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多到思考回路快发出惨叫。
光是存在于该处就已经难以解释。常识上明明不该发生,但常识的境界线却早已经被我们抛在背后。我心中有着这样的确信。这家伙说不定真能办到——这样暧昧模糊又无法证明的确信。
也许是确信,或者是祈愿。
心中的真正动机就先摆一边,实际上最佳的答案已经搁在眼前,然而心情却紧张得远远算不上平静,反胃的感觉不断涌现。
与我的混乱相似,琉可斯似乎同样正尝试理解现况,他瞪着我摆出全力鞭策思考运转的苦涩神情。
他依然坐在地上,只扭转上半身看着我们。我和琉可斯就这么僵在原处陷入胶着。仿佛突袭我们般,一定时间内没人控制的电梯门自动关闭,传来欠缺抑扬的电子语音『电梯门即将关闭』。
这就成了讯号。
「酒匂骧一,想问的事多到数不清。为什么住在特区,一副『学生模样』的你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为什么卫学生手上会有枪,之类的。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加上那个,相比之下,『刚才讲的那些』根本就不重要。旁边那个,喂,就是你。」
也许看穿了我的攻击态势没有杀意,琉可斯背对着满月缓缓站起身,指向透子。
「『我闻到味道,所以认错人了』。喂,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气味还满强的。实验体的……对,实验体的气味。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身份?喂,那边的,就是你啊,你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有我不认识的实验体和人类待在一起』?」
琉可斯以莫名强硬的语气如此说道。话语中暗藏着我看不出来源的愠怒。
听见琉可斯说漏嘴的这短短一句话,庞大的情报流入脑海。
琉可斯不认识透子。他说透子是「我不认识的实验体」。从透子的反应也很明显。如果两人过去已经相识,应该会有更明显的反应。
「为什么」。前面还加了「为什么」。
这一点只要从下文推测就很明白了。
『为什么有我不认识的实验体和人类待在一起?』
啊,原来如此,很简单。反过来说,「如果是琉可斯认识的实验体,就有可能与人类处在一起」。
「不说话就视作敌对喔。」
思绪不容许其他任何行动,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琉可斯表明了再清楚不过的战意,在他压低重心时,我举起右手制止。
「等、等一下!先等等,琉可斯,我们没有这种意思!」
「被枪指着有谁会相信?」
为了找出最佳解需要争取时间。与理性交战不休的预感刺激着好奇心。不过时间有限,这一点绝对不会错。
琉可斯刚才转头之前说了「你们」。他正在此处等人,这一点显而易见,而且数量还是两人以上。所以万一对方抵达了,人数上的优劣势就会立刻逆转。
而且他又说「闻到味道」,这恐怕是指实验体的味道。所以说他正在等的对象是实验体,不会错的。
至于琉可斯本人,大概也是实验体。
只有对时间限制的焦躁感不断累积,虽然还抓不到解决的线索,雄辩是银。
「真受不了……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喂,酒匂骧一!为什么你会和实验体走在一起?皇都目前对实验体应该一无所知吧?况且为什么要装成学生?防卫厅到底在想什么?」
琉可斯自己如此说道。仔细一想,在外区的所有邂逅一打照面就是战斗。但今晚情况显然不同,琉可斯没有发动攻击。
原因就在他自己的话语中。
因为他本身也有想知道的问题。想从我们口中得知其他情报。
那么选项只有一个。
「……我不能回答。」
沉默是金。
装傻究竟能从他口中骗出多少情报?
「什么意思啊……海上局二话不说就开火轰过来,再加上你们,是在想什么?」
「谁晓得。和海上局关系不好,我也不清楚。」
流畅毫无迟滞,我自然而然如此答道。满嘴胡诌的荒唐言语,用医院前自室实姐与日和姐口中得到的材料即席编造,引诱他继续往下说。让琉可斯误会我们其实掌握某些情报。
「啊,所以说你这家伙……再加上你出现在这里,你是防卫局的人吧。哈哈,酒匂骧一,你说漏嘴啦?」
如果能让对方觉得我容易操弄就更没话说了,他会更加松懈,更容易说溜嘴。
我的言词幸运地牵引状况往有利的方向演变。
「海上局那些家伙也没警告,二话不说就直接开火了。不是威吓射击,摆明了就是要人命。因为他们直接就把火箭弹轰过来了啊。多亏他们,让我下去喝了好几口海水。真受不了,现在是怎样?『来自外国的家伙们就是海上局从中引介的』嘛?那我要出国了反而轰我不是很奇怪吗?」
心里越是松懈,越容易说溜嘴。
从他口中所说的内容来看,琉可斯原本想跨海?那又为什么被海上局攻击?
等等,他刚才确实说了。就是这个。原本只是我们的推测,但自他口中证实了。
「来自外国的家伙们就是海上局从中引介的」。
果不其然,有关连。那又是怎么回事?他又说皇都对实验体毫不知情?
那些外国籍的家伙们,和大地世界又有何关联?
通往真相的线索逐渐溢漏,我全心全意只顾着搜集线索,而忘记了另一件事。
她理所当然会比我感兴趣,毕竟从对方的说法听来,显然双方并不认识。
现在的她,想问的事应该比我更多。为什么我就是忘了她的存在?
「不、不好意思!」
刚才保持沉默的透子开口说道。我转头看向透子,她手中正拿着那个装了四颗蓝色药锭的盒子。因为我扔在装着透子装备的背包中,混在里头了吧。手中拿着在月光照耀下颜色诡异的药锭,透子说道。
「那个,这个原本是你的吧?请问这个到底是什么?」
「啥?为什么你会有那个……?」
「你和我一样是实验体对吧?你——」
「喂,透子!你先冷静点!」
我按住突然间溃堤般快嘴说道的透子,抓住她前倾的肩膀,使劲摇晃。
透子会焦急也是理所当然。她也不认识的实验体。恐怕对她而言也是初次邂逅,想问的事应该多到数不清。
「喂喂喂,也太有精神了吧……酒匂骧一,偷人家的东西还真没家教啊。」
「那是你掉的。况且你居然还敢提偷东西,这不是作贼喊抓贼吗?」
「哦,是我掉的喔……那时候啊……算了。虽然我喜欢美人,但小孩子我没兴趣。不过,毕竟同样是『黑发』也算有缘,我就告诉你吧。」
对了,当时他小心翼翼地揽在身旁的那个手提包现在不见踪影。琉可斯身旁只有大量的营养调整食品的包装纸,没有那个大手提包。
「那药锭的名字叫Other Side。『另一边』是我自己随便取的名字。除了在皇都散布时为了开个玩笑才取这个名字,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用途为『解放限制』。」
「限制?」
琉可斯指向透子手中的蓝色药锭。
「你叫什么名字?」
「咦?呃、我?那、那个……透子……朝美透子。」
「朝美……透子……?嗯……算了。朝美透子,你都没印象吗?用来解放限制的那个药锭,你应该有印象才对。只要是实验体,就应该见过好几次。」
「咦……我、我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虽然吃过很多种药,但是这种颜色的……」
「做成药锭只是为了方便携带而已,你应该有印象才对,对那种蓝色。那个让人不爽的蓝色。」
「蓝色……啊!」
透子睁圆双眼,张大了嘴惊呼。
「战斗实验的注射……」
我回忆起之前得到的情报。药剂的成分是肌力增强和兴奋剂。透子也说过,明明不想战斗,但是被注射打药,强迫她与其他实验体战斗。
「对。就是被那些让人不爽的混账家伙们打的药的仿造品。哎,算劣化版就是了。副作用有些难受,不过效果和那个注射筒一样是解放限制。」
「我听说那个药的成分是肌力增强和兴奋剂。难道不是?解放限制又是什么?」
「喂喂喂,你问题很多喔……药的成分我也不晓得,我又不是专门的。哎,不过对我们起作用的成分,在人类身上会起什么效果啊?也许是劣化版的问题吧。多亏这效果,可以发挥像这次的功效,该说是歪打正着吧。至于那个解放限制是……啊,讲太多了啊……你们也多透露一点给我听听吧。」
琉可斯洋洋得意地说个没完,看起来毫无保留。大概是想营造气氛让我参与对话,他的喋喋不休就是要引诱我开口。恐怕接下来就是互相试探的时间了。琉可斯果然也一样,想从我们口中套出情报。
我对琉可斯有几分同感。回想起来,我们也曾经对着彼此自嘲太过弱小。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透子一脚飞越走钢索般的情报战,突然说道。
我和琉可斯不禁愣住。透子这句话让我睁圆双眼。
超乎意料的一句话。从未料想过。不过我立刻转动思路,马上就想到,这也许是最佳解。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透子说的有道理。就算琉可斯属于另一边,虽然他是实验体,但只要他离群无所归依,那就如同透子所说。
就和透子一样,也许能加入我们这一方。
这是透子风格的思路,所以我无法导出这样的结论,这毫无疑问最逼近最佳解。
「我逃出研究所之后,被人家追杀差点死掉……可是阿骧救了我……救了只是陌生人的我,教了我很多事。现在我在另一边生活!」
透子大概早就决定只要在这边遇见实验体,对每个人都要这么说吧。透子就是这样的女孩,她宣言过想拯救大家。
所以,也许这句话出口的时机稍嫌急躁,但这句话对她而言是天经地义。
「所以我想帮助还留在研究所的朋友们……我虽然之前不认识琉可斯先生,但如果你愿意,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可不可以帮助我们?」
透子将洋溢着满腔热诚的话语抛向黑夜。
琉可斯原本尝试渡海。换言之,他想逃离此处。那么就算理由与透子不同,他对那地方的心情肯定相似。就我们的目的来想,可能性很高。
透子这句话让场上空气倏地静止,安静到仿佛能听见月亮西沉的声音。满月还是一样看起来异样地大,背对着月光的琉可斯的身躯也同样消瘦得仿佛禁不住风吹。
「一起……?」
那身躯微微摇晃,急促而细微地震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撕裂宁静,琉可斯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有哪里不对劲。快回想啊。快回想最初,最初的时候。
「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是这样就早点讲啊……我还以为……哈哈哈哈哈。朝美透子,所以酒匂骧一就是你的白马王子吧。真像是在满是霉味的地底下住太久的小鬼头会有的想法……哈哈哈哈哈。」
琉可斯和我相遇时,他说了什么?
「酒匂骧一,你也一样啊,你自以为是英雄才站在朝美透子这一边吧。那你就告诉我啊。救了我们实验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在皇都生活吗?要怎么做?我们这些怪物要怎么生活啊?」
琉可斯讥笑般展露夸张的肢体动作。
「我或朝美透子这种人型也许还可以!不是的其他人要怎么办?在皇都想必很难被人接受吧!告诉我啊,要怎么办嘛!」
那口吻与高高挑起的嘴角令我不快,虽然我忍不住想回嘴,但琉可斯没有停止。
「好了,很够了……什么嘛,你们两个,根本什么也不是啊……碍事。你们的那种想法,只会碍我们的事。」
嘲笑的脸孔一瞬间变得尖锐,声音转为低沉。
「我会当上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我们存在,为了让我们活下去。你们这些死小鬼,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崇高的理想论,只有先明白自己的分寸才会拥有力量,带有现实感。酒匂骧一,朝美透子,你们口中那些不过是幼稚的空谈。」
琉可斯压低姿势。明白对方的战意,我将幻影手枪的准星指向琉可斯。透子在啪叽声中令电流环绕全身。原本反射月光的乌黑秀发转变为驱散月光的金色。蓝白电光与明月自两侧照亮瞭望台的黑暗。
「金发……?不,是白色吧。什么嘛,你是『千号』啊!因为原本是黑发让我误会了。什么嘛,这不是『失败品』吗!哈哈哈哈哈哈!区区的失败品,也让我耗费这么多时间交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琉可斯的狂笑令我不快,将枪口瞄准他眉心时,我突然发现。
满月光芒照耀下,琉可斯的身体轮廓显然比刚才大了一圈。那仿佛禁不起风吹的印象已经不知去向。虽然轮廓无异于常人,但是和刚才相比明显「变大了」。
「我们实验体有两个限制。不是两个阶段,两个限制个别独立。这也是当然的吧。抱歉,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做的实验体——这种借口就科学家而言水准只是三流。」
琉可斯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了透明的药盒。里头装着眼熟的五颗蓝色药锭。
「这玩意儿或研究所注射的药,功能就是『人为』撬开限制。但也有药打不开的限制。这是每个实验体的特性。听说是先发现了这个特性,才会让他们去造出第二个人工控制的限制。」
他一面说一面将药盒放回口袋,手臂早已经不是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而是折野那般,擅长近接战斗者才拥有的躯体。
我缓缓向后退。一次不到半步,缓缓地以电梯为目标,慢慢后退。
「我们实验体天生拥有的限制,有些人非常非常松,也有人一辈子都打不开。每个人开启的契机都不同,其中也有人一打开就不会再关上。至于我,是这家伙。只有这家伙升起时,一个限制会开启。」
壮硕的身影指向投映影子的光源。自瞭望区的窗口,以及透明的天花板洒落光芒的偌大的灿亮满月。琉可斯指向那美丽的正圆。
「酒匂骧一,朝美透子,你们……听说过狼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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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可斯的身躯已经完全不留原样,虽然是与原本的消瘦身体相比较,但显然「变大了」。原本那仿佛禁不起风吹的手臂、腿、躯干、颈子,好像全部都额外包上一层肌肉,完全是战斗员的身躯。
但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
「我知道啊……好像是在满月的夜里,会变身对吧?」
我懦弱的后退终于抵达电梯旁,我将枪口指着琉可斯,一只手按下电梯的下降钮。正在里头待命的电梯车厢开启。
这是其中一个赌注。我和琉可斯谁会先抵达极限。
恐怕今天的死线就在这里了。
「实验体No·818,琉可斯·路。我就是狼人。」
话语声才刚落,琉可斯已经拉近与我的距离,挥出右臂。虽然我在他冲上前来的同时开枪,但对方以超高速闪躲并钻进我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我向一旁跳跃闪躲。
琉可斯挥出的「斩击」劈过我刚才站立的空间,割裂设有电梯按钮的墙面。墙面上出现五道凹陷的割痕。
连滚带爬跳开的我重整架势,以跪姿射击的姿势将枪口指向琉可斯。透子则拉得更远,持续发电。
无人的电梯没有谁搭乘而关闭,循着下降钮的指示往一楼下降而去。
在电梯门前,月光照亮琉可斯的身影,我清楚看见无数的锐利之处。
黑色刘海下锐利的金色眼眸指向我和透子,发出低沉的嘶吼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摆出架式的双手指甲已经伸长为锐利的爪子。
虽然和我想象中狼人变身后的造型比较之下,还算是人模人样,但那尖牙和利爪绝非人类的牙齿和指甲。
「趾行动物的爪子,不会那么锐利吧。」
为了让自己冷静,我随口吐槽。突然的开战出现空白。
「大概是没必要那么像吧?如果有什么不满,自己去和『那边』讲。」
他再度为了突击而压低重心。大概是看准那时机,熟悉的啪叽声响起。透子身旁的蓝白光芒刹那间更亮,拉近与我的距离。来到几乎与我并肩的位置,她停止前进,围绕身旁的电流在声响中高速流动。
「你们之间也有那种的喔?」
「呃,嗯。动物型算是满常见的……像我弟弟的那孩子也是这种。」
这时的对话被他听见也无所谓。我们并未特地压低声音交谈。
「电击啊……真麻烦。喂!朝美透子!你是几号啊?」
透子不回答琉可斯的问题,只是将嘴唇紧抿成一直线。
「透子,我现在想争取时间。回答他。」
「咦?啊,嗯。我……我是实验体,No·1005!」
我低声说道。看向电梯,还要好一段时间。
「……啊啊,原来如此。这就是由来啊,懂了懂了,所以名字才叫透子啊。」
我将如此说道的琉可斯放在视野中央,让思路集中于接下来的战斗。
「透子,『那种类型』的特征是什么?」
「呃,嗯。因为是单纯身体能力强的类型,比方说对我就很棘手……像我这种类型,假设战斗技术同等,在单纯的近身战斗上就比较劣势,因为身体很强壮,也不晓得能不能用电击电昏。」
「原来如此啊,再加上搭档是最弱的我……置身死地就是这种情况吧。」
「干嘛一副达观的样子啊!不是约好了吗!」
我打趣地说着接受命运般的话,马上被透子锐利一瞪。
和那天同样的强烈眼神。
「我知道啦。」
没错,那天的约定。
我已经「不再随随便便就寻死」。
「虽说是实验体,但也不是透子那种类型。攻击范围几乎等于折野,武器相当于米菈。只要想成手拿短刀的折野就没什么好讶异的。顶多就是制住双手后还有『撕咬』这招要留意吧。」
我再度握紧幻影,枪口指向琉可斯。第二回合,从我别脚的射击宣告开始。
「有余力再考虑活捉。」
我说完便扣下扳机。
啊,等等。这样下去会演变成怎样?
我早就已经有所觉悟。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那一天的感触全都抛到脑后。
对了。因为我已经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不管是谁会死,或是我会死,全部都无所谓。不过透子不一样吧?
这样一来透子该怎么办?要怎么战斗?
在这妖魔鬼怪横行的外区,我忘了最低限度的条件,就这么开战了。
我射出的子弹往落空的方向飞出。琉可斯见状立刻冲了上来。这时如果换作是米菈或折野,肯定会上前迎战。
迎向琉可斯。带着明确的杀意迎向前去。然而透子她——
啪叽!
迸裂声响起。视野的角落,蓝白色的光芒立刻飞窜。
琉可斯为迎击而全力刺出右臂。躲过了前端的利爪,透子冲进他的怀中,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将他摔出去。
背负摔。左手紧抓袖管,自己的右臂揽住琉可斯的右臂。透子娇小的身躯俐落跃动,压低重心将那偌大的身躯扛到背上。她顺势将琉可斯的背狠狠砸向地面后,啪叽一声灌注电力。
「嘎哈!有一手啊!」
尽管如此,重摔与电击的伤害,琉可斯似乎毫不介意。左爪挥向透子,透子向后跳开闪躲。
透子的思路已经切换至战斗。我的担忧在这片外区只是杞人忧天。
透子刚才对琉可斯问,要不要加入我们。因为透子就是那样的女孩,因为她个性善良,想拯救自己之外的实验体,所以让我不由得担心。
透子凭着自己的意志逃出那个地方,甩开了追兵来到此处。因此这想必已经不消多说。
她早就已经越过了死线,想法肯定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天真。
「哈哈!朝美透子!你这种程度的电击好像对我没用啊!来打肉搏战啊!」
之前和透子交手时我已经亲身体验,身材娇小﹑个性温顺的那女孩在战斗上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尽管拥有战斗技术再加上身为实验体的特殊能力,透子的担忧还是一语中的。电击对琉可斯不起作用。
我和透子以夹击的形式发动攻击,但琉可斯不把我当一回事,将目标放在透子身上。偌大的身躯扑向娇小的透子。
用那尖牙与利爪,以及那股蛮力,直取透子的性命。
子弹真有效用吗?据说野生动物的体毛能挡住子弹。琉可斯的变化究竟到什么程度?所谓的狼人超脱人类范畴到哪个地步?
也许是因为有自信才放松对我的戒备吧。如果真是这样,比方说瞄准眼球或口腔开枪,子弹总是能钻进去吧?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
要在此打倒琉可斯就只有这招。
只要由我主动发动攻势,颠覆琉可斯的预料,出其不意。
不用怕。
没有恐惧感。
反正最糟糕不过就「我会死掉而已」。
同一时间我冲上前去。我只有别脚的射击技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只要冲到敌人面前,一切都不成问题。我的基本战术总是零距离射击。
琉可斯察觉我直冲向他的时候,我已经从他脚边滑向他,幻影手枪直指琉可斯的脸。以几乎从正下方往上开火的姿势直举手枪,扣下扳机。
瞄准向一旁强制滑开。滑进攻击范围时腹部传来沉重的触感,察觉自己的身躯浮至半空中。子弹错失目标直冲向天花板。虽然不知道透明天花板的材质,但似乎不足以破坏,也没有响亮的碎裂声。自胸腔底部往上挤的空气冲过喉咙,我整个人被弹飞。
「咳咳!」
琉可斯似乎连一眼也没看向我,直接提起腿就踹飞了我。我就这么在空中飞行了大约五公尺,最后重摔在地面上滚动。嗅着堆积的灰尘漫天扬起的味道时,身体终于停止滚动。同时口中涌现铁锈味,晚了半拍后剧痛传遍腹部。
「哈哈!飞得真远啊!」
我口中咳血,看向琉可斯。
「阿骧!」
透子大喊,电流奔驰。蓝白色的光芒更加刺眼,冲向琉可斯。那目的并非攻击而是牵制,琉可斯闪过环绕电流的全力一拳,向后退开。
「朝美透子!你还真麻烦啊!就算爪子和尖牙有效,万一你不怕同归于尽,拼死放电也很麻烦。看来在酒匂骧一之前得先宰了你啊!」
与透子认定的适性不同,琉可斯似乎对透子难以出招。
不理会琉可斯,透子跑到我身旁。
「阿骧!」
「我……我没事。」
我抹着嘴角撑起身体摆出架式。
「我不是讲那个!」
透子抓住我的手,坚定的眼神瞪向我。和那一天同样的坚定眼神。
「为什么要像这样乱来!不是约好不可以死吗!」
像是责难般,透子以强硬的口吻说道。
约定。她说的约定,就是指那一天的,对啊,我没记错。
「不是说好要一起活下去了吗!不是说要治好『寻死癖』了吗!」
透子大吼,像是对我厉声斥责。
为什么啊?我明明就遵守约定了啊。那一天我与她立下约定。不再随便有机会就寻死,要一起活下去。
所以我决定了,自己要为了透子活着。所以……所以我没做错任何事才对。
「为什么?因为……我明明就没违反约定啊……?」
「呃?」
「我是为了透子活着啊。『为了透子,把这条命用掉也没什么好怕』。」
「既然为了透子而活着,那么为了透子而死应该没有任何不对」。
「我不是因为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才寻死,而是为了透子而死」。
我对此没有任何后悔,完全能接受。死时也朝着前方倒下。所以这样也符合老爸的教诲,而且也没有违反和透子的约定才对。
那一天也一样。在BAR PLANETARIUM跨越死线时。那是为了透子从今而后的人生,赌上性命自然也没有恐惧。
现在也一样。为了打开眼前的困境,为了保护透子。
所以我明明就没搞错。为什么她会——
「阿骧!我——」
『最顶楼已抵达。电梯门要开了。』
打断透子的话语,冰冷的机械语音响起,电梯门开启。自一楼升上此处的电梯厢门开启。
「喂,你们几个!到现在才来,也太慢了吧!」
琉可斯带着几分怒意转头并喊道。果然这男的正在等人,但他的愿望没有实现。
两座电梯升降都需要一分半左右的时间。所以最上层的电梯抵达一楼又回来,最快也要三分钟。
我按下电梯的按钮不是为了逃走,也不是为了让电梯去接别人。只要电梯发出往一楼下降的马达运转声,只要抵达一楼时,发出「刚才我在顶层听见的冰冷机械语音」,可能性就很高。
与战场显然格格不入的那副耳机,十分可能侦测到那声语音。
我送出的传信鸽。就算无法侦测到地表高度五百公尺处的声音,但来自一楼的声音就有可能。而我的愿望实现了。
「啊哈。」
战部米菈一目睹琉可斯的模样,立刻就想扑上去。从她背后伸出的两条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身躯,折野春风走出电梯。
「咕呃!」
「不可以喔,战部同学。这不是看就知道『一定要活捉』吗?」
「好痛……一下子抓那么用力,好痛……」
反手拿着开山刀的双手重获自由后,米菈一副心痒难熬的表情盯着琉可斯。另一方面,折野对我露出无奈的表情摇头说道:
「骧一学长,好歹跟我们联络……啊,讲了也没用吧。唉……算了吧。就这么想吧。嗯,毕竟是骧一学长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透子小姐,没受伤吗?」
「呃,啊,嗯!我没事!」
折野将身躯后仰开始拉筋热身。紧接着又左右扭动上半身,做好准备。
「喂!」
对着也许是因为情势有利而失去紧张感的我们,琉可斯怒吼道。对我们来说事态发展急促,对琉可斯而言肯定也相同。
「你们几个到底是怎样啊……从刚才开始就莫名其妙……皇都是在搞什么?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听了琉可斯的怒吼,折野看向我。我摇头后,他像是大致理解了状况般,一如刚才那样毫无紧张感地伸展手臂肌肉与阿基里斯腱。
「就算你这样问,我们也没义务回答啊……不过我们有很多想问的事。怎么样?要不要互相回答问题?」
「看来你好像比酒匂骧一要聪明点啊。况且那边的……那家伙——算了。无论如何,现在这样很不利啊。」
如此说完,琉可斯将手伸进口袋。
与琉可斯的对话,刹那间在脑中重播。
「解除限制」。
「米菈!上啊!」
插图p281
「啊哈!」
我的呐喊有如起跑枪声,米菈那累积许久的欲望转变为爆发力冲向琉可斯,挥刀就砍。
「战部同学!请千万不要杀了他喔!」
紧接着,折野也大喊着冲上前去。
我也想跟上去,但侧腹部马上传来剧痛。越是灌注力气想动作,痛觉就更加尖锐地回传。
「呜咕!」
「阿骧,不要勉强!」
虽然我大概没办法支援,但战力应该相当充分。
米菈的刀法之快,我只能勉强用眼睛追上。而琉可斯三番两次闪躲,有时则以尖爪挡下。这时折野赶上参战。琉可斯接下米菈攻击的瞬间,折野的脚刀飞向他的腹部。吃上这一击必杀的内脏破坏,琉可斯向后退开,但折野本人的表情却蒙上阴影。
「好硬!什么啊!难道里头塞了铁板吗!」
完全命中的一击没有奏效,折野一脸惊愕地向后跳开。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伤害,但似乎远远不及预料中的效果。
表情凝重的折野立刻再度拉近距离。就像是走在人行道上漫步般,笔直前进的同时伸展壮硕的身躯,缓步走向琉可斯。
在飞快进行的战况中,那缓慢的动作让场面一瞬间迟滞后,再度切入高速档。距离琉可斯还有两步半,折野的身躯有如断线人偶向前猝然倒下。恐怕在琉可斯眼中看起来就像突然自视野消失吧。
虽然折野的突击擒抱漂亮地拦腰抱住对方,但琉可斯受到折野那壮硕身躯的突击也不为所动,挡下了折野的突击。
下策。因为对方的利爪等同刀刃,在零距离状态下威力也不会改变。琉可斯的狼爪杀向折野的背部。
「啧——!」
利爪为了撕裂折野的背而开始加速的瞬间,米菈投出的两把开山刀分别刺穿了琉可斯的手掌,化解了危机。这一瞬间的空档,已经足以让折野施展他的必杀绝技。
如果推不倒,那就扛起来。折野一瞬间就绕进琉可斯的背后,双臂紧紧钳住腰部,将他整个人举起。
「什——!」
被壮硕的折野自地面拔起,琉可斯的双脚离地。那姿势仿佛被抱在半空中,随后顺势往后方坠落。
后腰桥。让对手往后方头下脚上垂直坠落的绝技,在水泥地面施展必然能对颈椎造成严重伤害。在一般战斗中少有机会能成功,但对折野而言刚才的空档就已经十分足够施展他的必杀绝活。
折野的后腰桥拉着琉可斯画出漂亮的圆弧,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将他狠狠刺向地面。
沉重的撞击声,时间仿佛暂停。折野松开双臂站起身。就在这瞬间。
「刚好『开始生效了』。」
折野飞了出去。这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飞了出去。琉可斯像是毫发无伤般站起身的同时踢出了腿,虽然折野举起双臂确实防御了那一击,但他还是往后方飞了出去。少说十来公尺,被踹飞的他飞过半空中。
撞碎瞭望区的纪念品玻璃展示柜,在刺耳的碎裂声中,折野的身影埋没在玻璃碎片底下。
身体比刚才壮硕,牙齿比刚才粗,双眸比刚才明亮锐利,利爪比刚才更尖锐。
原本穿着的衬衫迸裂,裸露的上半身与幻想中的生物别无二致。浑身长满了兽毛的男人,张开狼一般的嘴「说话」。
「告诉我啊,酒匂骧一,朝美透子。你们觉得这副模样也能和人类一起生活?」
狼人。和童话故事中登场的姿态一模一样,人类的身躯和狼的头部。完全转变为「常见的」狼人模样,琉可斯瞪向我和透子说道。
「啊哈!」
尽管眼前的情景充满了超乎现实的冲击力,但要阻止这女人恐怕还远远不够。
战部米菈一瞬间就冲到琉可斯面前,伸出手。目标是刺在他双掌上的开山刀。
琉可斯虽然有所反应往后退,但速度比不过急速近逼的米菈。而且琉可斯为了提防米菈的攻击,对伸向那对狼爪的双手不够注意。米菈马上就成功夺回武器,手持惯用的两把开山刀摆出架式。
「啊哈哈,那什么啊,狼人耶!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满月映照下,米菈的表情近乎陶醉。一击就踢飞折野的怪物级爆发力,以及那怪物般的变化,对她而言似乎不构成恐惧。
「啊哈哈哈哈哈!」
一如往常般笑着,反手握住开山刀。
米菈说自己不是杀人狂。她总是再三强调。置身死地从中找出通往胜利的困难解答,在枪林弹雨中与死亡错身而过。这才是她的目的,所以她不是杀人狂。
那些话语顿时失去说服力般,米菈陶醉地挥刀砍向琉可斯。那满溢着杀气的眼眸中只映着琉可斯的身影。
「这女的是怎样,哈哈,是疯了吗?」
发出傻眼的笑声,琉可斯看向冲进他与满月之间的米菈,龇牙咧嘴。
米菈压低姿势,飞身跳向琉可斯。我见状,立刻伸手环住透子的肩膀。
「透子,我们到折野那边去。」
「咦!呃,嗯!」
我不理会我们队伍的最强战力冲向琉可斯,趁机借着透子的肩膀跑过瞭望区。首先要确认折野的安危。对变成那样的米菈根本无法支援,随便靠近只会一起挨刀而已。
背对着剧烈的交战声,踏过毁坏的展示柜。踩碎玻璃向前进,看见脸被玻璃割伤的折野仰躺在地上。
「喂,没死就回答。」
我注意着玻璃碎片蹲下身,仔细打量他的脸。折野睁开眼睛来回看着我和透子。
「既然你们两位都在,这里应该不是天国吧。」
「放心吧,我们要是死了肯定下地狱。」
「我、我也是?」
「透子去天国。」
我无视当下情况般打趣说道,同时竖起一根手指。
「分得出几根?」
「一根。不过让我再躺一下。现在是战部同学在打?」
「对,她开关打开了。看那样八成会杀掉吧。」
「真的杀得死吗?」
「啥?他有那么厉害喔?」
我稍微挺起腰,探头看向刚好被展示柜遮住的战斗状况。利爪与刀刃不断交锋,两人持续捉对厮杀。双方连续追求致命一击的炽烈往来,终究没有其他人介入的余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米菈与人面对面过招这么久。
「我在国中时被车撞过,刚才我回想起当时的记忆,被那家伙踢中的时候。」
「真亏你当时还活着啊,真是健壮的小鬼。」
「好痛……无论如何,不管战部同学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就这样安心旁观。透子小姐,实验体有没有什么弱点?」
「呃,那个……对、对不起……」
「我想也是……」
折野挺起上半身,观察满月下的斗争。我和透子也跟着再度拉高视线。
『最顶楼已抵达。电梯门要开了。』没有抑扬的电子语音响起。今天第三次听见这句话。
这下不妙——这念头立刻浮现。刚才琉可斯在这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人。其中一个时间限制。在这状况下遭遇敌人支援,实在难以应付。
米菈和琉可斯似乎都察觉那声音,同样停止攻击看向电梯。电梯门开启,从中走出的身影在满月照耀下清楚映入我的眼帘。
和我们相似的装备。满月映照的身影一身漆黑。黑色的战术靴、黑色战斗裤以及黑色的战术背心。而腰间两侧各插着一把刀。我记得那是——武士刀。东方国家的武器,在那身装扮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身影让我不由得屏息。虽然还无法完全确定,但心里已经一口咬定。
过去从战部米菈口中得知的情报。在这片禁止区域内,我们自己额外划出一块禁区绝不靠近的原因。
与战部米菈交手后依然存活的怪物。
满月月光中的人影,戴着黑色的毒气面罩。
毒气面罩的刀剑手。
「啊!」
像是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如果人突然吐出一句「啊」,大多都是这种场合吧。所以我也以为是这个意思。
声音是来自战部米菈。格外响亮的这一声的意义,在我将视线转向米菈后才真正理解。
好像撑大到极限般,令人怀疑嘴巴会不会裂掉。她的嘴角高高挑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背对着满月大笑。
「哈!」
发自丹田深处,吼出好似在瞬间吐出肺脏所有空气的振动,米菈笑着冲上去。
「啊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冲向戴毒气面罩的那家伙。承受了一人份体重的全力冲撞,毒气面罩连同米菈一同飞进后头门还没关上的电梯中。
状况再度急速变化,我不由得起身,立刻又看见米菈从电梯厢里被轰出来。就像刚才折野被踢飞时一样,与地面平行朝着远方的满月飞了出去。米菈立刻翻转姿势灵巧落地。戴毒气面罩的家伙自电梯中再度走出,拔出两把刀握在双手,悠然向前迈步。
「受不了……这地方现在是搞什么鬼啊!你又是谁啊!」
大概是因为与米菈的厮杀,狼人全身上下多出了渗着血的细微伤口,他大声吼道。我看了立刻压低姿势躲到展示柜底下,看向透子。
「透子!」
我压低声音呼唤,透子立刻摇头。从米菈的描述再加上与透子相遇,我们原本认为毒气面罩也许和实验体有关,但实际上却是透子和琉可斯都不认识的「谜样人物」。
「啊哈……哈哈哈!」
三方混战。气氛紧张至极的月下瞭望区,一时之间飘荡血战的预感,但出乎我意料,三方没有交集。
战部米菈的碧眼只紧盯着毒气面罩。带着满面的笑容,战部米菈仿佛完全忘记了琉可斯的战斗,一直线冲向毒气面罩。
双方飞快挥舞的兵器将折射的月光溅向四周。仿佛要将彼此之间的任何存在全部割裂成碎片,当我目睹那战斗而看呆的瞬间,琉可斯有所行动了。
他笔直冲向电梯,冲进那小小的电梯厢。
「糟糕——」
我站起身时已经太迟了。关闭的电梯门另一侧肯定只剩直通一楼的坑洞。让最重要的人物逃走了。
「那混账!」
「骧一学长!」
大概是忍受着疼痛吧,折野咬紧牙根单膝撑起身子呐喊,但我没有理会,立刻翻身越过展示柜,按下电梯的升降钮。无法影响正在下降的那座电梯,另一座正在待命的电梯开始上升。直达型的电梯似乎会在中央处待命,到上升至顶楼为止还要四十到五十秒,再加下降所需的时间,琉可斯甩开我足足两分钟。
「阿骧!」
我烦躁地看向快速升上来的电梯楼层指示灯,透子踩响玻璃碎片跑到我身旁。紧接着,折野也拖着那副看起来很沉重的身躯靠近。
「骧一学长,你要追?」
「这不是废话吗!不能让他逃走啊!」
「没有胜算啊!」
折野说的完全正确。在开启第二个限制前也许还有机会,但是现在的琉可斯另当别论,看过刚才那段短暂的交战就能得知其凶恶程度。
战部米菈的等级。如果两人继续战斗下去,虽然我无法想象米菈会败北,但琉可斯刚才确实与米菈交手了数个回合。要和那种程度的怪物战斗,简直是疯了。
但是,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优劣胜败。
「万一那家伙跟皇都有关系怎么办?不管有没有套出情报,终究不能留他活口!你也跟我一起来!」
我说完,折野默默指向后方的激战。
两人沐浴在月光下战斗,腥红飞沫在月光中飞溅。看得出战部米菈的身体随着战斗渐渐地受伤。
屈居下风。怪物般的战部米菈虽然只是渐渐地,但她每次闪躲攻击时都在后退,而她使出的必杀一击全被对方化解,落入劣势。
尽管如此她的表情还是笑着,逐渐染血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诡异了。
「战部同学现在劣势,我不能放弃这个战场。」
「你打算让琉可斯跑了吗!」
「学长想抛弃战部同学吗!」
折野与我的怒吼声彼此碰撞。电梯升上来的时间感觉莫名漫长。
「那、那个!我、我有一个秘策!」
透子介入我们的争执,对我和折野说道。
「秘策……刚才不是才说没有什么方法吗?」
「啊,那、那个喔……我、我刚刚想到的。所以,我跟阿骧一起去!我会好好看着他的!米菈就拜托折野先生了!」
与那天相同的坚定眼神。她继续说道:
「在这里留下好几个人,也很难介入那边的战斗……所以我觉得应该分头行动……折野先生仅次于米菈,是第二强,所以拜托你帮助米菈。我会好好看着阿骧的。不能让那个人逃走,还有事情想要问他!」
透子十分顽强。她用坚定的眼神直视着折野,折野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向我。我的想法也与透子相同。
恰巧就在此时,电梯门开了。
「……我懂了,但请不要勉强。万一丢了性命就本末倒置了。十分……不,八分钟后会合。」
折野从口袋中取出怀表。
时间是晚上零时二十二分。
「在军用车前集合。没来就抛下你们了。」
「反正我们不会开车,会好心等你们。」
我说完便走进电梯。冰冷的电子语音告知门关闭,往一楼下降。
我重新装填幻影手枪的弹匣,同时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虽然下降速度非常快,但一楼却远得令人焦躁。
差不多抵达一半时,一楼传来低沉的声响。
爆炸声。在外区鲜少听见的声响,偶尔会在卫学的训练中听见。爆裂物的爆炸声。
我看向透子,她大概是因为那声音而讶异,表情格外紧绷。
「透子,还好吗?」
「没、没问题!我、我会负责顾好阿骧的。」
「什么跟什么。」
「因为阿骧会乱来,我要顾着才行。」
我会乱来也是为了透子就是了。
我轻轻一拍温柔的透子的头,看向楼层显示。一楼越来越近了。
我将幻影手枪对准门的方向,手指勾在扳机上,用我拙劣的瞄准技术对准门的另一侧。透子则移动至对外侧而言是视线死角的墙边。
平淡的电子语音告知抵达一楼,电梯门开启。
门另一头的宽敞大厅与来时已经截然不同。原本插在中央柜台上的手册飞散在四周,充斥烧焦的气味。
在塔的出入口。旋转玻璃门已经碎裂,碎片凌乱四散。烧焦的天花板与地面散发着火药的臭味,我跑向该处观察,看来是不久前才破裂,可推测原因是刚才在电梯中听见的炸裂声。
恐怕是那个毒气面罩干的好事。我们没有携带炸药。和枪枝相比流通数量稀少的那种道具,我们鲜少带到外区。就算有机会取得,大多也是训练用的道具,炸药量受到限制,无法发挥原本的用途。
从爆炸痕迹和设置位置来考虑,合理推测毒气面罩的那家伙为了不让目标逃出此处,所以才设下陷阱。考虑到那座电梯的升降系统,万一让对方有机会逃走,难以弥补这段时间差距,因此事先设下陷阱。
琉可斯似乎完全中招了。虽然构造应该相当简单,但他正急着逃走,再加上四周这片黑暗,已经很够了。
不过从完全被震碎的玻璃门和凹陷的天花板与地面的破损来看,我只有一个疑问。
炸药的量恐怕不是对人使用的量。太过量了。这程度几乎能将人炸成难以辨别身份的碎片。
那痕迹简直像是一开始就预料到要应付琉可斯这般的对手而设。
我走出高塔看向楼梯。一点一点的血迹往远处延伸,要追踪十分容易。
「阿骧,我们走。」
透子罕见地走在我前头。循着血迹走下通往大街的楼梯后,目标不须特别寻找就映入眼帘。
通往满月方向的大街。琉可斯拖着一条腿走在道路中央,拼了命也要往前走。自那憔悴的背影能感受到那股意志。
我和透子交换一个眼神,小跑步追上去。距离立刻就拉近。我停下脚步举起幻影。
「停下来。」
我这么说。琉可斯停下脚步转过身。
模样与他解开第一个限制时相同,有尖牙与利爪的人类。背对着满月的琉可斯裸露的上半身与脸庞满是煤灰与伤口,唯独灿烂反光的尖锐眼神依旧。
「那个毒气面罩……有够乱来的。不过事先藏好的这家伙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一次与琉可斯相遇时他带着的大手提包,现在挂在他肩头上。他拍了拍那背包,有些无奈地说着。
「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得请你死在这里了。」
「啊~~……真是莫名其妙。酒匂骧一,朝美透子,你们也一样。还有那个毒气面罩也是……到底是想怎样啊?唉~~」
琉可斯无力地说完,仰望夜空。
在外区唯一发亮的旧西十七区南部。在这之中,琉可斯大概是为了欣赏满月而来到没有灯光的这个区域。只来自夜空的光芒照耀的道路中央处,琉可斯扬起头。
「啊~~……真是……莫名其妙,不过——」
这个当下,恐怕我确实松懈了吧。
大概是因为药物效果消退,也许是伤势导致,琉可斯恢复了原本我和透子有机会取胜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他因为陷阱而受了几乎无法战斗的伤。
所以,也许我真的是松懈了。
「看来我还有点运气。」
反射月光的金色眼眸下,滴着血的嘴角咧开,露出自豪的尖牙,琉可斯笑道。
我和透子的视野中,有东西从天而降。我不由得看向夜空。
毫无改变,依旧闪烁的繁星与偌大的满月。和刚才一样,就只有这些。「又为何会有物体掉落」?
不知什么东西从空中飞来,掉落在我们与琉可斯之间。不,该说是降落吧。
降落在月光照耀的道路中央的,是个人模人样的身影。
身穿黑西装打着黑领带,那身影缓缓站起身。身高比琉可斯高出一些,身躯和平常的琉可斯同样消瘦,留长到腰际的黑发随着微风轻摆。狭长的凤眼看向我和透子,男人面无表情地说:
「琉可,别这么乱来。你看你都浑身是伤了啊。」
是他的伙伴。
琉可斯在那地方等待的对象。
「伊斯塔,慢死了!是你们太慢,我才变成这副德性!」
「诺拉很生气喔。只留下一张字条人就消失,还写什么在最靠近第十次满月的地方集合,说你都不管别人的。」
「哈!那家伙有资格讲我不管别人喔!」
「我希望你至少把地点写清楚。」
「不过你这不是来了吗?我很相信你喔,伊斯塔。」
面对轻松交谈的两人,警觉心在脑中敲锣打鼓。
两个人很不妙。如果这家伙的战力也和琉可斯同等级,光凭我和透子很危险。我举着幻影手枪向后退一步。透子大概也明白局势不利,与我一同后退。
这家伙真打算交战吗?因为必须保护受伤的琉可斯,愿意主动撤退的可能性应该也不低,但绝非百分之百。如果要逃走,也需要交手几个回合吧。
「透子。」
「嗯。」
不用我特别指示,透子已经开始发电,将月光洒落的道路照得更加明亮。浑身环绕着蓝白色的光芒,透子的黑发转变为金色。
「实验体?琉可,这怎么回事?」
「我才想问咧。」
「唔嗯……虽然让人好奇,不过有重伤的琉可是我方不利……」
虽然这个当下无法了结琉可斯的确不妙,但交战也不妙。在这个姑且认定他们其实与皇都没有关系,只能选择逃走的局面,名叫伊斯塔的男人的判断对我们有利。
他们想撤退的话,我们反而容易进攻。因为战斗十之八九会演变成他必须同时保护琉可斯,我方的有利会持续下去。
我握紧了幻影手枪,将准星对准琉可斯。
「喵~~?是谁啊喵?」
自毫无防备的背后方向传来说话声,我不由得转头。枪口依旧指着琉可斯,视线所指之处出现了另一人。
「诺拉米!好久不见了!」
「啊!琉可!你这家伙真的都不帮别人着想的喵!」
「哈哈哈哈,你这讲话方式是怎么了?好白痴喔!啊哈哈!」
「好像是漫画的影响吧。诺拉说猫的角色就该这样讲话,所以琉可不在的时候一直努力练习。没必要笑她吧?」
「不准笑喵~~!人家很努力的喵!」
他们依旧轻松地交谈着。诺拉、诺拉米。他们如此称呼的女性身材与米菈相近。她穿着白运动鞋,黑色紧身长裤。名牌「安卓猫」出品的连帽衣的兜帽上头有一对小小的猫耳。兜帽底下露出的短发和琉可斯与伊斯塔不同,看起来是灰金色。
一眼看上去人模人样,但女性背后那条不时摇晃的白尾巴,正是最好的证明。
状况近乎绝望。前后夹击的阵势下,战力不明的两名增援。前门有狼,后门进猫。
「喵呼~~……现在的状况简直搞不懂喵。琉可,要怎么办喵?」
「喔,就杀掉吧。」
琉可斯冰冷说道,紧张感急速攀升。
今天的死线就在这里了。
「喵哈!那就简单了喵。」
「琉可,至少解释一下,这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不值一提的理想论者。」
「这算不上什么说明吧。」
「少啰嗦。」
猫向前跨出一步,黑西装与之呼应般向前一步。
就算只会丢掉性命,情势未免太绝望了。我自己是无所谓,但在我后头还有——
「阿骧,刚才你说『因为是为我而活,所以为我用掉性命也不可怕』对吧?」
我开始设想让透子逃离此处的方法,要为此绞尽脑汁时,透子这句话打断了我。
「我也一样。因为阿骧救了我,所以为阿骧而死,我也不害怕。」
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甩到道路一旁,站在从前后两侧逐渐靠近的猫与黑西装之间,将某个物品抛给我。
在月光映照下,我看见了蓝色。令人反感的蓝色。
落在我手中的透明药盒里,有三个蓝色药锭。「只剩三个」。
少了一个。
「透子!你——!」
这就是她的秘策吧。八成在电梯中吞了药锭。
「好像开始生效了。」
透子喃喃说着,开始发电。比起平常更强更猛烈,啪叽声响彻周遭。
环绕透子的闪电高速飞驰。电光的亮度甚至不输给头顶上的繁星,蓝白光芒照亮周围。
「喵!电击?」
自透子身上溢出的电力朝四周飞溅。和那天我们第一次与实验体邂逅时,从指尖对巨人实验体射出的电击相比,规模天差地别。飞溅到水泥地面上弹跳的无数电弧,每一道都发出和透子平常带电时同等的声响。
位在中心处的透子散发更加强烈的蓝白光芒。金色的发丝飞扬摇曳,不停发电。
「琉可,这家伙是几号?金色……或白色,所以……虽然解除了限制,但『显然太强了吧』?」
「实验体No·1005!缺陷品的世代!照理来说是这样……可恶。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琉可斯嘶吼着瞪向我。这样瞪着我也没用,我同样对你们——对透子几乎一无所知。
要我怎么回答才好?
「我……『我们』才不是什么缺陷品!」
透子愤怒地呐喊,更强烈地发电。
「诺拉米!」
「喵~~……这好像有点……」
低声回应琉可斯的呼唤,猫飞身跃起,大约有二十公尺。她直接飞越透子的头顶,落在琉可斯他们那一边。不须助跑,在原地立定跳跃就飞越了这段超长距离。
透子也跟着转身面向三人,电光集中在正面。
「性质不太合啊,找不到空隙能逼近。还是撤退吧?留他们活口也无所谓?」
「无所谓,这些家伙什么也不知道。没问题。」
「那你刚才怎么说要杀掉喵?」
「因为看他们不爽。」
三人二话不说就解除了迎战态势,再度开始毫无紧张感的对话。
让我们活着不构成问题。对这三个人的目的而言,「什么也不知道」的我们不构成威胁。并非之后随时都能解决我们,而是放着不管也无妨。换言之,和我们也一样。
对我们而言,这三人真的不会构成障碍?
「干脆等到她药效退喵?」
「算了,药效个人差距太大,等的过程中被电到只会更不爽而已。闪人了。」
我的思考还来不及整理当下状况,琉可斯等三人已经转身迈步离开。
状况扑朔迷离让我无法吐出站住二字,不由得目送他们远离。这时反而是透子冲上前去。
「那、那个!等一下!」
浑身缠绕电流的透子大声叫住那三人。琉可斯与黑西装一点也不在意只管向前走,只有猫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喂,透子!已经很够了!」
现在应该要顺势而为,继续待在这里没有任何益处。但透子继续喊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听了透子这句话,猫歪过头回答:
「喵嗯~~……你叫透子是吗?是实验体吧?」
「咦?呃,嗯。和你们一样,实验体。」
「名字是自己取的?」
「对……自己取的。不过我也得到了新的名字,我现在是朝美透子。」
「喵?……哦?是喔。我叫诺拉。诺拉米格·诺雅。刚才穿西装的叫伊斯塔特·鲁裘拉尔;上半身没穿的叫琉可斯·路。都是我们自己取的。」
猫指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这么说。
「有名字很不错吧,感觉好像人类。」
自称诺拉的猫露出寂寞的表情。
「你叫透子是吧?不错的名字啊。大家都想要名字嘛。既然这样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人类这种东西』在一起?」
「咦?」
诺拉皱起眉头对透子问道。那语调透露着强烈的意志。
「为什么?……因为——」
「喵!糟糕!忘记加上喵了!喵~~!好丢脸!我该走了!」
诺拉抛下这句话,转瞬间就从我们面前消失。她追向对话时已经不见踪影的两人,消失无踪。
眼前道路明明一路笔直,三人却不知去向了。像是融化在夜色中,或是被吸入满月中。
我不禁松了口气。脱离了当下最急迫的危机。虽然之后怎么发展还不晓得,但是从琉可斯他们的反应推测,没什么问题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他们三个人有种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气氛。
在我试着整理现况时,视野中的蓝光消退。蓝白光芒失去光源,只剩月光照亮四周。
我看向透子,停止发电的透子倒在路上。
「透子!」
我将幻影手枪收进枪套的同时跑向她。倒在水泥地面上的透子呼吸紊乱,额头冒着汗。
「透子!还好吗?」
「呼、呼……我没事……只是……有点难受。」
「这就不叫没事啊!」
副作用。之前说明Other Side的效果时,琉可斯曾这么提过。因为这是劣化版、劣质品,副作用很难受。刚才他也提过对每个实验体的效果不同。既然这样,副作用也是强弱不一吧。透子的呼吸急促到难以说话,抱在怀里的身体不断发热。
「会有点晃,忍一下。」
我说完抱起透子。透子娇小的体格还没问题。我将左臂垫在她的臀部底下,右臂圈住她的背部,紧抓住她的衣服。
军用车停放的位置不远。我什么也不管,跑向该处。
透子急促的呼吸声响在耳畔,令我焦急地奔跑。就在我要通过高塔旁时,正好看见折野从烧焦损毁的入口处冲出来。
他背上扛着米菈。
「骧一学长!」
「折野!你没事啊!」
以高壮身躯背负着米菈,折野一脚飞越楼梯落地,与我并肩一同奔跑。
「我算是没事。」
折野背上的米菈浑身染血。手臂环着折野的颈子,脸庞虚弱地挂在折野的肩头,闭着眼睛的神情仿佛已经用尽气力,而这一切全都鲜血淋漓。
「该不会……?」
「没死啦!背起她之后,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了……总之很凄惨就是了。」
「在那种战况下是怎么脱身的?」
「……因为猫。」
「猫?」
折野表情苦涩地继续说。
「突然间,窗户被撞破,猫跳了进来。正确来说,大概是猫型的实验体。和那个狼人一样,长着爪子,还有猫一样的尾巴。」
他描述的模样与诺拉一致。但仔细一想,时间点对不上。
我们与诺拉相遇的时间点,以及米菈和折野自高塔下降至此的时间点。
「然后就进入了三方混战……不知道打了多久,总之我实在找不到机会能介入,看呆了好一阵子之后,一看时钟发现距离集合时间已经不到两分钟。这时刚好猫和毒气面罩开始一对一战斗,我就拖着气力用尽的战部同学撤退了。」
时间果然对不上。
「那只猫该不会穿着米菈喜欢的安卓猫的连帽衣?」
「咦?你见过了?的确是喔,还有白运动鞋。」
诺拉是怎么从高五百公尺的战场来到我和透子身旁的?
米菈和折野搭乘电梯。她是怎么下来的?
况且,她要怎样才能抵达「地表高度五百公尺」的瞭望区?
「透子小姐怎么了?」
无法汇整的思绪被折野的疑问打断。
「……副作用。大概吧。」
「副作用?」
「之后再解释。总之我让透子救了一命。要是没有透子在,大概已经完了。」
解除限制后的透子,能力强到足以让琉可斯等三人失去战意主动撤退。因为有她,我现在才像这样活着。
「让透子不顾自己的安危」,我现在才活着。
「对……对不起,阿骧……我会不会很重?」
「少讲这些有的没的,给我好好休息!」
「嗯……对不起喔……」
丢脸到家了。我居然被她保护,让她牺牲自己。
「我也像是被战部同学救了一命。要是没有战部同学,无论哪个局面我都必死无疑吧。不管是狼人或毒气面罩,都能简单杀掉我吧……真是难堪啊。」
满月之下,我们「败逃」。我抱着透子,折野背着米菈,只顾着奔跑。
「完全都是靠着两个女生……在拼命啊……」
「真的。」
我们惭愧地说着,夹着尾巴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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