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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即便被你杀了

1

我回到家,发现蓟不见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我在家里找了个遍,却不见她的身影。她的鞋子也不见了。想必她是想趁我回来前出趟门,不料我回来得早了。感觉与神乐果础聊了半天,一瞧时间,发现才过了一个小时。

再等一会儿,蓟应该就会回来。

到时或许会再添一条人命。

我不希望这样,却又不想阻拦她作恶。

不,不该是这样。

我想起了加奈茂的一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杀人相当于食粮。

此话若真,我便没有权利阻止蓟。唯一能阻止她的只有法律。

「…………」

所谓的法律,不过是众人投票通过的。

不可杀人这一法律,在我和蓟出生之前便已存在。倘若当时蓟在场,一定会投反对票。

然而,这一反对意见,终究会被大多数所否决。

终究如此。

所谓的正义,不过是用人数来说话。

蓟这类人,倘若比我这类人多出一个,正义和世界将瞬间颠倒过来。

正义也不过如此。

虚幻易碎的一场梦罢了。

「好烦。」

坚持正义只是一种无谓的苦恼。

一想到杀人,心底便涌出厌恶。我多想把这种厌恶给连根拔起。

一见到尸体,不由地反胃作呕。我多想把如此脆弱的大脑搅碎。

若真能做到,想必会轻松得多了。

「…………蓟。」

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好想和你再说说话。

我望着空荡荡的手掌,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我取出手机,打给了鹭森老师。铃声响了几下,她便接了。

「喂,鹭森老师,有空吗?」

『不巧我刚泡好了咖啡,不喝不行了。』

「我等你喝完,之后有空吗?」

『不巧家规严禁休息天出门,只许在家看视频。没空。』

「今天我要了结绳镜案。」

电话那头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鹭森老师啜了一口咖啡,缓缓说道:

『…………好吧,出来见个面。』

我还要先稍作准备,见面时间便定在了傍晚。

待会蓟要是回来了,两人碰上面会尴尬;加之我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便出了门。

见面地点定在了片白江东公园,正是百枝早苗失踪的地方。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发时间,等到了傍晚五点,便朝公园走去,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奔驰。

我敲了敲右车窗,车窗摇下。

「上车吧。」

「嗯。」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她递过来了咖啡。不是一般的罐装,而是少见的瓶装,是怕我洒在车上么。

「这才几点,我不想喝咖啡。」

「这是长大成人的捷径。」

「现在哪有年轻人想长大的,这你不知道?」

「哎,这么早熟。」

我随意地喝了一口。

本以为还要闲聊几句,她却直接切入主题:

「电话时你说要了结绳镜案。」

「是的。」

「意思是……你知道蓟的下落了?」

「……嗯。」

车里有点呛人,原来她点了烟。

「放弃吧你。」

她的声音比平时严厉了不少,说是生气,更像是在对我严加教导。

「你是理解不了杀人犯的。」

「……这得问过她才知道。」

「那好,我问你,你有理解过蓟吗?」

「…………」

老老实实向警方报警吧,她劝道。

「这样蓟就孤零零一人了,谁能给她幸福?」

「哎,她这种人是不可能幸福的。」

这一句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这话错了,无论如何也要反驳她。

「……那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才诞生于世的?

「把她扔进监狱就好了,说不定她会改过自新。」

不可能。

做错了便没有回头路,无法挽回,也无法一笔勾销。一旦偏离了正轨,便再也回不去。

神乐果础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监狱是没用的。

人一旦犯罪就该永远受刑。

父亲是罪人,仅仅如此,我们也被迫一起沉沦。

回不去了。

一旦被扔进监狱,便再也回不去正轨。

「橘,价值观不同的人有不少。」

「当然。」

「那该怎么和他们交往呢?」

「……不知道。」

「不搭理他们便好了。」

老师吐了一口烟,从她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威严。

「不搭理就好了,这是为了彼此的幸福。价值观是勉强不来的,那是一个人的本质,变不了的。明白了吧?」

「明——」

白、了。

两眼忽然一黑。

这是——

我立即反应过来,这种熟悉的感觉。

和水次月掺料那次一模一样。

「橘。」

她瞥了一眼我的样子。

是她下的药?

……咖啡。

我不该乱喝的。

「蓟就交给我吧。」

她是为了阻止我去?

不,那她没必要下药,药效一过我还不是能去。下药的目的并非如此。

引擎声隆隆作响,车子开动了。

这是要去哪里。

「老、老师……」

不知是没听见,抑或听而不闻,她没有搭理我。

哎,真是的。

自从蓟来了,我便老被卷入麻烦事。

想必,这并非是单纯的偶然——

2

我醒了过来,只觉头痛欲裂。最近脑壳老受罪了。脑浆经这一搅和,说不定能变得理解蓟了。

现在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环顾四周,混凝土的地板,锈迹斑斑的巨大机器,从破裂的玻璃窗能瞥见野树野草。仅凭月光,看清周围已是绰绰有余。

一片虫鸣声中,隐约听到滴水和铁板被风吹起的声音。

看来这里是废弃工厂。

我被绑在凳子上,铁链牢牢地将凳子和柱子捆死,比水次月那次还严实。这次同样上了手铐,并且拷得很紧,折断拇指也取不出来了。

「鹭森老师。」

我喊了一声。绑我的人必是她,她一定在附近。

「你醒了。」

突然打来了一道亮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眯开眼,只见十米之外有一张椅子,坐着的正是鹭森老师。她一旁是一张破烂的书桌,上面搁着台灯。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从后裤兜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把匕首。

「这匕首是乙黑了用来杀人的。」

她对着亮光举起匕首,刀身闪烁出斑驳的光芒。她似是看入了迷,脸上满是陶醉。

「它太干了。」

说毕,她一把捅入了我的大腿,我似被掐喉咙般痛吟了一声。疼得窒息,左脚稍一用力便钻心地疼,让人无法思考。感觉离死亡近了一大步。

我痛得屈身弯腰,死咬牙忍住,浑身直冒冷汗。

「橘,你没那本事。」

「本事……?」

「你简直是凡人一个,不配当乙黑了的亲生骨肉。」

「…………」

「你只配叫橘。被称为乙黑的有蓟就够了。」

她一把拔出了匕首。刀身擦着骨肉的触感,让我龇牙咧嘴地大叫。

血如泉涌般狂喷而出,随即缓了下来,顺着大腿慢慢滴下。

「哈哈,泽田见到了肯定流口水。」

「老师……」

她究竟什么来历?

我从未对她提过泽田老师爱喝血。

剧痛加上难以理解的现状,让我无法反应过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从书桌抽屉拿出化妆镜和红色细绳,扔到了我面前。镜面掉地裂开了。

「细绳和化妆镜,你知道是拿来干嘛的吗?」

「你是绳镜案的凶手!?」

她没回答,而是轻蔑地说道:

「……你不懂吧。」

她喃喃道:

「你不会懂的,水次也不会懂。」

「什……」

她连水次月的事都知道了?

「世界不一样,你不懂蓟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一点都不懂。在她眼里,漂亮的房间全是鲜血淋漓,人就是会走路的植物。」

这是比喻么?

「这阵子和你聊多后,我已经死心了,你就是一个凡人……蓟太可怜了。你想理解她?别笑死人了,再努力都是白费功夫,你不可能理解她的。」

「……你想干嘛?」

「我想拯救蓟。」

「拯救?」

「待会就知道了……她来咯。」

她朝我的背后望去。

后方传来了细细的踩沙声,有人正走过来。

「嘻嘻。」

鹭森老师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终于走了过来,她站在了我的身旁。

「……蓟。」

来人正是乙黑蓟。她不看我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鹭森老师,瞳孔一片漆黑。

鹭森老师张开双臂,欢迎地说道:

「哈啰,蓟。」

蓟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她,鹭森连忙开口道:

「别误会,我没想要杀他。」

「真的?」

「真的,他可是你养好的,我哪会去抢。」

养好?

怎么回事?

蓟却似乎全听明白了,点头说道:

「……那就好。」

「欢迎你的到来,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

不过寥寥数步,蓟便冲到了鹭森老师的身前。鹭森老师先是一愣,当即刺出匕首,却被蓟一脚踢到了手腕,匕首应声脱手。蓟夺过空中的匕首,笔直地朝她的喉咙挥下,即将割喉之际却停了手。

与此同时,蓟的太阳穴上顶了一把手枪。

「爆头比割喉快,我赢了。」

「试过才知道,来?」

面对蓟的挑衅,鹭森老师咽了下唾沫说:

「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杀你,只想问一句——」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冷若冰霜。

「知道啦……匕首给你吧,本来我就不会用。」

「那当然,这是爸爸的东西。」

蓟走回了我的身边,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哪怕使个眼色也好啊。

「那我说正事咯……蓟,你穿过了吗?」

穿过了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加奈茂对蓟说过一样的话。

我曾经思索了许久,终究无法理解此话的含义。

「穿过了。」

「噢噢……!真棒啊……」

鹭森老师兴奋得睁大了眼,探出了身子。

「穿过了是什么意思?」

听见我插嘴打岔,鹭森老师顿时皱起了脸,马上转过来道:

「你不知道么?」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嘲笑道:

「是门。」

「门?」

「那是我专业的终点。」

犯罪心理学。

其终点是门。

「穿过了门的人会变成杀人魔。无论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或者是圣人,无一例外会变成丑陋冷血的杀人魔。」

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在开玩笑?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另一侧的人都见过了门,这绝非巧合所能解释。」

「变成杀人魔……」

门。

倘若真有这玩意。

那便是隔开我和蓟的本体。

门这一侧,与门另一侧。

蓟在另一侧。

「乙黑了说他在二十一岁穿的……你呢?」

「记不清了,记事起就穿了。」

「竟有这种事!你是天生的么……果然是遗传……莫非基因就是门?不对,也有好人无端端穿过门的……」

鹭森老师自言自语着。我难以相信这种鬼话,这两人却说得煞有其事。她俩不能用常识来衡量,同是另一侧的人,或许说的才是真的。鹭森老师见蓟盯着不放,一下回过了神,朝我俩说道:

「蓟,你应该猜到了,绳镜案的凶手就是我。」

…………

不对劲,不是这样的。沉思片刻后,我想明白了。

没事。

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噗嗤一声笑了,鹭森老师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倾注在我身上。我一头雾水,只觉得无比瘆人。

我从未见过蓟笑成这样。

两人笑了半晌,蓟开口道:

「我明白绳镜的含义。」

绳镜的含义。

坊间对此有过无数的猜测。

为何犯人会把细绳和化妆镜遗留在现场?

蓟已经明白了。

「看来你全都懂,那我就放心了。懂了也不来找我,你也太过分了。」

「…………」

「我能理解你。」

蓟依然一语不发,总算把视线挪了过来,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似在沉思。

鹭森老师向她劝道:

「他永远理解不了你。你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两人流着一样的血。你希望他终有一天也会穿过门,也会变得理解你。」

蓟始终在盯着我,注意力却已经不在我身上。她只是出神地望着我这个人。

我不明白。

蓟在想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然而事与愿违,穿过了门的人,其孩子未必一定会穿过门。」

「我和终是同卵双胞胎,基因是一样的。」

「即便如此,你们也不同。他可能见过了门,但没穿过去,而你穿过了。」

「…………」

「他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到门了。」

「……………………也是呢。」

啊。

蓟从我身上挪开了眼。

此时传来了断线之音。

自出生以来,将我和蓟联结一起的线被切断了。

忽然一阵孤独萦上心头。

以前只要有蓟在,我总会安心下来。

以前蓟一直都会帮我。

以前无论何种情况,她都会选择站到我这边。

她朝鹭森老师迈出了一步,仿佛是要与我永别了。

「蓟!」

我大叫道,她却不愿回头。

本以为她会直接走到对面,她却只是捡起了我脚边的红色细绳和化妆镜,仔细地端详:

「终确实与门无缘了……不过这不是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我会给你幸福。」

幸福。

蓟被这句话打动了,眼神游离了好一会儿。

「我一定能让你幸福。我能理解你,你希望什么,高兴什么——幸福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却又求之不得的。

蓟眯起了眼: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

「因为你很神秘啊。」

「神秘?」

「对,我们这种人是人类的高层次阶段,为了防止人类过多而生的。我们必然是神秘的。」

「……你觉得我很珍贵?」

「对啊,我不会阻止你杀人,也不会被你的话吓到。」

此话一出,蓟整个人一动不动。

从她的侧脸,可以感受到她平日有多伤心。

「你是两周杀一次吧?是怎么憋到现在的?那种冲动的滋味哪能忍得住。」

「……动物。」

「哦,靠杀动物来过瘾,真可怜。」

杀动物——

我想起了那条沾血的裤子,原来上面并非人血。

蓟一直强忍着痛苦。

一边是杀戮的冲动,一边是和我的约定,她被夹在其中痛苦万分。因此,她才会深夜外出去虐杀动物。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不,维持不了的。

对她而言,动物还远远不够。

「……我想杀人。」

话从蓟的唇间轻轻地流淌出。

其中掺杂着哽咽。她是……哭了吗?

「为什么不能杀呀?」

问题浮空而起,没人回答,便又沉了下去。

蓟双手捂脸,数滴眼泪落在了水泥地上。

「我只想普通地过生活。每天起床、欢笑、吃饭、杀人、睡觉……只是这样就够了。」

听见这话,我如同被当头一棒。

我一直以为,她杀人是为了取乐,却并非如此。那是穿过了门后,无法抑制的杀人冲动。

她是被其所支配了。

这种冲动我虽无法想象,但必定深深植于本能。

若非如此,蓟不可能痛苦到落泪。

「好想杀人,真的好想杀啊,可是你不许我杀。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这是她的心声。

我果然对她一无所知。

我曾以为,自己和她不太一样。事实并非如此。

我和蓟,有的只有不一样。

「对吧,辛苦你忍这么久了。不用再忍了……来到我身边,我以后会给你幸福。」

幸福。

没有互相理解,就不会孕育出幸福。

我给不了蓟幸福——

蓟望向了我,手上是细绳和化妆镜,她手一松,镜子脱落掉地。

她两手握住绳子的两头,使劲拉直了。

她正朝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此刻的眼神,与平时的截然不同。

「蓟,你要干嘛?」

不会吧。

脑中掠过了一种可能性。

鹭森老师笑道:

「橘,你知道绳镜是干嘛的吗?」

她是在故意嘲弄我。见我不说话,她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人穿过门后,眼中的世界全变了,会被杀人的冲动所支配,忍不住地想杀人。而最想杀的人是谁……你知道不?」

她一边坏笑,一边向我投来无法回答的问题。

「最想杀的人,正是自己。」

「自己……?」

「穿过门后,人就会想杀自己。穿过越久越想杀。」

「那他们会自杀么?」

「对,最终都会自杀。」

想必类似于自我毁灭的倾向。

「不过求生的本能摆着,没那么快会死。于是他们都会做一件事。」

「……一件事?」

「就是在镜子前,用细绳勒住自己的脖子。」

我恍然大悟。

细绳。

当年加奈茂也曾提过。

她如果也穿过了,也会这样做。

「这不过是自我满足,假装自杀来临时解脱罢了。」

「…………」

「然而,蓟能真正地得到解脱。」

「……这。」

骗人。

一个想法冒出了脑海,我不敢相信。

她不会的。

「你就是蓟,蓟就是你,杀了你就等同于自杀。这样一来,蓟就能成为穿门后克服本能的人了。」

蓟把绳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缓缓地绕了一圈。我没有丝毫抵触。

「你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图什么?亲情?爱情?幸福?都不对。」

「…………」

「人穿过门后都会陷入孤独。眼中的世界与常人的不同,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因此他们会同病相怜、互相依偎。可穿门人寥寥无几,只好默默地忍受孤独。他们都盼着一个知音,一个能同样看待世界、能理解自己的人。」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本来蓟盼的人是你。你们同血同源,她觉得你也会穿门,然而迟迟不见你穿门。于是她转变了想法,等一个理解自己的知音出现,之后就杀了你。」

这样一来,蓟既有知音,又能从自杀欲中解脱出来。

「知音出现前,她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合。两人同寝同食同经历才能合二为一,杀你时才解脱得彻底。」

监视窃听。

她那么痴迷我的一举一动,是为了这个?

蓟曾说过有件事想做。

指的是杀了我?

时机未到前要讨我欢心,所以她才会乖乖听我的话。她表面和我好,内心深处却是满怀杀意。

拿凳子砸我并非一时胡闹。

而是内含杀意。

「不会的!这不可能!……蓟。」

她用漆黑的瞳孔望着我。

我不愿承认。

我和蓟不是心灵相通吗?

一起相处的日子是假的吗?

「你说一句不是啊……」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杀我?

这真相太过残忍了——

不,残忍这一想法,只是我这一侧的人的感觉。

她慢慢地注入力气,勒紧了我的脖子。我渐渐喘不过气。

心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

我就知道。

不互相理解,便会是这般下场。

连对方的杀意都察觉不了。

「对、不起。」

蓟,对不起。

没能理解你,真的对不起。

出生以来一直在一起,我却没为你做过任何事。

你的快乐、痛苦,我全都一无所知。

对不起。

我脸颊开始发烫,已经无法呼吸,蓟手上依然勒着。她不眨一眼,仿佛怕错过任何一瞬间,将我的垂死之状刻入眼中。

眼前泛起了紫光。

蓟。

能死在你手上也不坏。

「蓟……」

蓟。

「你……的……」

你幸福的话。

「我……无……」

我死而无憾。

眼前开始泛黑,连蓟的脸也看不清了。

她笑得开心吗。

伴随着吵杂的耳鸣声,意识终于沉落了。

就这样,我死去了。

3

若问这是地狱或是天堂,想必是地狱了。

脚边全是死尸,而眼前是大海。回过头去,地上堆着无边无际的尸体。

堪称尸体的海岸。

尸体全是死了两三日的,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可见。有穿西装的,也有穿旧和服的,全都躺着一动不动。

天空一片染红,微风吹过,虽裹挟着尸臭味,但很快便闻习惯了。

海水波光粼粼,清澈可见。

「果然。」

以前上课时学过,人因何缘由堕入地狱。

记得是杀生。

然而,世上哪有人不杀生。谁小时候没踩死过蚂蚁?没肢解过蜘蛛?人就是从中学会生命的重要。

若都按杀生论,世人全该下地狱。

我望了望脚下,感叹自己下地狱是应该的。

「……那是。」

海中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扇门。

迟疑片刻后,我踏入大海,朝门走去。

没有海浪,比起大海,这更像是一个大湖。水只有薄薄的一层,堪堪没过了脚踝。

我走近了门,发现它如此简陋:边框只有细长的木条,柱子被海水腐蚀得破破烂烂。

形容它是门也夸张了。

此时,我记起来了。

这扇门很熟悉,我曾经见过它。

真叫人怀念。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不断往前回忆,不是初中不是小学不是幼儿园。

要更早之前。

「……本源。」

这是我的本源。

在记忆的尽头,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啊……」

我情不自禁地抚摸了门框,传来湿湿滑滑的手感。门依然坚挺,仿佛能永远屹立于此。

门的触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欢迎。」

不知何时,门的另一侧站了一个男人。他穿着西装,约莫二十岁,长相清爽,很有女人缘的样子。

这人我认识。

他正是我触门后想起的人。

「爸爸。」

「哟,终,好久不见,还好吗?」

我俩仿佛来到了酒席,融洽地闲聊了起来。

「……一般吧。我被你折腾惨了。」

父亲笑了笑,随口向我说了几声抱歉,又说道:

「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先过来吧。」

门。

我反应过来,这正是鹭森老师所说的门。

穿过它——我就会变成杀人魔。

不过,我都来到地狱了。

穿过了又有何所谓呢?

「怎么了?来呀。」

「……嗯。」

我朝外挪了挪,从门外看不到父亲。目光转回门内,父亲的身影又出现了。

「你要好好穿过门。」

「穿过了会怎么样?」

见我犹豫不决,父亲开朗地笑道:

「穿过了就能理解蓟。」

「…………理解她。」

穿门之后,世界会翻天覆地。

我的价值观会分崩离析、重新组合,到时候就能明白蓟。

她高兴什么。

她难过什么。

她希望什么。

她讨厌什么。

她眼中的世界,我将一清二楚。

到时我或许会杀人,或许会指染朋友,或许会迷失自我。

即便如此,只要我们幸福。

便足够了。

「来吧,终。」

「嗯。」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正要迈出那一步,忽然,身后传来了啜泣声。

我回过头去,那边有个女生背对着我蹲着。她穿着校服,从稚嫩的后背上看,是个初中生。

「为什么……为什么……」

我走了过去,想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一下穿了过去。

这女生是蓟。

初中时的蓟。

加奈茂在学校散播我们是杀人魔的儿女,我们从此成了欺凌的对象。蓟一开始忍着,终于有一天爆发了,让对方身负重伤。这成了暴力事件。

不久后的一天,我们得知两人即将被拆散。

「不要,我不想杀……想杀、不想杀、不……还是想杀。」

此时一个男生走近了蓟。他也穿着校服,一见到她便松了一口气。

那男生正是我。

我缓步来到了蓟的身边,蹲了下来:

「总算找到你了,回去吧。」

我牵了她的手,她却一手甩开了:

「我不回去,我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

「……蓟。」

「我没有地方活下去了。」

「……………………」

「我想死。终,求你了,让我死吧。」

我一言不发。

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哭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挨到她身旁:

「你听我说。」

我缓缓说道。

「我不想说没用的安慰话,也不想无谓地劝你坚强。」

「…………」

「我们是被抛弃了。」

「……嗯。」

「之前不是有个女生弑父么,哪怕她遭受了性侵,只要杀了人就会被逮捕。」

「……对。」

「等她赎完罪,回归社会,是否一切都能当作无事发生呢?性侵、杀父……这些是否能全部忘掉,重新做人呢?」

蓟垂下了眼眸。

「我认为不行。一旦脱轨了便无法重回,罪是消不掉的。」

我的话中充满了自信。

「我和你,只能作为被抛弃的人活下去。」

「……可这太难了,太痛苦了……」

「痛苦是痛苦。大家都对我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我们早死。或许他们说得对。」

蓟皱起了脸,流下了泪。

我伸手帮她揩了揩。

「不过呢,蓟。」

「…………」

「即便如此,我们也能幸福。」

「……幸福。」

「我们或许会被白眼对待,会被扔石子。不过我们能手握幸福。」

「这样的幸福……我看不到啊……」

「没事,有我在。」

我抱紧了蓟。

「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幸福的方法。」

我松开手,站起了身,蓟抬起了脸。

「…………终。」

「我们幸福地活下去吧。」

我向她伸出了手,她接过了:

「嗯……!」

她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

我们的残影就此停住了,随后如沙子般随风飘散。

那是我的约定。

要给蓟幸福。

回过头,父亲正盯着我。他见了刚才的往事,苦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你说得对,两个人幸福就好,不用去管别人。」

「对。」

他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爸爸,我不会去那边。」

他的表情凝固了:

「……为什么?」

「我去了那边后,或许可以理解蓟。不过,我将理解不了这个世界。」

「那不好么?这么无聊的世界,理解来干嘛。」

「不是这样的……穿了门后,我和蓟能幸福,却只是暂时的。马上就会覆灭。」

「你好好干就行了,我不是教过你方法了么?」

「不,即便我好好干,也拯救不了蓟的痛苦。」

我不想杀人。

蓟这样说过。

「…………这样啊。」

「我要留在这边,在这个世界中,寻找让她幸福的方法。」

父亲悲伤地笑道:

「那边的世界里,可没有杀人魔的幸福。」

「或许是吧,等真的找不到了,我就去你那边。」

我微笑道,他也随之微笑道:

「你说的话我懂了,随便你去吧。身为一个父亲,是该默默地看着你成长……不过。」

「嗯?」

「在你看来,我这边是不正常的。其实,真正不正常的是你那边……你看看身后。」

我回过头,是布满尸体的海岸。

我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

父亲的话我也没听懂。

我正想问他个仔细,门里却没了父亲的身影。

就在此时,整个世界开始摇晃。海面泛起了波纹,随之是海浪,我站不稳了,跌倒在地。大地轰然裂开,我掉入了裂缝之中。

4

「咳!咳!」

嗓子火烧般地疼,我狂咳不止。

朦胧的意识逐渐回笼。

奇怪。

我方才明明还在地狱。看到了门,和父亲重聚,还见到了过往的我们。

一晃神,我又回到了废弃工厂,依旧被绑在椅子上。每次咳嗽,铁链都勒得生疼。

「什么!?」

有人惊愕地叫道,是鹭森老师。

我这才看清了状况。

蓟勒完了脖子没多久,如今正朝鹭森老师走去。蓟只是假意勒我,真正目的是接近她。见我没死,鹭森老师瞪直了眼。

她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趁着这一刹那,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鹭森老师的右手正要去掏手枪,蓟亮出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胳膊,扭了九十度再拔出。没等血喷出来,老师就被按倒在地。只见她左手被扭在背上,叫道:

「什、什么!?为什么!蓟!」

老师陷入了癫狂。蓟默默地捡起了手枪,抵住了她的脑门,她咽了下唾沫,这才安静了下来。

***

右胳膊出血严重,而且疼得要命,这下手枪也握不住了。左手持枪则准度差,派不上用场。

况且想从蓟手上夺过手枪,难度无异于登天。

「……蓟,你怎么了,玩笑也开太大了。」

她想干嘛?

蓟刚才勒了橘终的脖子,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另一条命消散。他一个抽搐,肌肉松缓下来后便一动不动。

他看似是死了。

可是还活着,只是失去意识罢了。

是蓟手下留情了?

还是说,为了制伏我而演的这一出?

「你说话啊。」

「嗯。我现在要杀了你,你老实点。」

她全身压在我背上,死死地钳住了我的左手,我根本无法挣脱。

她似乎没使过枪,不懂得解保险栓,只听见她不停拨弄着手枪。

就在此时,一脸惨白虚弱的橘终说话了:

「蓟,别杀。」

蓟的手停住了。

「……可是,她知道得太多了。」

「那也不能杀。」

「……为什么?」

她的声音掺杂着不满。

「不为什么。」

「……好吧。」

蓟扔掉了手枪。拜此所赐,我的命是保住了,可依然不懂。

「蓟,你到底想干嘛?」

「我本来就不站你那边。」

「……为什么?」

这是她和终设好的局么?可他一脸的惊讶,看来并不是。

「穿过了门的人,不都盼着知音吗?」

她不可能不孤独,不可能不想要知音。

佐藤郁夫。

他是我的未婚夫。

在一起足足两年,本以为两人已经心意相通。

然而,透过一层玻璃窗,我和他却无法沟通。

为什么要摆起头颅?为什么要摆成圆形?为什么要切脸做表情?

为什么要犯下这一切?

明知这么做,将无法和我一起共度余生。

为什么。

无论他说再多,我也无法明白。

理解不了他的话。

乙黑蓟被捕之前,我见过他一面。那是一次偶然,或说是命中注定,他把门的事告诉了我。见我是知音人,他把匕首赠给了我。

不知何时起,我便渴望着能穿过门。

上天眷顾了我。

有一天,一道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我毫不迟疑地穿了过去。

世界霎时为之一变。

这世界竟是如此美妙,我感动得落泪了。

然而,这份感动我却分享不了。佐藤郁夫已经处死了。空虚侵袭了我的心灵,时常感觉自己是世界上的异类。

我没和乙黑了留电话,也不知道其他的穿门人。

那时,我灵光一现。

乙黑了有儿女。

他的孩子一定也穿过了门,一定也和我一样孤独。

我要告诉他们。

这里也有穿门人。

也有一样嗜好的人。

你并非孤身一人。

自从穿门后,我便有自勒脖子的冲动,这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懂。我于是利用这一点去杀人。

作为穿过了门的证明——

「你根本就没穿过门。」

「什么……?」

蓟的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

「胡说,我明明穿过了。」

那是在六年前,确确实实的一个夜晚,门在我面前出现了。我穿了过去,感觉一切都颠覆了。

我确实穿过了门。

我是他们的知音。

「你说的有偏差。我确实会在镜子前勒脖子,但不是为了自杀。」

「诶?」

「只是为了抑制住杀人的冲动。」

「……胡说,我明明真的想自杀。乙黑了也说自勒过。」

「爸爸可没说过想自杀。」

是没说过。

「可我想自杀啊。」

「都说了,你没穿过门。」

「穿过了!千真万确!」

「那只是一场梦罢了,你想穿门想多了。」

「梦……?」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那次明显和一般的梦差之云泥,真实得如同现实。那不是梦,不是这么儿戏的,是神秘的体验。

将我反转了一百八十度的、绝妙的体验。

乙黑蓟喃喃道:

「你想自杀,说明你想改变。」

改变。

「你想变得能理解某人。你并没有穿过门,只是一个——」

——别扭的变态。

「像你这种人,我也理解不来。」

「闭嘴!」

不是。

我才不是这种低级的杀人魔。

不顾右臂的剧痛,我拼命扭动身子,好不容易翻过了身。

「啊!」

左肩被刺了一刀。我咬着牙,轮起左手往她的头挥去;她却在头上反手架刀,刺穿了我的手掌。

「死小孩!」

我疯狂地用力压,即便掌心被切得嘎嘎作响,依然灌注全力。左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

蓟没料到我如此玩命,把刀一抽,从我身上躲远了几步。我趁机起身,拾起地上的手枪,举枪就是一发。子弹虽然打偏在了墙上,但足够震慑住蓟了。

「我肯定穿过了!你才没穿过!不然怎么会和我不一样!」

蓟紧盯着枪口,弯腰架着刀。

我手快举不起来了,要抓紧时间射杀她。

去死吧。

竟敢侮辱门。

「死吧。」

这一句嘀咕,不是出自我口。我开了第二枪,她却一瞬间消失在了瞄准线上。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刺中了我的腹部,顺势将我推倒在地。

我对她的头又是一枪,如此近距离,她却一个歪头,躲了过去。

「蓟不要。」

蓟举起了刀,橘终却喊道。她身上充满了杀意。

「这人不杀不行。」

「不,让老师活下去吧。」

「终……不能这么好心。」

他愣了一愣,露出了会心的微微一笑。不是这样的,他说。

「总之不能杀,她已经无力反抗了。」

「可是,她会全说出去的。到时我们的生活就全毁了。」

「或许是吧,到时就将她交给水次月监禁吧。」

「…………」

见蓟不说话,他缓缓地道出了真相:

「这是为了两人的幸福。你要是再被逮了,我可没自信让你再逃脱了。」

……什么?

他说什么?

蓟似乎被说服了,乖乖放下了刀。

各种线索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橘、你……」

难道。

一开始就有人怀疑,蓟是如何逃脱警方逮捕的。说不定幕后有犯罪集团——

原来不是犯罪集团。

让蓟逃脱的人是他。

橘终。

「开什么玩笑。」

你知道放走乙黑蓟意味着什么吗?

平时居然装成一副好人样。

或许,我就不该招惹他。

本来就觉得他没穿过门。他对绳镜案感兴趣,我就借由泽田,让他来主动找我。他果真来了。

他找我问的都是关于蓟的。我以为他只是想制止蓟。

果然只是一介凡人。

和他聊得越多,就越确定他没穿过门。这我早就预料到了。回顾初中时的事,穿门人显然是蓟。

于是我把他作为诱饵,来钓蓟上钩。

这便是我的失策之处……

我不该小瞧他,不该视他为凡人……

「我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想去理解。

只是想一起幸福。

「…………」

我望了望一旁,竖起的玻璃上映着自己的脸。我把枪对准了脑袋。

自己的脸上净是惊恐。

没错了。

这是害怕死亡的我。

我俯瞰着自己。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明白我的心情。

是不是很辛苦、很痛苦、很难受、很寂寞?

明明只是想变好点。

明明只是想去拯救。

我往扳机上用力。

体内充满了兴奋。

杀掉,杀了这样的自己,只留下俯瞰的自己。不好的自己不需要。

世界也不需要。

「郁夫……」

我扣动了扳机。

爆破音,是终结一切的声音。

***

血花飞溅,枪声回响了半刻,终究回归了寂静。

鹭森老师歪着头,一动不动。

我来不及阻止。蓟本可以阻止,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鹭森、老师……」

她的头偏向了另一边,看不到她的脸。

「呕……」

我当场吐了。身子被铁链捆着,呕吐物全落在了衣服上。

死。

她死了。

我没料到她会死。

蓟站起身,看着我。

一瞬间,方才勒脖子的场面从脑海中闪过。我不由呼吸变浅,鼻子冒汗,眼皮底发干。

「终……」

「啊、啊啊……!」

蓟朝我走了一步,我却无法抑制地害怕。

死。

汗毛耸立。

不行,止不住地害怕。

我很珍惜蓟,也很想理解她。即便如此,全身终究对『死』一字无比抗拒。

「终,没事的。」

蓟会杀了我。

她只是先解决了鹭森老师。

蓟不认同她是知音,也不会认同我。她会说出来,证明不想和我在一起。

方才勒脖子时我保持了冷静,也接受了死亡。

不过,不行啊。

一旦面对着死亡。

好怕。

记忆涌上。

裸露的小肠、湿润黏糊的声音、乱七八糟的肉块、母亲痛苦的呻吟、抽搐的身体。

「不!别过来!」

蓟停在了我眼前,望着我。

眼神如树洞般漆黑无情。

我拼命蹬着水泥地,但是椅子被绑着,与蓟的距离拉不开。

「……终。」

蓟抱紧了我。呕吐物在两人之间噗呲作响。

「没事的。」

她哽咽着说。

听见这声音,我才回过了神。

「我和终确实不一样。」

她把脸埋在了我的肩膀。或许是她的眼泪,只觉得肩上凉冰冰的。

「或许,我们从根本上不一样,也无法互相理解。我知道你很害怕,不理解肯定会怕的。」

蓟的头发有一股香味,闻着让人怀念,不由放下心来。有一种母性的感觉。

「我知道你怕我,可是……我希望你知道。」

「…………」

「我爱你。」

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

她抽抽搭搭说道:

「只希望你知道,我爱你。求你了……」

「……蓟。」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明明早就知道了。

我竟是如此愚蠢。

我害怕蓟。同样地,蓟也会害怕我。

同样是不理解,同样是害怕,蓟却选择了相信我。

为什么我会怀疑她。为什么我会不相信她,而是说要接受她。

明明约好了要给她幸福。

我立时止住了颤抖:

「对不起,蓟……」

蓟不可能杀我,不可能背叛我。

当初她哭着说没有容身之处不是吗?当初她高兴地接过了我的手不是吗?

我对蓟几乎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

她对我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我和蓟唯一的接点。

「我也爱你。」

「嗯……」

她欢喜地用尽全力抱我。我想抱回去,可惜被绑住了。

怀中蓟的体温,让我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没事的。

真正重要的部分,我和你早已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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