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计画回到德里亚领地探亲的我,由于身上出现了救世主守护者的印记「四芒星纹章」,现在已没有返乡的空闲了。
意外被选为守护者一事,就委托梅迪特舅舅代为转告我的父母,而我则留在王都,米拉德利多。
正确来说,我几乎每天都必须进宫。
身为守护者必须具备许多认知与知识,我目前正在恶补中。
据说,当救世主与守护者全数到齐后,就要出发前往西方的福莱吉尔皇国,在该国首都内的梵斐尔总部「梵斐尔教国」接受「绿之魔女」颁布的预言。预言内容将会清楚地开示这世界面临的危机,以及救世主的使命。
这一连串的仪式似乎固定在每年春天举办的「圣教祭」上进行,今年已经错过时机,必须等到明年春天到来。
至于在那之前,救世主与守护者还能作些什么,那就是……
「最重要的大前提──想办法活到洗礼仪式那时,然后扮演好国民心目中象徵和平与希望的典范。各自力求强化能力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关键时刻,并面对来自各方的敌意,奋战到最后。你们必须在人民面前展现这般英姿以获得民意支持,以对争夺世界霸权的诸国产生『威慑』的作用。」
我在王宫内的演讲厅接受尤利西斯老师的指导,学习守护者该有的心理建设。
偌大的演讲厅只有我跟老师的一对一授课,简直就像在参加学校的课后辅导。
「威慑是指战略上的考量吗?」
「没错,你还记得你的精灵波波罗亚库塔司,之前曾捡了钮扣回来的事情吗?」
「记得,我一直很好奇是怎么回事。」
「那是北方的艾尔美迪斯帝国的军服配件。」
「也就是说,边境侯爵葛列古斯跟帝国之间有私下往来?」
「可能性很高,艾尔美迪斯目前正对周边的诸国发动侵略战争。帝国的威胁难以蔓延到路斯奇亚这里,都是多亏夹在两国中间的西方福莱吉尔皇国挡下了炮火。但是他们的魔爪终有一天会伸往路斯奇亚王国。对于好战的帝国而言,应该视带领世界迎向和平的救世主为眼中钉,想早点先发制人吧。」
所以才煽动包含葛列古斯侯爵在内的反救世主派,还提供武器与最新的转移装置,让他们发起上次那种恐怖行动吧。
「若要说救世主现阶段还能扮演怎样的角色……大概就是类似对各国魔法师的一种『警告』吧。必须随时紧盯著那些魔法师,以防他们轻率地干预世界情势。」
「各国的魔法师?」
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我想其他国度应该也设有魔法学院与王宫魔法院等机构,投入魔法师的培育,但这终究只是一门职业。
然而,尤利西斯老师口中的「魔法师」,似乎不是广义上泛指的这种。
「这世上的魔法师有千百种,其中特别需要当心的就是在君王身边辅佐的大魔法师,他们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存在。」
「所以尤利西斯老师也包含在内吗?」
「……」
我只是单纯就「辅佐君王的大魔法师」这个叙述,举出老师的名字,但他的神色有些诧异。
「呵呵,这个嘛……或许有可能吧。」
接著他露出爽朗的微笑,却将视线错往一旁,彷佛意有所指。
「我之所以没被选为守护者,真要归因的话,或许正是因为名列『待观察名单』内……这样吧。」
虽然可能只是玩笑话,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太意外。
尤利西斯老师之前曾介绍过那些名留青史的伟大魔法师。若真要分类,老师应该也属于那一边。
然而我一直觉得……托尔也跟他一样。
「在明年春天到来前,玛琪雅小姐也继续维持往常生活就行了……虽然现在状况不一样了,但还是请你尽情享受卢内•路斯奇亚的校园生活吧。就我个人来说,非常希望你能顺利完成学业。」
「……好的。」
我也想好好从这所学校毕业。
而且只要一提起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的话题,老师脸上的表情彷佛活泼了些。
「尤利西斯老师当初为什么会想进入卢内•路斯奇亚任教呢?」
毕竟老师可是这个国家的二王子。
或许不一定能继承王位,但一般来说也不会立志成为魔法学校的教师吧。他明明可以站在更接近国家运作核心的位置上,发挥所长的……
面对我的疑问,老师微微垂低视线。如绢丝般的睫毛在他神秘的柠檬黄双眸中盖上了阴影。
「这个嘛……因为那间学校对我而言,就如同怀胎十月的孩子一般。」
孩子?
如果他是说「像母亲般的存在」那我还比较能理解,毕竟有母校这种说法。可是这……
「噢,都已经这么晚了,接下来我要替爱理上精灵魔法课。她现在应该在圆顶竞技场进行实用魔法的特训吧。」
「我听说爱理大人配有优秀的专属教师。不让她去就读魔法学校,是基于安全上的考量吗?」
「一部分算是。但主要是因为爱理身为救世主,拥有的魔力自然非比寻常。依照学校的课程规划,要在短时间内培养她的实力是不可能的。救世主体内的魔力远高于一般人,备受精灵的祝福,同时也是能支配所有元素的【全】属性宠儿。」
「【全】、【全】属性宠儿!」
我不由自主地仰起身子一惊。
那是集所有属性精灵宠爱于一身的存在。
即使放眼过去历代救世主,这种特异的魔法体质也是屈指可数的特例。身为【火】之宠儿的我,跟【全】属性宠儿的爱理小姐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全】属性宠儿与一般单属性的宠儿相比,是独具一格的存在。他们拥有特殊能力,可以将各种元素能力『无效化』,也就是一般俗称的『抗属性体质』。」
抗属性体质。
简单来说,各属性宠儿的能力在她面前都不管用。真强。
「爱理目前还无法灵活操控这股力量,不过只要接受特训,未来应该有机会派上用场吧。话虽如此,面对其他国家复杂且先进的魔法技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尤利西斯老师在苦笑中结束了我的指导课程。
对于守护者与爱理小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让我稍稍放下心里的不安。毕竟一无所知才是最让人心慌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与尤利西斯老师一同前往爱理小姐正在上课的地方──王宫内的圆顶魔法竞技场。
米拉德利多城内主要可分为中央宫殿、北宫殿与南宫殿三区,圆顶竞技场就位于中央宫殿的后侧。
圆顶竞技场很特别,这里是一间占地广大的巨蛋型体育馆,周围张设了严密的防护壁,可以在里面实际演练各种魔法。
据说,由于身为救世主的爱理小姐所使出的魔法,会产生何等威力仍是未知数,所以她总是在竞技场内进行魔法特训。
「玛琪雅小姐之前在宫殿大厅施展的『红之魔女』魔法,也是应该限制在这里才能使用的大招呢。」
「呃……哈哈哈,上次真的非常抱歉……」
尤利西斯老师笑著回我「我只是开玩笑啦」,但我仍觉得无地自容。
「后来有想起任何线索吗?关于『红之魔女』的魔法。」
「呃,不,还是没什么头绪。」
关于我的祖先──五百年前在世的「红之魔女」。
她流传下来的老旧魔法食谱书,现存于我们欧蒂利尔家,里面不但记录著她的日记,还藏有她过去所使用的魔法。
在前些日子的舞会上,我不慎使出其中一道魔法,后来因为副作用而昏睡多日。舞会厅的惨状想必害不少人帮忙收拾残局吧……
身穿轻便训练服的爱理小姐正在魔法竞技场里,挥舞著收在金色剑鞘里的短剑,并咏唱魔法咒语。
「伊西•思•艾里斯──现身吧,义芙。」
绽放纯白色光芒的魔法阵随之展开,从中现身的是一只龙,它散发出的璀璨光辉美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唔哇……」
银龙身上带有七彩缤纷的圣光,还长著像是妖精会有的四只翅膀。
那对细细长长的耳朵,总觉得更添可爱感。
听说这只龙正是爱理小姐成功召唤出的大精灵。
「啊,玛琪雅小姐!」
爱理小姐发现我与尤利西斯老师一起来到现场后便朝我挥手。
见我被她身后的精灵吓了一跳,她轻声笑了笑,同时为我介绍在后方待命的那只龙。
「它是名叫『义芙』的光龙。长得很漂亮对吧?长长的耳朵就像兔子一样可爱,而且个性非常好,它是女生哟~」
接著她对光龙下令「缩小」,于是龙发出耀眼光芒,身体随著光芒逐渐变小,最后化为能停在手臂上的尺寸。
太优秀了,她竟然已经能自由操控精灵的召唤形态。
「爱理成功召唤出的龙,是近两千年历史中前所未闻的传说精灵。虽然历代的救世主同样都具有召唤出高阶精灵的倾向,但真没想到能在这次亲眼一睹传说中的义芙。」
尤利西斯老师眯起眼,仰望那条银龙。
既然连驯服众多大精灵的精灵魔法界翘楚都这么说了,想必真的是一大创举吧。眼前令人折服的耀眼斑斓与包围全身的温暖光芒,让我充分理解这个事实。
对于召唤出这只精灵的爱理小姐,所有人肯定都抱以无比的期待。
「对了,玛琪雅小姐你的精灵呢?」
「咦?」
「你在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初次召唤了精灵不是吗?」
脑中马上浮现在学校的精灵召唤仪式上被耻笑的回忆,但我猛摇了摇头。我的小仓鼠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玛琪雅小姐,你愿意在此叫出你的精灵给爱理瞧瞧吗?那两个小家伙实在非常可爱讨喜,我想一定能疗愈爱理的心灵。」
老师轻轻搭往我的肩,给予我鼓励。
我精神抖擞地点头回答「好!」朝前方伸出手掌,在脚边展开了双重的精灵召唤魔法阵。
「梅尔•比斯•玛琪雅──现身吧,波波罗亚库塔司、咚塔那提斯!」
想必刚才还在专心踩著滚轮的两只小仓鼠,被我使用魔法强制召唤。圆滚滚的它们一屁股坐在魔法阵的角落,微微抖动著鼻子嗅闻,小巧的嘴呈现三角形。瞧瞧它们多可爱。
「仓鼠?」
「是的。我的精灵是侏儒仓鼠,分别叫作波波罗亚库塔司以及咚塔那提斯。来,你们快过来~咚波波。」
两只小家伙踏著急促的娇小步伐,争先恐后地爬上我的手心。
它们过去曾是效命于我的祖先「红之魔女」的精灵,原本的名字太冗长了,所以我把黄毛的简称为咚助,白毛的则叫波波太郎,两只合称为咚波波。
咚波波露出天真的笑容,一下忙著顺毛,一下又忙著舔舔手指。
「唔哇~~真可爱!」
爱理小姐双眼发亮,对我的精灵们一见钟情。
她将脸凑近我手中的小仓鼠,用手指温柔抚摸它们娇小的头部与背部,接著,她说:
「在我原本所处的世界呀,大概是我读小学的时期吧?以仓鼠为主角的卡通在小朋友们之间蔚为流行,大家都因此养起仓鼠。」
「啊,那个……」
我知道──差点脱口而出的我,急忙掩住自己的嘴。
我们家当时也跟上大众的仓鼠热潮而养了一只,是哥哥千求万求才得来的宠物。
「我以前也很想养仓鼠,不过被妈妈否决了。啊,不过国小里养的仓鼠是我负责照顾的,因为我是生物股长。」
原本还津津乐道的爱理小姐,突然板起严肃的表情,眼神似乎微微一沉……
「爱理大人。」
此时,她身后缓缓冒出一道人影。
从对方身上的王宫魔法院制服看来,身分显而易见是宫中的魔法师。这位散发稳重气息的年轻男性,有一头柔顺的深褐色头发与绿色眼睛,他推了推脸上那副充满高知识分子气质的眼镜,举手投足之间颇具个性。
「今天的课程就先到这边告一段落吧。」
看来他似乎是负责为爱理小姐指导魔法的专属教师。
他身上的王宫魔法师专属长袍,右袖上套著象徵最高位阶的金色臂章……
「不好意思,尤金,打扰你的训练课了。」
「不会的,殿下。反正到了这时间,爱理大人也差不多会开始吵著要休息了。」
「我哪有,尤金!」
爱理小姐气呼呼地举起双手抗议,而那位名叫尤金的魔法师则伸手推了推发亮的眼镜,同时留下一句「那么我先告辞了。」
就在他离去之际,好像微微朝我瞥了一眼……
「啊。他是王宫魔法师尤金,负责教授我魔法。」
「嗯嗯,我听过他的大名。尤金•巴契斯特──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元素魔法学的第一把交椅。」
只要是立志成为王宫魔法师的人,不可能不认识他。
年纪轻轻就立下丰功伟业的他,是王宫内的首席魔法师。
「尤金他可是才学过人哟。他是最了解我的『抗属性』体质的人,而且总是完整分析我所缺乏的能力与知识,仔细地进行指导。虽然有点严格,但我……非常信赖他。」
爱理小姐目送著对方离去的背影如此诉说。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深厚信任。
「要是能让尤金也当上守护者该有多好。」
接著她嘀咕了一句,应该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吧。
比起我,他才更应该成为守护者,而且也是大家原本所期望的人选。
「啊,对了!我想把玛琪雅小姐好好地介绍给大家认识!跟我来!」
「哇!爱理小姐?」
爱理小姐拉起我的手,打算带我离开这座圆顶魔法竞技场。
「喂,爱理!接下来可是精灵魔法课哟。」
背后传来尤利西斯老师带著训斥意味的呼唤声。
「抱歉,尤利西斯!我晚点会认真上课的!」
但爱理小姐一派轻松地把对方甩在身后,发出清脆笑声拉著我奔跑。
真佩服。面对如此不得了的人物仍丝毫不却步,永远保持开朗且忠于自己的内心。
故事中的主角,的确都是像她这样的女孩。
这就是原因吗……
穿过长廊,沿路上遇见爱理小姐的专属女仆与佣人、负责警备工作的年少魔法兵,所有人都对我投以莫名冰冷的眼神。
其中带有嫉妒、质疑、不解,甚至是敌意。
「为什么那个小姑娘可以成为爱理大人的顾问……」
「说起来,她还是那位『红之魔女』的后裔耶……据说她算计著抢走托尔大人,所以才接近爱理大人。」
「感觉她就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没有人知道我当上守护者的事实。
可能是因为经过舞会那次事件,连奇怪的谣言都传开了。
但我也没资格反驳什么,毕竟我根本还没具备守护者该有的自觉与觉悟。
或许托尔当初也曾遭受过相同的对待呢。
被贴上「异邦人」、「奴隶出身」各种标签……
连接王宫与圆顶竞技场的白砖步道,笔直地贯穿粉黄交错的玫瑰园。
在王宫内服务的人们与来洽公的行人三三两两穿梭于步道,爱理小姐却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反而亲切地挥手致意。
「……咦?」
我从来往的行人之中感受到一股强烈视线,随即转过头去。
没想到竟是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的同学──贝亚特丽切•阿斯塔,她就站在不远处看向我们。她身上那套现在最流行的翠绿色礼服很适合她。
原本想出声叫住她,但她立刻与随行的管家一同进入城堡里了。
算了,也罢。我们的关系也没好到需要热情地挥手寒暄,应该说正好相反才对。
「喂!莱欧涅尔!莱欧涅尔~这里这里!」
反而是爱理小姐朝著天空挥起手,呼唤著某人。
一匹盘旋于空中的天马降落地面,骑乘在马背上的是一位穿著骑士团制服的精悍青年。
他是守护者中最年长的莱欧涅尔•法布雷。
虽然在王宫境内,想必他仍负责在空中保护爱理小姐的安全吧。
「您找我吗?爱理大人。」
「嗯,我想说重新正式跟你介绍一下玛琪雅小姐。」
听完爱理小姐的说明,莱欧涅尔先生发现站在她身旁的我,并给了我一个亲切微笑。
这个人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敌意,但……
反过来说,也让人难以捉摸他真正的想法。毕竟身为骑士团副团长,他自然有著无懈可击的武装。
莱欧涅尔先生从天马背上一跃而下,身上的披风随之翻腾,随后一手抚胸向我行礼。
「容我重新介绍自己。我是莱欧涅尔•法布雷,今年二十六岁,担任路斯奇亚王宫骑士团的副团长。同为守护者一员,以后还请多指教了,玛琪雅•欧蒂利尔小姐。」
「不敢当,我才要感谢副团长好几次出手相救。」
我也表现出贵族千金该有的礼仪,提起礼服裙身并微微点头行礼。骑士团的团长与副团长想必是所有少女向往与憧憬的对象吧,但现在的我可没有那种余裕。
「哈哈哈,不需如此紧张。我从托尔口中听闻过许多关于玛琪雅小姐的事情,那小子虽然总说你是跋扈千金,但现在怎么看都是位彬彬有礼、惹人怜爱的窈窕淑女啊。」
「咦……」
莱欧涅尔露出洁白光亮的牙齿一笑,毫不害臊地说出这番话。
比起他的赞美,我更在意那句「跋扈千金」而皱起了脸。
那个臭家伙,也不想想我拚命扮演好谦逊乖巧的名媛,胡说些什么!
「你以前曾在药园岛解救了爱理大人,真没想到当时的那位淑女如今会成为守护者。不对,或许应该说你在那时已经崭露锋芒了吧。」
「那一次是多亏其他组员们优秀的表现。」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我自己也从未预料到会成为守护者。
爱理小姐在一旁咯咯笑著说:
「莱欧涅尔很厉害的哟。出身自平民却精通剑术与魔法,一路爬上骑士团副团长的位置。他拥有『黎迦纳的英雄』称号,之前曾在黎迦纳地区的国境交界上击退了巨大的魔物食人魔呢。」
「食人魔……吗?」
我跟著重复一遍后,莱欧涅尔先生点头回答「没错。」
「玛琪雅小姐有见过『魔物』吗?」
「没有。顶多只有听说过相关传说,未曾亲眼看过。」
那是一种类似精灵,立场却完全相反的生物。
路斯奇亚王国在精灵强大的守护下,几乎不会有机会遇见魔物。然而,仍会有极为稀少的例外出现于国境内,这种时候就会由骑士团前往讨伐。
魔物最为人所知的历史,就是过去曾被大魔法师「黑之魔王」驯服,为其效命。
性格残暴凶恶,是人类的敌人,也是需要被驱逐的存在──这是一般对于魔物的认知……
「特别是最近,目击到魔物的情报四处频传,我明天也预定要前往国境交界处。」
「……莱欧涅尔,你又要去讨伐了吗?」
爱理小姐蹙眉,一脸担忧地仰望对方脸庞。
「别担心。我会立刻完成调查,回到您的身边。」
莱欧涅尔先生如此保证,同时温柔地摸了摸爱理小姐的头。
「对了。两位要不要来看看骑士团的演练场?现在年轻的新进骑士们正在进行剑术练习。爱理大人若能到场,我想一定能提高大家的士气。」
他竖起食指并微微一笑,不知内心有何打算。
我与爱理小姐一头雾水地望向彼此。
骑士团所使用的场地,主要集中于王宫境内的西区。
搭建了屋顶的室外训练场里,响起了精神抖擞的呼喊声与刀剑交锋的金属声。
「是爱理大人!」
「救世主大人!」
年仅十几、二十出头的年少骑士们正在场中进行日常例行训练,爱理小姐的登场令现场一阵沸腾。
对他们来说,需要守护的「公主」除了爱理小姐以外别无他人。团团包围爱理小姐的年轻骑士们气势逼人,把我从人群的圈圈里撞飞。
爱理小姐露出和蔼的笑容,亲切地与骑士们交谈著。
看见她的笑容,应该更激起了他们的使命感,也更有动力投入于练武吧。
而我则强烈感受到自己像个局外人般不自在,打算稍微退居后方等待,便绕到支撑训练场屋顶的巨柱后方。结果──
「咦?小姐?您怎么会在这?」
「嗯?托尔?」
没想到,正在外面的喷泉饮水台洗脸的托尔发现了我。他的浏海上还沾著水珠。
而且,刚结束训练的他现在是打赤膊的状态。
「啊……」
虽然顶著一张恶女的外表,其实我的内心还是个清纯少女。
我不敢直视青年骑士那锻炼有成的胴体,身子紧贴著柱子无法动弹,眼神明显地飘开。
托尔大概没有错过我的反应。
「……噢?为何要把视线错开呢?」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并用明知故问的口气朝我走近。
接著把手撑在柱子上,俯视著被笼罩在他身下的我。
浏海上的水珠零星滴落,沾湿了我的锁骨。
见我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托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您意外地青涩呢。从这副反应看来,应该还没在魔法学校里体验过脸红心跳的青春吧。」
「可、可恶……臭托尔。」
他还是没改掉爱捉弄我的坏习惯。
为了教训这个臭小子,我试图朝著他的腹肌连出了几拳。然而──
「小姐,您真的打算成为守护者吗?」
托尔换上严肃的表情,低声问我。
在我身上出现守护者纹章后,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跟托尔两人独处。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就像你当初也是受命成为守护者一样。」
「我并不赞成,您应该有自己决定的路要走。欧蒂利尔家该怎么办?儿时的约定我可还没有忘记。」
「……托尔。」
我抬头望向他。
在那真挚眼神的深处,我看见他内心复杂的纠结。
我们过去曾立下约定,说好彼此要成为伟大的魔法师。我立志继承欧蒂利尔家衣钵,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女男爵,托尔则将成为我的骑士……
然而,孩提时代的梦想终究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我目前并没有足以颠覆现状、实现梦想的能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托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我现在仍一团混乱……我──」
「小姐,我并没有责备您的意思……」
托尔还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他静静抽离身子,转身背对我。
那可靠的臂膀上满是令人心痛的无数伤疤。两年前还不存在的这些痕迹,诉说著他背负守护者身分后经历过多少的纷争与烽火。
托尔应该是不希望我遭受同样的体验吧。
想到这里,我便克制不住盈眶的泪水……
「欸快看~托尔又把女孩子惹哭啰~」
「反正他肯定又狠狠拒绝人家的告白了吧~」
「?」
旁边传来年轻骑士们的交谈声。
不知何时之间,我们身旁已聚集了好几名骑士。托尔一时慌了手脚。
「不是的!这位是我的主人!」
他指著我矢口否认,谁准你用手指指著前任主子啦。
「哦?就是你口中那位可怕的大小姐啊?」
「毕竟你开口闭口总是『小姐』的事情呢~」
「听说您以前曾将海盗流放到离岛,还对盗贼施以鞭刑,这些是真的吗?」
托尔到底跟这些年少的骑士们说了些什么……
不过,看他跟年龄相近的同袍们似乎处得不错,让我放心了些。
毕竟过去待在欧蒂利尔家的时期,他没什么机会跟同龄的男孩子交流。
「托尔!训练辛苦了!」
「哇!」
此时,爱理小姐跑了过来并一把抱住托尔的手臂。
「爱理大人,我现在满身大汗,会弄脏您的。」
「我不在意呀,你是托尔嘛。」
我连直视都没胆,她竟然直接扑上打赤膊的托尔。
一时的惊讶让我的泪水缩了回去,同时隐约感受到……胸口附近一阵刺痛。
「哈哈哈!你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托尔,这下又要被其他骑士眼红啰。还有吉尔伯特殿下。」
莱欧涅尔先生手插著腰,拋了个爽朗的媚眼过来。
其他骑士少年们对于被爱理投怀送抱的托尔,的确难掩嫉妒之情。有人恨得咬牙切齿,有人忿忿咬著手指甲。
真庆幸吉尔伯特王子不在场……
「……」
眼见人潮聚集得越来越多,我默默退离现场,逃往城堡内。
心里满是无以名状的焦躁与著急。
一部分是看见爱理小姐与托尔亲密的模样,让我心烦意乱。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感觉到自己与托尔之间的距离相对地遥远许多。
在孩提时代,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可以黏著托尔不放、对他撒娇或任性,曾经是我的专属权利。
然而,今非昔比。
既然彼此都成为守护者,已无法随意进行不必要接触。
这只是我单向的恋慕之情。
今后我必须怀抱著这份情感,从旁守护托尔与爱理小姐之间绝对的主从关系──
「怎么了?玛琪雅小姐,你在生气吗?」
爱理小姐一路追了过来,一脸担心地凑近观察我的脸。
「爱理……小姐……」
「难道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
「不是的,我只是有点被人潮冲昏了头……」
爱理小姐露出不解的表情。我藉由深呼吸平复内心的躁动,转换了情绪。
明知自由恋爱是不被允许的,但一见到托尔,便挑起我隐藏在心底的情感。
然后又在目睹托尔与爱理的亲密互动后,自顾自地伤了心。
这一天,我被爱理小姐带著四处跑,认识了许多人。
虽然大概能猜到自己应该不会多受欢迎,但只要对我敌意毫无保留的吉尔伯特王子不在,感觉气氛都还算得上和平。
到了傍晚,我们慢慢晃到了王宫外,沿著王都的水路沿岸散步。就在此时──
「咦,贝亚特丽切?」
我又遇见了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里的同窗兼死对头──贝亚特丽切•阿斯塔。
平时与她形影不离的管家并不在场,她独自一人坐在并排于河畔的长椅上放空。正确来说,应该是低头盯著手里的某样物品?
即使走过她面前,甚至刻意乾咳个两声,她仍没发现我的存在。
于是我起了吓吓她的念头,绕到她身后并开口。
「欸,你在干嘛?」
「!」
贝亚特丽切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起身子,并且猛转过头。
「玛、玛玛、玛琪雅•欧蒂利尔?」
她超乎预期的反应让我默默偷笑,结果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王都?你不是应该回乡下去了吗!」
「我刚才还跟爱理大人一起待在王宫里耶,你都没注意到我?」
「爱理大人……你跟救世主大人在一起?」
贝亚特丽切的表情霎时一暗。
是怎么了?她看起来不像跟爱理小姐有什么交情。
「对了,你手里拿著什么?」
「啊!这是……」
贝亚特丽切把手中的东西藏往身后。
就我刚才匆匆一瞥,似乎是个小小的胸针。
「干嘛藏起来?看在我们互为死对头的分上,拿来瞧瞧呀。」
「谁、谁没事会跟死对头分享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她或许是看我一脸好奇,便畏畏缩缩地将那样东西拿给我看。
那是一只款式简约精巧的蛋白石胸针,矿石带著偏蓝的冷色调。虽然看不出是女用或男用,但显然是价值不斐的高档货。
「唔哇~好美的蛋白石,你果然穿金戴银呢。」
「这、这个……才不是我的啦!」
「是喔?」
「我只是跟人家借用,现在拿来归还罢了。但是迟迟没能遇到对方,看来无法如愿了。」
「嗯哼……这样喔。」
大费周章跑来王宫一趟,到底是为了把东西还给谁?
「啊哈!我看一定是情人吧?」
我故意逗了贝亚特丽切一下,没想到她瞬间涨红了脸。
「才、才不是呢!什、什什、什么情人……真是太离谱了!」
这羞涩的反应超乎我的预期,而且按照惯例赏了我一句「真是太离谱了!」
然而她的表情渐渐转为感伤且空洞……
「怎么可能是什么情人……那位大人对我来说,早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了。」
她喃喃自语著。
贝亚特丽切将胸针紧握在胸前,摆动著一束金色长发,并踩著清脆的脚步声离去。她的那位小管家正在另一头等候。
那番话,究竟有什么含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