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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章 无星天空的叹息—Regrets in the starless sky

☽ 10/24 Wed.

我静静的将抵在左手手腕上的刀刃拿开,皮肤上留下了一条樱色的痕迹。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和觉悟。伴随着咔嗒咔嗒的声音,美工刀的刀刃被收了回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为了让自己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确实存在的仪式吧。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感觉马上就会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就算屋外洒满朝阳,房间却还是被黑暗笼罩。慢慢的将寒冷而又沉重的空气吸入胸腔,我拿起书包朝玄关走去。

「我出门了」

我习惯性的,用细小的声音对着空荡荡的家告别,然后推开了门。天空中,满是阴云。

在通往高中的路上,经常能见到前进方向相反的小学生。背着看起来不太合适的大双肩包的少年集团,跟往常一样很起劲的聊着游戏和动画的话题。但是,今天的气氛稍微有点不太一样。

「我说的是真的!」男生似乎极力想要说明什么,但身旁的朋友却都在笑。

「等到了晚上就会突然出现人形的影子。松陵丘,那个地方有幽灵!」

擦身而过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那个词,让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但朝阳是那么的耀眼,我只能低下头,眯起眼睛,耳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

水泥建造的高中校舍,看起来就像是坚固的城池一样散发出冰冷灰色耸立在那里,我有些退缩。小的时候就很害怕在绘本中看到这些,感觉就像是会吃掉小孩的怪物。我瞅准来校学生数量减少的时机穿过校门,轻手轻脚的换掉鞋子,走在铺了胶的走廊上。

我前进的方向,并不是教室。自进入这所高中以来,我一次都没有踏入过那间我本该去的教室。在楼梯前改变了方向,朝着与大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前方有两个女生,看起来很开心的一边聊天一遍朝这里走来。从室内鞋的颜色来看是二年级的学生,应该不知道我的事。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低着头,靠头发把脸挡住从她们身旁走了过去。

「那么,跟部长,结果怎么样呢?」

「嗯,结果就开始交往了哦」

「呀~!」

语气开朗的说着话的那两个前辈,除了肩膀上挂着学校用的书包之外,手上还提着像是用来装乐器的盒子,脑海中浮现出休息时还有放学后她们度过的那光辉耀眼的时间。光是想象一下,就让我觉得自己脚下的影子似乎变得更浓稠了。

我想,所谓青春,肯定就应该要像她们那样才对。跟朋友一起去玩,一起笑,一起学习,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挥洒美丽的汗水,快乐度过每一天才对吧。

而我如今的状态,则是不应该有的形状,这种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虽然我知道无论是作为班主任的老师,还是负责进路指导的老师,都在努力想要帮助我走上「世间一般的正确道路」。但是,现在的我,就连想要让他们理解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做不到这些的心情没有。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我一直以来都不明白,或许,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弄明白吧。

打开保健室的们,天野老师跟往常一样喝着红茶。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朝阳,洒在在老师白衣上,看起来就像是披了一件轻柔的透明外套。

「早上好,月待」

「早上好」,我微微的低下头

作为保健教师的田野老师,以前听说过她的年龄有三十岁中旬,是个很漂亮的女老师。对于从高中入学开始就每天来保健室上学的我,她是校内唯一一个,没有对我说过「应该要这样」,也没有对我强加名为正确的暴力,接受了我的人。

「今天也,要去么?」她面带微笑的询问。

「是的。真是抱歉」

「明明就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抱歉」

我把书包放在房间的角落,走出了保健室。教室里现在班会应该已经开始了吧,一个人行走在寂静的校园内,让我稍微有些紧张。

保健室位于三层校舍的一楼,顺着走廊,我来到了图书室。就算知道没有人,我也还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轻轻打开门,悄悄进去了后,在身后用手关上门。放了很多书的房间特有的,略微带有一点尘埃的味道,深深吸进这干燥的空气,然后再吐出来,感觉就像是终于又能呼吸了一样舒畅。

没有一个人的空间。放满了无数故事的房间。仿佛时间被停止了一样的空气。只有这里,感觉就像是跟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隔绝开了一样。

朝放着还没读完书的书架走去,手指轻轻抚摸那整齐排列在一起的书脊。抽出自己所寻找的那本书,回到桌子旁。

故事,太好了。因为那里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沉浸其中的话,就能在那段时间里,忘掉自己。能够忘却掉,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现实。

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目光追逐着书上的文字。意识渐渐融入在空气中,时间渐渐停滞,周围的景色和声音也都消失。语言化作水流,行间变成气泡,时而温柔,时而激烈的将我包裹在其中。我的内心深深潜入,这被文库本封锁起来的世界。

——-——

「…….呼」

合起书本的同时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沉浸在阅读的余韵中。

那是一个讲述有记忆障碍的主人公与接近他的少女,有关秘密和离别的故事,我感觉自己的内心现在同时存在着冰冷的哀伤与炽热的感动。趁这份复杂的温度还没有消失,我快步朝柜台走去,拿起一册笔记本。那是一个毫无特点的A4笔记本,封面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读书笔记」。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担任司书的老师,亦或者是来看书的某人,为了让学生们之间能够以图书为媒介有所交流而放在那里的,大概是这样。但是,本身学生的人数就不多,会来图书馆的人当然也没有多少,结果就完全没人会往上写东西。因为看着笔记本上那空白的书页觉得有些可怜,于是我就把它当做是我个人的读书记录本来使用了。

在这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的乡下高中,会使用这间图书室的人基本也就只有我了。只是放学后,虽然其他学生会来到这里的情况少的出奇,但我还是在那之前就离开了图书室。

在保健室向天野老师报告自己一天的活动(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只是说一下自己今天读了哪本书而已)之后,就离校了。回去的路上在超市买点食材,做一顿简单的晚饭,一个人吃饭,洗澡。准备好明天的便当之后,稍微看会书,就睡觉了。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但是今天,这一尘不变的循环中,似乎有一个跟往常不太一样的小光点被点亮了,我有这样的感觉。

☽ 10/25 Thu.

第二天早上,来到学校我比平时还要更加紧张的,推开了图书室的门。

因为在只有我使用的读书笔记本上,第一次出现了其他人的痕迹。对方应该看过我写下的东西了吧。或许,对方还给我写了留言。一想到这些,紧张与期待就让我觉得胸口热热的。

进入房间之后我就笔直的,朝着放有读书笔记的柜台走去,翻开书页。

见到你的回复让我吃了一惊。居然有人跟我看了同一本书,还真是奇妙的巧合。

无论是朝日和月夜尽经历的过程,还是最后的结果,虽然都非常的悲伤,但也正因为有两人最后的分别,才让那悲伤而又美丽的最后一幕更加充满光辉。

还有关于画,真是非常谢谢你。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被别人夸奖过了。

*往前翻了翻才发现,你还真是看了不少书呢。一直以来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乐园,还请原谅我的突然闯入。

在阅读这些的途中我就好几次暗暗点头。里面说的「朝日」和「月夜」,其实就是作品中主人公和女主角的名字,因为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名,所以就取了这样的伪名作为彼此的称呼。

当看完最后一行字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因为被人发现了自己是唯一一个使用这个笔记本的人。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被人发现了自己是个孤独的家伙而感到羞耻。只是,就算这样对方其实也没必要道歉。

写下这些的人,应该是个男性吧。虽然单凭使用的第一人称是「仆」这点下判断有点为时过早,不过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聪明男生的形象。对方是跟我一样大的同学呢,或者是比我大的前辈。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看了我写下的信息,而且还留了回复。交流成立了。这让我内心感觉很是激动。

——我,应该一直都很寂寞吧。

躲避着他人,将自己封闭起来,虽然觉得一个人也很开心。只不过,果然,我,还是想要与其他人有所联系吧。所以,在像这样与他人建立起联系的时候,才会这么开心。

一直低头盯着笔记本的我抬起头,视线望向窗外。透过一楼图书室的窗,外面是空无一人的操场,树上的树叶颜色暗淡,天空散发出寒冷的灰色。

——这是当然。我,很寂寞啊。

就像是有风吹进了内心的间隙一样,我感觉自己温暖的内心瞬间就冰封了起来。内心的寒冷化作尖刺穿过胸膛,身体里充斥的寂寞感几乎要将我的皮肤撕裂开来。

然后,我再次意识到了,我,必须要将自己的身心浸透在寂寞的大海中才行。

变得幸福什么的,我不可以去想这些。

一边忍耐着的想哭的心情,我再次,意识到了。

☽ 10/26 Fri.

没有天明黑夜是存在的。

不可以迎来天明的黑夜也是存在的。

今天的我,也是同样将闪着冷光的美工刀刀片从左腕上拿开,我意识到了那薄薄的皮肤下有血液在流淌。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积极的想要活下去。话虽这么说,我也没有选择去死的决心。不,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或许我就只是在逃避而已。只是在,害怕痛苦。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就充满了罪恶感。

「….我出门了」

身为护士的母亲,今天也不在家。我非常感谢只身一人把我抚养长大的她。以前,我因为害怕一个人待在家中的寂寞,所以总是期望她早点回来。但是最近,一想到就算她温柔的关心,我也没有办法回应她,因为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觉得她经常不在家好像也挺好。

如果我选择去死。也就只是把那抵在手腕上的美工刀,再稍微向下按一点的话,肯定——。母亲她,一定会很伤心吧。事后的处理,还有各种手续什么的,肯定也会给她添不少麻烦吧。

现在的我深深感受到, 人活着,就是到死为止都会不断给其他人添麻烦,这就如同生命的诅咒一般。

我走在路上,今天也看到了那群去上学的小学生。之前,对周围人说「有幽灵」的少年周围依旧充满了笑声,只是今天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果然松陵丘是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

「这个小镇,也太强了」

「下次晚上叫大家一起去看看吧」

像这样,大家说话的语气都很认真。

在这个缺少娱乐的乡间小镇。只要有一个谣言渗透进来,就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像作为娱乐项目的一种而被人们所接受吧。这也让我稍微见识到了孩子们所拥有的「期待这个世界的力量」,感觉,还稍微有点羡慕。

——-——

推开保健室的们,天野老师还是坐在平常的位置。

「早上好,月见」

「早上好」

「哎呀,今天看起来好像又没有精神呢」

「诶,是这样么」

至今为止我有过看起来有精神的时候么。

「因为昨天看你的表情稍微有些开朗,所以就觉得,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因为昨天自己在期待读书笔记的回应。但变化真有那么明显么。

「不…没什么」

我微微低下头,走出了保健室。相比那些对我温柔的人,我又有些讨厌起,这个连平和面对别人都做不到的自己了。

走过寒冷的走廊,进入空荡荡的图书室。我关上门,吐出一直积蓄在胸中的空气。

然后,果然,还是很在意。胸口传来阵阵刺痛。

我朝放着读书笔记的柜台走去。翻开书页。

你没有必要道歉。因为利用这本读书笔记的寂寞之人增加了,所以我很开心。

接下来,要看哪本书呢?

这些,是我昨天白天写下的讯息。之所以用问号结尾,是因为我不想就这样结束这段交流。就算是沉浸在黑暗与孤独之中,也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将手伸向,有光的地方。

在那下方,文字又增加了。应该是在我回去之后,这个人又来到了图书室吧。

非常感谢,你能这么快就接受我。

能够像这样与别人交流,我也很开心。

接下来要看的书是,

写在那里的标题,正好是一部我也想要看的小说。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一致感,我朝着书架走去,宛如安抚一般的,轻轻触摸着那排列起来的书脊。找到自己寻找的那本书,轻轻把它从书架中抽出来。秋天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那印有美丽插画的封面上。

昨天放学后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本书标题的,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个人,已经拿起过了这本书,并且开始阅读了吧。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动作,翻开这本书的呢。在这间狭小的图书室,他又是坐在哪个位置,沉浸在故事中的呢。为了不打扰到对方阅读的过程,就不夹书签了吧。

我拿着书,暗暗想着这些朝桌子走去。

☽ 11/02 Thu—11/27Tue.

今天的新刊,我马上就开始看了。因为喜欢这个作家的措辞和故事中那股冷冷的气氛,因为之前就经常看所以一下就想到了。等看完之后我会再写感想的。

接下来就是个人的杂谈…

大致把故事分一下类的话,我想应该可以分为幸福结局的HAPPY END,以及相反的悲剧结局(或者说是SAD END吧)这两种吧,你更喜欢哪一种呢?

以前的我,觉得看书就是为了想要从痛苦的现实中逃离,所以很讨厌在幻想的世界中也要面对忧郁和悲伤的结局这种事。但是最近,我注意到了,有很多人正是被这种无法得到拯救的故事所拯救。

或许是伤痛产生了共鸣吧。只有躺在冰冷绝望的深渊中,才终于能够喘息。或许就是这些像这样居住在黑夜中的人们,在寻求着悲剧吧。

以读书笔记为媒介的交流,那之后还在继续。

因为一整天都待在图书室,所以我觉得自己的读书速度应该会比对方快。但对方似乎是个相当厉害的读书家,不断在阅读新的故事,两人仿佛是竞赛一样的不停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感想。

偶尔,他还会在笔记本上留下描绘故事内容的插图,我有时候就会被那画面所感动而决定接下来要看的书。对书的感想,我们时而相同,时而也会出现分歧,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开心的交换彼此的意见。有时甚至还会为第二天才能看到对方的回复这点而感到着急。

我正好也在看同一本书。书中对这个人寂寞和悲伤的表现还真是厉害呢。感觉就像是轻易就会被破坏,但随意触碰的话又会被刺破皮肤,薄冰制成的利刃一样。

从出道作开始我就非常喜欢这个作家的作品,所以反复看了好几遍,能够看到这个作家的新书真是太高兴了。等看完之后,我也会写下感想的。

无论是幸福的结局,还是悲伤的结局。我觉得并不存在优劣贵贱之分,虽然也要看个人喜好,对于读者来说这大概是个永远都不会有结论的议题吧。

以前我非常纯粹的就是喜欢Happy END,但是最近,我觉得强烈悲伤中给人些许灯光,那种仿佛让人感受到一丝丝救赎的故事我也很喜欢。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悲剧的终焉,但是对故事中的主人公们来说,那却是安心的,心怀满足的,永远闭上眼睛一样的感觉。

像这种,应该就被称为是MERRY BAD END吧。(注:MERRY BAD END是指对主人公自己来说或许是个好结局,但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却完全不会这么想的一种故事结局)

虽然有犹豫过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既然要交流的话,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就会非常不方便,于是按照他(准确来说并不知道性别,为了方便所以就这么称呼了)的提议,我们给自己起了假名。

模仿那本最初让我们建立起交流的小说,他称呼我为「月夜」,而我则称呼他为「朝日」。演变成用悲剧恋爱小说中主人公的名字称呼对方的关系,这让我感觉心中痒痒的还有些羞耻,但同时,又觉得非常浪漫。

经过几次交流之后,太过繁琐了所以就别用了吧,朝日如此提议,于是双方之间就不再使用敬语。我们就像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互相写交换日记一样,彼此通过读书笔记,每天都在交流着。

虽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对有的人来说,如果没有「活着的理由」,就没有办法坚强的活下去。强硬要求所有人都要坚强活的下去,这个名为学校的地方,我果然还是觉得有些扭曲。

不仅限于读书的感想,我们还会交流各种各样的话题。

非常赞同。在这里,我也经常觉得精神疲惫

待在寂静的图书室,全身心投入书本中的时间,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得到安宁的场所。还有,与你交流的时间。

希望有一天,月夜能找到活着的理由。

一直以来,朝日总是在本子上留下工整而又温柔的语言,为了让我打起精神,他偶尔还会在上面画上漂亮的花朵。每当我看到这些,就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似乎有温暖的泪水滴落。

今天看的书里,有些话让我很在意。

很久以前的人类,有男男,男女,女女三种类型,两者背靠背合为一体。(当然这不是什么史实,只是神话而已)

但是对人类行为感到愤怒的神将其强行分开,变成了男与女两种类型。在那之后,被分离开来的人类就总是在寻求着自己的另一半,想要合为一体回归以前的状态,忍受着追忆与憧憬,不断寻找自己真正的另一半,大概就是这样的内容。

虽然只是一个奇异的神话故事,但我却感觉这些话仿佛直击了现代人类的本质,尖锐,而又浪漫。

被剥离开来的自己的另一半。以及为了寻找另一半而不断持续的旅途。

听到自己内心某处发出了被触动的声音,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给他的留言。

像是「比翼鸟」,或者「连理枝」,类似这样的语言所传达出来的意思呢。我觉得很美妙。

但是如果,没能寻找到自己真正的对象,或是找错了对象,亦或者失去了的话…

只剩下一半的生命,感觉就会陷入寂寞,不安还有痛苦的旅途中呢。

——-——

嗯,真的是呢。

因为我们所处的世界,还有所谓的命运,大多数时候都只会残酷的一面。

第二天,从朝日所留下的话语中,既有之前偶尔能感受到的东西,包括那股隐约缠绕在他身上静静的痛楚在内,我的心跳一下就与他产生了共鸣,我有这样的感觉。

风从图书室微微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秋天一点点向冬季靠近。虽然我的内心仍旧沉浸在寂寞的黑夜深处,却也一点点的,接受了朝日带来的那一点零星的光芒。

你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是用怎样的动作——。在这个笔记本上,写下那些话语的呢。

☽ 11/28 Wed.

傍晚,我一个人在家里看书,门口的门铃响了起来,我不禁被吓了一跳。

一个人在家中留守,房间发出的光芒漏到了门外。虽然稍微烦恼了一阵,但我终于还是在门铃响了第三声的时候站起身,朝玄关走去。

打开门,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背景下,一个看起来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身材高大的大叔正站在那里,他叫了我的名字。

「哦哦,是灯啊,今天也一个人看家真是可怜呢。你母亲最近还好吧?」

一时间没有办法理解现状的我语塞了,右手拎着大纸袋的大叔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你不要表现的这么警戒啊,这样我会受伤的。不过也没有办法,毕竟灯现在也已经是妙龄的女子高中生了。肯定不会想要靠近住在周围的大叔吧」

「那个…抱歉」

一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比起道歉自己刚才更应该否定他的话才对。这样感觉就像是对他所说的「不想靠近」这一点表示了同意,并且为此道歉一样。

不过大叔似乎一点都没有在意,还从纸袋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我想到了。

是这样啊,今年也,到了这个时候。

「现在啊,我正在因为镇内的工作而在分发这个,哎呀,一想到今年就是最后一次了,果然还是会觉得寂寞呢。不管怎么说这个小镇啊,应该说这个时期最热闹好呢,还是说大家在这个时候最团结好呢,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我从大叔的手上接过装在白色塑料袋中的东西。那是个边长三十厘米左右扁平的方形物体,实际的东西比看起来要轻很多。

「诶,你刚说,最后…?」

「怎么了灯你还不知道么?似乎是因为环境问题之类的被人投诉了,今年这一届是最后一次举办了哦,永诀祭」

完全不知道这些。这也让我再次认识到,自己一直都保持着与世间隔离的状态在生活。

「真是太可惜了啊。怪兽投递…投寄?….虽然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想说怪兽投诉人吧。(注:指那种看什么都不爽到处投诉给人找麻烦的的烦人家伙)

「只是被人稍微投诉一下而已,就让持续了几百年的传统活动终止,镇长是不是也有点太没气魄了。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强硬的还击回去」

说了一大堆愚蠢的大话之后,大叔就去往下一户人家了。

我拿着东西朝起居室走去,确认了一下装在里面的东西。是通知注意事项的纸张,还有用来组装灯笼的素材,两人份的。

永诀祭,是这个小镇每年冬天都会举办的传统祭典。通知单上面写着,今年的举办日期是十二月十五日(周六)。

将写有愿望的灯笼点上火,不过并不是放到河川中让其飘走,而是依靠火焰产生的热空气飞向夜空。许多发出橙色光芒的灯笼,同时从各家各户缓缓飘向天空的场景既梦幻又美丽。据说还有电视台的摄影队专程前来。在这个被大山包围,房屋周围到处都是宽广的农田,在这个乡下的小镇,只有这件事情是特别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

本来这个活动应该是有很深的历史渊源,但在学生之间从很久以前就有「如果跟喜欢的人一起放上灯笼的话就能永远在一起」这样的说法,于是不知不觉间,学生之间就有了活动的当晚,在学校操场上集结的习俗。

我呆呆看着装在塑料袋里,用来组装灯笼的素材。用来组成骨架的细竹条,还有像袋子一样的白色和纸。愿望的话按个人的喜好写就可以了,也有人会在上面画画。

我找来了笔和写字版,坐在那白色的和纸前。

愿望。愿望。愿望。

….愿望?

我的愿望,是什么。我到底在希望什么。我又应该要去希望什么呢。像我这样的人,到底应该去希望什么。我不知道。

几乎都要忘了呼吸的我,紧紧盯着那张和纸,最后将所有东西又装回了袋子,放到了房间的角落。

愿望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有。

☽ 11/29 Thu.

早上的保健室里,白色的阳光透过晚秋的空气洒满整个房间,在那里喝着红茶的天野老师,总感觉,像是,带着微笑静静啜泣的样子。因为那样子实在太美了,所以我伫立着,静静的看着她。

「早上好,月待」

稍微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她是在跟我打招呼,于是慌忙回应。

「啊,早上好」

面对这样的我,「你是睡迷糊了么?」她稍微笑了笑之后,对我说。

「你昨天,也收到灯笼了吧?」

「是的」

「写了什么愿望?」

「……还没想到」

「喜欢的人之类的,没有么?」老师向我询问,同时嘴角浮现出略带恶作剧的微笑。

「那个,没有」

「这样啊」

我把书包放到角落,天野老师又继续说。

「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类似年轻人恋爱活动一样的节日,不过永诀祭原本的目的,你知道么?」

「不知道」我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

「『永诀』这个词啊,意思指的是,永远的诀别。所以,永诀祭,其实是用来说再见的祭典」

用来说再见的,祭典。这句话在我的心中不断重复。

老师用平稳的语气,似乎是在精心挑选词汇一样继续说。

「慰藉已死之人的亡灵,为他们送行的同时,让被留下之人的悲伤,执着,迷恋——全部飞向空中,能够向前看并积极的活下去…。原本,这个活动其实是带着这样的愿望。这个活动最初开始的时候,肯定有很多人因为疾病或天灾而去世了吧」

「是这样么」

「因为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相信灵魂的存在了,所以祭典本身的含义也在慢慢的淡化,最终就变成了这种写下愿望,或者寄托爱情之类比较轻松的东西了」

老师改变了一下姿势,视线朝窗外望去。闪着白光的薄云覆盖住了整片天空,挡住了天空本身蔚蓝的色彩。

「虽然顺应时代而做出改变也无可厚非,但是看到前人的思念和愿望,就这样被渐渐遗忘,……多少还是有点,寂寞」

老师稍显嘶哑的声音中,似乎饱含了无数的擦伤,所以我不禁询问。

「老师,有对谁,说过再见么?」

「嗯——?」

老师的视线回到了我身上,「保密」她小声的说,同时露出了微笑。

走出保健室,正好看到走廊右侧有三个学生正并排朝这边走来,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萎缩了下去。两脚发软的没办法移动。走在中间的女生,旁边的朋友管她叫「枫」,看起来似乎很开心的在说着什么。

她们走近了,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那名叫枫的女生看过来的视线,伴随着疼痛扎在我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自己的心中不停在重复着道歉的话。

我站到走廊旁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等待她们离去,但她们从面前经过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了她们那小声的私语。为什么只有这些话语,会被自己的双耳朵敏感的捕捉到呢。

「从入学之后就一直待在保健室。这么轻松真是好啊」

「她姑且也算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吧?虽然连长相都没怎么见过就是了。名字叫什么来着的,这家伙」

「月待灯」

听到名叫枫的女生毫无顾忌的说出了我的名字,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做出了反应。

「喂,枫你声音太大了」

同班同学脸上带着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枫却面无表情的,继续说。

「觉得只要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就算一直闭门不出也会被原谅,真是让人生气」

不,我才没有那么想过。

我内心的声音没办法转化成语言,只能这样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胸口发出了剧痛。我咬着嘴唇,强忍住满溢的泪水。

被原谅什么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就连希望被原谅的想法都没有过。我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我也绝对不能获得幸福。所以我才会一直带着伤。所以我才会一直伤害自己。这样做又有什么错。

还请你们,不要再管我了。让我受伤的,有我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后,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朝图书室走去。

呐朝日

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到底要在这看不见光明的黑夜中生活到什么时候

面对纸张,具现化的思绪不断涌出,最终化作语言。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的呢。内心仿佛要裂开了一样。我也觉得向朝日寻求依靠的自己很卑鄙。而且就算向他寻求依靠,也必须等到明天才能看到他的回复,一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就又焦急了起来。

就算用颤抖的手指卷起文库本的书页,我也完全看不进上面的文字。没办法进入故事中的世界。现实依旧没有消失。就算努力呼吸,空气也还是进不到胸腔。眼泪一下就充满了眼眶,光是要抑制住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不想待在有光的地方,我内心想着。虽然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但一直待在这个可能会有其他人出现的地方,让现在的我感觉很痛苦。我想将自己,塞进与他人隔绝的黑暗中。

我站起来将书本放回书架,走向柜台深处的那扇门,伸手转动上面的把手。门后是图书室的准备室,里面对着很多装满了藏书的纸箱。因为没有放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所以这个房间一般都不会上锁,这点我是知道的。

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准备室里一片昏暗,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进入的关系,这里的空气让人感觉既冰冷又沉重。我将身体藏在纸箱间的间隙中,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因为是能够让身体彻底冷静下来的场所,源源不断涌出的寂寞。爬上气管,穿过喉咙,从颤抖的双唇中——

「翼…」

化作语言洒落了出来。

随着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一滴被我强忍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翼,我,为什么活着呢。

☽ XX/XX XXX.

我,是知道的。这幅景象。这个过去。已经在梦中见过很多次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所以不要再让我看了。不要再让我看了。但就连这份想法,也被梦境所吞噬。我,跟那天的我重叠了。

外面下着雪,所以屋内一片昏暗,寂静的房间中,只有预示着悲剧即将降临的,我带着颤抖的呼吸声是那么明显。

『那就再见了….』

从压在左耳的听筒中,传来了他有些犹豫的声音。我和他,都还没有手机。在那个家中,在那个放在楼梯旁边的电话前,他现在,也像这样拿着听筒,站在那里吧。

经历了长时间的沉默,接下来的话语震颤着我的鼓膜。

『….我们,还是,分手,吧』

在说出要搬家的时候,我就隐约有这样的预感。但是,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内心一下就被寂寞所填满。

我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就算分开了也还能打电话。也还可以写信。请留下来。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么。我内心中充满了这些声音,现在也感觉随时都会破裂开来。

但是。

不能说这些任性的话让他困扰。为了不被讨厌,我必须要做一个好孩子。不能让远在另一边的我,束缚他的未来。外表的我,将内心的我放在一旁,点了点头。

「….嗯」

『那么,最后,就在那个山丘』

最后什么的,请不要这么说。

「嗯」

『好好的,说再见吧』

「…嗯」

我的声音,应该没有颤抖吧。应该没有让他觉得我还心存迷恋吧。

约定好了三十分钟后在那个山丘见面,通话就结束了。我呼出一口气,仰面倒在榻榻米上,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单亲母亲决定要调职,是在一个月前。参加完本地高中的入学考试才刚一个月。要一个人留在这个有重要人在的小镇,中学三年级的我还有些太过年幼。在没能将这些告诉他的期间,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终于告诉他这些,是在搬家前的最后一周,二月中旬的时候。

他——明空 翼,从我懂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我身旁,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样的存在。对于胆小爱瞎想又非常容易寂寞的我来说,一直温柔待在我身边的他即是我的英雄,也是我初恋的对象,同时也是我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恋人。

在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小镇旁,半山腰的地方有一个能够一览整个小镇的展望台,我们经常一起去那个地方。中学二年级春天的一天,在满开的樱花下,我们在那里成为了恋人,那天我兴奋的整晚都没有入睡。但是,现在的我们,却不得不分别。

在听到他告白的时候,我到底有多么开心,他是否知道。还有我直到现在也依旧如此喜欢着他的这件事,他到底知道多少呢。每当想到这些我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就算在意肿起来的眼眶,眼泪也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被感情所压垮,不想说再见,还有对他说出那些话的不满,我在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后才终于从家里出发。

二月的黄昏。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雪花缓缓从空中飘落。今年的降雪量是历年新高,我回想起新闻中播报员说过这样的话。我举着伞,走在被压实的雪地上。这种天气在还让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等见面了就向他道歉吧,然后,再把我内心的想法好好告诉他把。

低头前行的我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条在整个小镇中算是比较宽敞的两车道,是不是就有汽车快速疾驰而过。停下脚步的我抬起头,道路的另外一边,他正站在那里。表情似乎有些吃惊的,看着我。

我仿佛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一样朝他喊道。

「翼!抱歉我来晚了!我,果然还是,」

面前经过的卡车带着巨大的声音,将正大喊的我和他分割开来,我的声音中断了。

但就算传达不到。我也还是想要告诉他。站在人行道上,为了能将声音传达到另一边,我将冬季寒冷的空气吸入胸膛,继续喊道。

「我果然还是!不想与你——」

不想与你分开。就在我喊出这句话之前,对面传来了他的喊声。

「灯!」

他向前伸出手,穿过马路朝我这边跑来。

按着喇叭的车辆从他身后非常近的距离穿过。这样太危险了,翼,我想要这么说,但声音却被他的喊声盖住。

「快逃!!」

突然背后传来了汽笛的轰鸣声,回过头的我,整个视野都被车前灯耀眼的光满所填满。就在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个瞬间,映照在视野中的是伴随着怪物一样的声音,快速逼近的,巨大的青色卡车,以及在雪地上空转的轮胎。

连做好去死觉悟的时间都没有。我就感觉有谁温柔而又强有力的抓住了我的左腕,把我拉了出去。就在我倒在雪地上的瞬间,耳边传来了金属重重撞上了什么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看。躺在地上的我,身体在寒冷和恐惧中颤抖,唯有刚刚被抓住的左腕,是那么的炽热。

世界好像突然就没有了声音。时间似乎也停止了。但就算这样,他刚刚使用的伞还是在我的面前轻轻飘落。咽下一口空气后,我慢慢的回过头。

在那边的,是刚刚看到的青色卡车和,

「啊,啊啊….」

剧烈撞击过后扭曲的护栏,白色白色白色的雪地,那上面扩散开来的,不自然的红色,还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最喜欢的,他——

☽ 11/29 Thu.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自己的叫声惊醒,我正蹲坐在纸箱的缝隙中哭泣。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要坏掉了。不,肯定已经坏掉了。

结果在那之后,或许是考虑我的心情,母亲调职的事情也含含糊糊的没有再说过,时至今日,我依旧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因为当初跟他一起参加的入学考试合格了,所以我一个人上了,这所本不应该有我的高中。本不应该还活着的我,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小镇,时至今日,也还是无可救药的,活着。

寻求着被剥离开来的自己的另一半,想要回归原本的一个整体,忍受着追忆与憧憬,不断寻找自己真正的另一半

不经意间就脑海中就回想起了以前朝日在笔记本上写过的神话故事的一节。被剥离开来的自己的另一半,已经永远没办法找到他的后续旅途,我到底要怎样前行。

没有永远的夜晚。虽然有人这么说,但那是骗人的。至少,在我心中绵延的,充满悔恨的无星之夜,伴随着永无止境的悲痛之雨,在他死后半年多的时间里,时至今日也还在持续着。

如果我那个时候,有按照约定前往山丘的话。如果我有在电话中好好传达自己心意的话。不,说到底,如果我没有跟翼成为恋人的话。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在昏暗寒冷的图书准备室里,我将脸埋在膝盖中,仿佛是在诅咒还活着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

「哇啊」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一下就绷直了身子。抬起头,推开准备室门的司书老师正僵硬的站在那里。

「吓死我了,你在待在这里做什么。已经到放学时间了,赶紧回去吧」

「抱歉,我马上就回去」

就在我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师叫住了我。

「喂,你刚才在哭么?没有事吧?你是几年级的,名字呢?」

「我没事,真是抱歉」

我低着头走出准备室。已经有些昏暗的图书室里,空无一人。准备要离去的我,在放着读书笔记的柜台前停下了脚步。朝日他,会不会已经写下回复了呢。翻开书页,我看到了他新写上的文字。我在准备室睡着的这段时间,朝日应该已经来过了吧。自己那坏掉的内心,确实的又跳动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还不回去么?」

「啊,那个,」

喉咙干渴的我咽下一口口水,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放学后,大概有多少学生来过图书室」

朝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用什么样的姿势,又带着怎样的表情——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令人悲伤啊。这种因为学生数量减少即将面临废校高中的图书室,当然是一个人都没来过。不过也正因如此我可以轻松的在这里打发时间」

「诶,但是,那个,」

「反正最近的年轻人都是那样,比起待在冷清的图书室里看书,更喜欢去最近新开的快餐店打发时间吧」

「那个,会不会是在老师来之前,或者是在老师没注意,打瞌睡的时候,有谁来过呢」

「说什么傻话呢…。我刚不是说了,没人来过么。好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被老师驱赶,但就算这样弱小的我却依旧还在向朝日寻求救赎,我抓着笔记本跑了出去。

「啊,你」

背后传来了老师的声音,但我还是毫不理会的背朝图书室跑掉了。反正,除了我和朝日也没有人会用到这个东西。明天早上,我就会还回来的。

——-——

发生什么了?

如果是遇到了痛苦的事情,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为什么要活着,还有要活到什么时候才行,这些我也不知道。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我这么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的自私。或许我的愿望会变成绞在你脖子上的绳索。不过,我是真心这么想。

月夜,我希望,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那天夜里,白天睡了很长时间的我,仰面躺在被子里,一直看着朝日留下来的话语,还有那小小的杜若花的图案。杜若花的花语,似乎是「幸福必将到来」。但这份语言,未能浸透我早已碎裂的内心,滑落了。

我绝对,我不能获得幸福。因为我的错,为了保护我,翼死去了。所以我必须要一直接受那份惩罚才行。一想到今后的生命中,我都必须要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度过,就觉得非常痛苦。「继续活着」这个词,本来应该是美丽的愿望,但就像朝日所说的那样,现在它化作柔软的丝绵,温柔的绞住我的脖子。

我闭上眼睛,无力的放下拿着笔记本的手。如果,能不再做那个梦就好了,我小声的祈祷。

☽ 11/30 Fri.

关掉闹钟,我就感觉脑袋一阵眩晕。从被子里出来的瞬间,就感觉浑身都被寒气浸透。

因为昨天在寒冷的图书室里睡了一天,所以感冒了吧。我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在起居室的药箱里翻找一通之后,把体温计夹在了腋下。稍微等了一会之后将体温计取出看了看那记录数字的液晶屏,上面显示着三十九度这个数字。

但是我必须要把笔记本放回到图书室去才行。因为不这样的话,就没办法跟朝日交流了。一想到这些,我就马上回到房间,脱掉睡衣换上了制服。拿着装有笔记本的书包,朝玄关走去。但中途我就意识朦胧的,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好冷。空无一人的房间。

我用近乎爬的姿势在走廊上前进,总算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呼吸混乱。在地板上滚动的我,眼前的世界都扭曲了。连脱掉外套的力气都没有的我,就这样整个钻进被子。

闭上眼睛,之前如同防护壳一样保护着自己的意识变得朦胧,我感觉到梦境正在向自己靠近。讨厌。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些了。但是我没办法抵抗。只能任由意识坠落。

任由自己的内心,坠入过去。

——-—

曾经的翼、枫还有我,三人是家住在一起,从小就非常要好的三人组。我想,大概是从懂事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稳重温柔的翼,消极胆小的我,活泼的枫经常拉着我们一起,去体验各种各样的事物。

幼儿园的时候几人经常在公园里玩泥巴或者过家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枫扮演的都是父亲的角色,而且她还非常擅长扮演「父亲」这个角色。翼则扮演母亲,而我大部分时候扮演的都是两人的孩子。这样的角色分配,如今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

上小学的时候大家还在一起练习骑自行车,一起因为摔倒而哭泣,一起露出笑容。有的时候三个人也会凑在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入神的盯着翼带来的游戏机上那小小的画面。

成为中学生之后,大家都穿上了制服,就算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性别不同所带来的的差异,我们三个人还是经常聚在一起。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心中对翼所抱有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然后,同时我也深切的意识到。隐藏在我心中这份不断成长的感情,也同样存在于枫的心中。

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待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的温柔,是那么的愉快,我想要让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下去。我甚至觉得,就算自己都变成老婆婆了,也还是会一直隐藏这份心意吧。

「呐,灯,稍微绕下路去趟便利店吧」

中学一年级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枫这么对我说。那天翼因为委员会的事而留在了学校。像这样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情形让我感觉很稀奇,因为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三个人在一起的。

「诶,但是老师不是说过,回家路上不可以绕路的么」

「啊哈哈,就算已经是中学生了灯还是这么死板啊。这种事只要不被别人发现就没问题了。正好我现在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诶——,要买东西吃么——?那我先回去了,枫一个人去吧」

「只是一下而已又没有什么不好。灯喜欢的冰淇淋,我来买给你吧」

「诶,真的么?」

结果最后,「哈哈哈,真好哄——」在枫的笑声中,我一边担心着会不会被熟人看见,一边陪她绕远路了。毕竟,这家便利店的冰淇淋,不光尺寸大,而且外表柔软,中间还有卡士达酱(注:一种牛奶蛋糊为基底的糊状酱料)和生奶油两种内馅。这种,根本就没办法抵抗。

从店里出来枫,豪不掩饰手上拎着的塑料袋,大步朝着三人从以前就经常一起去玩的公园走去。

「给,这是灯的」说着,她把装有冰淇淋的袋子递了过来。

「谢谢。但是,不等到回家再吃么?」见到我还在在意违反校规。枫又笑了。

温柔的春风吹拂过公园,吹动了花坛中的花朵,并排坐在秋千上吃着冰淇淋的我们,裙角也随之摇晃。冰淇淋甘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暖的幸福感。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而枫则是一脸笑嘻嘻的看着露出了这样表情的我。

「灯还真是喜欢这个呢」

「因为,甜食即是正义啊」

「但明明违反了校规?」

「现在别说这个啊——」

「啊哈哈哈」

蔚蓝的天空,清澈的空气,温柔的朋友,还有我最喜欢的男生。

就连学校留下的作业,夺走父亲的疾病,因为忙于工作而难以回家的母亲,空无一人昏暗的家,现在我,都觉得似乎有些可以接受了。

「我说,」,早早就吃完冰淇淋的枫开口说。

「灯,你喜欢翼,没错吧?」

吃了一惊的我没忍住将口中的奶油喷了出来。真是浪费。

「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啊哈哈,你也太慌张了。灯还真是可爱」

枫取出手巾,擦了擦我的嘴角。

「那么,是不是?」

「这….当然喜欢啊,作为朋友」

「那作为男性呢?」

「为什么,要问这些?」

枫双眼直直的盯着说不出话来的我。

「因为我也喜欢啊」

「诶」

「作为异性,我最喜欢了。翼」

我看向她,枫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人长得帅,家里又有钱」

可不止是这样而已哦,我皱起了眉,枫似乎是在等待我做出这样反应,她继续说。

「但是与这些无关,他的温柔,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关心,明空翼这个听起来宛如青空一样爽朗的名字,时不时流露出寂寞神色的眼神和声音,柔顺清爽的头发,纤细漂亮,看起来像女生一样的手指,还有用那手指所描绘出来的,工整的字迹——」

因为她所说的这些,我也有一模一样的感受,情不自禁的「嗯,嗯」多次点头表示同意。

「就是这样,构成他的要素,所有的这一切,我都无可救药的,喜欢」

「嗯,我都明白」

「看吧,果然灯也喜欢」

「诶,我,中计了么?」

啊哈哈,她笑着站了起来,背对着我向前走了几步,那一头短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但是啊,如果我们两人中的某一方,变成了翼的女朋友,」

「…嗯」

「像以前那样,三人一起出去玩什么的,应该会变的很困难吧」

我的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关于这点,她的想法,也跟我是一样的。

「因为就像我喜欢翼一样」

说着枫转过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继续说。

「我也喜欢着灯啊」

因为这出乎意料的话语,情不自禁的眼泪就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你为什么要哭啊」

「嗯嗯,我也是,枫,喜欢」

「真是的,这样根本就听不出来你想说什么啊」

「呜呜呜」

她走到我身边,擦拭我脸上的泪水。

「所以啊,好难,我是这么想的」

「嗯…真的好难」

结果那天,我们只得出了「好难」这个结论,然后就各自回家了。但是,因为互相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这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要好了。

好难啊。真的好难。

但是,为什么,我却感到有些开心呢。

————-————

一觉醒来,泪水还在止不住的流下来。过去是那么的温柔,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回到过去的现实,是如此悲伤。

仰面躺在被子里的我感觉到额头上好像放着一个凉凉的东西,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湿毛巾。应该是妈妈回来了吧。被子旁边还放着一张字条。「收到了学校那边打来的电话,所以就赶紧回来了一趟。抱歉总是不在家。我做了粥记得吃之前候要热一下,吃过之后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工作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电话。妈妈留」。我的眼眶,再次渗出了泪水。

看了一眼时钟,下午三点。本来我应该是穿着制服的,但在我睡着的这期间母亲已经帮我把身上穿着的衣服换成了睡衣,我的身上现在已经被汗水浸湿。也是多亏了这些,感觉体温已经下降了不少。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

我,最喜欢那段跟枫还有翼一起度过的时光。所以,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虽然内心很痛苦,但是跟翼成为了恋人这件事情,我还是瞒着枫。

每当看到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容,我的内心就会感受到一股罪恶感,虽然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件事必须要告诉身为朋友的他。但每次,都因为想到枫可能会因此受伤,自己可能会被讨厌,三人之间的关系也有可能因此被破坏,害怕这些的我,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部,都是我在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翼死去了之后,我向找我寻求说明的枫说出了一切。她流着泪打了我的脸颊,「全都是因为你的错翼才会死!」她吼道。面对转身离去的她,我没办法阻止。从那天以来,枫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的我,将手伸向了放在枕边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了从图书室拿出来的阅读笔记,翻开书页在上面写下文字。

非常抱歉不小心得了感冒而且还发烧了

今天没办法跟你说话感觉好寂寞

现在的我还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为自己心中的各种事,不停的道歉。

————-————

我走进了浴室,吃过母亲做的粥之后,傍晚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半了。这个时间已经不可能再去学校了。因为今天是周五,所以只能等下周一再把读书笔记还回去。这样一来,只有等到下周二,才能看到朝日的回复了。

我怀着寂寞的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子前,无所事事的翻开笔记本。然后,我惊讶的看到。

没事吧?

这种事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好好休息,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早点打起精神来吧。

虽然在你看到这些的时候,身体肯定早就已经好起来了。

我会耐心的,等待你的回复。

朝日的话语,就写在我之前那段文字的下方。

是在我不在的这期间,他进入我的房间写下了这段话么。不,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毕竟朝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连这个笔记本现在被我带回家了的这件事,他都应该还不知道才对。那么,这到底——

我拿起铅笔,用颤抖的手指,在下方写道。

你 到底是谁?

然后紧接着,我再次陷入了惊愕。

因为就在我刚写下的文字下方,铅笔写下的线条又增加了,逐渐化作了语言。

等等你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文字会自己增加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其他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陷入了混乱,但我还是继续写下了文字。

我是

手在颤抖。呼吸变得混乱。些许的预感在我心中膨胀。就算只是文字,我也能感受到这有些熟悉的感觉。所以,我才会逐渐被对方吸引。但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因为他,半年前就已经——

我是月待 灯

我甚至能感觉到笔记本另一边的他倒吸了一口气,朝日陷入了沉默。

怎么可能灯她

出现的文字,在这里稍微陷入了停滞。对方似乎踌躇了一下,然后文字继续增加了。

灯她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的眼眶深处开始变热。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感情在颤抖的身体中膨胀。

你莫非是

面对我的疑问,他做出了回应。

我的名字

看到接下来出现在那里的文字时,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我的名字是明空 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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