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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关于小学女童失踪案的后续报道。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四天,女童依旧下落不明。失踪女童的名字叫百枝早苗,十六号下午四点半,有人目击到她在片白江东公园玩耍,之后下落不明。据悉,该公园在女童上学路的附近。警方认为女童有可能被卷入了案件,目前已在公园及住宅一带加大搜查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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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睁开睡眼,发现蓟在身旁呼呼大睡。临睡前她明明不在的,想必是又趁夜晚偷偷溜进来了。我没有半点害羞,她隔三差五就这样来一次,早就无动于衷了。在我的认知中,这和太阳升起一样稀疏平常。怎样才能保持一颗羞涩的心呢?下次我得找本爱情杂志看看。
我支起上半身,先伸了个懒腰,再使劲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怕痒似地蜷缩起身子,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嘴巴咕叽咕噜地嚼动。我一掐脸,她马上蹙起了眉头。
「…………」
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施虐欲。我想再玩多会儿,可泽田老师收手了一个月,学校也重新开课了。不早点起床得迟到了。
我下了床,打了个哈欠。为了度过美好的一天,今早也要来一轮例行检查。
我首先瞧了瞧窗户缝,发现透明胶带剥开了。
这是蓟外出的证据,事到如今也不多惊讶了。
比起这个,如今有个更麻烦的。
我先查了窗帘的右滑轨,没有收获。接着是左滑轨,上面装了一个五公分的黑色方块物,我小心地取了下来,细细一看,是红外线摄像头。我将它放在了桌上,接着伸手去摸桌底,有东西粘着,我捏着一扯,传来胶带撕开的声音,取出一看是个回形针大小的黑色物体。这是窃听器,这款的有效范围有将近一百米。我也将它放到了桌上,接着踩到桌上检查空调,也找到了小型摄像头。门口旁的插座上,插着一个陌生的三插头,我拔下来放到了桌上。地毯角落、书架上面和床底下都通通看了遍,并没有收获。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凶手我也知道是谁。
「嗯……终,早上好。」
我正拿着红外线摄像头端详,背后传来了蓟起床的动静。
「早上好,蓟。」
我转过身去,她一见到我手上的玩意,登时愣住了,数秒后才做作地咳了一声:
「那我去做早餐——了。」
我从没见你下过厨房。
「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听!」
她想逃出房间,被我一把抓住了肩膀。
她看了看我的眼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都说了不准偷拍。」
「……对不起。」
她面朝着我,充满歉意地垂下了头。见她这样垂头丧气,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把手放在了她头上,她偷偷抬起眼眸看我。我对她微微一笑,她立即还了个无比甜美的笑容。太可爱了。
既然她认错了,这次就原谅了吧。
「那下次我只窃听。」
「……你给我等等。」
我揉了揉眼角,她却不解地歪了头。她是真的知错了?不会在装傻充愣吧?
上个月,我家来了个快递。我拆开一看,里头净是窃听偷拍的器材,是蓟买的。警方要是查到了购买记录,必定会招来怀疑。我跟她说了一通网购的危险性,千叮万嘱她下次有想要的让我去买。
「我再说一遍,窃听也不可以。」
「诶——偷拍和窃听都不行吗!?」
「呃,对……」
她这么惊讶,反倒让我不知所措。难不成刚才是我说错了?
蓟双手挽在胸前,神情严肃地盯着我说: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那我怎么知道你不在身边时做什么?」
「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个?」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
原来如此。
「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这还不够?你已经是我的知心达人了,下次给你写张奖状行了吧。」
「别拿我当小孩子糊弄,我可是你姐姐。」
「我比你早出生,我是你哥哥。」
「小时候是我照看你的,我才是姐姐。」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下点燃了我心中的导火线。
「以前归以前,现在归现在。来呀,我们来好好分下辈分。」
「哇……你好麻烦喔。」
她皱着脸抱怨道,然后拉回了正题:
「不谈这个,我们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你一天都待在学校,放学后要不去打工,要不光顾着学习。好不容易两人才能待在一起……我……有点寂寞了。」
她噙着泪光,痴痴地看着我,像是即将被遗弃的小动物。我一对上她的眼就于心不忍:
「……这个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也没必要在房里装这些吧……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学校时的样子么?」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啊,她叹了口气,随后连珠炮似地说道:
「所谓偷拍,就是要让对方不察觉,自己却能看得见。如果要装,只能装在你的校服纽扣、胸前口袋或衣领上,那种微型摄像头最多撑两小时,还见不到你的样子,根本毫无意义。偷听的话,你待在学校有七个小时,要录下全程的话窃听器得不小,差不多跟录音机一样大了。而且我想听的是现场转播,从这里到学校有七公里,有效距离这么长的,只有大型款的了,也根本不可能不被你发现。所以我只能在房间装了,明白了吧?」
「我不想明白。」
看着喘着粗气的蓟,我不禁想离她远一点。
「想要瞒着你去偷拍窃听,可没那么轻松哟?」
「说得你很辛苦的样子。」
父亲曾教过:做事不能仅凭一股热情,还须找准方向。
……不过。
她说得确实有一点道理。难得两人同居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却不多。
可我也有苦衷。首先学校不能不去,其次泽田老师给的救济不够花,打工也不能歇。不学习就升不了年级,我几乎挤不出时间陪她了。
「多让两人在一起的方法。」
她对着手机说道,手机显示了搜索结果。
手机。
我给了一部以前用的样品机给蓟,她用家里的WIFI来上网。
尝了吸血魔女的教训后,我万一遭遇不测时可以联系她。
「…………啊。」
我有手机,蓟也有手机,两人都能上网。
我想到了一个可以满足她的方法。
我提议给了她,她当即一口答应了。她满意了之后,便用手机玩起了游戏。
真是和平美好的生活。
然而,这是虚假的美好。
——女童失踪案。
几天前,一位名为百枝早苗的小学女生失踪了。最后目击到的,是她在附近公园玩耍的样子。
虽说是失踪案,坊间却盛传着可能是卷入了绳镜案。
甚至一口咬定,百枝早苗已经是第六名遇害者。
没错,第六名了。
抽血案结束——或者说停止作案后,过了两周,绳镜案出现了第五名遇害者。
算上早苗,正好符合鹭森老师所说的两周杀一人。
世人本以为绳镜案已经告一段落,如今又陷入了恐慌。
——蓟。
女童被诱拐是在十六号下午四点半左右,那天我回到家是五点半。我一直以为蓟只敢趁我睡着才外出,可说不定她白天也会。方才检查了窗户,她确实开过了窗。
不出意外地,十七号早上检查窗户时,发现她似乎出去过。蓟,你到底……
「…………」
我蓦然回过了神。
我在怀疑什么。
无论她是不是杀人犯,都没有关系。
我都会接受她,和她在一起。蓟也希望如此。
——然而,我也同时发现了。
自己是有多么厌恶杀人。我亲眼见过活生生的杀人。
记忆不经意被触到后,各种惨不忍睹的画面开始不断被唤醒。
横倒的母亲、被肢解的尸体——
我马上捂住嘴,头昂起来,好不容易将胃中翻腾的东西压了回去。
「……哈啊。」
胃酸烧心,喉咙灼痛。
我侧眼看着蓟。
我倘若真能接受她,也就不怕问她。
然而,我却问不出口——
绳镜案的凶手,到底是不是你?
在我万分纠结之时,上学快要迟到了。我猛踩着踏板,自行车在路上疾驰。平日甚少锻炼的股四头肌热了起来,腿筋也隐隐抽搐。我不擅长运动,一大早就消耗这么多体力,一整天想必要萎靡不振了。
我这么去拼,是完全有意义的。首先,本人成绩相当一般,平时分不多攒点,估计连升年级都够呛。
其次,迟到两次算一次缺席。我老是缺席,既然来一趟学校,能不被扣分就不扣。
校门就在前方。八点四十五分的钟声从校内传来,与此同时,校门旁的人开始关上校门。我往腿上灌劲,继续冲刺加速。
赶上啊、赶上啊、赶上……啊。
啊、啊、啊。
等回过神时,校门已经关上,并夹住了前轮,给了我一个急停。我浮在半空中,脑袋被震得摇晃,这才明白弄清了状况:后轮在惯性之下升了起来,整辆车在半空中往前翻滚。
我上下颠倒地越过校门,在旁人眼中肯定是一番奇观。
后脑勺猛地撞到了门框,着陆宣告失败。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痛,神志也朦胧了几分,想必我在地上滑行了很远。得亏是背部着地,要是脸先着地,怕是得毁容了。好热,脚、背和胳膊都流血了。
「哎呀……」
我在地上苦苦挣扎时,一个人影站到了身旁,并探身盯着我。
「橘君,早上好。」
正是关校门的罪魁祸首,她平静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哇……呃……」
我脑袋被狠狠地撞了,身体惨遭了重力的蹂躏,现在头晕想吐。
「喂,橘君,早上好。」
「…………」
「早上好。」
「…………哦。」
「早上好。」
「呃……早上好。」
对她而言,打招呼马虎不得。
常言道:美好的一天,是从清早的打招呼开始。也难怪水次这么执着。可问题是,我这一天已经称不上美好了。
「橘君,你迟到了,下次要注意。」
说罢,水次准备转身离去。
「不,你……」
「怎么了?」
水次月。
她是我班的学习委员,也是学生会成员,所以才会一早来守校门,专抓迟到的人。
她的肌肤如此苍白,仿佛不带一点体温;眼神总是透着一丝怜悯,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看破红尘的感觉。被交代的事一厘不差地执行,定好的时间毫秒不差地遵守——当然这说得太夸张了,可粗略一听,很难不让人认同。成绩位居全县第一,体育也了得,她堪称是优秀高中生的模板。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有点像机器人。
有的男生私下叫她『安卓』。
如今,她却这么精神地来上学。
她明明也是抽血案的受害者。
其他的受害者,有的至今家门不出,有的即便来校了也阴沉着脸。而她呢,经历了泽田老师的袭击、入院、出院,第二天就没事人似地来上课,简直是异类。
没人知道她私下的一面,这更是加深了她神秘的印象。水次月是学习委员,没朋友倒不至于,却极少谈起自己的事,仿佛是个神秘少女。这倒吸引了一部分男生。
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人味的,大概只有发型了。她的头发散落到肩,别致的斜刘海,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剪的。于是见到她左眼角的泪痣,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手点上去的。
「没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水次说着就要走。她这么一走,我肯定要成死尸了,血已经淌到了右眼。
「小学不是有思想品德课么,你有好好学过吗?」
她转过身,点了点头:
「学过,而且得的是最高分,是我的拿手科目。」
「这样啊……或许是我想多了,你不会是见到我了还关校门吧?」
「是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
「时间到了嘛。」
「这死安卓……」
若要说,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骑这么快,也更不该迟到。可是见到一辆自行车猛冲过来,有人还会狠心关上门么?
她对我的咒骂没生气,只是淡淡地瞥了眼:
「问一下,你难道——」
「嗯?」
「……想要我帮你?」
「思想品德不愧是你的拿手科目。」
「还好啦。」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帮你是可以,不过迟到就是迟到。」
说毕,她终于向我伸出了手。我抓住手,正要发力站起来,不料脚下一打滑,她被我拽了过来。这人压根就没发力。
脑袋一侧撞到了地面,她则压了上来。眼前顿时一黑,脑子疼得要裂开。
这一阵子,脑细胞真死了不少。
水次摔得不轻,书包里的东西都散落了出来,包上的拉链还勾住了我的制服纽扣。
「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的制服沾上了我的血。
「没事。」
她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我则像初生幼鹿一样,颤巍着脚站起来,接着帮她捡起散落的东西。
「哎,抱歉。」
「不用了,我自己捡就好。」
她开始捡起自己的东西。
「没事,很快就捡好了……」
如今一想,当时过于轻率了。书包里装的东西,好歹也是隐私物品,也会触及到她的私生活。或许我当时头撞迷糊了,才会这样闯入了她的另一面。
我见到了某样东西。
平日一丝不苟,偶尔却会犯迷糊的安卓——水次月。
这东西诉说着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的眼睛捕捉到它,等反应过来后,又迟疑了一秒,终于将它塞到笔记本中,并递给了她。
「嗯,谢谢。」
水次月没有半点怀疑,从我手上接过了笔记本。
「要不借你搭下肩膀吧?」
「不用了,我走得动。抱歉,害你衣服沾了血。」
「小事而已。」
「血迹很难洗掉,衣服记得早点洗了。」
我极力地装作镇静,心脏却狂跳不止。
「我送你去保健室吧。」
说着,水次月靠到了我身旁。
她竟然——?
这不好说。
怎么一回事,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她书包里装着的东西。
那是被透明塑料包着的卡片,上面还别着回形针,也就是俗称的校牌。卡片上写着『片白江南小学』,一旁则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百枝早苗。
正是如今失踪女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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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如死了算了!」
妈妈狠狠把参考书砸到了我的头,我的脑袋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要是从椅子上倒下,肯定又会惹她生气,于是我强撑住了。
「对不起。」
「怎么这么蠢!你真是我亲生的吗!?」
妈妈吩咐我做练习题,三小时过去后,她来检查了。看了我的练习册,平日和蔼可亲的妈妈发怒了。想必是我没做几题,才惹了她生气。题目太难了,我做不出来。
妈妈缓了缓呼吸,说写完这一册才能睡觉。
语气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平日的妈妈回来了。
「……妈妈。」
「怎么了?」
「为什么休息天我要一直做练习题?」
「我们家就是这样。」
「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
妈妈愣了一愣,答道:
「……因为我爱你啊。」
爱我。
不准我和由莉玩、放学后二十分钟内必须回家、不准出去玩、不准看电视、不准看漫画、不准和爸爸说话。
全都是因为爱我。
爱到底是什么。
毫无疑问我是被爱着的,妈妈始终都这么对我说。可是,爱是什么我不明白。
我对妈妈心存愧疚。
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我学习不好,体育又差,为什么妈妈却愿意花上宝贵的金钱和时间,供我去上学呢?
我不明白。
我问了好多遍,回答只有一个:因为爱我。
爱是什么?
只要是爱,哪怕白白的浪费也值得吗?
据说爱可以让人幸福。
这样的话,我也想去爱一个人。
***
「我说,你的头怎么老是出血。」
「没办法,我习惯了拿头挡。」
「要挡也是挡头啊。」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我却和鹭森老师独享着私会的时光。
水次把我送到了保健室,我打算包扎一下就去上课。深夜打完工后,很容易睡过头,导致我第一节课的出勤率极其之低。难得能好好上课,鹭森老师却不许我动。
她在我的头上缠纱布。
「疼!老师轻点。」
「不疼怎么止血?你都伤到头了,记得一定要去医院看。」
「去去去,肯定去。」
她叹了口气:
「又是空口说白话。每次都说去了,还不是没去。你老敷衍人怎么行?」
她的眼神透着锐利。
「不还有你么,老师治一下我就好了。」
「笨蛋。」
老师熟练地填写治疗记录。这要是能攒积分,我够换一顿大餐吃了。
「治好了?那我想去上课了。」
「第一节是体育课吧?泽田的课,迟到等于缺席,死心吧你。」
「…………」
泽田老师的课,反倒没必要强上。只要给多点血,她就会放我一马。
「……那我就乖乖呆在这里聊天。」
「我很忙的,你自己一个人聊。」
说完,她转了半圈椅子,面向了办公桌。
一闲下来,就不自觉地想起方才的校牌。
百枝早苗的校牌。
水次月为什么会带着那校牌?捡到后为什么没上交给警察?换做别人,兴许是嫌麻烦才没上交。她那么循规蹈矩的人,这不可能。
这么一想,或许是她今早才捡到,放学后才去上交呢?
又或许是——水次月绑架了百枝早苗。
「绑架犯都在想什么呢?」
「绑架?」
鹭森老师面朝着办公桌应道,同时听到她压断笔芯的声音。
「绑架不难理解,很简单的犯罪。」
「是么?我还以为很难理解。」
本以为是她曾说的、另一侧的案子。
想掠走一个人。
这种欲望,有点过于脱离现实生活了。
「八万两千三十五人。」
「诶?」
「这是日本平成二十七年的失踪者数。」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懂这句话。
短短一年之间,有八万两千三十五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个数字过于夸张,与我的直觉相悖了。
见我满脸狐疑,她嘴角邪魅一笑:
「放心,其中有八万人最终找着了。」
「原来这样……你别吓唬我啊。」
想必大多是离家出走的人,最终都会找着。只是形式上算入了失踪人口。
「四千九十二人最终成了尸体,还有将近两千人至今下落不明。」
「两千人?」
比起八万是少了许多,冷静一想,却是无法想象、毫无实感的数字。
约等于四个高中的学生人间蒸发了。
「就是说,日本一年都会消失两千人,是不是很多?上新闻的只是一小部分,没破案的更是数不胜数。」
——人是那么容易消失不见。
「一次绑架就少一个人,绑架可没那么罕见哟,橘。每个人心中多少会有绑架欲,你也不例外吧,有没有想过将某人占为己有?」
鹭森老师严肃地盯着我。她若是笑着问我,我还好回答。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却摆出了一张认真的脸?
「我没想过。」
占有欲,想将谁据为己有。
自己对谁这么想过,我心知肚明。
她缓解气氛地笑了笑:
「大部分的绑架,都是出于一时冲动,很少有预谋的,所以并不难破案。前几天失踪的那个……百枝早苗是吧,应该没几天就会找到。」
「……作案动机呢?」
她瞬间瞪大了眼,随后细眯起眼盯着我:
「你老爱琢磨这个……这是坏习惯。」
「…………」
水次月带着的校牌。
我想弄懂究竟有何含义。
「动机一般为了猥亵或者赎金,最近则多是为了满足复杂的心理需求。刚才说过,绑架犯大多出于一时冲动,绑架完了,满足够了,不知道怎么处理人质,有时干脆直接杀掉。」
杀掉,这是最坏的结果。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出了画面:水次月冷静地握着菜刀,悄悄潜到身后,对着女童的脖子——她此时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
我赶紧停住了幻想。
胡思乱想罢了,水次月不是这样的人。她好心送我来了保健室,怎么可能会杀人。
「绑架犯一般心理受过创伤,为了填补内心的空缺,就绑架了活生生的人。真是够肆无忌惮的。」
「从社会的角度去看,哪个罪犯不是肆无忌惮?」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呷了一口:
「不过在所有犯罪中,绑架是最容易反映出阴暗面的。绑架不是生理需求,而是心理对社会的一种需求。」
「阴暗面……」
「家庭环境、人际关系、社会地位,这些交织混合起来,才会催生出绑架。某种意义上说,是社会自身的一种病。这是我对绑架犯做完心理辅导后,得出的感想。」
这是在我理解范围之内的犯罪么?抑或是,只有蓟才能理解?
本想趁着第一节下课前,好好向老师请教下相关知识。万一水次真是绑架犯,说不定我能借此去理解蓟。然而,保健室来客了。听见敲门,鹭森老师应了一声,进来的竟是泽田老师。
这还没下课呢……
不过,体育课也就是打打篮球、踢踢足球。老师不在场也无所谓。
「哎,橘君你到底怎么了……」
见到我满头缠着纱布,泽田老师叹了口气。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你真是的,老给鹭森老师添麻烦……抱歉受您照顾了。」
你是我妈么。
「没事,小意思,反正他痊愈得快。不过这次伤到了头,去一趟医院好。」
「这样啊……我听水次说你受伤了,真的没事吧?」
「没事了,血也止住了——」
此时,泽田老师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她凌厉地扫了眼纱布和制服上的鲜血,踱到我身后,把手搭在我肩上。还凑近我的头发闻了一闻。
「是么,那就好……鹭森老师,我领他回去了。」
「行,领走吧。」
我被人贩子卖了。
于是我被泽田老师领着,不是回教室或去办公室,而是来到了一间无人的教室。
我也猜着了七八分会这样。
不过这是一个机会。
锁上门后,泽田老师往前走了几步,回身说道:
「橘君……我有个请求。」
她不安地瞅了瞅我的脸:
「我知道还没到日子……不过,我想喝了。」
「你别一边含羞答答,一边掏出注射器啊。我今天流得可不少了,不给。」
我正要转头离开,胳膊被拉住了。
「不啊!一点就够了!我付钱!」
「哇啊……」
这么拼命想喝血,恶心到我了。
「可以吧?可以的吧!」
「你先擦擦口水。」
她死攥住我的胳膊,双眼还冒着血丝,一副不给血不放人的架势。如果我硬要走,她也拦不住我,但毕竟一部分生活费得仰仗她。为了和蓟在一起,这个好财主得罪不得,关系不能闹太僵。
「好吧,给你了。」
「谢、谢谢……那快点……」
「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一手挡住了她的注射器。到嘴的肉吃不了,她难过地望着我:
「什么?」
换作平时是要收她的加餐费。
而这次我有别的想要。
「不是收你的钱,我想要水次月的个人资料。」
「啊……学生的个人资料……」
再不济也是个老师,哪能随便泄露学生的个人信息,只见她满脸的为难:
「什么呀,你喜欢她?」
「就当是吧。」
「别敷衍人,你老实告诉我。」
「我只是想了解下她,不会乱来的。你给的资料也不会泄露出去,尽管放心吧。」
「…………」
她怀疑地盯着我,我直接转身:
「行,不给血了,再见。」
「等等!知道了!我告诉你!」
她拽住我的胳膊,强行把我留了下来。
「水次月的住址、电话号码、还有家庭环境,你都告诉我。」
「……知道了,我去一趟办公室,你等我。」
她怀着满腹疑问离开了教室,五分钟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也不用这么赶吧。」
「我第二节有课。」
她拿出了平时的点名册,里面夹了水次月的个人资料。
「这是水次的手机号。」
之后她把家庭电话也告诉了我,我只要手机号就够了。
住址也知道了,距离案发公园有十公里远。
如果她真是绑架犯,这十公里要如何避人耳目,也是一件难事。
泽田老师冷不丁地说道:
「我见过她父母,都是很和蔼可亲的人,任何事都先把女儿放在第一位。为了方便上学,还给她租了房。」
「她现在一个人住?」
「是啊,她父母家在县外,所以才在这里租了房。那边没什么高中,来这一趟起码三个小时,不容易啊。」
我也有离家租房的朋友,也不算太稀奇。
可若是绑架的话,一个人住可太适合了。
听老师的描述,水次月的家庭很平常。
这么平常的家庭,怎么会养出一个见自行车冲来还关校门的人……不,是我多虑了。
不要将自己的常识和别人的混为一谈。她有她的判断,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谢谢资料。」
没得到什么重磅信息。
但已经够了。
水次月基本洗清了嫌疑。
失踪的是女童,首先排除掉猥亵;家庭付得起租房费,再排除掉赎金。剩下的是满足复杂的心理需求,我却没感觉到她有阴暗面。
况且,想要把女童从公园掳到十公里远的住处,并且不被发现,这简直难于登天。
校牌一事肯定是个误会。只是写着学校、年级和名字,谁也能伪造。不能证明就是百枝早苗本人的校牌……吧。
「那……橘君。」
在我沉思之际,泽田老师已经喘着粗气,手上握着注射器。
「噢,来吧。」
「好耶。」
她一针刺到了我的手腕,并迅速拔掉。刺痛过后,冒出了一个红色的椭圆珠。
「我不客气了!」
说着,她往我的手腕吸了上去。
一月一次的话,她会用注射器抽走带回家。像这样一时兴起想喝的话,就会直接上嘴。说是喝,其实跟舔差不多。
手腕被舔着,我蓦地想到。
自从认识她后,我才明白人不可貌相。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一面,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隐秘的一面,往往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像泽田老师这种爱好,恐怕没几个人会接受。
水次月不会绑架——这不过是我的肤浅之见。她在家里干什么,平时想什么,我都无从得知。她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没必要弄清她究竟是什么人。
哪怕硬要去问她,也只会徒增厌恶,毫无意义。
既然这样,对校牌一事缄默不语才是对的。
她和蓟不同。
水次月和我,终究只是路人罢了。
「哎哟,在这里见面,真是碰巧了。」
一天的课上完了,我准备回家,走到学校大门,却见到了背靠换鞋柜的水次月。一瞬间,感觉心脏骤然一抽,血液加速。
她右手拎着包,随时都能走的样子。
「真是有够刻意的碰巧。」
「这叫缘分。」
这叫强行缘分。乖巧能捏出来,缘分可捏造不了。
我换上室外鞋,她也学我一样换鞋。
「……找我有事吗?」
「我反思了很久,早上真是对不起。」
「喔,你终于反省了。」
「反省了一皮可。」
我没听过这计量单位,一时判断不了大小,想必是相当大吧。(后来一查才知道是兆分之一)
「我想赔礼道歉,起码请你喝杯茶吧。」
「不用了,你别客气,毕竟我迟到在先。」
我摆了摆手,便径自走向大门,她却立刻紧挨了过来。
「不过你瞧,我把你弄成这么惨,这、么、惨。」
她边说边扯我头上的纱布。伤口被勒得发痛……她真的有反省么。
「这点伤小意思。」
「…………」
水次月一下子停住了。她垂下了眼,伸出的手放了下来,指尖无力地耷拉着,感觉像是死心了。
「……水次?」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露感情,之前从没见过。
过了半晌,她又展开攻势:
「不过,我内心过意不去。」
声音和她往常一样。然而,她方才失落的样子在脑中挥之不去,我无奈之下答应了她。
话虽如此,我身体没什么大碍,待会还得去一趟医院。于是我们不去咖啡厅,而是她请我喝饮料。
水次是走路上学的,我牵着自行车跟在她身旁。两人在马路边上走着,不一会儿就见着了自动贩卖机。她站在机子前,手指摇摆不定地问我:
「你要喝哪个?」
「呃……那就茶吧。」
「行。」
说完,她买了足足三瓶,并一股脑给了我……我哪喝得完。
「我们去长凳上坐吧。」
贩卖机后面有个公园,正是片白江东公园,百枝早苗失踪的地方。公园里不见一个人影。
两人在长凳上并排坐下,她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包裹,瞧着是饭盒。
「请尝尝。」
她掀开了盖子,里面塞满了各种菜色。有鸡蛋卷、章鱼香肠、煎桂鱼、小番茄、西蓝花、紫菜饭等等,全是常见小菜。平日只吃炒豆芽的我,不由咽了下口水。
说起来,她的饭盒被泽田老师评到了八十分。难怪她会成为抽血案的受害人。
我顿时热血沸腾:
「真的能吃吗!?」
「请。」
可怎么没见着筷子,我正纳闷怎么吃,才发现她手中握了双筷子。她夹了一口饭:
「啊——」
「呃,水次?」
「啊——」
「我只是伤到了头,筷子还是拿得动的。」
「啊——」
为了修好这台坏掉的复读机,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张了口。我嚼完刚咽下,她又夹来了一口,对着我说『啊——』。弄得我有点难为情。
就这样,我被她喂完了整个饭盒。
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这真是段不得了的经历。
趁她收拾饭盒,我看准机会问道:
「请问……为什么请我吃饭?」
「这是赔罪礼。」
「那你没吃午饭么?」
「吃了,这是中午在家庭课室做的。」
「食材哪里来?」
「在家庭课室里的冰箱找的。」
「真的假的。」
「真的。」
她真是样样精通。
「你可真厉害。」
「什么?」
「学习好,体育好,什么都会。」
「……才没这么厉害。」
她脸上掠过了一丝落寞。
听着不是谦虚,而是她的心声。
「学习比我好的人多的是,体育也是。两方面都比我好的人多的是。我一点都不厉害,比我有价值的人多的是了。」
「你都这么说,那我岂不是水蚤都不如了?」
「大家半斤八两,都比不过水蚤。」
她对自己、对世界过于苛刻了。
「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请吃饭。」
我从长凳上站起,两眼忽然发晕。
「……咦?」
头好痛,脑壳内的一阵阵抽痛,正侵蚀着我的意识。
「水、次。」
我知道身体出事了,水次月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盯着我。我向她伸出了手,她却无动于衷。
「只有懂爱的人,才比得过水蚤。」
「水、次……」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细眯的眼中闪烁着猎物到手的喜悦。
我双腿使不上劲,扑通一下跪下了。视野从外到内开始涂黑,不久我的意识就坠入了无尽深渊。
师傅,麻烦你一直往前开,停在便利店旁的公寓。
哥哥,你没事吧?坚持住,快到家了,到家就有药了。
不用担心,哥哥是老毛病了……他今天碰巧忘了带药,回家一喝药就会好的。
我用毛巾帮他敷下额头——那里,就那里。
对对对,就那里下车。
给你三千円,不用找零了。
我自己能行,哥哥已经有点力气了,谢谢师傅。
哥哥,到了哟,来抬脚,对,慢慢走。
………………
我回来了。
嗯,诶……?他是新来的哦。
…………
那待会见,橘君。
3
在学校,我把卡给了诗织,那是最近很火的偶像卡牌。我花光了零花钱,才抽到了珍稀卡。我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了诗织。
「这个给你。」
「诶,真的吗?」
「嗯,因为我爱你。」
「谢谢!」
我还不懂什么叫爱,但试着去爱了。
诗织开心,我也开心。
这应该和爱差不多吧。
「诗织,你有什么想要?」
「诶?我想要新睡衣。」
「知道了!」
我用零花钱帮她买想要的。零花钱很快就没了,于是我瞒着妈妈,帮爸爸打下手来赚钱。
我爱你。
我爱你。
现在,我正爱着一个人。
***
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这和睡醒截然不同,感觉浑身酸痛难受。肩膀好痛,意识也愈发鲜明。
「…………」
我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大小约莫八九平方米,普通的木地板,没有任何家具——准确来说,只有一张绑住我的椅子。
我双手被手铐反扣,手铐的链子穿进了椅背缝,难以解开。不止如此,双脚都被铁链绑着,腰也被铁链紧紧捆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我往前倾身,想挣脱掉铁链,可腰被缠得死死的。我使劲撑开脚,脚踝被勒得生痛。
「可恶!」
我疯了似地乱动手脚,铁链依然纹丝不动。我缓了缓呼吸。
监禁。
这一事实让我有点心急,但不至于失去冷静。毕竟和蓟相处了这么久。
首先是分析现状。
放学后,我和水次一起回去。为了赔礼道歉,她给我买了饮料,把中午做的饭盒喂给了我。
之后我脑袋忽然一痛,全身使不上劲。饭里肯定掺料了。
随后意识迅速消淡——之后是什么来着。
依稀记得乘了什么交通工具。
出租车。
「…………」
毋庸置疑。
我被水次月绑架了,并监禁在这里。
——绑架、百枝早苗。
那案子的凶手,就是水次月吧。
不管怎样,首先得逃出去。
我转了转手腕,手铐似乎不是特别紧。想必只是便宜货,再缩也有限度,绝食后不难抽出手。
即便抽出了手,腰腿上的铁链也拿不掉。手头如果有工具,对准铁链上的焊口使劲,也不难撬开。然而房间里空无一物。
总之得拿到工具才行。
房间外是怎么个情况?既然是她的住处,那钳子总该有的吧。我如今被五花大绑,又该怎么去拿钳子呢?
「…………」
走投无路了。我又乱动了一番,依然没用,还是省点力气算了。
我静了下来,浮出脑海的是水次。
她是绑架犯——尽管难以置信,但她真的绑架了我,还监禁了我。
至于为何绑架我,肯定是百枝早苗的校牌被我看到了。也只有这个原因了,我本来就和她不熟。
当时我迅速把校牌夹入笔记本,并还给了她,这反而招致了怀疑。水次就此认定我知晓了绑架一事。
绑架我的目的,想必就是封口了。
为什么?
这么一个优等生,为什么会做出绑架的事?她家庭环境好,也不缺朋友,前途一片光明,生活上没有不如意。
为何偏偏要去绑架?
我不明白。
另一侧的案件——
莫非。
绳镜案的凶手就是水次月?
忽然,门把转动了。
门被推开,来人……瞧着像是水次月。
我不由瞪直了眼。
水次月正笑眯眯地盯着我看,我顿时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水次月这人搭配上笑容,极大地冲击了我的内心。
「橘君好呀,你醒了呀。」
「……啊啊。」
听声音确实是水次月,语气不是平日的清澈透明,而是掺了几分色彩。粉色……不,是红色。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待会儿吃完晚饭再问吧。你想吃什么?」
她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庄重,脸上添了几分热情。和安卓相差甚远了。
「……现在几点?」
「八点了哟。」
「不吃,我不饿。」
她指不定又会给我下料。
「诶,一起吃嘛,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你们……?」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孩。
我一时忘了呼吸,不由咽了下唾沫。
预感成真了。
小孩躲在背后,朝这边探出了脸,正是新闻上见过的——百枝早苗。小孩怯生生的,比新闻上消瘦了不少。
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活着。
「水次,你别乱来了,为什么要绑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一听我这话,她瞪大了双眼,方才和蔼的笑脸霎时烟消云散。她又变回了平时的面无表情,视线微微往旁边一垂: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她不作答,而是问道:
「校牌的事,你告诉了谁?」
「…………」
短短一句,我就明白了。
她果然想杀我灭口。
校牌可是确凿的铁证。
谁见到了都不难想到她是绑架犯。我跟谁提起过,她就要去斩草除根么?
我本想装傻不答,却又怕她伤及无辜。鹭森老师、我的朋友们都可能被牵连。
她或许会将他们逐个绑架过来。
不清楚她想怎样,总之还是谨慎为好。
「谁都没说。」
「真的?」
「真的,我本就没想过你是绑架犯。还以为你只是捡到了校牌,一放学就会去上交……我都打算忘了这事。」
「……这样啊。」
她犹豫片刻后,似乎才下定了决心。
「早苗,你待在这房里。」
说完,她身后的女童乖乖地走进了房里,不见半点抵抗。
「我去做晚饭了。」
水次正要转身离开,我叫住了她:
「等下。」
「……干嘛?」
没有半点依据。
接下来的一句,是纯粹发自于愿望。
「是你干的吧。」
「什么?」
「绳镜案。」
她歪了歪头:
「才不是,我对那种恶心案子没兴趣。」
「…………」
「我真要去做饭了,你等一下哦。」
她关上门走了,我喊她名字也不应。她还真去厨房做饭了。
我多么希望她是绳镜案的凶手。
绑架想必和杀人差不多。穷凶极恶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可惜事与愿违。绑架犯的身份暴露之下,她没必要再隐瞒自己是绳镜案的凶手。刚才她却一口否认了。
即是说,水次月和绳镜案没有任何关系。
「哥哥,你没事吧?」
百枝早苗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担心地瞅着我的脸。她身上很整洁,看来有换衣服,也有洗澡,并没有被管得很严。
我手上的铁链哐啷作响。
为什么只有我被监禁了。
因为我是男性,她怕制服不了我?相反早苗只是小孩,用蛮力可以解决。
或许已经给她洗脑了,让她深信逃不出去,只能乖乖听话。
「我没事,早苗你呢?」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新闻上一直在播嘛。」
「这样啊……」
她在我旁边坐下,垂下了头。
她的神情和眼神透着一股沧桑的冰冷。碰上这种情况,也没几个小孩能保持纯真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光芒,如此空洞的眼睛让我心如刀割。
就在此时。
透过T恤,我瞥见了她的后背
是淤青。
如同纹身一般,黄色的淤青布满了整个背部。想必不单是背部,全身应该都有。
我紧握了拳头,胸中的愤慨无处释放。
被害者今后也要坚强活下去。
抽血案的被害者也是,要克服那天的痛苦回忆,跨过心中的那道坎。
然而,真会有克服的一天吗?
一个人好端端地走着,忽然惨遭袭击,被电棍麻痹了全身,凶手还当着面掏出注射器——
这种回忆真能不再想起吗?真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吗?
「…………」
真的能忘记吗?
百枝真能忘掉此事,仿佛一切没发生似地,像其他小孩一样普通地长大吗?
我并不这样认为。
犯罪会给被害人留下改变一生的伤痛。
因此我才如此厌恶。
抽血案也好,这次的绑架案也好——绳镜案也好。
我这才发现。
自己或许并不能接受。
嘴上说着接受,可蓟要真是杀人犯,我或许真不能接受。
我或许真承受不住这打击。
我或许真会瞧不起蓟。
这些我都可能会。
所以我不敢去问蓟,问她是不是绳镜案的凶手。
「你没事吧?她没对你怎样吧?」
「我没事,哥哥你才更惨。」
比起她,我是被五花大绑,浑身动弹不得。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为什么你没被绑起来?」
「我没反抗,她信得过我。」
不反抗也被打得浑身淤青,水次平时是有多暴力。
「我们得制止她。」
「……是要我反抗她?」
她满脸不安,眼眶都红了。
「不是让你去冒危险,我们不和她正面交锋,逃跑就行了。」
「逃?这怎么逃……?」
「只要有你帮忙,我可以解开这铁链。你能不能偷把钳子过来?」
她犹豫了好久,好不容易点了点头:
「……能。」
这下成功了一半。
「记得趁她不注意,把钳子——」
门把转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门开了,水次进来了。她披着一件黄色围裙,手上捧着托盘,上面盛着晚饭。
「来啦,晚饭做好了——」
她把托盘摆在了面前。
姜汁烧肉、白饭、味噌汤和沙拉。
尽管身处险境,口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该饿还是会饿。不过这坚决不能吃,谁知道她会掺什么料。
我还想给早苗提个醒,但已经迟了。她大口吃上了。
「姐姐做的饭太好吃了!」
「是么,谢谢。」
乍一看还挺温馨的。
「橘君也吃吧。」
「不吃。」
「啊——」
她又来这招。不过被上了手铐,也只能被喂了。
她把烧肉夹到了我的唇边。闻着浓郁的肉香,我险些松口,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喔,你平时就只吃炒豆芽。」
「豆芽营养丰富。」
而且便宜。
「这叫偏食,来,啊——」
我死活不张嘴,她就捏住了我的鼻子。我憋不过气,嘴巴一松,她就将烧肉塞了进去,并按住下巴逼我咀嚼。嚼完后,她兜脸泼了我一杯水,受此一惊,喉咙一咕噜就咽了。
我想吐出来,但两手被绑,催吐也不成。
第二波来了。
「啊——」
「……喂,水次。」
「怎么了?」
「你帮我松开两只手,我自己吃。」
「不行,你肯定会逃跑。」
「脚和腰都绑着,我怎么逃。」
「总之不行,来,啊——」
她就是存心想喂人。
我再闭上嘴,也只会被她撬开,索性好好吃算了。
我被她喂着,先吃完的早苗站起了身:
「我去看电视了。」
「记得开灯看哟。」
早苗点了点头,一溜烟离开了房间。出门前,她瞥了我一眼,想必是去找钳子了。
为了给她争取时间,我尽可能地细嚼慢咽,吃足了半小时。
「谢谢款待。」
「真有礼貌。」
「毕竟你请我吃饭。」
「嗯,真棒,你要一直住在这里了,一定要乖乖听话。」
一直住这里?
她不打算杀我,而是让我一直活在这里?
这是人间地狱么……
水次收拾好碗筷,前脚刚出门,早苗后脚就回房了。
「我去洗衣服了,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哟。」
「好——」
门关上后,早苗伸手往后掏。
「看!」
她淘气地笑了笑,并掏出了一把钳子。
「干得漂亮。」
一听到表扬,她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见此我也安心了几分。
「好,现在开始干。」
最好是等水次睡着,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现在动手好。万一我真要待上一夜,不知蓟会干出什么事。
「拿掉铁链就好了?」
早苗两手张开钳子,向我问道。以她的腕力有难度,还是用脚好。
我身上有手铐、腰链、脚链。先开手铐是省事,但还是放到最后再开。
「先从脚链开始吧。你先钳住焊口,再去用脚踩。」
她钳住了两脚间的铁链,再一屁股坐上去。只听咔嚓一声,铁链便悄悄地裂开了。
「对对,就这样。」
焊口再用力钳就能断。
「你用力钳裂口,把铁链弄断。」
「知道了。」
她手巧地把钳嘴捅进裂缝,再使劲撑开钳把,裂缝不一会儿就被撑大了。
脚链这么简单就取掉了。
全程还不到三分钟,进展异常顺利。
这样能行。
「行,你把钳子放我手上。」
我握着钳子,摸索着腰部的铁链。见我夹不上,早苗帮我钳好了焊口。我一发力,铁链就裂了。她取过钳子,帮我撑大裂缝,腰链也取掉了。
剩下的只有手铐了。
手铐也被铁链绑在了椅子上,我只能侧身倒下,好让早苗用脚发力。
「待会我倒下,你就……」
我话没说完,她一把扔掉了钳子,大步走向房门。
「诶?」
她要干嘛?
她没有半点犹豫,一直线朝门口走去,最后站在门前,转过身来。见到她脸上的表情,我脊背一凉。
她不像是人。
她和蓟一样散发着诡异。
直觉告诉我,我犯了一个天大的误解。
「大哥哥,对不起咯。」
「……早苗?」
她推开了门,高声喊道:
「姐姐!这个人要逃走!」
「诶!?」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情况危急。
我想从椅子上站起,无奈有铁链缠着。正要硬扯开,水次月却来早了一步。她右手握着一把菜刀,上面还沾着水珠。
她暼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霎时消失了:
「橘君……」
我浑身发凉,仿佛掉进了冰窖。
「水、水次,你住手吧。」
她拾起了地上的钳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
「这钳子是哪来的?」
「…………」
百枝早苗默默地看着我们。
她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也不怕我道出钳子的来历,只是单纯地看着。
水次月蹲下身,抬眼看着椅上的我:
「我本来没想伤害你。」
「那我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那是为了不让你逃跑。」
「莫名其妙被绑起来,哪有人会不想逃。」
「要是不绑起来,被你逃了,我会伤心的。」
「你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你知晓了早苗的事,只能让你这样。」
「你怕我抖搂出去?」
「嗯……不过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理由么?
和方才早苗的出卖有关系么?
「那你倒是说啊,为什么要绑架?」
她垂下了眼,陷入了沉思。
数秒后,她嘀咕了一句:
「我只能把你杀了。」
「……什么……」
她说要把我杀了?
水次站起身,双眼无神地俯视着我,右手的菜刀闪着渗人的寒光。
迄今为止,我直面过好几次死亡,却从未习惯过。无论多少次都会害怕,膝盖不由地打颤,指尖麻得失去了知觉。
「早苗出去。」
「嗯。」
百枝早苗对这边不感兴趣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要被杀了。
倏地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水次和早苗顿时停下了动作。声音就在房间外——并且离得不远。
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只听房门传出嘎吱一声。明明没人,门却自个儿打开了。
是谁。
一张脸从门后探出:
「哈啰,终。」
来人正是乙黑蓟。她走进房间,背着手关上了门,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4
某天放学后,诗织找我说话:
「你好恶心。」
「诶?」
她说我好恶心。
「你老说爱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爱诗织你啊……」
「好恶心,别这样了。」
从此以后,我没再和诗织说过话。
***
……还真来了。
蓟面带笑容地看着我。
今天早上,为了安抚她的寂寞,我提出了一个让步提议:手机一直和她接通,借此充当窃听器。
水次月搭出租车时报过住址,蓟肯定听到了。
我早已预感到她会来。
回想抽血案那次,她对我担心成那样,肯定会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救我。
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
她在路上万一被人瞧见了,肯定会很危险。
因此我才想在她来之前逃走。
「你谁啊?」
水次月急躁地把菜刀对向了蓟。
蓟若无其事地走近水次。水次一边喊『别过来』一边后退,蓟却没有停下脚步。
两人已经近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
水次握着菜刀的手在颤抖,是被蓟的气势所吓倒了。
「可恶……」
水次举起了刀。
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甩手便夺过了菜刀,接着一脚踹到了她的小腹。水次被踢翻在地,不停地咳嗽。
「蓟……」
听到我的声音,她如牵线木偶般转过了脸,微笑道:
「很快就解决了。」
说毕,她朝百枝早苗走近。
「啊!」
早苗早已软了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别!已经结束了,她也是受害者啊。」
早苗全身发着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必要再往伤口上撒盐了。
蓟死死盯着早苗,答道:
「受害者?才不是哩。」
「诶……?」
早苗爬起身,慌张地朝门口奔去。蓟一脚绊倒了她,骑到了她腰上。早苗的头则重重地砸在了地板。
「别!住手!」
「待会再跟你解释,现在先解决掉她。」
蓟丝毫不听劝。
完了,这样下去早苗必死无疑。
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逼不得已。
我用食指按拇指,拇指关节很快便按不下去,我却继续发力。
「啊。」
不单是食指,连中指也使上,一鼓作气地往下按。
体内传来咔嚓几声,后背顿时一阵鸡皮疙瘩。我硬生生地把手往外拽,手背被刮出了一道道血痕,使劲按住骨折的拇指根,才总算将手拽了出来。
蓟举起了菜刀。
「住手!」
她似是没听见我的话,径直挥下了刀。
只听见皮开肉绽的一声。
「唔。」
刀身贯穿了我的左手掌。千钧一发之际,我赶上了。似乎被刺中了神经线,手肘传来一串串酥麻的电流。
她真的下死手。
若没有我这一挡,刀子恐怕在早苗的头上开洞了。若不然不会刺得这么深。
这一事实让我无比绝望。
本以为她只是吓唬对方、只是装出要杀人的样子。
然而并不是。
蓟毫不犹豫就能杀人。
「终……为什么?」
蓟瞪大了眼,刀子从手中滑落。
仿佛遭到了背叛一般,她噙着泪,幽怨地望着我:
「为什么……」
还没等她说完,她便消失了身影。
是水次扑到了蓟身上。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并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蓟先是头锤,手肘再对着太阳穴猛打,又一个头锤,水次踉跄几步后倒在了地上。
「不要动早苗!」
水次月撕心裂肺地叫着,又艰难地爬了起来。蓟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右手微微一动,将刀子反握住。
「都停下来!……已经够了。」
我冲到两人之间,张开双臂劝架。水次月瞪了过来,蓟则垂下了双手,双方都停手了。
左手掌不断地滴血。
「这人果然是乙黑蓟吧?」
水次边瞪边问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
「……没错。」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你的熟人么?」
「蓟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我本来姓乙黑,后来随了伯父的姓。」
水次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双胞胎……那……难道你……」
「对。」
她的眼神顿时锐利了几分,这不是鄙视,更多的是震惊。她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这我无所谓……我记得她杀了人,现在是逃跑犯来着。」
我回过头,蓟正为难地望着我,是在催我蒙混过去。
现在必须要好好收场。
而且必须是两全其美。
时机已经到了。
「蓟住在我家。」
水次月蹙起了眉头:
「你窝藏了她?」
「对。」
「终,等……」
蓟忐忑不安地想说话,我扬了扬右手,制止了她: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
「这秘密如果被人知道,我也活不成了。」
「对。」
「这小孩也是,对你来说也是最致命的秘密。」
「……对。」
「既然如此,我们要不互相保密?」
水次月没有回答,而是朝早苗走去。早苗此时正蹲在墙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她伸出手,帮早苗拉起了身:
「早苗,这样可以吗?」
「嗯……大哥哥看着信得过。」
诶……?
顿时感觉世界颠倒了过来。
我莫非犯了一个严重的误解?
为什么,她要向早苗请求意见?
水次月是绑架犯,明明手握着主导权。
蓟靠了过来,凑在我耳边说道:
「你这样不行呀。」
「什么?」
「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
「百枝早苗啦。」
怎么回事?
百枝早苗是被绑架的女童,充其量就是个受害者。
「不是这样的。虽然新闻上说是绑架案,其实不是。」
「诶?这是……」
「一见到电视上她的照片,我就知道她才是幕后元凶。」
幕后元凶。
她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蓟在初中时只是看了同学一眼,就断言『这人是杀人犯』。此人确实是当地一连串失踪案的凶手。
想必是有所感应。
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感应。
「不是水次月绑架了她,而是她寄生在了水次月。」
「……寄生。」
「是她引诱了水次月绑架。哪天不合适了,她就会舍弃水次月,去找下一个宿主。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听好了,不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不然一生就全毁了。」
「等下,你让我想想。」
是早苗引诱自己被绑架?
水次月怎么会中招?
「她是利用了水次月的心。」
「…………」
确实,我开始就感觉不对劲。
水次月不像是会犯罪的人——她要是被利用了,也就说得通。
等下,对方可是小学生。小学生是怎么骗过高中生?
「早上你捡到了百枝早苗的校牌对吧?」
「是啊……」
「你认为水次月会把这种东西放入书包么?」
「这究竟是……」
的确,谁都有可能见到书包里,贸贸然放校牌进去相当危险。凶手没理由自掘坟墓。
是谁放入的?
是百枝早苗,她将自己的校牌偷偷放入了水次月的包里。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是个测试。」
「测试?」
「看校牌被暴露时,自己会不会被抛弃。」
绑架一事败露时,水次月会作何选择。
她想看看,这个宿主够不够称职。
我望向早苗,她正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脊背一凉。
算计这么深,骗过高中生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水次月纯真又老实,极易上当。
「还是别和她扯上关系好。」
「不过……」
她身上有淤青。
「她后背上全是淤青,肯定是受了水次月的暴力。水次月才是绑架犯,她只是个受害者。」
「……那淤青是什么颜色?」
「黄的。」
「那证明快痊愈了,起码是两周之前的伤。」
「……快痊愈了?」
她失踪是在几天前,说明来了这里后没被打过。
水次月没打人。
这一事实让我不由舒了口气,问题却还没解决。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没解决。
百枝早苗两周前受过虐待。
那时还没被绑架,也是说在家里——
「终,不要多管闲事。」
「…………嗯。」
尽管我还不能释怀。
但是蓟都这么开口了,还是乖乖听她的。
她对危险的嗅觉是相当敏锐。
「……水次。」
她们两人停下了话,一同朝我望来。
「再确认一遍,我不说你们的事,你不说我们的事。我们互利共存。」
「好。」
水次月朝早苗使了个眼色,早苗爽快地答应了。
「……水次,你告诉我。」
「什么?」
她变回了平日在学校时冷淡的表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被她利用了?」
「是啊。」
她毫不迟疑地答道。
这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你还上当了?被骗了也无所谓么?」
其中究竟有何利害关系。
她究竟抱着什么心态,将百枝早苗留在了身边。
「因为我爱她。」
她毫不犹豫答道,眼神仿佛在怪我问这种蠢问题。
爱。
「我愿意接受早苗的全部。」
「接受……」
啊。
这是她们自己选的路。
不是骗与被骗的问题。
她们早已互相清楚,互相认同。
理解对方,并打心底里接受对方。
「这样啊……」
蓟拉了拉我的衣袖。
「那我们走了。」
「你等下。」
水次月喊住了我,随后走出房间,等回来时手上拿了消毒液和纱布。我的左手掌仍在滴血。
「谢谢。」
「……问一下。」
「嗯?」
「你幸福吗?」
她似是在期盼什么,等着我的回答。
幸福。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也自知已经失去了一般人的幸福。
不过,幸福并不是只有一种。
「幸福。」
「……这样啊。」
「那明天学校见。」
「嗯,明天见。」
水次月和早苗手牵着手,目送我们离开房间。
感觉日后还有机会见到她们。
***
橘君和乙黑蓟走出了门,随后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姐姐。」
早苗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安地抬眼看向我。
「被吓到了?不用怕了。」
我蹲下身,抱住了她。为了不碰到她背上的淤青,我搂住了她的肩膀。
「早苗,我爱你。」
我必须保护她。
心脏深处涌出一股暖流,并扩散到全身,充满了我每一个细胞。
这就是爱。
爱一个人就是这种滋味。
我终于懂得爱了。
爱是如此崇高,如此美好。
只是被爱还不够,要去爱一个人才会明白。
我本想去爱橘君,可身边有早苗便够了。
「姐姐有没有后悔过带走我?」
「一点都没。」
我知道她常常一个人在公园玩。虽然两人没搭过话,可每次回家都经过公园,见一个小女孩孤独地玩耍,很难不让人记住。和她还对上过几次眼。
我是偶然之间,才知道早苗遭受了虐待。
某天放学,我路过公园,正巧见到早苗从秋千上摔下来。她背上留了一大摊淤青,疼得没法站起来。
我走了过去,向她伸出了手,之后她喃喃地说起了身世。
在家里遭遇了虐待。
在家里没有容身之地。
我问了她的梦想。之所以问,是因为我想知道她最大的心愿。
『我没有梦想……好怕,我对将来好怕。』
听了这话,我决定带她回去。
我想爱她。
是她的话,我可以毫无顾虑地把爱倾注进去。
「校牌的事对不起。」
「没事,我知道你很不安。」
早苗低下了头,微微地点了头: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诶?」
「照顾我要花钱又要花精力,姐姐还会犯法。明明没有任何回报,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是不是……」
「…………」
我双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因为我爱你。」
「爱……?」
「对,我爱你。」
不知道早苗能不能理解。
想必还不能吧。
可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爱究竟有多么伟大。
「早苗,你幸福吗?」
「嗯。」
她笑着点了头。
「那要乖乖听话,不能走出这个家哦。」
「为什么?」
这哪还用问。
「……因为我爱你啊。」
***
为了避开公寓的监控,我们走的是楼梯。
「蓟,你一路上没被人看见吧?」
「应该没,我偷摸着来的。」
「要是被人看见了,准会起疑心。」
她身上穿的是大码男装,想必让人过目难忘。
我一边下楼梯,一边往手掌缠纱布。理应先止血,可我不懂方法,只好使劲地缠上纱布,来堵住伤口。
伤口比预想中要深。
蓟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背着手悠然地下台阶。
「…………」
她当时真的下死手。
要没有我伸手一挡, 百枝早苗必死无疑。她下刀时没有一丝迷茫,一句劝也不听,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杀人是一条分界线。
大多数人都曾想过杀人,然而想和做是两码事。一般人深入想想自己动手杀人的场景,恐怕都会作呕反胃。
然而,蓟不一样。
她能面不改色地杀人,能将刀子捅进活生生的头颅。
这是我和蓟最大的不同之处。
杀人——只有杀人,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活人死去的那一幕,又记忆犹新地在脑海中回放。
那时我抽噎着向蓟求助。
她却津津有味地望着大卸八块的尸体,双眼如同洞穴般漆黑。
我曾经发誓要接受蓟。我甚至以为,只要相处久了,自然能够理解她。
今天的事却打醒了我,我或许接受不了她是杀人犯。
我决心要接受她,却不一定能做到。
不止如此。
我和蓟在一起这么久,却连互相理解都做不到。
彼此从未接受过对方。
水次月和百枝早苗是病态的关系,不会有人理解,也不会得到祝福。可这两人却彼此理解。
这份关系,让我有点羡慕。
我们不应该也是这样么?
别人是否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蓟之间是否互相理解。
「蓟,我问你。」
「嗯?什么?」
我必须要问。
无论她回答什么,我都必须接受。
「关于绳镜案。」
「嗯。」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我握紧发抖的手掌。
「凶手是你吗?」
问了。
终于问出口了。
没有退路了。
蓟比我走快了两个台阶,她停下脚,转过了身。
脸上是掺着害羞和为难的……笑容。
她当做没听见,又继续走下楼梯。
我多想就此打住。
当做无事发生,继续不明真相地过日子。
但不行。
我想理解蓟。
我若是不能理解她,总有一天——我会不再相信她。
「蓟。」
我喊了她的名字,她则坦然地停下了脚步。
接着一动不动地、头也不回地答道:
「没错。」
她转过了头,其眼神让我呆立当场: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