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最近的气候十分舒适宜人。
起了个大早的我先去慢跑,再到熟悉的工房里进行简单的肌力训练。
结束以上行程后,便展开独自一人的早餐时间。今天吃的是昨天刚做好的常备菜「鲜虾马铃薯沙拉」,搭配起司一起夹面包享用。松软的当季小马铃薯与口感Q弹的虾肉是完美组合;调味则使用手工制作的盐味柠檬美乃滋,浓醇又带点酸酸甜甜的风味太棒了。
而且这马铃薯沙拉三明治很适合配上一杯浓浓的热咖啡。最近我慢慢学会喝一点黑咖啡了,不再加上大量的蜂蜜跟牛奶。
啊,还要记得用学校提供的魔力驱动相机拍张照片……
「好!我吃饱了!」
我速速填饱肚子,并且鼓起干劲。
今天是假日,组员们各自有私事要忙,吃饭时间也分散开来了。
我也计画好今日要去探望一下好久不见的救世主爱理。
桌上摆著德里亚领地的特产──盐苹果。
之前我曾跟爱理提过盐之森与生长于当地的盐苹果的话题,当时她似乎听得津津有味,所以我才打算做点吃的带去给她。
盐苹果虽然也能直接生食,但味道带点酸,拿来入菜更能发挥其美味。至于说到最能品尝盐苹果美味的经典甜点,那就是……
「果然还是盐苹果蛋糕吧。」
在路斯奇亚王国这里,苹果蛋糕同样也是自古以来熟为人知的一道乡村甜点。在我家则是使用盐苹果来制作,是最经典的家传口味。
盐苹果蛋糕也是过去那位红之魔女的拿手料理,配方就记载于食谱书里的盐苹果分类中第一项。说到这才想到,自从得知这本羊皮食谱书里藏著日记内容后,我还没试做过盐苹果蛋糕。
于是我马上在工作室的厨房里著手制作这道甜点。
将盐苹果削皮并去芯后切成薄片,浸泡柠檬原汁备用。
面粉先过筛一遍备用,再另取一个调理盆,把鸡蛋与砂糖打发,再来就是毫不手软地加入大量融化的奶油……
「这种时候,我的体质也能派上用场呢。」
没错,我是【火】之宠儿,伸出手心朝向个别装盘的奶油,口中念诵著「融化吧、融化吧~」就能轻松搞定。将融化后的奶油、牛奶与香草精倒入刚才的蛋液里混合均匀,此时再加入过筛后的面粉再次搅匀。
为求增加蛋糕体的蓬松度,可以添加泡打粉或小苏打粉,这两样材料在路斯奇亚王国这里也买得到。但我现在试做的版本是依照五百年前的食谱配方。
红之魔女并没有添加那些材料,而是单纯使用了「魔法」。
「梅尔•比斯•玛琪雅──膨胀吧,像棉花般轻柔、如白云般蓬松。」
施加这道魔法后再洒上肉桂粉,尽量洒个够。
肉桂是一种能提升料理魔法效果的香料,自古以来就受到魔女的重用。而且肉桂味跟苹果也是绝配,将刚才腌渍过的苹果片连同柠檬汁加入面糊里混合均匀,再来只需倒进长方形烤模内烘烤即可。
工作室里备有魔法烤窑,就送进去小火慢烤。
等待的空档,我继续进行其他工作。
其实我从梅迪特老师那里拿到大量的葵花籽。老师负责管理校内的葵花田,所以滥用职权偷偷塞给我。
我要使用这些葵花籽来榨油。因为我们的小天才尼洛同学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搞出一台魔动榨油机。
葵花油可以拿来烹饪,正巧我们目前在进行「马铃薯专题研究」,每天需要开伙。现在有免费的油可以用,也能节省一点开销。更重要的是,葵花籽还含有丰富的魔质。
带有淡淡光泽的葵花油,滴滴答答地落入榨油机的玻璃瓶中……
「啊……盐苹果蛋糕!」
不知不觉间,香甜的气味已弥漫整间工作室。
烤窑里的盐苹果蛋糕此时也可以出炉了。
我将蛋糕取出,冉冉上升的香草香气令我不禁「嗯~」地闷哼了一声。
就是这个没错。回忆起母亲大人以前为家人烤盐苹果蛋糕时,屋内也会传来一样的香气,让我开始满心期待,然后托尔就会自动自发地准备泡茶。
我将现烤出炉的苹果蛋糕切成平整的形状,多出来的边角就成了我的点心。
盐苹果蛋糕还带著余温,里面烤得熟透的果肉从切面流出,乍看之下并不输给我们家里做的。
「我要开动……啊,对了对了,这时候必须翻开食谱书再吃。」
这是红之魔女食谱书的规矩。
做好料理或甜点之后,翻开记载该配方的页面再享用,书页上便会浮现红之魔女的日记文字。
好了,开动吧!我翻开食谱后吃了一大口盐苹果蛋糕,甜度或许有点过头,但别有一番温醇又松软的美味,令人想来杯浓浓的热茶。
「啊,是日记!」
盐苹果蛋糕的食谱页面似乎藏有红之魔女的日记,文字开始跃然纸上,经过碰撞与组合之后平息下来,过去的日志内容随之显现。
日记本你好。
我想今天会成为永生难忘的日子吧。这是我第一次受到如此屈辱。
都怪那个男人说我拿手的盐苹果蛋糕有毒,扔进深谷之中。
好久没有这么难过了。痛彻心扉。
但是,谁也不会知道我的悲伤,包括他在内。大家都觉得我没血没泪吧。
我是邪恶的魔女,坏人是不会伤心的。
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补记 我发现觊觎魔王城的人类在外面鬼鬼祟祟,便把那些家伙变成一块块的盐岩了。谁叫他们刚好撞见我哭泣的模样。
咒语如下。
玛琪•莉耶•露希•雅──盐之冠破碎的夜晚,谁也不许看见我的泪。
「……」
这是继上次的盐苹果汁之后,第二次在食谱里找到新咒语。
但这些新发现已不是重点。只是阅读日记中的文字,就让我的内心莫名被悲伤情绪占据……
不知何时之间,泪水已夺眶而出。我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
滚烫得令人心痛的泪珠洒落在羊皮书上,我急忙擦乾净。
「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用手胡乱揉著泛泪的双眼。
是先祖留在日记里的悲伤,让我感同身受了吗?
但我感觉到自己曾在某处目睹过相同的「光景」。
毫无头绪。到底是何时来著?在拭去泪水的眼底深处,我看见了理应不存在于记忆中的银白色冰雪世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爱理大人今日公务繁忙,无法接见宾客。」
我捧著装了盐苹果蛋糕的竹篮进城,来到位于北宫殿最顶楼的爱理住处,却在女仆长库菈丽莎面前吃了闭门羹。
看来今天也无望见她一面。
「请问,爱理她……爱理大人一切安好吗?」
「是的,健康状况并无异常。有骑士们轮班站岗,进行护卫工作。」
「这样子啊……」
那为什么爱理对我避而不见?
还来不及提出这个疑问,库菈丽莎小姐便留下一句「那就先告辞了」打算离去。
「呃,那个!我做了这个要拿来给爱理大人。」
我急忙递出竹篮,库菈丽莎小姐看了一眼,用略带严厉的口气告诉我:
「爱理大人能入口的食物,只限于在我们所管控的厨房内制作的料理。毕竟爱理大人好几次都险些被毒害。」
「原来如此……非常抱歉。」
仔细想想,我随便带食物过来实在是很冒失的举动。
库菈丽莎小姐大概还信不过我吧,她会不会也怀疑我就是放出雾刃的犯人?
「那我先告辞了。」
我鞠躬行礼后便离开现场。虽然那道守护者纹章就烙印于胸前,但我目前依然被当成局外人对待。
就连救世主与其他守护者们的近况动态,我都一无所知。
或许一部分也是因为我还要上学吧。但周遭人的眼神冰冷依旧,我现在似乎仍是个不讨喜的人物。
我带著装有盐苹果蛋糕礼盒的竹篮,拖著无精打采的脚步走出王宫,在王都大道上沿著有遮荫的路线前进。
烤好的蛋糕该怎么处置才好?就按照惯例跟组员们一起吃掉吧。
感觉弗雷那家伙会嫌弃「怎么又是盐苹果!」而且……
「我……被跟踪了?」
有个人影从刚才就一路尾随我,我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注视。
身处大马路上,后面有同方向行进的路人也很正常。但背后传来的敌意实在过于清晰,对方散发出的魔力令我背脊发寒。
是为了让我有所查觉,才刻意做得这么明显吧。
我暂时停下脚步,吞了一下口水之后,一股作气转过身去。结果──
「咦?」
真的有人。一位身穿无袖连帽上衣搭配窄管裤的男子,看起来并非善类。
从那盖住头顶的帽兜里,可以微微窥见他留著灰色短发,有双一绿一蓝的异色瞳眸,正瞪著我看。
男子毫不掩饰地咧嘴一笑,露出锐利的獠牙,彷佛锁定猎物的野兽。而且手里还拿著亮晃晃的小刀甩呀甩。
像这种藏不住杀气、摆明就是匪类的家伙,一般来说肯定是小喽啰等级。但是……
对方朝我走来的态度实在过于光明正大,于是我逃进一旁的窄巷。
不知为何,由砖瓦铺成的巷道上四处散落著气球。我一面把气球踢开,一面只顾著往前跑。
刚才的男子,就外观看起来像是受雇于人的职业杀手。
尾随我的目的到底何在?难道他是上次在王宫觊觎爱理性命的犯人?
对方身上散发的魔力意外地精炼,直觉告诉我并非泛泛之辈。
这种情况下与其正面对决,逃跑才是上策。我不停地奔跑,就在我边留意身后动静边拐进转角时──
我顿时屏息,目瞪口呆。
「!」
气球。
站在前方的,是一位手拿气球的蓝色小丑。
一股寒意流窜全身。惊讶与恐惧更让我一时松懈,被对方施以高阶的「束缚魔法」,无法动弹。
被摆了一道!刚才的男子是为了把我逼进巷内的幌子,真正的敌人想必早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还中了束缚魔法,动也不能动。
「你、有何……目的?」
「……」
我勉强开口挤出声音,试图弄清对方来意,但蓝色小丑不发一语。
未以真面目示人的他戴著整张涂白的面具,面具上的眼睛带著笑意。他头上那顶如王冠般呈现多角状的小丑帽,让他的造型更显诡异。
蓝色小丑静静放开手中所有气球,把戴著手套的手伸向我。
我咬紧牙根,狠瞪著朝我逼近而来的他。与此同时仍保持冷静,尝试将魔力集中在右手上以解除束缚魔法。
敌方将双手伸向我的脖子,是打算把我掐死吗?
不过,只差一点……就快成功解开了!
「啪!」就在蓝色小丑的手几乎碰到我时,不知从哪里传来气球的爆破声响。
束缚魔法也应声解除。我敏捷地举起右手,抓住对方露在袖口外的手腕。
这是我平常教训坏蛋的方法。原本打算按照惯例,用【火】之宠儿的发热体质烫伤对方,但是──
「?」
奇怪,我的高温并未见效?
小丑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被我惊险闪过。我将手抽离并往后退,接著拔下一根头发。
「梅尔•比斯•玛琪雅──烈焰之矢啊,贯穿吧!」
我伸出手指笔直指向小丑,放出一道细长的「烈焰之矢」。
利用自身发丝作为媒介的火箭矢细而锐利,贯穿蓝色小丑的肩膀,熊熊火焰开始从伤口蔓延。
小丑并未发出哀嚎,不过这种一般的魔法在他身上似乎管用。
这是以上次我在夏季舞会上施展出的「红之魔女」专属魔法为基础,加以研究并调整出自己可驾驭的变化版。
虽然无法使出上次那一招,但只要利用头发为媒介施展炎系魔法,就能发挥出远超过平常的威力。
「你要是不想成为火球的话,就赶紧跳进旁边的运河吧!」
我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便飒爽地逃之夭夭。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玛琪雅逃跑吧。
刚才,为了破除对方的束缚魔法,我一直将魔力凝聚于右手。
因为我小时候就曾跟托尔学过能解除这类束缚魔法的「秘技」。
托尔钻研出的方法是将魔力集中在身体某一处,直到超过负荷的极限状态,魔力就会由内往外迸发,破除外界魔法。
虽然原本就另有专门用来抵抗束缚魔法的咒语,但咏唱咒语也会让敌方提高警戒,因此在某些状况下,这招「秘技」更方便运用,像这次就是。
「嗯?」
然而,就在我才刚松了一口气没多久。
背后窜起的恶寒让我转过身一看,发现小丑以一团火球之姿追了上来。
他还在未咏唱咒语的状态下发动水系魔法,瞬间扑灭了延烧全身的火焰,同时朝我施放出巨大水球。
「哇啊~~」
我不由自主放声尖叫,水球紧紧包覆住我的身体,把我困在里面。
面对「充满恶意的水」所产生的恐惧感瞬间侵袭全身。
这股感觉……就像先前在王宫中被暗算爱理的「雾刃」偷袭时一样,令我毛骨悚然。
好难受,水是我的罩门与最深的恐惧。我已束手无策。
「萨迦•拉姆•托尔──冻结吧。」
就在此刻,彻骨的猛烈寒气从两侧一拥而上,困住我的水球霎时结冻,随即粉碎一地。
「咳、咳……」
全身冷得冻僵的我不停打哆嗦,却不觉得害怕。
因为我知道这项魔法,这股魔力……是来自他。
黑色披风一个飞腾,包围住我的身躯。
「小姐!」
黑发骑士用自己的披风把我包住,他是隶属于王宫骑士团的托尔。
见托尔现身,小丑便拉开距离,朝我们放出眼熟的武器──无数的「雾刃」。
托尔挥剑将雾刃反击回去,唯有一道漏网之鱼划过他的脸颊。
此时雾刃开始冒出冉冉烟雾,正如其名。蓝色小丑乘隙隐身其中,消失在现场。
「托……尔。」
「小姐,您还好吗?」
托尔听见我的呼唤便惊讶地回过神,丝毫不顾自己受的伤,一脸担忧地蹙起眉并凑近注视我的脸。
「托尔,你怎么会……」
你应该守护的人是爱理才对。
然而他紧紧将我拥入怀里,他的臂弯既温暖又强而有力。
「我感应到一股魔力迸裂的强烈气息,彷佛是出自于您。我刚才正好在上空巡逻,马上便发现您的踪影……真是万幸,毕竟小姐您最怕水了。」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刚才用了那招「秘技」强行突破的关系……
「真亏你……还能认出我的魔力。」
「您的魔力很有辨识度,既华丽又充满能量。若用颜色比喻就是鲜艳的大红色。即使身在远方,只要您大展魔法,我随时都会第一个赶过来。」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啦。」
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虽然你说很有辨识度,但我想能分得出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身体已恢复到能说话的程度,我便从托尔的怀中坐起身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接著大口深呼吸。
「谢谢你,托尔。多亏有你前来,我才能获救。」
托尔似乎也稍稍放下担忧,一手抚胸向我鞠躬行礼。于是我摸了摸他低垂的头以示奖励,但他毫无反应。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蓝色小丑到底是什么来头?感觉是个危险人物。」
「可能跟谋害爱理大人的犯人为同一人。进行调查的王宫魔法师尤金说过,嫌犯很有可能拥有【水】之宠儿的体质。」
托尔露出认真的神色平静说道。
「【水】之宠儿?」
「没错。听说【水】之宠儿可以将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全身转换成水,他们能化为水分或烟雾混淆周遭人的视觉,轻而易举消失于无形之间。再者,水系魔法是他们的拿手绝活。」
「……原来如此。其实我刚才被水球困住时,感受到一股很特殊的恶意──就跟在王宫里袭击爱理的雾刃相同,不过这只是我毫无根据的直觉就是了。」
「像小姐您这样对『水』如此敏感的人,产生的直觉应该很可靠才是。嫌犯果然是同一人吧。」
的确,假设对方真是【水】之宠儿,那我的热体质对他无效也就说得通了。我不禁被说服。
「其实是这样的,由于小姐【火】之宠儿的体质无力招架【水】系魔法,所以爱理大人下令,要您尽量避免与本次事件有直接接触。」
「咦?原来是这样吗?」
讶异的同时,一股悔恨涌上心头。
原本守护爱理才是我的责任,现在却反过来被她保护。
她会对我避而不见,说不定正是为了与我保持距离。
因为我当时保护她却不慎受伤。
心中这股无处排解的苦闷,果然是因为气自己力不从心、无用武之地。
我紧握住拳。
「小姐,您会冷吗?您的衣服跟头发都弄湿了,刚才还害您一时冻僵了。」
「啊,这倒没事!我只要身子稍微使点劲,就马上就会乾了。」
在回答的同时,拥有发热体质的我全身已缓缓散发出水蒸气。
嗯,我还是能好好发挥【火】之宠儿的能力,托尔也一脸认真地拍手称赞我「不愧是小姐。」
「小姐~」「小姐~」
此时,我的侏儒仓鼠精灵波波太郎与咚助,双双踏著急促的小步伐奔了过来。
「咦,你们怎么会跑来这里?」
「您把竹篮落在半路上了吱。」
「我们把它捡来了啵~」
波波太郎使劲拍著自己的颊囊,咚助则帮它拍背助阵。接著,波波太郎一口吐出了竹篮,这尺寸怎么想都不可能塞得进它那小巧的颊囊,它的颊囊究竟是什么四次元百宝袋……
「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宝贝这个竹篮呢,小姐。」
「那当然,没有比这更好用的东西了。我的室友──名叫勒碧丝的一位女孩,之前曾告诉我,这个竹篮据说是出自传说中的那位『黑之魔王』之手哟。」
托尔微微瞪大双眼,随即回了一句「哦,这可真意外。」
「我原本还以为是『红之魔女』的魔法遗物,因为老爷也说过这是欧蒂利尔家流传下来的古物。」
「我也是啊。但你瞧瞧,这上面有个龙的钩爪标志对吧?据说是『黑之魔王』会在赠礼上留下的印记。呃,先别说这些了,得先帮你处理脸颊上的伤口才行,希望只是单纯的擦伤。」
「喔喔,这个吗?只是一般皮肉伤,如果带有毒性的话我当下就会发现。」
「……还是得治疗才行啦。虽然脸上带疤的男士别具一番魅力,但能治好还是最好啦,正巧我有随身携带我们家的里比特创伤药。」
我拉著托尔的手,从后巷回到大马路上。
真的好久没有像这样拉著托尔一起同行,有如孩提时期一般。
说到这……最初遇见的那个一脸凶神恶煞的男子,不知道去哪了?
「小姐,怎么了吗?」
「没事!往这边走吧。」
可能跟小丑一起逃跑了吧,如今已感觉不到那个凶恶男子的明显杀气。
敌方盯上我的目的到底为何?
迪莫大教堂的钟声,今天依旧响彻日暮时分的米拉德利多。
此时的我们正搭乘双人座的凤尾船,行驶于水路之上。
这是观光专用的魔力驱动船,并没有随行船夫,只要设定好目的地即可自动航行。
我打开竹篮,取出装有里比特创伤药的小药瓶,同时注意到篮里的某个包裹。
是一盒用细缎带包装的烘焙点心,就是我亲手烤的那个盐苹果蛋糕。
托尔看见之后,脸色明显变了。
「这难道是盐苹果蛋糕?在德里亚领地最熟悉的滋味!」
他像个少年似地双眼发亮,从声调中能感受到他又惊又喜。这反应令我有点错愕。
「还需要怀疑吗?当然没错,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那道甜点,今天早上才刚出炉的。你要尝尝吗?」
「可以吗?」
「嗯嗯,当然。反正……大概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帮我吃掉了。」
其实原本是想烤给爱理品尝的──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
托尔剥开盐苹果蛋糕的外包装,拿起其中一片认真端详过后,再送入口中。他眯起眼睛细细品味,彷佛怀念著在德里亚领地度过的岁月。
「啊啊……朴实的面粉香气与从中散发出的奶油香,再加上盐苹果的绝妙咸甜滋味,这的确是属于德里亚领地的味道,是家乡味。」
「原来托尔你还是把德里亚领地视作故乡啊。」
「那当然,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归宿……」
托尔微抬起脸,凝望著远方的天空。
他所望向的,正好就是德里亚领地所在的方位。或许他自从来到王都后,已无数次朝著天空寻找家乡的方向。
「好,那你就维持这个姿势,不要乱动喔。」
「啊,是。」
我拿乾净的手帕轻柔擦去托尔脸颊上的血迹,再用手指沾取呈现红色黏稠质地的里比特创伤药薄擦在伤口上,并咏唱加强药效的咒语。
在久远的往昔,托尔初来到我家之时,我也曾用这个药膏替他治疗全身的伤呢。
「托尔,先前在宫里看到你的身体时,发现你背上多了好多伤痕耶。你从以前就是这样,身上受了伤也不理会,但疏忽治疗可是不行的。」
「那么,今后就麻烦小姐替我擦药疗伤吧,毕竟我们同为守护者。」
「说什么傻话……我现在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随意触碰你了。」
「但若没有小姐的提醒,我会放著不管喔。我从以前就是这副德性,不是吗?况且,少了您的魔法加持,我的伤口肯定会愈合得很慢的。」
「哪有这种道理。」
分不清托尔到底是在逗我还是认真的,他作出一番奇妙的主张。
但是,若我没有啰嗦提醒,他或许真的连创伤药都懒得涂。
毕竟他在幼年的奴隶生活中,早已对伤口跟痛楚麻木了……
「好啦好啦,我明白啦。那不然,今后只要你一受伤就过来找我,我会用前东家优惠价帮你治疗。记得带点伴手礼过来孝敬我。」
「噢噢,果然只要开口就有机会呢。」
托尔露出臭屁的表情笑了,彼此的对话彷佛回到过去,让我也有点欣慰。
他将最后一小块盐苹果蛋糕扔入口中后对我说:
「小姐的盐苹果蛋糕,好像比夫人做的还更甜一点?」
「我故意的啦,我本来就喜欢吃甜的。还是你想说不好吃?」
「不是的,非常美味,毕竟我也喜欢吃甜食。王宫里面端出的那些菜肴跟蛋糕都太精致了,我不懂好吃在哪里。像那个开心果慕斯真的莫名其妙。」
「啊哈哈!」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谁叫我们从小就吃乡下的粗茶淡饭长大嘛。」
「我倒还比较爱粗茶淡饭,德里亚领地的料理能满足我的身心。」
托尔确实不太喜欢高贵奢华的东西。
毕竟,虽然我们家是男爵世家,但除了在魔法素材上舍得花钱以外,平时生活起居一切从简。
「……小姐,有些正经事想跟您说。」
托尔身上的氛围突然转为紧绷。
正当凤尾船宁静地划破水面并穿过桥下时,他开启了这个话题。
「刚才那个蓝色小丑是何许人也,又有什么目的,目前尚未有定论。但对方锁定的目标恐怕正是救世主与守护者。然而,守护者与救世主不同,既然守护者有可替代性,就没有任何人会保障我们的安全。」
我抬头微微瞄了托尔一眼。
眉头深锁的他面露不安,紧紧交握著放在膝上的手。
「自从您成为守护者后,我没有一天能放心。多希望自己能随时陪伴左右,守护您的安全。这次是碰巧运气好,我正好是自由之身。」
自由之身……我不禁过度解读这四个字,一时难掩激动情绪而热泪盈眶。
「对不起……亏我还发下豪语要变得更坚强,没有你的守护也能活下去。到头来还是被你所救,害你担心。」
我这个爱哭鬼。现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我却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愧疚。
小时候还好意思对你许下承诺,要熔化所有束缚你自由的「枷锁」。
「不……我只是对于自己无法把您放在最优先守护的第一顺位,感到懊悔而已。」
托尔脱下手套,擦去我的泪水。
接著他凑近过来,轻声对我说:
「请您务必记住,在我无法陪伴在您身边的期间,绝对不要逞强胡来。这世上有太多险恶,请您别铤而走险。如果魔法学校里有可靠的同伴,尽量与他们结伴同行。」
当船身钻过桥底,重见天日之时,邻近魔法学校的渡船口已映入眼帘。
一抵达渡船口,托尔便率先下船并朝我伸出手。
我握住那只能放心托付一切的手走下船,然后──
「那么小姐,下次再见了。」
「嗯,再会了,托尔。」
与托尔道别后,我走上连接王都与学园岛的大桥。
半路上,我迎著吹乱发丝的强劲海风,回首顾盼。
然而托尔已不在。
想必他回到爱理的身旁了。
由世界赋予他们两人的羁绊,在我眼中却成了束缚托尔自由的「枷锁」。这只是出于单纯的嫉妒。没错,是嫉妒……
过去的我,只要有托尔在身边,就能对这个世界无所畏惧。
我曾是初生之犊,以为任何事只要有坚强的信念就能贯彻到底。
然而,如今的我满是恐惧。
其中包含那个思慕托尔而对爱理心生嫉妒的自己。
幕后 爱理,目睹似曾相识的画面
我时不时会作梦。
梦见另一个世界里的小田同学与斋藤同学。
「您感到寂寞了吗?爱理大人,您想念原本的世界吗?」
夜半时分带著泪水醒来,发现托尔就站在一旁。
今晚他负责担任我的护卫。
原来他没听漏房里的啜泣声,进来关心我的状况……
「不,我对原先的世界已没有任何留恋。在家里必须跟我母亲带回来的男人同住,学校里又都是欺负我的女生。我讨厌那样的世界,我喜欢现在这个天地,喜欢这里的大家。」
「……那您为何要哭泣?」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真的会不时感到莫名害怕。在那个我已不复存在的世界里,会有任何一个人想念我、为我流泪吗?」
当时,没有人乐见我劫后余生。
所以我才选择消失,让你们称心如意不是吗?
不知道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后悔了?
有人会为我哭泣吗?哭著担心我或许已经死了。
小田同学跟斋藤同学发生事情时,大家不是都很替他们难过吗?
像小田同学的父母,等女儿行踪不明才悔不当初。
不停哭喊著「对不起」、「你快点回来」……
人都不在了才学会珍惜,已经太迟了。
「我原本有个好朋友,是我唯一的挚友。我很珍惜那个女孩,还有一个男孩。不对,男孩最要好的朋友不是我,他跟那个女生才是青梅竹马。」
「……」
「但是我……我不喜欢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所以介入他们之间。因为,要是他们成双成对了,那我就……」
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不需要的存在了。
「好了,请您就寝吧。别担心,我会陪在您身旁的。」
「嗯……谢谢你,托尔。你真温柔。」
我想遗忘掉一切。
无论是那个世界,还是那两人。
○
我叫爱理。
原先在日本的姓名是田中爱理,来到这里后只留下名字。
我同时也被称为「艾里斯的救世主」──接受召唤降临于梅蒂亚的传奇少女。
简单来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女孩。
在这个故事里,我是「主角」。
「呼……写了好多。库菈丽莎,帮我泡可可。」
「是,爱理大人。」
我坐在桌前翻开笔记本、一手拿起羽毛笔,替自己的小说编写后续剧情。
梅蒂亚宛如将我创作的故事舞台化为现实的异世界。
虽然细节上存在些许差异,但两者有神似之处。正因为如此,一切都会在我的预想之中才是。
包含今后的剧情走向,以及即将登场的角色。
实际上,现况也的确是如此。我所想像的事件会真实发生,我理想中的角色会出现,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我所期望。
当然,我也不算是拥有百分之百呼风唤雨的能力,但所有状况都会落在预料范围之内。
王道剧情绝对不存在脱轨演出。
「不过,最后一位守护者竟然是玛琪雅,这令我有点意外。一般来说,不可能这样演的吧?」
在我看来,玛琪雅是冒牌的守护者。
她为了夺回托尔才冒充守护者的身分。
就算她有能耐骗过尤利西斯,也无法蒙蔽我的双眼。
「玛琪雅是这世界上最邪恶魔女的后代?不,或许她就是『红之魔女』本人。其实她一直存活至今,伪装成年轻人并混进魔法学校的学生之中。然后她现在急于出招,企图把自己最中意的奴隶托尔抢回来。」
敌人是谁已经很明显。所以我才装成与她维持友好,好让她卸下防备。
毕竟我需要找到决定性证据,确实地击退她。
因为我可不想被托尔讨厌啊,他好像仍被魔女的魔法所控制……
但我必定会帮助托尔觉醒,要让她好好见识一下托尔与我──救世主与守护者之间的羁绊才是最紧密的!
「我才不会输给什么邪恶的魔女。」
我最喜欢公主与女主角大放光彩的童话,这类故事中总是少不了坏心魔女。
以前妈妈曾说过,这世界上存在著各种「魔女」,要我别输给恶意与嫉妒,擦亮双眼并变得机警又顽强。因为「爱理」是可爱的女孩子……
「爱理大人,玛琪雅•欧蒂利尔小姐前来拜访您了。」
才刚提到她,本人就现身了。
女仆长库菈丽莎带著热可可与这项消息回到我的房内。
「不过,我已依照您的吩咐拒绝她的会见要求了。她似乎还带了苹果蛋糕作为伴手礼,我也先拒收了。」
「谢谢你,库菈丽莎。苹果蛋糕啊……因为魔女企图拐骗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嘛,唔呵呵,真老套耶~」
啊,那我应该收下她的苹果蛋糕,调查一下有没有下毒的。
如此一来,就能当著所有守护者的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了。
「但玛琪雅她做事不留痕迹,没什么破绽呢。」
「爱理大人,您认为那起暗杀未遂事件的犯人,果然是玛琪雅•欧蒂利尔吗?」
「这是当然的嘛。在我的故事里,魔女绝对没有一个好东西,那次是玛琪雅为了取信于我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既然如此,是否跟其他守护者们商议一下比较好呢?」
「这怎么行!这样等于先透露剧情啦。况且,我要是单方面把玛琪雅说成坏人,托尔一定会生气的,有损我的形象吧?我想在这个世界当个人见人爱的女孩。」
「……我明白了。」
库菈丽莎很懂得察言观色。只要跟她多嚼点舌根,她就会自动帮忙散播对我有利的谣言,包含玛琪雅自导自演的疑云。她就是这么一个活跃于台面下的角色。
负责替我解决疑难杂症的谈心好姊妹角色并不是玛琪雅,有库菈丽莎一个人就够用了。
「但是,爱理大人。贝亚特丽切•阿斯塔小姐也在夏天多次出入宫中,那起事件发生当日,她也在场。据说骑士团也将她与其管家列入嫌疑名单。」
「贝亚特丽切?她是谁?」
「吉尔伯特殿下的前未婚妻。」
「啊!那个讲话口气很装模作样的千金!」
我一股劲地从床上坐起,单手握拳敲了手心。
「毕竟她感觉对我怀恨在心嘛!不过那个金发大小姐总带有一种配角感。」
「玛琪雅小姐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玛琪雅喔,打从我一开始见到她时,就觉得她跟其他人特别不一样。」
「不一样?」
「没错,她不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存在本身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但那双鲜艳的海蓝色双眸,莫名让我心里有疙瘩。
「啊!」我拿起放在床边桌上的巧克力扔入口中,顿时灵光乍现。
「我懂了,贝亚特丽切是玛琪雅的爪牙啦!肯定是这样没错!反派一开始都会先派出手下嘛。」
真相终于大白,我下床走向阳台,眺望路斯奇亚王宫外围的城镇。
停在阳台的白鸽们猛然振翅,飞向正值日落前夕、带著淡淡余晖的天空。
「没错……她一定是罪大恶极的魔女。」
就跟在原先的世界里眼红我、排挤我、霸凌我,以及对我说三道四的那些女生一样。
我再也不会对那些人认输了,我不会败给女人丑陋的嫉妒心。
因为在这个世界,我已无所畏惧。
「所以,你休想挤上我的舞台,玛琪雅,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我不会让你破坏我与守护者间的珍贵羁绊。
「必须找个场合揭发她的恶行恶状。对了!吉尔说过,没多久之后就要举办外宾招待晚会。库菈丽莎,你就邀请玛琪雅出席那场活动吧,顺便把那个叫贝亚特丽切的女生也找来。我有个不错的点子。」
「是,爱理大人。」
我将计画告诉库菈丽莎后,她便从房内告退了。
「好啦~那我再偷溜出王宫,去王都打听一些情报吧。」
反正我也不想无所事事,待在安全的地方受庇护。
但一个人行动又嫌无趣,身为女主角,身旁不能少了正义的护花使者……
「爱理大人,您打算去哪里?我们约好了待会儿要接著进行上次的魔法指导。」
「呃,尤金。」
才踏出房间便看见尤金在外面等我,脸上的眼镜还反射著光芒。他是我的专属魔法教师。
「等我一下下就好,尤金。我回来之后就会好好上课的!」
「请您留步,必须有护卫随行才可以。」
「我有拜托托尔过来了,没问题的!来,义芙,帮我隐形吧!」
光龙义芙全身洒下七彩亮粉,包围我的全身。它可以透过这项能力来帮助我隐蔽形迹,就像妖精在森林中转眼间消失于无形。
「爱理大人!」
尤金带著怒意的呼唤声传来,这下子,事后要被他臭骂一顿了。
但我现在没心情进行魔法特训。我维持隐形状态溜出王宫,把垂挂在颈部的短剑连同金色剑鞘高举往空中。
镶在剑柄上的大颗钻石散发出璀璨光芒,指引我前往心之所向的守护者身边。
这正是救世主与守护者之间绝对的羁绊。
「啊,是托尔!」我发现托尔正搭乘著凤尾船,航行于王都水道上。
正当我心想他会搭船还真稀奇,下一刻便发现他的对面坐著另一位乘客。
「咦……玛琪雅?」
我停下奔上前去的脚步。
托尔不知道在吃著什么,脸上还露出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的笑容。
那应该就是……玛琪雅原本要拿来给我的苹果蛋糕。
真奇怪了,那应该是用毒苹果做的才对。
重点是,为何托尔如今还会想见玛琪雅?
真奇怪了……
这下反而变成,身为救世主的我企图拆散他们似的。
明明玛琪雅才是坏魔女,却在托尔面前装成无害的平凡女孩,蛊惑他的心。
托尔也真是的。守护者不是应该把救世主放在心中最重要的第一位吗?
正常来说,这样才对吧?
但是为什么呢……那两人凝视彼此的画面,令我觉得似曾相识。
跟初次遇见玛琪雅时一样,那种相同的奇异感。
这是怎么了?令人厌恶的焦躁感油然而生。
让我有想摧毁一切的强烈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