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的瘦小肩膀被迫背负著自己以外的好几个人的命运。好沉重啊……真的好沉重。这份重担真的是复仇所需的东西吗?」
柯芬的话仍在持续。
可是──
听来十分滑稽。
诺艾儿抬起头的瞬间,柯芬似乎领悟了什么。
看到诺艾儿的嘴唇上浮现的微笑,任谁都能看出有什么改变了她。
传进诺艾儿耳里的,已经不再是柯芬女士的有毒话语。
从刚才开始,诺艾儿听见的也不只有卡隆的声音。
『怎么样,你听见了吗?诺艾儿。』
「嗯。」
「你们……做了什么?应该不是只有听我说话吧?」
『是啊,我们当然早就忽略老人的长篇大论和嘲讽了。怎么,柯芬……你只有窃听我和诺艾儿的通话吗?』
「难道你对诺艾儿的耳机播放了其他声音?到底是什么……」
『监视器的麦克风捕捉到的声音。』
声音来自守护诺艾儿的战斗的人。
以及为诺艾儿牺牲奉献的人们。
还有为了诺艾儿的战斗而赶来的人。
这些真实之声让诺艾儿知道,柯芬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搅乱自己内心的幻想。
『如何,你也多少能明白他们的意志了吧?诺艾儿。』
「……你说得对。拜森、陶多、史拉格……孚葛……还有奥斯卡,大家都是我的伙伴。可是……差点怀疑他们的我真是太丢人了。」
柯芬把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皱起眉头。
「不管你们如何重新确认些什么,都不会改变筹码只剩十万的事实。你们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已经濒临溃败边缘了吧?」
当然了,两人并没有忘记。正因为如此,他们接下来才能勇于挑战。命运魔女并不是逢赌必胜,而是赢则大胜,输则大败。
只要现在逆转战局,她应该会输得体无完肤。
──我也和柯芬女士很类似。我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作战过。所以,虽然我可能做得不好,虽然我可能还做得不够好……
却有一群在背后守护自己的伙伴。现在有这么多的伙伴正在与自己并肩作战。
──意识到他们的信赖,就是我的「意志」!
「我要赌上十万筹码,女士。」
「…………你刚才说什么?」
「十万筹码,也就是全额。可以吧?卡隆。」
『随便你吧。只要你不是自暴自弃,那就没问题。毕竟柯芬老是说你小家子气啊。』
诺艾儿可以准确猜中卡隆的表情。他肯定是把红色的眼睛扭曲成邪恶的形状,正在用麦克风收不到的小音量低声窃笑吧。
柯芬或许是觉得不是滋味,露出皱著眉头的不悦表情开始洗牌。
「──哼,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自暴自弃──」
看到诺艾儿的卡片时,她瞬间语塞。
「自然黑杰克Black Jack。倍率是二点五倍,没错吧?」
诺艾儿眼前的牌是黑桃A与J,没有必要再要牌。
诺艾儿缓缓扬起嘴角。
「接下来是十五万筹码。」
「唔…………」
「我要赌上十五万筹码。来吧,请发牌!」
柯芬不发一语地发牌。
来到诺艾儿手边的是──
『──诺艾儿,二十一点有一种称为「双倍下注」的规则。一旦发出这种宣言,你就一定得再要一张牌。反过来说,你只能要一张牌。相对地,这么做可以让该局游戏的赌金增加到两倍。』
诺艾儿眼前的卡片是五与六,共计十一。这对诺艾儿来说只是「远低于二十一的点数」,但既然卡隆会特地提到这个规则,就表示这在二十一点之中是很特别的数字。
「你的意思是现在是好机会吗?」
『没错。如果一开始的点数是十或十一,进行双倍下注就是标准玩法。这么做能赢得更多筹码,但落败时当然也会损失更大。』
「就跟我的力量一样,是一种放手豪赌的玩法。」
柯芬俯视诺艾儿的手牌,表情很僵硬。
与「命运魔女」相同的力量。
诺艾儿抬头望著柯芬。光是看这个眼神,柯芬似乎也能猜到诺艾儿打算怎么出招。
「……这样好吗?如果失败,你就会损失三十万筹码。刚才的大胜也会化为泡影。这场赌局和你的人生都到此为止。」
「我是为了战胜你才会来到这里的。根本不需要犹豫,我选择双倍下注!」
输了就完了。不过,那是输掉以后的事。
心脏正在剧烈跳动。可是,诺艾儿真的没有犹豫。
来到诺艾儿眼前的是Q。
『很好,是张好牌!』
「还很难说呢!要是我拿到自然黑杰克Black Jack,你又能如何?」
柯芬翻开手牌。
……别说是自然黑杰克Black Jack,甚至爆牌了。
「我、我赢了……!」
胜利,而且是大胜。
刚才仅剩十万的筹码现在已经恢复到七十五万了。
柯芬以极小的声音在口中咂嘴。诺艾儿清楚听见了。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诺艾儿。』
「下注三十万。千万不能让这股运势停下来!」
柯芬.涅利斯听见了。
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
命运无法用眼睛看见,当然也不会发出声音。命运之轮的旋转会以哪一方为中心,只能用长年培养的直觉去感受。
今晚才成为赌徒的诺艾儿恐怕听不见吧。
可是,柯芬都明白。
──流向改变了。我的命运正在朝负面的方向移动……不过……
这才是最为撼动灵魂的一刻。
一切都是为了这份快感,一切都是为了这种兴奋。
小孩子的心到处都是破绽。只要趁虚而入,想要抓住胜利的意志就会动摇。意志软弱之人在命运魔女面前根本无力抵抗。
这才是本来的剧本。但这种小手段已经不再管用。
柯芬也渐渐有必要认真地赌上自己的命运了。
──啊,双倍下注让我想起了赌上这座「迷雾」的一战……我也是在濒临溃败边缘的时候用双倍下注改变了命运的流向……把这里的金库掏空了。如果命运的流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今晚输的将会是──
命运是多么地残酷啊。
简直有如恶魔。
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对柯芬来说,就像是一阵诡异的笑声。
在那之后,诺艾儿的筹码不断增加。
没过多久,她便挽回输掉的额度,甚至突破两百万、三百万大关。
诺艾儿下注的筹码数也以等比例增加。其中没有任何转趋保守或乾脆放弃的局数。
输了就会死的状况依然没有改变。可是,许多伙伴都在同样的地方并肩作战。
大家是一起战斗的。光是这么一想,内心就会感到轻松。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接下来……我要赌上六十万筹码!」
「……哦,六十万啊……你知道这些钱可以买几栋房子吗?真是愚蠢的豪赌。只不过是凑巧获胜了几次,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
『呵呵呵,柯芬,你的论调和刚才不同喔。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开始倾斜了吗?你已经无法再支配诺艾儿的思绪了。』
「我是在跟诺艾儿讲话,你不要吵……!诺艾儿,你真的不害怕将巨额财富赌在『区区的』一场游戏上吗?」
「我怎么可能不会害怕。每次说出自己要下注几十万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可是,你很享受这份刺激感吗?」
「……不……我没有那么大的胆识。就这一点而言,我大概比不上你吧。然而,如果像这样勇于挑战,就能回应为了我而战的伙伴……这么一想,我就能勇往直前了!」
「哼……算了。你很快就会明白,只为自己而战、只相信自己的我才是最强的。」
这份紧张感远比钢琴比赛还要强烈,一个人是不可能背负的。诺艾儿几乎要被压垮,深知自己无法成为像柯芬一样的人。
──可是,这样也好。我的复仇并非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下注六十万的豪赌──看到诺艾儿翻开的手牌,柯芬明显愣住了。
诺艾儿听得到卡隆在耳机的另一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眼前的卡片是……两张A。
「……卡隆?这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组合吗?」
『没错……使用「分牌」这一招,就可以将它转化为最大的机会。你可以将两张A拆开,视为两副独立的手牌。』
「意思是我的手牌会变成两组吗?」
「没错,但以这局游戏来说,你也必须对增加的手牌赌上六十万筹码。」
尽管语气冷淡,但柯芬身为荷官,依旧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因为赌金提升,比刚才的双倍下注的风险更高,报酬也更高。不过从卡隆和柯芬的反应看来,这似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开始没有头绪的诺艾儿现在理解了规则,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开始渐渐变得冰冷。
「这就代表场上的伙伴会增加吧……」
『呵呵呵,很有趣的比喻。』
「受不了,你们开口闭口都是这种话。有『伙伴』又如何?」
柯芬展现出明显的烦躁,不屑地这么说。
「……我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赌博了。被人渣父母第一次带到赌场酒吧,我将自己一点一滴存起来的零用钱变成了五十倍。那就是一切的开端。」
赢了会高兴,输了会不甘心──年幼的柯芬察觉到这个单纯的真理。虽然赌赢得来的钱几乎都被父母没收了,但柯芬根本不在乎金钱的增减。她一心只想感受对决的刺激感与获胜的快感,愈来愈沉迷于赌博,也变得愈来愈强。
可是,在学习获胜方式的过程中,她也得出一个结论。
赌博终究是机率的世界。
采取胜率高的行动,尽量降低损失,努力不被情感左右,贯彻既定玩法──
这就是为了获利而玩的赌博。不输才是真正的赢家。
自从明白这一点,曾经那么热爱的赌博就变成单调无趣的作业过程了。随著资产增加,柯芬得以脱离父母,但她对财富或稳定的生活都没有兴趣。
所以──她与恶魔缔结了契约。
说到这里,柯芬脱下了左手的手套。
诺艾儿惊讶地睁大双眼。她的手是机械,以义手而言未免太过先进,而且手指也能活动。况且,她先前洗牌的动作完全没有不自然之处。
「我付出的『代价』是左眼、左手和左脚。没错……我和你没什么不同。我的钱多得是,所以每次有新型的义手或义足就会立刻更换。」
「可、可是,那种契约内容可能会对自己不利呀!竟然为此几乎失去了左半身……」
「呵,你在说什么傻话,这样才好啊。」
「咦……」
「我的世界改变了。」
柯芬仰望水晶灯的眼瞳再次闪耀孩子般的光芒。
自从缔结契约,没有任何一场对决是能掉以轻心的。每一局都是命运之战,每一刻都充满刺激感。这才是自幼便迷上赌博的柯芬所追求的感受。
「『光是』牺牲左眼、左手和左脚就能让世界产生这么大的改变,我应该早点这么做的──我这么想过,而且是好几次。」
「…………」
某天,「命运魔女」突然造访了拉普拉斯的赌场「迷雾」。
她顺利获胜,受邀前往贵宾室,在那里游玩二十一点……
然后将「迷雾」的金库掏空,成了一代传奇。
「身为赌徒,这是至高无上的胜利。我称霸了一个世界──如何啊,诺艾儿.切尔奎帝。我的称霸之路何时出现过什么『伙伴』?」
柯芬对自己的孤高半生抱著绝对的骄傲与自信。即使情势对诺艾儿有利,她的意志依然坚定。
『完全是疯了。不,或许是因为你疯了,所以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吧。正因为如此,人类的欲望才让我百看不腻……』
连卡隆都在某种意义上加以赞赏的人生与傲气,诺艾儿实在难以理解。唯有那份坚定的意志,诺艾儿也不禁表示惊叹。
「你的确是很厉害的魔女,竟然能靠一个人爬到这种地位……可是──」
诺艾儿无法独自来到这里。
既然如此,她今后也会与伙伴并肩而行。
「我的复仇和你的称霸之路是不同的。你没有权力对我灌输你的获胜方式!」
诺艾儿出手拍打两张A。
「我要分牌,对『伙伴』赌上六十万!」
「……想那么做是你的自由。那就来看看吧,你的新伙伴能有什么表现呢?」
柯芬对两张A各发了一张牌。
一张是八;另一张是──
「……什……么……?」
柯芬睁大了那只独眼。
诺艾儿的独眼也紧盯著卡片。
第三张。
诺艾儿的手边出现了第三张A。
扑通。
诺艾儿的全身都像心脏一样,感受到一度强烈的脉搏。
『不可能……这究竟是……什么命运?』
卡隆脱口而出彷佛来自柯芬的台词。
柯芬用看见幽灵般的眼神凝视著卡片,恍惚地说道:
「……按照这座赌场的规则,分牌的次数没有限制……你可以再次分牌,增加更多手牌……」
「……唔……」
诺艾儿可以理解。
可是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她不太想去思考。不要思考比较好。
不过──
『……诺艾儿……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分牌比较理想。这可不是常常发生的事。』
卡隆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不过……柯芬翻开的手牌是十,很强。你增加的手牌也有可能被她一举击败。而且如果在这个时候分牌,赌金就会累积到一百八十万筹码。』
扑通,扑通,扑通。
喉咙、胸口和脑髓都跟著心脏一起疯狂脉动。
「……一、一百八十万……」
这是很单纯的计算,但诺艾儿的脑袋已经转不过来了。
诺艾儿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身体明明坐在椅子上,心脏却跳得比做任何运动的时候都还要快。
「背负众多伙伴就像这样。运用起来很辛苦,风险高,而且落败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点也不值得。」
「──分牌。」
「…………」
「我选择分牌!我知道……有了伙伴,就能办到一个人办不到的事!」
柯芬沉默地发出两张牌。
「!」
诺艾儿的心脏猛然一跳。
或许停止了大约零点五秒吧。
可能是看错了,也可能是幻觉。
不对。出现在眼前的第二张牌──确实是造型高雅的黑桃A。
这么一来……四张A便在诺艾儿手边齐聚一堂。
「这、这种组合……前所未见。多么……多么惊人的一局啊……!」
终于连柯芬的声音都颤抖了。
「……这……究竟是哪一方?是我会大胜,还是……啊啊,就连我也不知道了……」
『……诺艾儿,诺艾儿,你有在听吗……?』
呼……呼……
卡隆的声音从自身呼吸声的远方传来。
「……我、我在听……」
『这是……非常惊人的情况。连扑克的四条都远远不及,我们现在见证了天文数字般的机率。如果再次分牌,赌金就是两百四十万了。』
卡隆一定也很紧张。正因为他是智慧过人的恶魔,这种近乎不可能的机率才更加令他战栗。可是他的音调就像平时一样沧桑,听起来很沉稳。
「那……如、如果我赢了……」
『没错,你的筹码数会超越柯芬……超越「迷雾」。』
不知道是冷汗还是什么的汗水从诺艾儿的脸颊滴落。
『游戏结束。』
不论是赢是输,这一局都会定胜负。
命运会倾向哪一方呢?
虽然A已经全部发完,柯芬的十点手牌还是很强。
「……选择吧,诺艾儿。你要分牌,还是不分牌?结果会是胜利,还是重新跌回谷底?无论结果如何……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对决吧。」
「…………卡隆,你反对吗?」
『老实说,我认为很危险……这是史无前例的一局……不过……我确实也不禁认为你或许办得到。』
诺艾儿低头望著四张A。
如果将全部的牌都拆开,就能获得三组「伙伴」。
问题在于要相信,还是不相信。
而卡隆选择相信。
呼……呼……呼……
诺艾儿闭上眼睛,握紧颤抖的左手。
她听得见。
和遭到追捕或陷入绝境的时候不同的,自己的急促呼吸声。
另一头的卡隆屏住呼吸守著诺艾儿。
另一头的伙伴们正在战斗。
──我在这里战斗,跟大家一起战斗。
呼。
就像平静的水面,诺艾儿的呼吸短暂地稳定下来。
「──女士,我要再追加六十万筹码。」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要信任『伙伴』呢。」
柯芬的声音已经不再带有烦躁,变得十分坦然。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尊重诺艾儿的意志。
现场笼罩在寂静之中。有声音从屋顶上传来。既然能传递到这里,想必是极为强烈的爆炸声响。
「──」
寂静之中,柯芬开始发牌。
诺艾儿的手牌是十八、十九、十六、十七,全都不是糟糕的数字。不过,确实还缺乏获胜的决定性。
柯芬指著自己的手牌。
「这局游戏的胜败全都取决于我的卡片。如果你的卡片全胜,我会用四百八十万归还你的两百四十万。如果你的卡片全败,你就会损失两百四十万筹码。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麻烦你了……!」
不论是哭是笑都到此为止。
再也无法回头了。
「很好,我要翻开我的卡片了。」
柯芬的手牌是方块Q与黑桃2,共计十二点。
荷官必须要牌。
「──再一张。」
诺艾儿在不知不觉间对紧握的左拳灌注浑身的力气。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帮助我赢吧,各位。
──获胜吧,我的「命运」。
出现在柯芬手边的牌,是一张单眼黑桃的J。
「──爆牌──是我输了。」
「……………………」
诺艾儿一时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能在这种状况下冷静宣布胜败的柯芬果然不是普通人物。
「……我……我赢了──────!」
『赢了!赢了两百四十万筹码的赌局!』
「败给你们了……这里总共有一千万筹码。你有五百五十五万,我有四百四十五万……恭喜你,现在『迷雾』已经属于你了。」
「我、我真的……赢了……!」
『你该不会有赌博的才能吧?』
「是、是吗?」
「……唉,没想到你能把始于六十万的赌注变成两百四十万,这可是双倍下注所办不到的事。难道这就是分牌──『伙伴』的力量吗?」
柯芬深深叹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望著桌面。
「你让我见识到精彩的一战。我没有悔恨,输得心服口服。」
「你愿意这么简单地认输吗?」
「这可不简单。我为自己的赌博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对决拚尽全力,却还是输了。命运并没有眷顾我。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柯芬离开赌桌,在贵宾室里走了几步。水晶灯、上质地毯、庄重美丽的高级家具──她一脸怀念地环顾这一切。
诺艾儿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获得「迷雾」的。不过,她肯定已经待在这里很久了。也许她是在回忆赢得这座赌场的那一晚玩过的游戏吧。
「既然输得这么痛快,我也会痛快地放手的。」
『不过,罗素可能不会放过你吧。』
「我并没有向巴洛斯宣誓效忠。因为玩牌输给了他,我才会听他的话。老实说,我根本不想做洗钱这种危险的事。」
「咦……!巴洛斯市长也有在这里玩过游戏吗?」
「没错,当时玩的游戏是扑克……那家伙拥有非常强烈的意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如此,那是连我都感到讶异的……强烈意志。」
诺艾儿咽下口水。
就连柯芬……都输给了巴洛斯。
诺艾儿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强烈的意志。那个男人对拉普拉斯市长的宝座有那么大的执著吗?诺艾儿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城市的市长。既然他拥有连「命运魔女」都啧啧称奇的意志与好运,明明没有必要停留在这座小城市。
「那么……」
柯芬走向墙边,操作装在墙上的控制面板,然后拿起麦克风。
『「迷雾」相关工作人员请注意。从现在起,我柯芬.涅利斯将辞去赌场「迷雾」的经营者一职。我输了。战斗到次为止,放下武器吧。别管那些家伙了。』
「她说什么……?」
吉诺停止动作。
他的面前是遍体鳞伤的奥斯卡与孚葛。
吉诺的身体同样到处都是伤口,新大衣也被烧焦或切开,变得破破烂烂。
「呵,哈哈哈……咳咳!那家伙真的办到了……!哈哈哈哈……!」
「这才是诺艾儿.切尔奎帝……!」
眼前的危机明明没有改变,兄弟俩却露出笑容。
「怎么可能……?女士偏偏在赌博上输给别人?而且不过是玩游戏输了,她就下令解除武装?」
吉诺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与血渍。他平常总是游刃有余,不露一丝破绽,现在看起来却好像一口气累垮了。
「哼……算了,别人果然靠不住。到头来,女士也不值得信任。就只是这样而已。对我来说……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要灭口的人罢了!」
虽然说出凶恶的台词,吉诺却反而背对德瑞塞尔兄弟跑走了。
不,他逃走了。
他对撤退时机的判断总是很快,而且逃跑的速度也很快。
「啊!混蛋,给我站住!」
孚葛几乎下意识地跑出去,这时奥斯卡立刻抓住他的手。
「不要追得太深。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千万不能在敌营的正中央耗尽力气……我们还得逃出这里,也要考虑到警方攻进来的状况。」
孚葛并未甩开哥哥的手,而是专心倾听他所说的话。
然后从屋顶上眺望周围。
直升机仍旧在天上盘旋。蓝色的警示灯闪烁著比霓虹灯更刺眼的光芒。
虽然赢了对手,他们依旧很有可能输掉比赛。
堵住入口的厚重隔墙在诺艾儿背后往上升起。
诺艾儿能听到卡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已经确认孚葛和奥斯卡、拜森、陶多、史拉格都没事。隔墙也已经全部打开了。看来战斗真的结束了……』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呀。」
『我也正在赶往那边。不过……虽然达成目的,赌场周围依旧有警察正在包围。吉诺也试图逃走。警察何时攻进来都不奇怪。』
「啊~关于这一点,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柯芬在控制面板前抱著双臂。在听之前,诺艾儿就已经感到无奈。
「到、到底是什么消息呀……请先说坏消息吧……」
「没问题。我好歹也必须对巴洛斯尽到最低限度的义务。义务内容就包含在玩游戏输给他的时候许下的约定……应该说契约之中。万一我在游戏中落败,失去『迷雾』主人的宝座──我便必须烧毁这座赌场。」
「咦……咦咦咦?」
『嗯,很像是罗素会提出的要求。』
「对吧?除了洗钱之外,『迷雾』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任何一个秘密被公诸于世都会惹来大麻烦。这其实应该是被国家盯上的时候才会启动的保险机制……如果你不服,现在就立刻杀了我吧。」
「这……我并不打算做到那个地步。女士,因为你是非常绅士的……不,应该说淑女?的一个人。」
诺艾儿这么说,柯芬便第一次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别开了脸。
「况且我本来就是为了阻断巴洛斯市长的资金来源才会来到这里的。既然赌场倒闭就能让市长陷入困境,我就没有必要再做别的事。」
「这样啊。那么我也会赶紧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然后逃离这里。反正巴洛斯也没叫我输了就去死。」
『没想到你在赌博之外是这么务实的人……那么,好消息是指什么?』
「赌场突然失火的话,警察就会陷入混乱。这里装了能让火焰立刻延烧,而且火势相当猛烈的装置。即使吉诺下了指示,他们也无法立刻攻坚。这样你们就能趁机逃走了吧?」
柯芬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
其中包含车钥匙与控制面板的钥匙。她用钥匙打开面板,里面有好几个红色按钮,被带有明显意涵的黄黑线条框了起来。
「你们兵分多路,各自逃脱吧。庆功宴就等回家再开。卡隆,你和诺艾儿跟我去地下停车场开我的车逃走。我的保镳们对付的那个三人组……是叫什么来著?他们的长相没有曝光,只要趁著火灾的骚动,随便逃走就行了。」
柯芬这么说完的时候,从诺艾儿的耳机传来的声音开始变得吵闹。
『开什么玩笑啊,竟敢把我们说得像小喽啰一样!什么叫做随便逃走啊!不要随便敷衍我们啊!』
『拜托你不要闹了,陶多……难得有一次我喜欢的和平计画……』
『和平?喂,你能接受被当成这种小喽啰对待吗!』
『……啊~拜森?』
『不论该高兴还是难过,总之我明白事情始末了。』
「他、他们三个人都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拜森似乎也因为「随便逃走」的处置而多少受到了一点打击。平安会合之后,可得安慰他一下──诺艾儿这么想。
「还有另外一个人吧?是个金发的年轻帅哥。」
「……现在增加到两个人了。因为那个帅哥的哥哥特地赶来帮忙。」
「哦,那家伙也是个帅哥吗?」
「唔……算、算是吗……我想他的基础条件应该不错……」
诺艾儿想起奥斯卡的外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没有眉毛,脸上到处都是穿环,头发也有剃过。诺艾儿只有听到声音,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挂著那张脸。
「不过,这下伤脑筋了。我的车是四人座的。」
『……直接说话就能通讯吗?』
用疑惑的语气加入对话的人是奥斯卡。诺艾儿不禁祈祷刚才那段谈论帅哥的对话没有被他们听见。
『没问题,奥斯卡,我们听得到你说话。继续说吧。』
『……我、我知道了……卡隆、诺艾儿……首先,那个……受你们照顾了……』
『你是在害羞什么啊?好恶。』
『我明明单方面袭击了你们,你们却还对我伸出援手……不只如此,甚至救了孚葛……那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不要假装没听见啦!』
这组人马也有人在旁边吵吵闹闹。不过,从小声说话的语调就能想像奥斯卡扭扭捏捏的说话神情,让诺艾儿不禁露出笑容。
「我也要感谢你!要不是有你的帮助,我也没办法救出卡隆。话说回来,你这次是勉强自己赶来的吧?那么重的伤势……已经没问题了吗?」
『不必担心。虽然还难以说是完全康复……但魔人恢复得很快……下次再慢慢聊吧,现在应该先逃走。我是骑机车来到这里的,车就停在地下停车场。我们会自行逃脱,不必顾虑我们。』
「很好,这么一来就确定逃脱手段了。那么,我们走吧!」
柯芬用力按下面板的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四周──
赌场「迷雾」开始摇晃。
威力超乎想像,几乎是炸弹。火焰延烧的速度也非常惊人。
转眼间……赌场陷入火海。
从众多赌客身上汲取金钱,有时也给予金钱;一方面实现梦想,一方面摧毁未来的命运之城开始熊熊燃烧。
柯芬用极为冷静的步调走著。可能是早已决定这种情况下的逃脱路线,她在火焰与烟雾较少的路上毫不犹豫地前进。
诺艾儿在她身后看著她的步伐。
她的义足似乎是最先进的产品,就算如此,步调还是自然得令人讶异。她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奔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顾虑到诺艾儿,还是因为她无法奔跑。
「你的义手和义足都是便宜货呢。」
「啊……」
看来柯芬也在想同一件事。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这么说。
「这是卡隆替我准备的,我不太清楚好坏。女士,你的走法……实在不像是装著一只义足呢。」
「因为我已经和义肢相处几十年了,现在已经不会感到不便,完全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你真是坚强。」
「重点在于习惯。刚才也说过了,我会马上换成更好的义肢。两只脚应该很辛苦,但你迟早也会习惯的,加油吧。」
这个人果然也有良善之处。
诺艾儿这么想的时候,一个黑色人影从转角处走了过来。
「卡隆!」
「你没事啊。」
「……这还真是令人惊讶。我心想你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没想到真的是鸟。」
仰望卡隆的柯芬张大嘴巴,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说出禁语。不出所料,卡隆马上达到沸点。
「我不是鸟!是恶魔!」
「女、女士,卡隆很在意自己的头是这个样子。」
「等等,我才没有在意──」
「啊,这样啊。那还真是失礼了。好,既然成功会合就快点逃走吧。」
卡隆正要开始大呼小叫之前,柯芬便快步往前走。
通往停车场的路并不远。稍微弥漫著烟的走廊前方有个一片漆黑的空间。或许是为了顺利逃脱,停车场并没有装点火设备。
「柯芬女士,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即使你遵守了『契约』,巴洛斯市长也一定……」
「我可不是笨蛋,不打算乖乖接受处分,也没理由执著于拉普拉斯。我会就这么一路逃亡到远方。究竟要到北方还是南方开拓新天地……真令人犹豫呢。」
「哼,真是个顽强的女人。照这个情况看来,你大概没问题吧。」
「──别想称心如意。」
所有人同时回头。
全身上下都是伤,沾满了煤烟和血渍,妆容也完全剥落……但还是站在那里的高大男人正是吉诺.罗伦兹。
他受了伤,气喘吁吁。可是那双眼睛散发著猛兽般的锐利光芒,充满了生命力。他的目光正恶狠狠地瞪著柯芬,完全不把诺艾儿与卡隆放在眼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女士。爱玩也该适可而止……!」
「玩?我确实是玩了游戏,但可不是闹著玩的。」
「我才不想听你扯什么狗屁道理!我认同你的生存方式和实力,才会让你来对付诺艾儿,但你竟然这么轻易就输了。最后甚至乾脆地投降,还想跟敌人一起融洽地逃走──你以为这种事可以被允许吗?」
「吉诺……我输了。就像你只相信自己的力量,我也相信自己的游戏。我灌注了自己所有的意志,结果还是输了。我的战斗到此为止,没有必要继续对诺艾儿出手。」
吉诺咬牙切齿。
从他身上渗出的怒火与杀气,比真正的火与烟还要确实地逼近了诺艾儿等人。
「……你现在,马上,在这里杀了诺艾儿。你手上有枪吧?只要现在动手,我还可以饶过你一次。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善后。」
「这违反我的信念。」
即使面对这股杀气,柯芬仍断然拒绝。
「因为玩游戏输人就在游戏外对赢家出手,简直是三流的──不,下三滥的手段。我工作时会以此为前提,巴洛斯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女士……!」
吉诺往前踏出一步,卡隆于是进入警戒状态。
「等等,这是我和吉诺之间的问题……既然彼此互不相让,那就只有一件事要做。」
柯芬从怀中取出左轮手枪。
吉诺简短地笑了一声。
「怎么样?你想和我斗吗?」
「没错,不过是以游戏决胜负。」
柯芬打开左轮手枪的弹膛,五发子弹纷纷落到地上。她只留下一发子弹,转动几次弹膛后装回原位。
「……俄罗斯轮盘吗?」
「如果我输了,我就会死。留下的你可以随意处置诺艾儿。」
「咦……!」
「抱歉了,你得再陪我赌博一次。」
柯芬没有回头,这么说。
诺艾儿抬头看著卡隆。突然被当成赌博的筹码虽然令人错愕,但现在我方有大恶魔在。
不管吉诺多强,应该也不可能敌得过卡隆。因为今天的作战并没有进行什么战斗,所以卡隆的状况也不错。
卡隆默默地观望著柯芬与吉诺的互动。
「可是吉诺,你输了就会死。到时候我们会离开这里。」
「哈!你以为我会特地陪你演这出闹剧吗?我已经受够你的游戏──」
吉诺说到这里又突然停顿,然后扬起嘴角一笑。他的笑容相当邪恶,几乎与恶魔没有两样。
「不,好吧。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你先扣三次扳机吧。那样的话,我就答应陪你玩。」
「那岂不是对柯芬极为不利吗!」
半感到荒唐的卡隆这么反驳,吉诺却当作耳边风。
「说什么傻话,是女士单方面要求我玩游戏的,我这样反而是对她让步耶。」
「柯芬,我和诺艾儿可以战斗。就算不玩什么游戏──」
「我说过了,这是我和吉诺的决斗。请你们不要插手。这是靠著孤独的力量战斗至今的同志之间的决斗。」
柯芬瞪了卡隆一眼。她的决心──意志似乎很坚定。也可能是有什么策略吧。
卡隆决定退让,站在诺艾儿身边。
「你可不能反悔,吉诺。一旦开始赌博,结果非胜即败。」
「好呀,没问题。你快点开始吧,我很忙的。」
「…………」
柯芬用左轮手枪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她注视著脸上浮现浅笑的吉诺──
喀嚓喀嚓喀嚓。
「…………!」
诺艾儿现在才感到战栗。
──这、这么乾脆……?
柯芬面不改色地连续扣了三次扳机。
「……哼……」
吉诺没了笑容,嗤之以鼻。柯芬把左轮手枪推向他的脚边。
「我达成你的要求了。接著是第四发,轮到你。」
吉诺缓缓捡起左轮手枪。
总弹数是六发,剩下三发。吉诺开枪时中奖的机率很高。
「好吧,老实说我很佩服你。女士果然名不虚传,赌运强得不得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游戏的结果。」
吉诺的动作也毫不犹豫。
他理所当然似的举枪瞄准诺艾儿。
「因为我只要直接对诺艾儿开枪就结束了。」
「!」
「吉诺,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真是个无耻至极的家伙。」
「我才不玩什么无聊的游戏呢。你们是不是游戏玩太多,脑袋都痴呆啦?」
卡隆和柯芬都用看著腐烂水果的眼神注视著吉诺。他们没有愤怒和焦虑,只是单纯地感到无奈与不屑。
就算是卡隆也无法行动得比子弹更快。诺艾儿忘了呼吸,浑身僵直。
糟糕了。
好不容易才攻陷「迷雾」。
却要死在这种地方吗?
「你不只是玩弄对决,还要逃避对决吗?」
「够了,我不想再听那种话了。不管俄罗斯轮盘的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你们三个人会死的命运!」
吉诺毕竟是警察,持枪的手完全没有颤抖,准确地瞄准著诺艾儿。
表情扭曲成痉挛般的丑陋笑容,吉诺他──
扣下扳机,接著又再扣一次扳机。
「迷雾」同时大幅晃动。
枪声响起。
诺艾儿彷佛听见某种东西被挤压至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诺艾儿、吉诺等现场的每个人都不知道。
枪声之后有个很大的声响传来,吉诺随即惨叫著倒地。
诺艾儿平安无事。子弹并没有打到她。
「呜、呜呜呜呜!啊、啊……我的脚啊啊……!」
吉诺的壮硕身躯正在拚命挣扎。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是隔墙。
卡隆立刻转头望向墙壁。那里有控制隔墙的面板,子弹击中了开关按钮。
「……真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巧合……!」
吉诺开枪的同时,附近偶然发生爆炸,使这一带随之晃动。
这阵摇晃让子弹偏离了诺艾儿。
子弹继续直线飞行──偶然命中偶然位在那里的隔墙控制面板的开关按钮。
最重要的是,吉诺就偶然站在隔墙的正下方。
现在的他被压在令人难以置信的低机率结果之下。
这样的机率恐怕比玩二十一点遇到三次分牌机会,而且大获全胜的机率相同──甚至更低。
吉诺的左脚完全被隔墙夹住了。从他的反应看来,恐怕已经骨折。
靠他的怪力也完全搬不动隔墙,腿部反而传来挤压骨肉的刺耳声音。
「巧合……同时发生……」
诺艾儿惊觉,立刻抬头望著柯芬。
柯芬女士抱起双臂,用冰冷的眼神俯视著吉诺。
「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吉诺。在赌博中输给『命运魔女』就必须面临有如恶梦……有如奇迹的……你所能想像的最糟结局。而且,在游戏中──犯规者便当场确定落败。」
命运无法用眼睛看见,只会留下结果。
──可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声音」。
诺艾儿听到的,一定是命运背弃吉诺的声音。那并非听觉,而是听见某种感觉,梦幻般的声音,是任何钢琴都无法呈现的音色。
诺艾儿战栗不已。
「第五发才有子弹射出。如果带著战胜我的强烈意志继续对决,你就能赢了。是你的愚蠢让自己走向了『惨败的结局』。」
「呜……唔……!女……女士!我和你……都一样不相信任何人,一直战斗到现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要在地上打滚?为什么……我要被你轻视?我明明才是……最强的……!」
「我把一切都赌在『胜利』,你却把一切都赌在『不输』。」
「……还不是一样……!」
「不,完全不一样。你还不懂吗?如果你满脑子只想著怎么逃,就永远不可能胜过我──你不管是玩扑克、百家乐还是二十一点,从来都没有真正胜过我。死前的这几分钟,你就好好回想吧。」
柯芬转身背对吉诺。
「走吧,诺艾儿、卡隆。这家伙已经无法行动。再过几分钟,火焰就会延烧到这里。看著别人被烧死的样子只会作恶梦罢了。」
诺艾儿低头看著吉诺。
这是她第一次俯视吉诺。
浓烟开始在地面窜开,吉诺流著汗猛咳。
在卡隆的沉默催促之下,诺艾儿不发一语地迈出步伐。
虽然过程有些惊险──这次的作战也成功了。
──希望「命运」今后也能继续眷顾我们。
刺耳的火灾警报铃,以及某种警报声响起。
某处发生爆炸的声音传来。另外还有某种东西被烧毁、渐渐崩塌的声音。
直到「迷雾」完全毁坏为止,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德瑞塞尔兄弟经过几次的绕路,总算平安抵达地下停车场。停车场还没有遭到火舌侵袭,却弥漫著不少浓烟。
「火焰也差不多快要延烧到这里了,加快脚步吧。」
「我才不怕火呢。」
「我和你不一样……我很讨厌火。」
「唉,看来你不像我,很正常地对火有阴影了啊──嗯?」
孚葛停下脚步。
因为听到某人的咳嗽声。
「哥,等一下……你看那边。」
孚葛用下巴指了指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其中一条通道。
那里喷出了相当多的烟,而且有人在那里咳嗽。
奥斯卡快步走了过去。因为他认为有可能是来不及逃走的工作人员。
可是,趴倒在那里的人──是吉诺.罗伦兹。
「吉诺管理官……!」
「……这不是孚葛和……奥斯卡吗?呵呵……想笑就笑吧……」
总是梳整得很完美的粉红色头发已经乱七八糟,妆容也因为汗水、血渍与煤烟而剥落。
他的一只脚被隔墙夹住,扭往不自然的方向,而且流著血。
「……您似乎被击败了呢……」
「我可不是被诺艾儿和卡隆干掉的……全部都是因为女士背叛我……咳咳……不、不对……是我不该……相信女士的……」
「哈,真是活该啊。被留在火场里烧死,大概是某种报应吧?──我们走,哥。火已经烧到附近了……还是你要在这里看著他死?」
孚葛语带嘲讽,但表情并没有在笑。他以不同于奥斯卡的平静表情俯视著吉诺。
「呵……呵呵……咳咳……竟然……连、连你们……都看不起我……呵呵……啊哈哈哈……咳咳、咳咳……!」
「──管理官。」
奥斯卡靠近吉诺,对他伸出手。
「什么?喂,你在干嘛啊?哥!」
「我要帮助他。」
「笨蛋,你从头到尾都被这家伙利用,最后还被拋弃了耶!况且这家伙就是炸掉我们家的罪魁祸首!没有必要帮他吧!」
孚葛再怎么呼喊「事实」,奥斯卡的手都没有动摇。
吉诺缓缓抬起头,用有些茫然的眼神注视著奥斯卡的手和脸。
「诺艾儿他们对我伸出了援手。无论结果如何,管理官仍然是养育我长大的恩人……我是在他人的帮助之下走到这里的。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回报这些恩情。」
「…………我实在无法理解。可是……既然你想这么做,那就随便你吧。」
「抱歉,孚葛。」
孚葛别开目光,却没有离开现场。
吉诺看著奥斯卡的手,渐渐开始颤抖。
「别……别闹了……!就算你……想要让虚弱的我大意,也是没用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帮助您而已。就算是我这种人,现在也能成为这个阵营的一员。您一定也能重新来过……请相信我吧。」
「说得好像……我过得很不幸一样……奥斯卡……!你到底变得有多笨呀……!咳咳……咳咳……呼……呼……!」
吉诺咬紧牙关,看也不看奥斯卡的手,开始撑起颤抖的身体。他的嘴里还喃喃念著……呻吟般的低语。
「这次我不会再犯错了……这次我会贯彻自己的原则……我很强……因为我是孤独的……所以很强……!」
「管理官!」
「……最后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奥斯卡。你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吗?『寻求他人的帮助』是最烂的一招。这种时候──就是该这么做!」
吉诺伸长手臂,从奥斯卡的腰上抢走一把军刀。
奥斯卡反射性地往后退。
可是吉诺的目标并不是奥斯卡。他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吶喊,朝自己的脚挥舞军刀。
「…………!」
「……这、这家伙……!」
他的怪力一击斩断了自己的脚。
拿著沾满鲜血的军刀,吉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小腿中段的切面流出大量的血液。
火焰从隔墙与地面的空隙侵入到停车场内。被留在另一头的小腿冒出可怕的气味,开始燃烧。
「呼……!呼……!呵呵……阿哈哈哈……这样……就自由了!看吧!我果然还是一个人最强!我一个人就无所不能,什么都办得到……!」
一步,又一步。
吉诺用单脚靠近兄弟。
就连孚葛也愣住了。
可是奥斯卡带著悲伤的表情──俯视著吉诺。
「……您连我也无法信任吗?您宁可这么做……也不愿意抓住我的手吗?」
「啊哈哈……真可惜。我才不会留下……破绽和人情呢。我就是这样……变得这么强的……!我就是这样……才能和罗素.巴洛斯平起平坐……!」
「…………」
「呵呵……喔呵呵,奥斯卡……这是你瞧不起我的惩罚。你不过是只、呼、区区的、狂犬!……我就亲自葬送你吧,养狗就要照顾到最后……这才是、饲主……应尽的……义务……!」
拖著军刀,发出刺耳的声音。
用单脚慢慢往前跳了又跳。
带著笑容,瞪著对手。
吉诺渐渐逼近奥斯卡。
「……这家伙……已经疯了……」
「孚葛,你退下吧。」
唰的一声,奥斯卡使劲拔出另一把军刀。
「……如果这就是您选择的道路,那么至少由我来送您最后一程吧。直到最后,我都会以敌人的身分面对您。」
原本伸出的手,此刻握著军刀的刀柄。
吉诺的笑容变大了。烂泥般骯脏的脸变得更加扭曲,最后甚至连野兽也不如。
「送我最后一程……?凭你也想对付我……?啊哈哈哈……呼,真是有趣的笑话!」
「…………」
「在伙伴的包围之下变得圆滑的你!怎么可能赢得过贯彻孤独的我!好呀,放马过来吧!看我怎么教训你!」
就像日本的武士一样,奥斯卡举著军刀压低重心。
在旁边见证这一幕的孚葛彷佛听见刀刃发出一阵清亮的声响,
火焰的橙色在两把刀上化为光芒──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吉诺管理官!」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
鲜血喷溅。
「你是什么时候考到机车驾照的?」
「就读训练学校的时候。」
「是喔。」
「…………」
「……把那家伙留在那里真的好吗?哥。」
「那就是……那个人的生存方式。既然他选择独自一人前进,我就没有资格再多说什么。那一击是为了报复他玩弄我的人生……也是为了感谢他养育我到现在。」
「是喔。好吧,我倒是觉得舒畅多了。那家伙就是不把人踩在脚底下就不会罢休的类型。」
「……大概是因为站在他人之上才能让他安心吧。」
「………………哥,我问你喔。呃……他应该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啊,我们的私生活很普通。每天看他化妆穿衣服,我也习惯了。而且,他平常很少在家。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忙著做警察的工作和坏事吧。」
「坏事……」
「休假时,我们从早到晚都一起训练……啊,对了。经你这么一问,他常常在训练时很兴奋地拍著我的照片,我当时心想『他真是个怪人』。」
「……………………呃…………好吧,如果只有这样…………嗯。」
「警察似乎没有追上来。趁天还没亮,我们先回你的据点吧──我们的复仇还有一半尚未完成。」
「放心吧,还要很久才会天亮──前面往右转,右转。」
「喂,我不能突然转弯。后面的车会反应不及。」
「呆子,后面没有人啦,这种大半夜怎么可能会有人!啊~受不了,下个路口右转──喂,就是那里!转进那条路!」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
「嘿……这里平常都有上映到两点或三点的午夜场。」
「…………」
「走吧,哥,我们去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