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唰──」
水花狠狠打在我身上。看来坠落的尽头处是水塘,而我沉入其中。
虽然因此捡回一条命,但刚才的撞击力道让我全身发疼。水淹没了我,把我拖进黑暗深渊之中……
回忆霎时涌现。
记得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吧?我被招待前往比格列兹公爵家,在他们庭院的池塘里溺水了。
那一天正好是我的儿时玩伴,公爵千金丝米尔妲的生日。
公爵宅邸的庭院池塘中开著罕见的大朵睡莲。丝米尔妲说睡莲的叶片给人踩上去行走都没问题。
『玛琪雅,你上去看看嘛。难不成你怕水啊?』
我也真是的,被丝米尔妲这样一激,就逞强踏上了叶片。后来整个人直接翻覆,噗通一声掉进池子里。
如今想想,自己都觉得真傻。由于【火】属性体质的关系,我被水拽著下坠……那是我头一次体验到这股感觉所带来的恐惧。
既冰冷又喘不过气,水面的光线离我越来越远,意识也逐渐朦胧……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大概明白了自己是被「水」所厌恶的。
『小姐!』
当时,飞身跳入池里把我拉上岸的人,是以侍从身分随我同行的托尔。
『小姐,您是傻了吗!明知自己不谙水性!您这个笨蛋!笨小姐!』
这家伙才把我拉上岸就对著自己主人直骂笨蛋,但这一次他骂得确实有道理,令我哑口无言。
而且我记得自己当时猛打哆嗦,根本没多余心思回嘴。
之所以会发抖,并不是因为弄湿身体而觉得冷的关系。身体著凉,我只要发挥自己的高体温就能设法解决,衣服跟头发也不用多久就乾了。
但恐惧却挥之不去,水就是令我害怕。
因为我透过水感受到,栖宿其中的精灵针对我发出类似敌意的不友善讯号。
见我如此,托尔便将自己的外套披上我的肩,并说道:
『别担心,小姐身旁随时有我在。只要您落水,我永远都会伸手拉您上岸,就如同您熔化我的枷锁一样。』
托尔遵守这句承诺,总是与我形影不离,在旁守护并为我排除所有危险。而我也为了不让他费神牵挂,开始对自身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责任感。
即使托尔不在身边,我仍必须一个人学会坚强。
在这种地方丢了性命,我可不能接受。
○
「咳咳!哈……」
我伏趴在地上,被水呛得猛咳。
会被呛到就表示还有呼吸,我还活著,而我的手里仍紧握著白色眼珠。
「哟~玛琪雅•欧蒂利尔,看来你大难不死嘛。」
陌生的男子声音从我头上传来。
那低沉的嗓音彷佛正忍著笑意。原本模糊的意识猛然被拉回现实世界,我抬起脸。
「是、是谁?」
对方有著灰色短发与一蓝一绿的异色眼眸,以及比这些更具存在感的两个大黑眼圈。眼前出现的男人,一看就是个脸色很差又面相凶恶的男人。
而且他还打著赤膊,袒露出锻炼得精实且布满旧伤疤的胴体。男子脸上浮现的骇人笑容令人联想到恶魔,他还露出尖锐的獠牙,从上方俯视著我。
这个人就是先前在王都跟踪我的男人。
「你、你是上次那个……」
我拖著湿透的身子往后退。
咻──
锐利的小刀擦身飞过我。
似乎是灰发男子投掷过来的。我摸了摸脸颊,确认刚才掠过的触感,结果满手是血。我顿时铁青了脸,他果然是来向我索命的!
「你、你……是来取我性命吗?」
为求自保,我高举起戒指并进入备战状态。
「哈!蠢货,我是看泉里的水蛭吸在你脸上,才好心帮你弄掉耶。」
「咦……」
战战兢兢转过身,发现背后有一棵巨大古树,上头插著一只被小刀贯穿的水蛭。
所以我脸上的血也并非来自割伤,而是水蛭的血?
「咦?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刚才不是溺水了吗?」
「搞什么啊你,连迷宫的构造都没搞清楚,就成功从『静谧之泉』逃脱了吗?」
「静谧之泉?」
男子「喏」了一声,伸手指向上方。
我抬起脸,看见上空并非岩洞的顶端,而是一片水波荡漾。
难道我刚才穿过水面,掉进这地方吗……
「我说你啊,还真能在水里保持冷静呢。那是用来区隔第一迷宫与第二迷宫的『静谧之泉』,在泉里胡乱挣扎的话绝对无法脱身。只要静止不动往下沉,就能顺利降落在这座第二迷宫。那机关是『白之贤者』在远古之前所设置的,并命令外形化为水蛭型态的水之精灵看守,所以那片水里才会充满大水蛭。这些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情……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吗?」
「呃,不……」
我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望向上空的水面。
从下往上仰望水面,实在是很稀奇的体验。也只有魔法能造就这般奇景了。
身为【火】之宠儿的我,在水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顺利通过?这道理也令人百思不解。
「你也穿过那片泉水抵达这里吗?」
「是呀,没错。害我变成落汤鸡,还被吸了血,真够气的。本大爷最讨厌身子被弄湿啦,而且也痛恨水蛭。」
一脸凶神恶煞的灰发男把掉落在脚边的水蛭踩烂,同时用粗暴的语气发牢骚。
话说回来,总觉得他的说话口气有点耳熟。
灰发男子用刺探的眼神望向我,并把外套用力拧乾后甩了甩,豪迈地披上肩。
「不会吧……」
那件外套彻底吓坏了我。
是白色的主教长袍。
挂在衣领上的灰色圣带,正是梵斐尔教里高阶主教的象徵。
灰发男把滚落一旁的主教冠戴回头上,俨然凑齐了全套装束。不过,头冠上原本应该给人圣洁印象的面纱如今黏在脸上,似乎令他很烦躁。
他的表情还是与这身德高望重的造型兜不起来,反而带著邪恶之气,一蓝一绿的异色眼眸闪著锐利的凶光……
「所以,我问你,本大爷的谆谆教诲有发挥作用吗?」
最后我总算恍然大悟。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迪莫大教堂里的那个嚣张蛮横又没口德的主教!」
「你这家伙,敢在德高望重的本大爷面前出言不逊啊。还有,不许用手指直指著别人!扣五分!」
「扣分?」
虽然搞不懂哪里被扣了什么分,但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
无法置信!这个一脸摆明绝非善类的男人是主教?
呃,虽然我也常被说有坏女人的面相,所以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啦……
咦?是说迪莫大教堂的主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无视一头雾水的我,手持著挂有吊灯的主教权杖,粗鲁地挥动著。霎时,吊灯亮起青白色的火焰,照亮周遭。
现在总算有余力确认周围环境,令我惊讶的是,这里与第一迷宫的构造大不相同。
四周是一整片宽广且昏暗的荒野,与德里亚领地有几分相似。
高耸的红杉树零星分布于这片大地,光源穿透上方水塘,形成一道道光束洒落地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
「呆子,我刚才不就说了吗?这里是第二迷宫。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的地底迷宫啦。」
「可是,这景色怎么看都是荒野吧,一点都没有军事堡垒该有的样子。」
「亏你还是在魔法学校求学的魔女,适应性真差耶。扣七分。」
主教边掏耳朵边口吐恶言。
「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是由多位大魔法师打造而成的魔法要塞,防御机能固若金汤。其中最难以攻陷的关卡,就是这座深达五层的地下迷宫──我曾听那家伙这么说过。」
……那家伙?
「第一迷宫是『盐岩迷境』,第二迷宫是『末路荒野』,指的正是这里。然后第三迷宫是『天空孤城』,第四迷宫是『镜面屋邸』,第五迷宫则是──」
不知他是语带保留还是真不知情,主教大人怪腔怪调地「呃~」了一声后说道:
「总之,地底有这五层各具特色且彼此相连的迷宫啦。我听说成功到达最底层第五迷宫之人,只有创立这所魔法学校的元老们而已喔。」
「……最底层是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噢,看来你只有直觉还满准的嘛。加二分。」
我目前只理解到,自己掉进了共有五层的学园岛迷宫里的第二层……
「从刚才就不停扣分又加分的,到底代表什么?」
「自从你被选为守护者之后,我就持续对你进行监视跟评分啦。但从这反应看来,你似乎毫无察觉就是了。迟钝得可怕的呆瓜,好啦,扣十分。」
「……」
才刚被夸奖直觉敏锐,现在又被贬成迟钝的呆瓜……
主教一甩不知何时已彻底乾燥的主教袍,伸出大姆指指向自己,同时露出威风凛凛的表情自我介绍。
「虽然有点迟,还是好心报上大名吧。本大爷叫耶司嘉,是高高在上的主教,受梵斐尔教国指派而来,同时也是负责检验你是否够格担任守护者的审查官。简单来说,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本大爷手上。咯哈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
我来不及吞回内心冒出的这个疑问,不小心脱口而出。同时还搭配目瞪口呆的表情。
耶司嘉主教露出邪恶的笑容继续说「我说的话假得了吗?呆瓜!」
随后他拿著权杖转身背对我,朝著荒野直直前进。
我也边运用自己的体温烘乾衣服与头发,边急忙跟上前去。毕竟我可不想被独自留在这。
「嗯?」
我的注意力聚焦在主教手上的权杖头部垂挂的吊灯,里面亮著青白色的火焰。定睛一看,那簇火焰长著四肢,还有眼睛、嘴巴跟牙齿。
明明只是团火焰却狂暴地冲撞,彷佛快把吊灯弄坏了。
「这是……鬼火对吧?是魔物。」
「是啊,没错。威尔•奥•唯普斯──通称为『愚者鬼火』。自古以来便栖息于福莱吉尔皇国,在人类的聚落作乱。它们属于『魔物』的一种,不是精灵。」
魔物这东西,其实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识,因为路斯奇亚王国这里几乎不存在。
我把脸凑上去认真观察,鬼火便朝我龇牙咧嘴并发出「哈~~」的威吓声,还真有气势……
话说回来,他是守护者的审查官是吧?依稀记得尤利西斯老师曾说过,我的守护者资格好像会交由梵斐尔教国的使者来评断的样子……
此时,我猛然惊觉某个事实。
「难道您在王都接近我,也是为了检验什么吗?」
「你总~算领悟啦,大呆瓜。本大爷原本想试试你的实力,结果你给我夹著尾巴逃跑了。那一次扣了五十分有吧。」
「……」
总归一句,他对我的评价不怎么好。
我也不求在守护者这个身分上得到多高的肯定,却对「被别人打分数」有种莫名的恐惧,想必是源自前世的可悲天性。
「所以说……主教大人,您出现在此的目的也是为了监视我?」
我眼神闪烁地瞥向主教,试著探探他的底细。
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严禁外人擅自出入,更不用说这座学园岛迷宫了。
主教没回应我的疑问,从刚才就仰头凝望著天空。
该称作天空吗?或许说水塘比较正确。正当我发现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上空似乎微微波动起来,下一瞬间便开始波涛汹涌。「啧!」主教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
「喂,上头有个令人不爽的废物要下来啰。」
上空的水面出现漩涡状的洞,光线从中洒下,一个身影降落地面。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巨型魔导傀儡。
它在背光的照射下展开机械翅膀,头上顶著一个细细的圆环。
那模样简直有如天使,但交握的机械双手却长得像人类的指骨,而且眼窝里少了眼睛,露出两个窟窿,脸上还挂著笑容。这造型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它给我的感觉,有别于在第一迷宫里跟学生交手的那些魔导傀儡。
耶司嘉主教咧嘴一笑,将挂著鬼火吊灯的权杖与头冠硬塞给我保管。
「这个长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废物,是用来驱逐非法入侵者的魔导傀儡吧,已经进入高度警戒模式。」
「我、我只是摔下来而已耶?」
就在我们对话的同时,天使型态的魔导傀儡挥舞著长臂,以猛烈的气势朝我们袭来。
「哇!」
我被耶司嘉主教按住头,脸直接贴往地面。此举虽然帮助我躲过攻击,但也害我这个淑女的脸沾满泥巴。
「呸、呸!嘴里都是泥巴味。」
「你就给我乖乖趴在这,见识本大爷进行制裁的过程吧。这具废物就由我来华丽地报废掉!」
「咦?」
抬起脸一看,发现耶司嘉主教面露无畏的笑容,从主教袍的宽松袖口里取出一把枪械,看起来是在路斯奇亚王国不太常见的武器。
是步枪!他的衣服哪里有空间藏得住这么大一把枪?
耶司嘉主教架好步枪,开始朝著魔导傀儡连续射击。
「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没用的废物!冒牌的圣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人不爽到极点啦!」
在片刻未停歇的激烈枪击声中,仍能清楚听见主教那番不符身分的发言。
子弹一耗尽,他又从主教袍里取出新的弹匣。接著以敏捷的身手轻易闪过【光】属性魔导傀儡的攻击,犹如身经百战的军人。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到魔导傀儡正上方,以天使光环为立足点,一脸冷酷地将步枪枪口抵上对方头顶。
多层相连的精密魔法阵,开始以此点为中心凝聚起来。
这画面意味著他在未咏唱咒语的状态下,直接发动召唤魔法,借助了多种精灵的力量。
「梅•蒂耶──救赎可怜的钢铁人偶吧。」
枪弹从正上方击穿魔导傀儡,引发猛烈爆炸。
然而,数量与等级都很可观的魔法障壁也与此同时发动,将爆炸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些屏障并非迷宫的安全机制,而是出自耶司嘉主教之手,他的魔法障壁也姑且涵盖了我的上方。
「好、好厉害。」
虽然他口无遮拦,战斗方式也完全不像个主教,但透过这场打斗,我清楚了解到他还是个身手不凡的魔法师。
「啧!没想到是个这么弱的小角色,真无趣。」
而且他还如此游刃有余,这位主教到底是何方神圣……
「啊!」
【光】属性魔导傀儡的头部滚到我的脚边,头壳被击穿却仍保留半张原貌,张著口发出咕咕声响。这东西做得还真顽强啊。
我猛力踩住它,用擅长的金属熔解魔法给予致命一击。
「那个,主教大人,请问一下……」
「你刚才那一招还真恶毒耶?」
「我想回去上面的楼层,该怎么做?我得跟组员们会合才行。请开示我吧,主教大人。」
我华丽地无视主教的指责,摆出祈祷姿势,请他指引迷途羔羊。
虽然成功凑齐眼珠,但若未能回去跟组员会合,本次课题就不算过关。
「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不愧是世上最邪恶的魔女……不,算了。跟我来。」
耶司嘉主教斜眼一瞥起火燃烧的魔导傀儡残骸,满不在乎地穿越荒野。
我也老实地跟随他前进。
这片荒野上布满许多地裂痕迹,窥探其中却能见到另一侧是万里晴空,让人陷入一种奇妙的错觉。地面裂缝里透出的是蓝天?
「喂,那叫『空间裂痕』,要是失足,就会下坠到第三迷宫喔。」
原来如此。那片青空是属于下一层迷宫的范围啊。
对了,他刚才说过第三迷宫是『天空孤城』对吧,想必又是另一片奇幻的天地。
「啊!」
这时才发现,有个物体伫立于远方的荒野之上。
是一道构造简约的古老石门。
石门两旁并无衔接墙面,前后左右只有平坦辽阔的原野,唯独这道门孤立于其中。
这让我回想起前世的世界里,有个机器猫可以从口袋里掏出家喻户晓的道具门,前往任何地方……
「想回到第一迷宫,只需要通过这道门,搭乘对面的升降魔法阵就行了。不过,在这之前……」
主教耶司嘉逼近我,瞪大他那双异色眼,质问我说:
「玛琪雅•欧蒂利尔,敌人的真面目你有头绪了吗?」
他的问题让我绷紧表情。
「敌人吗……我是有几个在意的疑点……包含对方真的是【水】之宠儿吗?」
贝亚特丽切的管家──尼可拉斯•赫伯里同为【水】属性体质,被我触碰时遭到灼伤。那我的发热体质在「那时候」应该也对蓝色小丑管用才是。
不,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在王宫暗算爱理的犯人其实另有其人,并不是蓝色小丑?
又或者,尼可拉斯是刻意营造出灼伤的假象?
这么说起来,爱理遇袭那天,贝亚特丽切也在宫里……
「咯哈哈,既然敌方锁定的目标是救世主与守护者,你应该是最好下手的目标吧。但这同时也意味著,只有你能找出与真凶有关的线索。」
「……」
主教如此说。我仰头瞄了他一眼。
「主教大人,该不会你就是真正的犯人,为了测试我而引发这些事件吧?」
「哈!这样的剧情发展很新鲜,但很可惜并不是。身为审查官的本大爷是不会插手的旁观者,我的职责是在这些事件过程中,检视守护者的『资质』。」
主教露出尖锐的獠牙,勾起弯月般的笑容。
「毕竟,要是在这里就差点丢了性命,接下来的关卡也无法幸存啦。」
他的口气彷佛早已预知,今后的纷争会有多轰轰烈烈。
「顺、顺便问一下,我目前的分数如何……」
「啥?那当然是不及格中的不及格!」
主教在我面前用双手比出大大一个叉,再次坚决地宣告「不及格!」好像怕我没听见似的。
「这次是为了舒展一下久未活动的筋骨,才好心出面干掉那个废物机器人,顺便救你的小命罢了。下不为例啊,玛琪雅•欧蒂利尔。」
我用自己的解读将这句话铭记在心,低头致意。
「是,我明白。谢谢您。多亏有主教大人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
「嗯,很好。看在你懂得开口感谢的份上,加十分!」
「我是哪来的三岁小孩吗?」
虽然这主教大人长得凶又没口德,但只要对方乖巧听话,倒是愿意给予肯定。
「好了,快出发啦你。」
「好痛!」
难得我总算对他产生一丁点敬意,却被他一脚踹往门边。
竟然对黛绿年华的少女动手动脚,这主教果然没天良!
「您不上去吗?」
「我有事要去第四阶的『镜面屋邸』一趟。干嘛,不用担心啦。门的另一侧有那个黑心精灵魔法师在等著。就连待在这里,也能闻到那家伙的魔力中散发出的浓浓发酵味。哼!糟透了。」
「什么?」
「不多说啦,反正你快点给我回去吧。呿、呿!别再摔下来啦,臭小鬼。」
我一头雾水,不过仍照著他的指示打开眼前的石门。
门的另一端是条昏暗的通道。
我下意识地往回望,但主教已不见踪影。
「呜~呜~」
「嗯?」
然而,只剩那团青白色的小巧鬼火出现在我脚边,拉著我的长袍下襬。
是耶司嘉主教留下的吗?要我带它一起回去的意思?
「算了,好吧。威尔•奥•唯普斯,过来吧。这名字太长了,简称为唯普斯好不好?」
「叽叽!呜嘎~」
「好痛!」
这凶暴的小家伙狠狠往我脚上一咬。不愧是魔物,感觉不会乖乖听命于人。
但我可是【火】之宠儿。我用手紧紧抓住唯普斯,直接踏入已敞开的石门另一侧。关上石门,周围顿时陷入黑暗,所幸有唯普斯发出的青白色火光,让沿路保持一定的可见度。我快步前进──
「辛苦你了,玛琪雅小姐。」
「尤利西斯老师!」
出现在通道尽头的,是教授精灵魔法学的尤利西斯老师,安心感瞬间涌上心头。
「十分抱歉,玛琪雅小姐。这次又因为校方的疏失,让你碰上危险。」
「呃,没关系。反正有主教大人出面解救了我。」
「噢噢,你遇见耶司嘉主教了是吧。」
「对,老师跟他认识吗?」
「当然,我们是旧识了。我自幼便多次探访教国,与耶司嘉主教有一定程度的交情。」
尤利西斯老师和蔼地微笑,总觉得他的笑容耐人寻味。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
耶司嘉主教刚才提过门的另一端有人。
还说对方是什么黑心精灵魔法师啦、魔力有股发酵般的味道啦,讲话真失礼。
尤利西斯老师有著爽朗笑容,又是个受人尊敬的师长,身上还散发微微的香气。何况人家贵为本国的二王子……主教真的是在说老师吗?
「我跟耶司嘉主教在门外分道扬镳了,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嗯,无须担心。主教是去第四迷宫『镜面屋邸』,替安放在那边的世界树『梵比罗弗斯』的圣枝浇上圣水。」
「是开学典礼时展示的那个世界树圣枝吗?」
「是的,没错。世界树就连余枝也寄宿著莫大的恩惠力量。然而,若不定期施予来自圣地的圣水,便会枯萎死去。别看耶司嘉主教那副样子,他是位阶非常高的大主教,负责替世界树的圣枝灌溉圣水这项重责大任。」
世界树「梵比罗弗斯」。
它的存在可追溯至梅蒂亚神话时代,是梵斐尔教的信仰中心。
虽然未曾亲眼拜见过巨木本体,但既然我身为守护者,就算不情愿,也将在明年春天一睹其尊容吧。
「对了,玛琪雅小姐。你看过这张画作了吗?」
尤利西斯老师邀我来到通道尽头处,正前方的墙堵上方挂著一幅画。
看起来是很有年代的油画。老师举起魔法杖,用淡淡的暖色火光照亮画作。
我缓缓瞪大了眼。
上面描绘的是三位魔法师在大托盘上层层堆叠著某些物品,就像在玩积木游戏。这是……
「这画作是关于这座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的创始过程。依据一般说法,本校是由白之贤者在约莫五百年前创立,但其实,是由传说中的三大魔法师以白之贤者的构想为基础,合力打造而成的要塞才对。」
「传说中的三大魔法师……是指『黑之魔王』、『白之贤者』与『红之魔女』对吗?」
「没错。黑之魔王提供要塞的建筑设计图与空间魔法,并贡献自己的鲜血与眼球;红之魔女则负责要塞的主要建材──盐之森的盐岩,也贡献了自己的鲜血与眼球;白之贤者布署管理要塞的精灵人力,同样贡献了自己的鲜血与眼球。」
画里的三人分别是披著黑披风的男子、身穿白色长袍的长发男,以及戴著尖帽子、身穿红色长礼袍的魔女。
他们正是在五百年前真实存在过的三位伟大魔法师。
是说老师刚才轻描淡写地提及他们贡献了鲜血与眼球……光想像就令我直冒鸡皮疙瘩。
「顺带一提,本次的『迷宫游戏』会同样采用收集魔导傀儡眼球的规则,正是潘校长发想自三大魔法师为本校奉献的这则轶闻,灵光一闪而设计出的课程喔。」
「原、原来是这样……」
尤利西斯老师还兴高采烈似地津津乐道。
真没料到收集眼珠这活动,竟然是源自这里。不过……
「听说三大魔法师彼此交恶,原来他们也会互相交流,携手进行创作啊。」
「的确是。虽然有种种过节,但三人还是肯定彼此的实力。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同样感到高处不胜寒。到头来,能并列在同一舞台上并相知相惜的,也只有他们彼此了吧。」
老师的眼神彷佛穿透了壁画,凝望著某个远方。
「因为我深信著……他们打造出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的用意,并非为了破坏与毁灭,而是尝试运用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证明自己也有创造与新生的能力。」
「老师?」
「我是如此认为的,这间学校承载了他们满满的意念。」
接著他伸手触碰画作,动作宛如轻抚般温柔。
不知怎么地,这引起我的怀古之情,甚至觉得有些浪漫。
包含自己身上流著卢内•路斯奇亚的创始人之一「红之魔女」的血脉这一点。
「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记载于魔法世界史的课本里?」
「这个嘛……因为背负著制裁大魔法师使命的『救世主』从异世界受召唤而来,最终成为了正义的一方。」
接著老师伸出食指抵在嘴边,压低了眼神。
「所谓的历史,越是重要的部分越是不为人所知。」
他的表情正如悄悄泄漏著机密。
「噢,不小心在这里对你讲起课来了。来,我们上去吧。第九组的同学们想必很担心你吧。」
老师用手上的魔杖戳往正下方的魔法阵。
魔法阵散发出淡淡光芒,同时从地面往上延伸为柱状,承载著我们往上升。他为我说明,学园岛迷宫里设有许多类似升降机关。
「啊,找到组长了!」
「玛琪雅你没事吧?」
「有没有受伤?」
回到第一迷宫的我,马上与弗雷、尼洛及勒碧丝会合。
他们心急如焚,并说明我坠落后发生的种种经过。
据悉后来同学们受迷宫内的毒气所影响而开始暴动,各小组展开了眼球争夺战。第九小组成员一面设法死守眼珠,一面慌乱逃窜。
这什么情形?在我不在的期间,赛况竟然变得如此有趣……
「啊,对了对了,这是【风】属性魔导傀儡的眼珠。」
我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眼球。虽然路上一波三折,所幸没弄丢。
「呜嘎~呜嘎嘎~」
「喂,那是什么玩意儿啊?组长。」
弗雷顺道发现了待在我口袋中的鬼火。
「喔喔,这是我在第二迷宫遇见主教大人时,他带在身边的东西。」
「……什么?」
「算了,说来话长,晚点再解释。总之先逃出这里吧。」
我们所有人已精疲力尽,恨不得早点从这座地下迷宫中解脱。
魔导傀儡的运作声与狂暴化的学生发出的怒吼与尖叫不时传来,但我现在只想吃点好吃的,洗个澡上床睡觉。
这些欲望战胜了一切,于是我们看著地图选择最短路径,往出口前进。
正如导览手册所说明,将四颗眼珠塞进岩壁上的凹洞里,打开石门便能顺利脱逃。
「石榴石第九小组,成功脱逃,你们是第二名!」
才一踏出迷宫,便传来莱拉老师中气十足的吆喝。
嗯?是说,第二名?
「哎呀呀~玛琪雅•欧蒂利尔。原来你大难不死啊。不过还请见谅啰,我们捷足先登了。」
「贝、贝亚特丽切!」
贝亚特丽切朝著累垮的我们走上前来,落落大方地拨动她的金色长发。
「率先成功逃脱的是我们。没错,正是我们石榴石第一小组。因此,这场对决获胜的是我们!」
「可、可恶~~别再三强调『我们』啦!」
就结果来说,贝亚特丽切所领军的第一组确实让我们俯首称臣。
「真不甘心、真不甘心,又败给她啦!」
「该怎么说呢,你这种懊悔的反应,无论看几次都令我感到无比痛快呢……」
贝亚特丽切与我的组员们从上方看著我握拳捶打地面。
「玛琪雅•欧蒂利尔小姐,你平安无事即是万幸。」
唯一温柔出声关心并对我伸出手的,是贝亚特丽切的小管家──尼可拉斯•赫伯里。
他手上的灼伤已经过治疗与包扎,被我问到「还会痛吗?」时他才发觉自己伸出的是负伤的那只手。
「不好意思,尼可拉斯•赫伯里,都是我害你烫伤了。」
而我总算有机会好好跟他道歉。
「不会。我也使用了【水】之宠儿的能力,彼此彼此。话说回来,这次真是折腾你了,没料到脚下的地面竟然会崩塌。」
「……」
他的话语之中感受不到任何算计。
尼可拉斯是位兼具品德、教养与同理心的出色管家,贝亚特丽切想必也引以为傲吧。
事实上她也真的在一旁手插著腰,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尼可拉斯!我们赶紧出发去医务室了!光是刚才的紧急处理还不够,会留下疤痕的。」
「是,大小姐。不过,这点伤您无须如此担心……」
「我才不是担心!我只是气不过自己的管家成了瑕疵品而已。」
「呵呵,您说得是。」
于是贝亚特丽切便带著尼可拉斯迅速离开现场,前往医务室。
平常总是趾高气昂的她,虽然口气尖酸刻薄,其实还是很重视自己的管家嘛。
并肩而行的两道背影,让我回忆起过去的自己与托尔。
那种嘴上不饶人,却仍充满信任的相处氛围。
以及只要有彼此在身旁,就能所向无敌的主从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