「男生不可以偷看喔!」
「米、米菈,阿骧和折野同学都不会那样啦!」
「那种类型的最危险!特别是小春那一型的,头上戴着内裤躲在排水沟里面偷窥裙底的那种!」
「战部同学可以不要太超过吗!」
米菈像平常那样故意以无聊的话语调戏折野后,带着透子躲进建筑后方。
时间刚过十一点。满月正好攀升至天顶照耀外区。
经过简单的电话联络后,我们在下水道前集合,一如往常跨越这国家最大的禁忌。带着透子越界还是第一次,对透子而言,这是她从这一侧前往外区的第一天吧。
「你和米菈连续来几天了啊?不累喔?」
对我们的步行探索来说,外区实在太过广大。而且米菈和折野连日造访还持续进行大海捞针般的调查。今天也是,从昨晚就在这里寻找能换取资金的物资直到太阳升起。我也觉得有些罪恶感,再加上几分歉疚,同时更担心两人的身体状况。
「谢谢学长的担心。不晓得是因为谁才会资金短缺成这样。」
「真的不好意思嘛。」
「开个玩笑罢了。我只是想尽快调查和巨人实验体的战斗场所,连日造访也是没办法的事。况且寻宝之类的准备最好有时间就先做,毕竟现在这一侧每天都很可能情势生变。我想尽可能先做好调查。」
「话是这样说,像这样每天都来,身体撑不住吧。」
「我有注意自己的状况。况且从那天之后也没有遭遇战斗,没有想象中那么疲惫。不过也因此让战部同学精神有些颓丧就是了。」
米菈虽然严正否认,但不管看在谁眼中都很明显。
因为米菈总是一马当先冲出去。朝着敌人、朝着目标,不由自主般一直线冲出去,发出短促的笑声,双眼绽放灿烂的神采,一头栽进杀戮战场。
所以看米菈现在的情况,再加上在外区没遭遇战斗的事实,就很明白了。
她本人不断否认的冲动与症状。
米菈肯定正寻找着她渴求的激烈战斗。
「今天要怎么办?马上到旧西十七号区南部?」
「对,我就是这么打算。但并非地毯式的搜索,而是去侦查情况和地形。毕竟对我和骧一学长是第一次,有经验的只有战部同学而已。」
「米菈也只是在外区里晃荡,大概也不记得什么了……只是侦查的话,就要避免战斗吧?」
「假设撞见敌人,基本上要撤退。但是为了安全撤退,还是无法免于战斗吧。」
「到头来还是得打。」
「同时也要确认和透子小姐的阵型与合作战术。不过,考虑到她的战斗力,也许没那么必要。」
语毕,折野对我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
「干嘛啦,有什么不满就说啊。」
「没有啊。只是觉得得到透子小姐这样可靠的战友真是幸运。」
「喂,你不要偷偷挖苦我。我会揍你喔,用幻影。」
「准星会歪掉喔。」
「不要一本正经地吐槽。」
我用手掌轻拍折野的额头。
我们没意义地闲聊的同时,以消失在阴影处的两人大约两倍速度结束了换装。虽然我还是搞不懂女生换衣服为何这么慢,但要是追究这一点,想必会听见米菈那千篇一律的台词吧。
女生有很多麻烦的。
我们从大手提包中取出平常的装备和行军用的背包,但今天装的似乎不只如此。取出这些装备之后,大手提包依然鼓胀。
「久等了!」
米菈比预料中更早登场。在十月夜里的冰凉空气中,米菈一如往常穿着无袖背心现身。
「你平衡一下好不好。穿无袖背心又戴毛线帽,是冷还是不冷啊?」
「毛线帽我不管春天夏天都戴,这是我的招牌标志~~」
「你明明就有杀人魔这个最与众不同的标志吧?」
「我再说一次喔!不要把人家当成怪物!我不怕风吹!我就是风!我是风!」
米菈瞪着我发出肉食野兽威吓般的低沉嘶吼。还是老样子,一副我看了都不由得发抖的轻便穿着。
「别管我了,看这边!骧学长看这边!看!」
「啥?」
米菈说完指向身后。虽然米菈身材比较高大,也无法完全遮掩背后的娇小身躯。把米菈当成掩蔽般躲在后头只探出脸的透子,神色不安地走到我面前。
打扮和米菈一样。
黑色的战术靴和战斗裤,以及黑色的无袖背心。随微风摇摆的黑色刘海下,目光刻意避着我。
「快点啊,骧学长没什么感想?」
虽然欠缺紧张感的气氛实在和这地点不相衬,但对战部米菈而言一如往常。
那究竟是因为她的乐天个性,或是觉得这一侧是连紧张都不需要的游乐场?
「啊~~……透子,不冷吗?用不着配合米菈喔。」
「没、没问题的!我不怕冷!没事!」
「拜托,骧学长这反应不对吧!透子也搞错方向了吧!」
站在精神饱满的透子身旁,米菈暗示她的用意。这家伙的攻势很容易看穿,透子也不会因此屈服,要化解很简单。
「呃~~你们三位可以了吗?差不多该移动了喔。」
唯独一位资优生,他刻意地干咳一声,指向南边。
「也对。这里距离旧十七号区南部也有好一段距离,差不多该动身了。」
「啊,骧学长,这个不用担心喔!」
米菈神气地小跑步,在她前进的方向上有一具陌生的玩意儿。
外区的风景没有变化。人孔盖上方与工厂之间这开阔场所的风景,这三年内也毫无变化。但在这之中,有个异样的物体。
上次我没见过的四轮车辆。原属于军方的四人座军用车停在该处。
「等一下等一下,那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七年前的突发事件,插着钥匙被弃置在路边。我开来的。」
「白痴!我不是讲这个啊,折野,在这里行动的基本原则是潜伏,怎么可能用这种醒目的玩意儿移动!」
「潜伏是之前的事了吧?现在我们的目的反而是要遭遇『待在这里的某人』。况且真的很方便啊。以前用走的好像笨蛋一样。」
「原来你们两个最近每天来还体力充沛就是因为这个啊……话是这样没错……搜敌要怎么办?」
「车顶是开闭式的,全部打开,像那样。」
顺着折野的手指看过去,米菈打开了军用车的车顶,戴着耳机的她站在后座。
「我们有高性能雷达。当然行驶中会因为风声干扰没办法搜敌,但只要走走停停,一边搜敌一边前进就好。」
「好厉害~~!米菈好帅喔!」
不知哪个要素触动了透子的心弦。听完折野的说明,透子立刻对米菈抛出了崇拜的眼神,拔腿跑向她。
「那家伙是傻瓜喔……话说电池怎么办?应该没剩了吧。」
「这个啊,真的非常重啊。」
折野从背包中取出了携带型的充电电池。虽然我不知道军用车的容量,但看尺寸只要充满电应该够我们跑一趟吧。
「真亏你扛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啊。」
「为了移动速度,这点功夫不算什么。还有这个。」
他一面说着又从背包中取出新的道具。那是一条不长的电线,一端看起来是用来插入电池的插头,另一端则连接着一根我没见过的铜色金属棒状物。
「这什么?」
「把电流通进这根铜色金属棒,就会自动变压流到电池的电极。因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今天只是顺便带来而已。刚好测试看看。」
「啥?测试?」
「透子小姐,请过来一下。」
「嗯?啊!我来了~~!」
兴奋不已的透子十分崇拜发挥雷达功能的米菈,她听见折野的呼唤,跑回此处。
「透子小姐,你可以调整放电的强度吗?」
「呃,嗯……只能大概调整喔。」
「请用手握住这个。」
语毕,折野将刚才的电线连接的金属棒那一端交给透子。紧接着又将另一端的插头插进他带来的电池中。
「咦?请问这是要干嘛?」
「可以请你握着那个开始放电吗?」
这下我也懂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吧。折野这家伙,打算把透子当作动力来源。
透子顺从地按照折野的指示发电。黑发转变为金色,全身释出蓝白色微光。
啪叽!锐利声响刮过耳畔。透子的双手流出蓝白色的电流。
「哦、哦哦!」
「干嘛啊,你是在兴奋什么啦。」
「这里啊,请看,电池的充电量表。电池充电了!成功!成功了!」
世纪级的大发明诞生时,研究所内的兴奋之情大概就像这样吧。折野欢天喜地为成功欢呼。电池的充电量表朝着全满不断攀升。
「已经可以了,透子小姐。成功了,这是伟大的一步!」
「嗯?嗯?恭、恭喜你……?」
「都是多亏有透子小姐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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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过度的折野不由得握住了透子的双手。白痴、笨蛋、蠢爆了。虽然电力微弱,但好歹也足以为车用电池充电,已经够让人吓到了。
「哇啊啊啊啊!折野先生还好吗?」
「透子,不要再发电了,快停下来。」
「啊,对喔!」
透子停止发电后不再发光,扬起的金色发丝也变回乌亮的色泽。初次体验透子的放电威力,折野睁圆双眼看向透子。
「吓、吓了一大跳。」
「呃,根本是你太笨了吧?原来你是笨蛋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请、请不要这样一直骂我笨!只是一时忘了而已!话说回来……透子小姐,刚才的放电最强可以到什么程度?」
「啊~~嗯……到什么程度啊?阿骧,怎么样?」
啊,回想起来,我确实亲身体验过。被害者的体验谈。
「感觉好像时间停止了一瞬间,当然身体也会紧绷僵住。虽然很快就能恢复行动,但要是在战斗中成功击中,优势应该大到占上风这种讲法还嫌太保守吧。」
折野想知道的大概是这部分吧。虽然因为白痴的理由而亲自体验,但立刻就能联想到战斗上的运用。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思虑缜密还是少根筋。
「原来如此……我们接下来需要的并不是杀害敌人,而是从敌人口中得到情报。换言之就是要活捉。这种状况下透子小姐的能力很方便啊……」
活捉敌方势力成员。考虑到死人不会说话,只要能活捉敌人,能得到的情报量肯定远胜于过去。不过,因为抓住之后要带回特区也有困难,能利用的状况相当有限。
「哎,这些就在路上慢慢考虑吧。多亏有透子小姐,也不需要担心动力不足。」
简易电池。透子相当于人体发电厂。在这医疗与电力科技出类拔萃的国度,更加隐密的尖端技术结晶。内藏庞大能源的她在折野灵机一动下化为我们探索上的推进力。
「透子,你这样不会累?」
「嗯?是说发电?时间太长是会累……」
「可以撑多久?」
「呃,嗯~~全力的话大概五分钟左右。不过只要现在这种强度的话,还可以撑很久很久喔。」
「你果真厉害啊。别太勉强自己了。喂,折野,你也别太勉强透子。」
「我怎么会呢。骧一学长,你自己比谁都乱来,对别人要拼命倒是很反对啊。」
乱来。
这对弱小的我而言不可或缺,也是我的习惯。经过上次与BAR PLANETARIUM谈判,我知道那习性已经深深渗进骨子里,尚未成功矫正,但是既然已经与透子立下约定,我决定不再「因为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就轻言涉险」。
为了她,我决定「这么改变」。
「战力上太依靠两位女生,是有种丢脸的感觉就是了。」
「没办法啦,这是我们彼此技能不同的问题。」
我们队上的新面孔,在这国家中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电力人。换言之,她体内蕴藏这国家最主流的动力,是我们的新王牌。
◇
「还差~~!两公里~~!」
「你这消息从哪来的啦!」
「那边~~!」
站在后方座位上,米菈指着距离远到我无法清楚辨别的标志,大声喊叫。
在旧皇都西十七号区南下的过程中,路旁的路灯一盏盏浮现在远方的黑暗中。仿佛七年前这地方还属于不夜之国时的气氛尚未散去,路灯寂寥地发光。我和那个「给了我来到外区探索的契机的那家伙」,都因为那反常的气氛而不靠近。在我遭遇折野之后,调查时同样以避免争端为主,因此这地区总是首先被踢出调查名单。
与米菈相遇,听她描述旧十七号区南部的状况后,这样的想法更加强固。与战部米菈战力同等的毒气面罩的刀剑手。因此这是我们一直以来故意避开的禁区中的禁区。
但是当我们真的放胆入侵后,比想象中轻松简单。唯独寂静这点没有丝毫改变。然而,与我们过去造访的漆黑外区不同,少许的照明像是监视着我们般零星散落在黑暗中,这样诡异的气氛,我和折野与透子都是初次体验。
我们利用高速公路一口气南下约一个小时。虽然行驶本身还是需要军用车的车头灯照亮才能确保安全,但有些场所的确有充分的照明与月光照亮。
「你驾驶技术很行啊。」
「因为也没有对向来车啊。」
虽然没有驾照的我评论技术也没意义,不过坐在副驾驶座的我这么说之后,驾驶座上的折野笑着回答。
下了高速公路后,我们在两侧都是大楼的干道上往西方前进。面朝着旧西十八号区的前进方向上,视线往上抬可以看见满月正从空中俯视着我们。道路两侧的高层建筑驱散一部分的黑暗,散发着些许光芒。
为什么这地方到现在还有电力供应?
关于这问题,我们只能提出某个程度的推测,就算查明原因对目前的我们也不是多有意义的进展。现在只是在前进的同时对那原因不明的光亮觉得不大舒服。
「今天是要侦查吧~~?要去哪里?」
「我已经整理了旧西十七号区南部主要设施的清单,我想从中一个接一个调查,不过今天还是先掌握地形。我们过去在外区战斗时能占上风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这一点。因为骧一学长在与我们相遇前的调查大略掌握了地形,这份优势不能忽视。」
「会吗?我觉得只要有米菈在,地形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嘛!」
「哎呀,别这么说。况且现在的我们可能有需要第一次抛下敌人逃走,所以为了确认逃走路径,我也想先认清道路方向。」
「我有问题~~!小春小春~~!这次遇到敌人也不可以战斗吗?」
由于行驶中不需担负搜敌的工作,米菈将耳机卸下挂在脖子上。也许是耳机挂的位置让她有些介意,她一直触碰自己的颈子。
「没这回事。反倒是万一遭遇敌人就得请战部同学积极上前迎战。向敌人表示实验体,也就是透子小姐的存在,这部分虽然很重要,但也必须让对方知道我们的实力还算得上威胁。因为目的仅止于让对方得知透子小姐的存在而混乱,同时积极夺走对方的追击能力。」
「嗯~~反正可以战斗就对了?好棒!」
还算得上威胁。杀人魔要用这字眼形容未免太过强悍了吧。她虽然看起来搞不懂对她下达的战斗许可的真正用意,但这些繁琐的过程对她似乎一点也不重要。
「那、那个,折野先生,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我会努力扮演诱饵,可是……」
大概是担心一直站在后座的米菈摔出去吧,透子用手臂圈住她的膝盖上方。
「今天主要是侦查,没打算要让透子小姐这么做,关于队形我稍后再说明……差不多快到了,我们要下高速公路了。」
折野说着转动方向盘。高速公路的闸门横杠并未放下,放弃了自身职责。下到一般道路,我们移动在高楼大厦之间光看城镇建筑与特区内别无二致的街道上。不同之处只有灯光。这里只有诡异发光的数栋大楼以及街灯的灯光,零星散落在视野之中。
稍微前进了一段距离后,折野踩下刹车。今天的行军就得像这样,前进一段距离就在停止的状态下请米菈搜敌。虽然走走停停感觉很耗电,但为了发挥那具耳机——集音器的性能,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
「战部同学,怎么样?」
「嘘!我在听了!」
折野转头询问,米菈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制止他。
「……嗯~~没什么声音啊。不过小春,既然开着车灯,搜敌不就没什么意义吗?虽然车子的声音是不太吵。」
「呃,也对,但不开车灯太危险了……不过,因为街上有灯光,不开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接下来就关灯前进吧。」
折野一关闭车灯,眼前的道路倏地被黑夜淹没。月光与零星的人工光源微微照亮的道路与一旁巷道入口的黑暗,两者之间的落差更为明显,使黑暗的恐怖感加倍。
「沿着这条路南下,就会抵达向西前进的干道。今天就沿着那条路看看情况吧。」
「喂,我可不可以睡一下啊?还要好一阵子才到吧?」
「被突袭死了也无所谓的话请自便。哎,有寻死癖的骧一学长应该不会在乎吧?」
「白痴喔,当然会啊!」
我一面说一面放倒座位。我躺在座椅上头,仰望正好升至天顶的满月,以及低头看向我的透子。
「阿骧不公平,感觉好轻松喔。」
「透子也躺下不就好了?后座空间更宽不是吗?」
「我、我要保护米菈才可以啊!」
「真有需要吗?」
透子还是一直抱着米菈的大腿。凭米菈的运动神经,车子稍微摇晃也不至于让她失去平衡吧,不过透子大概就是放不下心。
回想起来,她说过以前待在研究所时,与类似弟弟跟妹妹的两个人同住一间房。照顾人的个性也许是从那时萌生的。
「嗯~~……」
米菈的金发随风剧烈飞舞,她不时环顾周遭,摆出罕见的表情呢喃自语。好像有什么事令她费解。
「干嘛啊,米菈?终于觉得冷了?」
「嗯?啊~~是有一点。骧学长的外套借我吧?」
「在讲什么啊,我会冷耶。」
「废话少说!」
「啊、啊啊!米菈不要乱动啦!」
米菈像是袭击敌人般突然扑向躺在座椅上的我,转瞬间就抢走了我的外套。因为固定带和钮扣之类的都没装,让她轻易就得逞了。米菈穿上了从我身上剥下的外套后,再度站起身迎向车外的冷风。
「哇~~!真的很暖耶!好暖和!」
「你不是不怕风吹吗!」
「我只是不怕冷而已,但是暖和一点当然比较好啊。透子你看,骧学长的外套喔。嗯?」
「为、为什么要问我,我、我又不需要,我不冷啊。」
「啊哈哈!那就这样对付你——!」
米菈大喊着又扑向透子。
「呀~~!干嘛啦,米菈!」
「啊哈哈,骧学长模拟器喔,透子!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我只觉得被米菈袭击了啦~~!」
「啊哈,啊哈哈!」
「你们两位,现在车子行进中拜托不要胡闹好不好!」
那毫无紧张感的嬉戏让我无奈地仰望天空。与吵吵闹闹的后座截然不同,外界洋溢着外区的寂静,晴朗夜空中没有云。
这里虽然原本是只有风声回荡的鬼城,但今天因为米菈与透子的声音而吵闹。
「差不多要转弯了喔。」
我仰望的视野中突然不再有高楼大厦遮蔽,天空变得开阔。转弯。听折野这句话,我们应该是转到往西方前进的干道上了吧。
「啊!我懂了!我没记错!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了!」
就在这瞬间,米菈再度大声喊叫。像是有所发现般,突如其来。
「怎么了,战部同学?」
「那个喔,我到这边之后就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不是说过我来过这边吗?和那时候比起来暗很多喔,整个都市。」
「都市?什么意思啊,米菈?」
「呃,就我讲的意思啊。我之前来的时候,大楼之类的都更亮啊。而且现在这附近超暗的。」
米菈说着再度站起身扫视四周。我也挺起了上半身。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外区毫无灯光的黑暗景致,反倒不习惯旧西十七号区南部这片零星散布着灯光的景色。过去有经验的米菈,似乎在这一刻理解了自己过去目睹的景象与现在的差异。
「折野,你怎么看米菈的意见?」
「为什么是问我啊?嗯~~……也许单纯是因为电灯渐渐坏了吧?这里没有人会修理,东西年久失修也很正常吧。」
「咦~~可是我最后一次来这边才两个月前喔。真的变超暗的!特别是那边!」
米菈说着,举手一指。我循着指尖的方向远远望过去。
在这片零星散落着灯光的旧十七区南部,米菈所指之处异样地昏暗。该处连零星的灯光都没有,完全被黑暗掩盖,和我们平常习惯的外区同样的黑色。
在那片黑暗的中央,我清楚看见了。
在偌大的满月照耀下,我看见那身影。
「而且格兰迪斯克新铁塔也一片黑啊。之前来的时候,整座塔都是亮的,非常漂亮喔。」
「哦哦,小时候我爸带我去过。我记得夜里会自动点灯嘛。」
我对这一带没什么知识。
老爸和妈妈当时都很忙,鲜少一家远行出游。两人死后,室实姐和日和姐虽然也曾带我出去玩,但那时两人也都是学生,还是没有出远门的经验。
所以我毫不知情。
不发亮的漆黑高塔以其高度要刺穿天空般,背对着满月耸立于黑夜。远远高过周遭建筑,矗立于该处。
「喂,折野,那座塔是啥啊?」
我也跟着指向米菈所指的那座塔。塔非常、非常高。距离大概已经不远了。稍稍抬起头仰望,不久前被大楼遮蔽而看不见的高塔,现在清楚映入眼帘。
「嗯?那个喔?格兰迪斯克新铁塔啊。学长不晓得?」
「啊……呃,这名字我应该是听过……但我也没实际去过……」
我失了魂魄般愣愣地回答折野,意识已经飘到其他方向。
「喂,要不要就选那边啊?今天的调查场所。」
「塔附近喔?可以啊。我记得那边也有医疗技术局的设施……啊,对了。考虑到过去几天的事件,也许应该优先调查和医疗技术局有关的设施喔。因为可能和实验体有牵扯——」
折野的话语绝大多数都没进入我的意识。我想我应该只是心不在焉地答腔,但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瞬间。
我看着那座高耸无比的塔。
这国家最高的地方。
这国家最安静的地方。
我反复回忆那男人的话语后,仰望满月。
这国家,究竟包含了何处?
这国家的境界线,究竟存在于何处?
◇
「呃~~就如同我刚才解释的,透子小姐和骧一学长一组。我们今天开始要从三人小队转变成两组两人小队。」
「知道了,这样调度上也比较灵活吧?」
米菈与折野组负责斥候和突袭;我和透子负责支援他们。分析四人的战力后,折野如此重新编组队形。
「其实为了均衡战力,应该要我和透子小姐一组,骧一学长和战部同学一组才对,但我和透子小姐两人都是近接战斗型,骧一学长和战部同学都喜欢专断独行……必然要配一个能帮忙踩刹车的搭档,所以决定采取这样的配对。谁有其他意见?」
「赞成赞成~~!我跟小春一组~~!」
「请、请放心!阿骧请放心交给我!」
「喂,透子你住我家白吃白喝不要摆一副监护人的态度喔。还有折野,不要在那边明示暗示我是喽啰。」
我不由得回想起几天前对上透子惨败的经验。为了让大家理解透子的战力,尽管千百个不愿意,我还是强忍着屈辱向大家仔细描述了那天的经过。
结果,折野分析后得到的最佳解就是这个组合,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格兰迪斯克新铁塔。于旧皇都西十七号区南部耸立入天的高塔,来到高塔附近仰头一看,那黝黑的高耸身影将背后的满月劈成两半。我们将车停在可看见高塔的路上,一面确认新的队型,同时以折野手持的平板电脑为中心围成一圈。
「虽然我们会为了提升调查效率分头行动,但骧一学长与透子小姐的小组在搜敌能力上比我们低。因此主要设施先由我们担任斥候进去,两人在外头待机。我们确认安全后会先回到外头,再一同进入设施探索。」
「说是兵分两路,但效率也没提升多少嘛。」
「至少进入之后能分成两组就已经比之前进步了。就这样,我们先动身了。」
正好在格兰迪斯克新铁塔的对面就是位于西区的医疗技术局的直辖医院。虽然只有一栋,但这栋高八层楼的建筑物左右非常宽。
「我们去去就回来~~!」
米菈踩着远足般的步伐前进,折野则跟在后头。我和透子隔着道路,坐在格兰迪斯克新铁塔入口前的阶梯上,目睹两人的背影消失。
「大、大家过去就是像这样探险到今天啊。」
「嗯,是啊,哎,大概就像这样。去到各个地方,东翻翻西找找,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在折野加入之后,米菈加入之后,也从来没变过。一直持续着这种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的找寻。」
原以为会永远持续的调查,突如其来告终了。当然严密来说并没有结束,一口气跳过了所有过程的最大原因——
与透子的邂逅,让我们与我的一切顿时颠覆。虽然到头来我只是个逞强的懦夫,她还是拯救了我。
所以我已经不当「寻死癖」了。
「对了对了,我一直觉得很好奇。分组的原因是我和折野先生都是近接战斗对吧?为什么米菈和折野先生不用枪?」
「喔,其实也不是不会用。在卫学会详细教导用枪的方法,他们两个当然也会用。只是,该怎么说呢,算是一种迷信或偏见吧?卫学学生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
「传闻?」
「对。据说啦,在防卫厅……特别是在防卫局内部,惯用近接武器为主要武器的局员特别容易晋升。」
「哦~~是这样喔。真不可思议,我觉得枪比较厉害耶。」
「你这样讲也没说服力……哎,不过那也只是传闻啦。虽然听说防卫局中这种人特别多,但我家老爸和妈妈也都用枪,室实姐也是狙击手。」
「这样啊……那日和小姐呢?」
「她自称是室实姐的保姆。」
当然这也只是谣传。教官们实际上并没有直接明言,也没有明确的消息来源。但只要待在学院自然而然会听闻,许多学生共享这样的消息。
我猜测大概是因为近接战斗是一切的基础,为了让学生持续基础训练,将这样的用意暗藏在流言中散播,借此督促学生们自动自发锻炼身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想象,真相依然成谜。
对现在的我而言,还有更让我好奇的问题,流言的真伪对我不重要。
我仰望上方。朝着天空延伸而去的高塔尖端隐没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往西方缓缓落下的满月照耀中,白色钢筋反射月光而刺眼。
我为了甩开愚蠢的想法而试着理性思考。
首先,不可能来这里。皇都防卫厅防卫局把守着世界线——特区与外区间的界线。以铁丝网与高耸黑墙将国土分为东西两侧的防卫系统,可说是滴水不漏的坚强防线。
每个区域都有防卫局的人驻扎负责戒备。要突破这样的防线肯定十分艰难,就连十分艰难这样的字眼都太过低估。
所以绝对不可能。不可能来到这一边。待在特区的人出现在外区,简直不可能。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几个现在会在外区?米菈是因为偶然的事故,我则是「偶然间得到别人给的机会」,没错,都是偶然。
既然这样的偶然已经发生,既然可能性不是零,就根本没有什么「不可能」。
「透子,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嗯?啊,等一下啦,阿骧。」
我不等透子回答,开始爬上楼梯。背对着逐渐往西方下沉的满月光芒,走上楼梯。前往格兰迪斯克新铁塔的入口,一步又一步走过阶梯。
「等、等一下啦,阿骧。不用等他们吗?现在没办法联络耶——」
「没关系,马上回来。」
对啊,马上就回来。反正一定什么也没有。
我爬到阶梯顶,推动玻璃旋转门。门本身似乎没有上锁,我走进流畅旋转的入口,进入塔底一楼大厅。
没有照明的塔内,大厅空无一人。难得的月光也被遮蔽,熟悉的黑暗横行周遭。
在入口处让眼睛习惯黑暗后,望向周遭。纪念品贩卖区陈列着堆满灰尘的玻璃展示柜,在一旁的餐饮区中,桌椅不规则地摆放。
入口大厅的中心处有着圆形的柜台,空无一人的柜台引诱着我们般坐镇在眼前。我走向该处,堆满灰尘的桌面上插着不同种类的导览手册。
有的是介绍周边设施的地图,有的则是介绍高塔本身的手册,还有纪念品的型录,分别统整为不同手册。
我从中选出了应该记载了这座格兰迪斯克新铁塔全貌的导览手册,打开。
沾满灰尘摸起来粗糙的封面让人觉得恶心,但现在我不介意。透子从我身旁探头看向手册。
我缓缓翻动。
高塔的历史、建造高塔的格兰迪斯克公司。我跳过这些介绍,打开介绍高塔构造的那一页。
缓缓地阅读文字。
「哦~~这里比之前阿骧带我去的那个地方还要高耶。」
比我的眼睛更早找到那行字,透子如此说道。那正是我唯一有兴趣的部分。
我缓缓挪动视线。格兰迪斯克新铁塔,高度五百五十公尺。清楚易记的数字旁边这么记载着。
瞭望区,地表高度五百公尺。
这国家的最高处是位于地表高度四百六十公尺的皇都东一号塔瞭望室。
国家是什么?境界线又在何处?
如果——如果这个外区,在七年前被澈底隔绝的这场所,依然算是皇都的一部分。跨越名为世界线的境界线,这片充斥着黑暗与寂静的诡谲封闭庭院,如果同样被视作皇都——
这国家的最高处,其实是位于地表高度五百公尺,格兰迪斯克新铁塔的瞭望区。
这国家最安静的地方。
毫无疑问就是这里。
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地方,来到外区时的第一印象。
不眠国度、电力新都心、璀璨半岛、电力之国。
皇都确实是与这些别称名符其实的国家。庞大的电力夺走了国家的夜空与星空,不眠不休驱动着都市。
明亮、绚丽、灿烂。彻夜不眠的都市。
因此吵闹不休。都市夜不眠,喧嚣亦不止。
不知歇息地发光的都市不停运转。灰色道路上电动车来来去去,单轨列车失去了首班与末班的概念,飞快穿梭在霓虹与大厦的狭缝之间。
所以我才有那样的感想。来到外区第一个想法。
和皇都相较之下,这里很暗,而且很安静。
这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
『在这国家最高最安静的地方,看过满月后就会回去了。』
我清楚忆起那男人的话语。
我默默向前走,两座电梯矗立在大厅里侧。
米菈刚才说了,在她最后一次造访此处的两个月前,整座塔还灯火通明。既然如此,我觉得很有可能。
因为若非如此,就不可能升高至瞭望台。
没办法抵达这国家的最高处。
一如我的预料,电梯的升降按钮散发着蓝光,表示机能在这个当下依旧运转中。
塔的灯光和街上的灯火为什么熄灭了?
这是当然的吧。
灿烂辉煌的皇都都市,夺走了皇都的星空。抬头仰望的天空狭窄,星光稀零。
地面越是幽暗,星光越是灿亮,月色益发皎洁。
落入黑暗中的外区正是天然的天象馆。群星笼罩的都市。
既然如此,「光只会碍事」。
我按下电梯按钮,因为其中一座刚好停在一楼,电梯门立刻就开了。
「等、等一下啊,阿骧!」
我不理会透子的制止,走进电梯。透子晚了半拍也冲进电梯中。
「到、到底要干嘛啊?要去上面?」
「对。上面。」
「为什么?米菈他们会伤脑筋喔。」
我不是没听见透子的话,但手还是没停住。按下电梯门的开关钮后,我按了最上层——瞭望区的楼层。不过电梯似乎原本就只能从一楼直达最上层,没有其他按钮。
「嗯?啊,门关了!要、要怎么办啊!真的那么喜欢高的地方?」
「不是……大概,在那边。」
何止是大概,我完全确信。
我默默地从枪套中拔出幻影手枪。与急躁的心情对照之下,思考异样冷静,而身体已经呼吸急促。
「等、等等啊,阿骧?到底想干嘛啊!」
慌张的透子倒退一步说着,但我无法清楚回答。
我到底想做什么?假设情况真如我所想,我又要做什么?
只凭着这一股要说是没根据的预感又实在太过明确的直觉就专断独行,究竟目的何在?
为什么不把透子留在塔底?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一切都说得通。
说要回到自己国家的男人,如果将这外区也视同皇都的一部分,那么他要回去的场所就是另一边的境界线。既然如此,就需要透子。
无论要谈什么,都需要透子。很容易传达,我也属于「这一边」。
传达后又要干嘛?我到底想做什么?
凌乱四散的拼图。将之毫无章法地胡乱拼凑,预测那全貌与进度。
状况确实正有所进展的预感推在我背上,让我一头往前栽。
就要失去平衡跌倒了,就要整张脸贴地了。不可以鲁莽玩命,要谋定而后动。
明知如此。明知如此——啊,原来是这样。
我已经太习惯了。习惯这种状况,习惯纵身跳进那种状况中。
可是,可是——
我明明已经决定要改变了啊。不再「随随便便舍弃生命」。
「阿骧!你说点话啊!」
透子抓着我的手臂使劲摇晃。对啊,我为了这女生而决定改变。
决定不再为了放弃人生而玩命。我们约好了,在那天勾手指时。
所以了,正因如此,我要为这女生——
对滚动不止的思绪多踹上一脚,紧抱住急转直下的状况。没多久,电梯内的楼层显示来到最顶楼。毕竟是五百公尺的高度,就时间来看需要一分半钟吧。但我觉得异样地短。
『最顶楼已抵达。电梯门要开了。』电梯传出机械语音报告,电梯门开启。眼前是一片宽敞空旷的楼层,我举起幻影手枪对准前方,步入楼层。
在入口处我背对的满月,现在出现在我的正面。感觉比地面上看起来更大的圆盘,朝着西方缓缓沉降的同时照亮这片外区。很大,大得教人吃惊。
空无一人的楼层。与一楼大厅几乎同等宽敞的该处,有着比一楼更小的纪念品贩卖区。堆着灰尘的玻璃展示柜整齐排列,无人的收银台气氛诡异。
和一楼几乎没什么差异的这楼层,唯独只有一点显然不同。
伸长至楼层中央的黑影。面对着满月,仅此一人因月光而投落阴影。
瞭望区四周墙面镶满了玻璃,天花板也同样透明而看得见天空。在这场所的西侧,席地坐在离月亮最近的位置,那背影对着我们。
「喂,你们真够慢的耶。有没有带什么吃的来?」
男人身旁有着大量的垃圾。长条状的营养调整食品。在这国家常见的黄色包装纸,显然不只有一餐份,大量弃置在他身旁。
「这个吃起来超乏味的,还有嘴巴里有够干。什么都好,有没有别的——」
从那反应来看,大概是在等人吧。那么对方又会是谁?
原本想问的问题已经多到堆积如山了,这下疑问与混乱更加急速攀升。
转过头来看向我们的那男人,身形消瘦。仿佛触碰就会折断的身躯,就连那道影子都弱不禁风。亮泽黑发反射着月光,金色眼眸像猎犬般锐利地看向我。
「啥?……酒匂骧一,为什么,是你这家伙?」
琉可斯·路将双眼睁得有如满月般圆,与我四目相对。
满月看起来异样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