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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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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个人的故事。
对于远方钩爪的悠诺而言,事情得从她对同窗好友──琉赛露丝的记忆开始说起。
琉赛露丝是位美丽的少女。有头宛如阳光流泄而过的银发与端正睫毛盖住的细长碧眼。虽然她是人类(minia),却比森人(elf)或血鬼(vampire)更有魅力,连在同为女性的悠诺眼中也是如此。她浑身散发出比养成学校里的人──甚至她所居住的拿冈市里的任何人都更加耀眼的光辉。
所以当分级后,琉赛露丝在词术课向她请教时,悠诺简直难掩内心的喜悦。
对于稍微擅长词术中的力术的悠诺而言,琉赛露丝在众多同学中看上自己,认同悠诺唯一的长处,是她第一个值得夸耀的事。
于是天生沉默寡言的悠诺努力开口与她对话。
一聊之下,她发现琉赛露丝虽然外表绚丽动人,实际上却是一位出乎意料地胆小,也会担心自己成绩不好的普通少女。但她的言谈中总是充满了深思熟虑的智慧与温柔,因此并没有让悠诺感到失望。后来,她们还发现双方在植物学出奇地意气相投。
不知不觉间,她们变得经常待在一起。两人畅谈新发现的星星名字与王国合并的话题,也互相交换自己倾慕的男候补生名字。
拿冈市是一座以大迷宫为中心发展而成的新兴学术都市。这里住著许多出身复杂的人。主动离开亲人身边、离乡背井,以探索士养成学校为志愿的琉赛露丝身上或许藏著某种悠诺不知道的隐情吧。
然而即使不深究这点,两人仍然能保持友谊。
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所创造的拿冈大迷宫里,蕴藏著两人长大后也掘之不尽的无数秘密与遗物。在这座城市,无论身怀怎样的过去,无论身分与种族,谁都能开拓一条获得荣耀的道路。
「真正的魔王」已死,恐怖的时代过去了。在这个不必惧怕毁灭的时代,她们可以放心梦想著那样的未来。
──那个未来就是现在。
「咳!」
琉赛露丝的身体被踩在遭到大火吞噬的拿冈市的石地上。
俯视她那纤细的背的是一具带著绿色金属光泽的空洞巨型铠甲。四肢粗壮沉重,整个头几乎埋在胴体之中,只看得到蓝色独眼发出的光芒。那是齿轮驱动的机魔(golem)。
「啊、噫。」
琉赛露丝美丽的手臂在悠诺眼前被机魔随手扭转两圈后扯了下来。
「琉赛、琉赛露丝……」
被害者之所以不是悠诺而是琉赛露丝,仅仅是个偶然。琉赛露丝逃跑时位在左侧,才会被从石子路左边冒出来的机魔捉住。
包覆著刀枪不入重金属装甲的机魔据说拥有撕碎马匹身体的力量。只凭两位寻常的少女,别说对付机魔,连逃生都不可能。
已经没救了。
「不要啊!不要那么做!」
悠诺大声尖叫。她只能望著美丽的琉赛露丝肩膀露出的丑陋骨肉。肋骨和肺脏一起被压碎的琉赛露丝似乎连濒死的哀号都发不出来了。
琉赛露丝吐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好痛……痛……啊啊……」
这个世界上,有比眼睁睁看著闺密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更绝望的事吗?
──啊啊。或者,那并非绝望呢?
琉赛露丝最后并没有说出「救我」的哀求,难道没有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吗?
她最喜欢的琉赛露丝,每个人都憧憬的琉赛露丝……
琉赛露丝的左脚被连根扯断,宛如食用肉般连接著脂膜。刚才还在挣扎的膝关节此刻已颓弱无力地垂了下来。
机魔没有展现丝毫情感。就像对其他市民所做的那样,它将悠诺所崇拜的美丽的琉赛露丝活生生地肢解。
那曾是一位外表华丽,内心却意外胆小的普通少女。
悠诺听著琉赛露丝的痛苦惨叫,逃离了一片狼藉的拿冈市。
「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闪即逝的景色融入扭曲的热气中流泄而去。
在她自暴自弃,连意识都舍去的逃跑路途中,竟然一次也没被城市里徘徊的机魔逮住。这或许是上天赐给她的不幸吧。
当满是伤痕的腿终于停下脚步时,她就站在曾在假日与琉赛露丝来过,充满回忆的山丘上。
她让污血顺著下巴落到地上,散乱的麻花辫也无暇整理。
──拿冈迷宫都市。由粉刷成黄铜色的商店和学校围绕,耸立于城镇中心,以钢铁与齿轮打造的机关迷宫所形成的学问与工艺城市。
她还记得从山丘上这片翠绿茂密的林木间看到的市容,与周围的大自然宛如两个世界,两者却又不可思议地保持和谐,呈现一片美妙的景色。
但如今已经什么也不剩了。都市与花草全都在燃烧。在残酷的火焰之中,仍还有影子四处走动。那是不会燃烧的无情机魔集团。
「……掉,就好了。」
望著面目全非的一切事物,悠诺神情恍惚地低语。
琉赛露丝就在那场大火里。还有开面粉店的米菈阿姨、臣度同学、实力高强的其维拉老师、森人梅诺夫、盲诗人西鲁,大家都在那里。
她疯狂地抓头。
「要是我、我也……被撕碎,一起死掉,就好了……!」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没人知道。
即使因为那位「真正的魔王」出现而显得逊色,过去自称魔王的人们──魔王「自称者」仍是对人类有害的最大威胁。
……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制造出的拿冈大迷宫里,一定残留著她们两人长大后仍掘之不尽的秘密与遗物。
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就在这一天,拿冈市在中午前就被开始生产机魔的大迷宫以从未有过的庞大规模摧毁了。
连让人思考原因和目的的机会都没有。能思考这些事的教授们根本来不及步出教师楼,就先被烧死了。
对于悠诺和琉赛露丝而言,高不可攀的正规探索士们在面对多如虫群的机魔大军时,全都令人难以置信地白白死去。悠诺也看到一级生、二级生,甚至是身高不到悠诺一半的二十四级生被活生生地肢解、死亡。
「我已经……已经……受不了了……」
树丛里出现了机魔之眼的蓝光。即使位置如此偏远,即使对象是悠诺这样内心崩溃的少女,它也不会放过。
走在悠诺左侧的琉赛露丝此时已经不在了。她体悟到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不要……『悠诺号令于菲圮凯箭镞(uno io shyipice)。轴为第二指(un2 line)──』。」
「叽。」
伴随著单调的摩擦声,机魔刨挖著地面突击而来。
她在这时大喊:
「『──格子之星(corro enuha),爆破火花(8dihine),旋转吧(viradma)!』。」
她的袖子里弹出磨亮的小铁块。铁块迅速地沿著圆形的轨道插进机魔的装甲空隙。
现场响起了金属摩擦,有如鸟儿啼鸣的攻击命中声。啾,叽叽哩。
「叽、叽哩、叽……嘎。」
铁块击中机魔内部某处关键的位置,巨大的身躯停止了运作。
虽然机魔是精巧的机械人偶,但赋予其生命的却是刻印于每台不同位置的生命词术。她曾在课堂上学过这个知识。
……悠诺刚才所做的把戏是仅限一次偶然的奇迹,并非她刻意为之。那只是她在极度自暴自弃下迫不得已施展的力术。
她能对自己研磨的铁块施予速度的力量。其别名为远方钩爪的悠诺。
「为、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靠著自身的技术保住一命的悠诺反而因困惑与绝望而拖著脚步往后退。
在各种词术中,她只是在力术的领域稍微厉害了一点,她只有这个长处。
「为……为什么,用这招就打死了?……那么当时,噫,我……我不就能救她了吗!」
琉赛露丝遇难时她明明没有出手。
悠诺甚至打算以与她相同的死法偿还罪过,却又为了求生使用了词术。
多么可耻又卑劣啊,远方钩爪的悠诺。你对琉赛露丝的友情只有这点程度吗?
「我受够了……啊啊啊啊啊……!琉赛露丝……」
悠诺双手掩面,踏出满是伤痕的赤足,再次逃离现场。
如果她躲在火势逐渐延烧过来的这座森林,肯定会再撞上恐怖的机魔。但背负著这份罪孽与后悔苟活下去,不也形同置身于地狱吗?
……结果,即使她穿越了树林,还是有六台钢铁巨兵在广场上等著她。
她在哀号声中射出了铁块子弹。可惜奇迹没有再次出现,铁块全数被铠甲的曲面弹开。悠诺已经没有任何对抗它们的手段了。
「叽。」
「叽叽叽。」
「杀、杀了我吧……吶……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会杀了我吧!那就让一切都照著我的想法进行吧!我想死!没错,我……!」
想当然耳,死神们没理会悠诺颠三倒四的话语,径自开始行动。
刻在拿冈大迷宫机魔身体里的行动指令很单纯,那就是冲向视野中会动的物体,将之解体。
六台机魔前倾身躯,准备执行指令。
──就在同一时刻,最右边的个体上半身突然滑落至地面。
沙沙──
燃烧的落叶四散飞舞。
机魔的下半身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它那又厚又重,理应刀枪不入的装甲竟然从腰际被漂亮地横向劈开。
「咦……」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林木之间摇曳。那宛如错觉般的速度究竟是光,抑或是影?
当视线从那无法理解之物拉回来时,剩下的五台机魔也被砍倒了。
有一台从正中间被纵向一分为二,有一台的肩膀被刺穿一个洞,有一台的头部不见了。切断面如镜子般光滑,清晰地反射出火焰的赤红。
那手法太过俐落了──紧接著。
「喂。」
「噫!」
悠诺的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呢?只见一位弓著身子的矮小男子正蹲在她的脚边。
他的右肩上扛著单刃长剑──候补生的练习剑。八成是倒在这片杀戮之海的某个人的剑。
「啊啊……怎么了,你喜欢去死吗?」
诡异男子背对著悠诺,继续说道。
(全部。)
存活至今的悠诺所拥有的常识否定了眼前的现实。
(全部都是梦。)
多达六台的机魔瞬间被砍倒。
别说候补生的剑,连正规探索士的剑都无法劈开的装甲,不可能被练习用剑以那么俐落的方式切开。
对于遭砍头断手也不会停止行动的机魔,那些连悠诺都不明白自己如何击倒的不讲理之物,根本没道理用这么理所当然的方式全数击毙。
(从大迷宫展开行动,机魔出现的那时开始,全部就是一场梦。)
「吶,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去死啊。」
「呜,是的……不是。」
「那算什么回答。」
男子一边笑一边低语,并且伸直了腿。
「你真是个怪人呢。」
那名男子站起身后仍维持异常驼背的姿势,连不满十七岁的悠诺都比他稍微高了一点。
他毫无疑问是人类。不过那张具有强烈印象的平滑脸庞,加上灵活转动的双眸,却让人隐约联想到蛇或其他爬虫类。
「死掉就太可惜喽。你……往后的人生会很有趣喔。」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衣服相当异常。布料是黯淡的红色,具有柔软的弹性,带著光滑的质感。还沿著手脚绣上了白色的线条。
「什、什么东西有趣?」
「……嗯,这是根据我的『经验』啦。从一无所有出发才好。要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这种滋味很不错喔。」
悠诺一边呆愣地听著男子的话,一边想起在课堂上学到的那套服装的名称。那是比这世上任何一处地点都还要遥远的异文化服装。
──其名为运动外套。
「……『客人』。」
「啊……在这个城市也叫那个名字喔?算了,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
来自与这个世界在文化、生态系、每月日数上都完全不同的「彼端」之人。
他们带来「彼端」的文化,时而带来繁荣,时而召来灾厄,是身负罕见使命的访客。
那些从遥远异世界转移至此的人们,被称为「客人」。
「那个,你……刚、刚才把机魔……」
「喏。」
男子只是转头望向山脚下,悠诺随著他的视线望去。
她见到了散落于该处的物体。
「怎、怎么可能……!那、那些……全部都……」
「打起来真没意思啊。」
客人扛著剑,挑起一侧的嘴角笑道。
那是一片废铁残骸之海。
从山丘上看不到的凹陷处堆满了无数遭到劈开,停止运作的机魔。那些将生命核心藏于装甲内侧,位置各不相同的生命体似乎全都被俐落的手法一刀斩杀。
机魔的弱点位置无法从外表判断。哪可能存在那种技术呢?
「这个世界也有机械呢。那东西叫啥,机魔?不管砍了多少,也看不出有啥了不起的呢……」
「──你说它们……没什么了不起?」
悠诺低头看著残骸,愣怔地低语。
居住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为了挑战能不断自行重组结构的机械迷宫而锻炼至今的人们,全被这支钢铁军团击溃。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机魔的生态。那些挑战以无止尽生产机魔当成防卫机制的拿冈大迷宫的挑战者们甚至比其他都市的战士更擅长与机魔战斗。就算是最大的中央国家黄都的正规兵,面对这场灾厄时应该也会落入同样的下场。
既然如此,这名独力凭著一把剑超越了毁灭一座都市的恐怖恶梦的男子,是真正的怪物吗?
带著火焰热度的风吹在悠诺濡湿的脸颊上,反倒让她感到一股寒意。
「恶。」
另一方面,「客人」含著随手摘下的野草,随即吐了出来。
「这不是能吃的草嘛。」
「那、那个……如果是根束草,那就是毒草。」
「我也这么觉得。你有没有带吃的啊?」
「你……你还是赶快逃走比较好喔……!」
就算目睹了超乎世界常理的强大力量,悠诺依旧只能说出这句话。因为她知道了,知道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造出的拿冈大迷宫,她和琉赛露丝居住的这座城市已化为等同地狱的魔境。
「不管你再怎么强……在这个城市都是没有用的……!」
「怎么啦、怎么啦,别生气嘛。是对什么东西没用?」
「对什么……你难道看不见那个吗!」
悠诺指向山丘底下的拿冈市。
她指的不是大肆破坏城市、无穷无尽的机魔。
而是指向城市大火的另一端。
「你敢说只凭一把剑杀死那个东西吗?」
一个比城市里任何建筑还更巨大,高耸如山的巨大影子正在晃动。
它具有人的形状。
……啊啊,这才是恶梦。朝她长大的城市望去,放眼所及皆是一场疯狂的梦境。
拿冈大迷宫展开行动,出现大量机魔。那才不是什么譬喻。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没人知道。
那是用来夸耀强大军力的结构体吗?或是传说中的机魔制作者──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为了尝试打倒让世界不分表里都陷入恐惧的「真正的魔王」,因而造出了那样的东西呢?
隔著城市的大火,拿冈大迷宫正发出有如低沉海潮声的咆哮。
──没有人知道。这座都市繁荣了十年,深耕于此的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拿冈大迷宫正是那个巨大的迷宫机魔(dungeon golem)。
「唔。」
……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将剑对准了悠诺。
悠诺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经验不足的她没有感应杀气的能力,却仍能感受到那把剑上蕴含的骇人死亡预感。
剑尖模糊地闪动。
「──嘿啊!」
「叽。」
悠诺身后的机魔被一剑刺穿。
他蹲低原本就很低的姿势并往前一踏,穿过悠诺的两腿间,对准了照理来说从外表看不出来的机魔生命核心猛力一刺。
接著再一脚踹向了剑柄。
「竟、竟然有……这种招式……」
她没有任何一丝被人穿越胯下的羞耻感。她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点。
那不是正常的剑术。
别说在这个世界,在任何其他世界都不可能存在这种剑术体系。悠诺感到恐惧,那是对于超乎认知之外的存在所感到的恐惧。
「客人」灵巧地用足尖挑起剑柄,再次扛起了剑。
「你没带食物啊。虽然吃草吃虫也行啦,不过我还没吃早餐呢。」
「如、如果要乾粮的话……我……我有带。不过这个没什么味道。」
「你好麻烦耶。那就来交换吧。你把食物给我。」
剑士注视著火焰的另一端。
「──我就帮你收拾掉那个大家伙。我觉得是时候动手了。」
「你……办不到的。」
悠诺看著剑。那是一把陈旧的轻型练习剑,和配发给悠诺的剑一模一样。男子携带的武器确实就只有这么一件。
这名男子究竟能做到什么呢?是有优秀的智略吗?还是有强大的伙伴?或是能使用至少一种攻击性词术?
「我就来大干一场吧。如何,很有趣吧?」
「……」
「似乎会很好玩呢。」
这名男子享受著战斗、享受著杀戮、享受著死的极限。
她看著故乡化为地狱。然而这位长相奇特的矮小男子却是来自更加险恶地狱的恶鬼。
「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技巧是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人?」
面对悠诺慌乱的询问,男子的嘴角歪成不对称的形状。
然后他如此回答:
「柳生新阴流。」
知道这名男子在异世界的来历后,又能怎么样呢?
那个自称究竟是否为真,悠诺根本无从而知。
「──柳生宗次朗。本大爷乃是地球最后的柳生。」
来自异于这个世界的「彼端」之人。
他们带来「彼端」的文化,时而带来繁荣,时而召来灾厄,是身负罕见使命的访客。
那位剑豪则是伴随著最糟糕的灾厄而来。
◆
「喂,我问你一个问题。刚才那个招式就是词术吧。怎么做到的?」
「呃……」
「你刚才不是施展过吗?就是射出铁块的那招。教教我也没差吧。」
悠诺想起了「客人」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她曾经在课堂上学过这点。
在异界的剑豪眼中,她行使的力术应该相当稀奇。悠诺之所以得到他的搭救,或许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罢了。
「那个,学校告诉我,那是『客人』……不在这个世界出生的人无法使用的力量……因为在『客人』的世界里,是以声音的语言进行沟通,你们无法跟上这里的认知。」
「声音的语言?啊啊~对喔,这里的语言不是日语嘛。」
「……你我之间之所以能正常沟通,是透过词术办到的。力术或热术……则是利用词术,对空气或物体……拜托他们移动或燃烧。」
宗次朗所说的「日语」并非悠诺他们定义的语言,应该是种运用空气传递声音的技术吧。
声音确实是对话必要的媒介。无论是什么样的声音,哪怕是兽族的吼叫也好,都能向其他种族传达蕴含其中的意思。
这个世界具有智慧的任何种族都能做到这件事,但悠诺听说「客人」的世界似乎并非如此。
「这样啊。那就算了。虽然很有趣,但太麻烦了。我有刀就够了。」
他只做出了这样的回应。看来他不过是纯粹出于好奇问一问罢了。
这名男子非比寻常。他不说大话,也并非虚张声势……真的打算仅凭一把练习剑挑战无穷无尽的迷宫机魔。
「你、你会死喔……!」
「没差。」
「骗人……!你砍倒那种东西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击败那东西也不会有人感谢你!你只是外来的人!逃走才是最好的决定吧?」
「为什么?」
「因……因为……如果死掉,一切就结束了啊。」
「结束?」
宗次朗简单地问了一句。
「……」
「因为敌人是打不赢的怪物,就决定放弃吗?」
「可是,那我又能做到什么呢……!面对那种、那种灾害般的家伙……我没办法开口拜托你去战斗……」
「这和你没关系。我只是因为好玩才出手。和那家伙打起来一定会很愉快喔。你说是吧?」
他圆睁的眼珠中倒映著火焰的赤红。
那股疯狂的战斗意志太过浓烈,使悠诺处于绝望深渊的意识清醒过来。
「我走了。」
宗次朗他──踏著彷佛上市场买菜般轻松的步伐,在悠诺还来不及劝阻前走进火海。
矮小的身躯跨过了山丘,机魔的身影瞬间围了上去。但它们却尽数在散射光芒般的刀刃轨迹下被砍倒。
渺小的人影融入复杂的城市街道中,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而在人影消失的地点又聚集了更多的机魔。不过悠诺明白,它们完全碰不到宗次朗。
他斩断敌人、斩断火焰、甚至斩断空气,冲向有如一座大山的巨型怪物。
他划开明亮的火焰,开辟出一条阴暗窄细的笔直道路。
即使是悠诺所知的脚程最快的探索士,也无法以那种速度穿越街道──哪怕寻遍这整个世界,真的能找到在厚重黑烟遮蔽视线,火焰轰响掩盖听觉之下,仍然有办法穿越燃烧瓦砾堆地形的人物吗?
宗次朗向前直冲。巨大的影子也随之晃动改变形状。迷宫机魔挥下了它的手臂。
「HWOOO──OOO──」
低吠的震动撼动了山丘。光是砸向宗次朗的所在地之拳头的猛烈力道所产生的风压余波,就在瓦砾堆中轰出一个圆形的空洞。
那么,体型远小于机魔的人类宗次朗就这样化为尘土消逝了吗?
不。宗次朗已经冲上了此刻正插入大地的巨大左臂。
那并非不可能办到的事──理论上是如此。
然而手臂的坡度在人类的感知里应该形同一座悬崖。渺小的影子以手臂表面的凹凸处为支点展开冲刺。他丝毫没有放慢速度,此人究竟有著多么高超的技术啊。
「HWOOOOOOOOOOO──」
一道令城市中的火焰为之颤动的恶梦海潮声压过了城市里的所有声音。
黑色云朵瞬间覆盖了抵达机魔肩膀的宗次朗身影,从远方望去就像一群飞虫。然而却并非如此。那是从迷宫机魔全身打开的机关所射出的迎击箭矢,以及企图以怒涛般的数量吞噬宗次朗的机魔军队。
迷宫机魔并非只会使用蛮力的怪物,更是包含了其巨大身体内部大量的兵器的一种灾害。
它既是具有人型,带来灾厄的一台机魔,同时也是将近十年来不断阻碍探索士前进,不可能被突破的大迷宫。阻挡攻势的城墙、发动射击的箭塔、产出机械兵的军营全都包含在那具高耸天际,必须抬头仰望的躯体之中。
宗次朗的身影被黑云抹去了。超乎常理的剑士向无法理解的怪异之物发动挑战,最后什么也办不到然后死去──看似如此。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迷宫机魔仍维持著迎敌状态。
巨大的蓝色单眼发现了自己手臂上的异常。那里有著长长的黑色斩痕。迷宫机魔的左上臂被刻出了一道明显的斜向伤痕。
「唔。」
在斩痕的末端,宗次朗握著插在机魔身上的练习剑,发出野兽般的冷笑。刚才那一瞬间,他从左肩一跃而下避开潮水般的军队,并利用落下的力道对迷宫机魔的巨大手臂挥剑一斩。
那已经超越了人类智慧的领域。
箭矢、枪炮,还有机魔。宗次朗在转瞬之间左跳右闪、拔腿奔驰。在那股朝他落下的杀意风暴中,孤身的影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变换著位置。
迷宫机魔的轮廓出现巨大的变化。宗次朗所攀住的左臂──以符合那巨型身躯,同时对那上头的当事者而言相当骇人的速度开始挥动。
「COOOOOOOO────」
「……!」
猛烈的离心力将宗次朗连同机魔大军甩向死亡的半空中。那是只要身为一介人类,无论身怀什么样的绝技与神速都无法抗衡,以莫大的质量差距发动的攻击。
「LLLL────LUUAAAAAAA────」
迷宫机魔的咆哮与先前海潮般的低吼有著明确的差异,那是有如铜管乐器的音色。
由钢铁与岩石以复杂结构所构成的胸部装甲大大地敞开,里头滚烫沸腾的蓝色超自然熔铁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拿冈的废墟。
「『拿冈号令于拿冈内鲁亚之心脏(luulaaal lel leee)。令夜晚化为白昼(luolaue eeolu)』。」
悠诺带著一种看破人生的心情眺望著这场终结。
(……啊啊,是「那个」啊。)
烧尽拿冈一切的光辉。
迷宫机魔浓缩了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所有魔法和技术,是用来打倒「真正的魔王」的兵器。那东西会思考,还能应对使用著超越人类领域技巧的宗次朗。它的智能甚至能让它如人一般使用热术。
铜管的音色就是咏唱。
「『角云的流动(lea lelooro)。天地之际(looau luuaao)。溢流的大海(leeo luouu)──燃烧吧(laaa)』。」
毁灭之光一闪,火焰冲上了云霄。
光的轨迹扳开云朵,将其撕裂。
强风与灼热向外扩散,地上的火焰反而被这股冲击所扑灭。
劈开天空的光束正下方的河川化为蒸汽消失,燃烧的天空犹如黄昏,全都看在站在远方山丘上的悠诺眼里。
──究竟。
来自异界的「客人」宗次朗是否也已经化为那一丝蒸汽了呢?
悠诺望著眼前高耸入云的机魔身影。
望著没有敌人的荒野,望著只知蹂躏的钢铁机关。
其眼眸如宣示灭亡的星辰般,隔著爆焰发出精光。
那盏亮光。
那盏亮光「簌」地一声──滑落至地。
迷宫机魔的头掉下来了。
「……唔。这样啊、这样啊,这就是词术吗?」
在其颈部断面的后方。
理应被拋至空中,遭到灭杀热冲击而消灭殆尽的奇特剑士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站稳在那里。
若非透过宗次朗本人的视角,大概就无法掌握这一连串的发展吧──当蓝色熔铁的热术发射的前一刻,宗次朗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行动?
然而,事实的真相与「使用不可思议的魔术闪避那道死亡爆焰」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差别?
踩著与自己同样被拋至半空中的无数机魔,如飞石般横跨天空──甚至瞬间掌握了通往迷宫机魔头部的跳跃轨道。这种事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谁会相信?
利用那种超乎常人的技术,他破解了从悠诺那边听来的词术所具有的特性。
词术透过命令产生现象。就算是制造破坏的热术也必须指定方向与范围。
因此施术者不能对会影响自己的方向发动攻击,包含自己的头部后方。
如神殿柱子般粗壮的石制头部被砍下,断面染上一片橘色,彷佛镜子般反射著火光。切断面平整光滑到不合理的程度。
那种犹如超越了物理法则的现象,该说是剑之魔技所造成的吗?
「WWWWWOOOOOOOHHHHHH────」
当宗次朗重新背起剑时,一阵来自机魔胴体深处,宛如哀号的地鸣撼动了空气。那道声响连死前的惨叫都不算。即使具有超出常识的巨大体型,迷宫机魔仍是透过生命刻印驱动的机魔。没有生命的巨兵是不会死的。
「也是呢。不在这里……」
怪物朝站在脖子断面上的宗次朗挥出了右掌。
同时,剑士再次纵身一跃。若把巨兵比喻为人,那位剑士就是一只小虫子。而那闪过机魔大手一挥的迅捷速度,也和小虫子能对人类做出的反应一样。
失去头部这个重要器官的巨兵在看不到的状态下,打算以左手拍落站到自己右肩上的敌人。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绝技与神速都无法颠覆的莫大质量差距──
「──那里,才是命脉之所在。」
◆
永禄八年。
被誉为当代剑圣的上泉信纲在门下首席弟子神后伊豆守的陪伴下造访了柳生之乡。
当时,柳生新阴流的开山祖师──柳生宗严与神后伊豆守进行了一场对决。他在对方以实剑挥向自己时夺走对方的剑──使用了所谓的「空手夺刀」,获得信纲授与新阴流的印可状。
据说高手等级的剑士挥砍实剑时,剑尖的速度可达时速一百三十公里。而平均的打刀刀身长度约为零点八公尺。
那么空手之人于实战中真的有办法在这零点八公尺的半径内闪过时速一百三十公里的刀刃,控制对方持刀的手指,瞬间夺走刀吗?
现代的「空手夺刀」并不是指这项技巧,而是在空手状态下制伏持刀者的综合防御技术……或是单纯解释为活人剑的心理准备。
甚至有人认为前述的「空手夺刀」只是夸饰过的创作故事。
──以比挥刀更快的速度闪过攻击,在兵器所及的距离制伏对手,这种事真有可能做到吗?
◆
「我看到你的命脉喽。」
剎那之前还站在迷宫机魔右肩上的宗次朗,此刻已置身于空中。他知道那只打算拍落自己的左手的动向,并且往前一跳,与手臂擦身而过。
──藉由超强跳跃能力让自己化身为子弹,使出了斩击。
「在那里。」
现场响起「啪」的一声。
那是龟裂的声音,是从刻在迷宫机魔左上臂的沟槽所发出的声响。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迷宫机魔的武器──左臂。
他分毫不差地……将最初一击所刻下的左上臂伤痕再次延长。
那只稍微切开了表层。
以练习剑的长度,不可能砍断比塔还粗的巨人手臂。
但唯有在左臂挥动的这一刻不同。加诸于那条直线切痕上的负荷乃是与巨大体型成正比的绝大离心力──
「HOO──O」
炸裂声响起。
自右肩起跳的宗次朗所击中的巨兵左臂在自身莫大的质量作用下从切痕处断裂。
拉断的左臂脱离了身体,犹如轰炸般插进机魔自己的右肩,粉碎了内部结构。
宗次朗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斩断的左臂,而是位于刀刃无法直接碰触之处,深藏于内部的生命刻印。也就是遭到左臂的巨大质量炸毁的右肩里头。
──他夺下了敌刀。
关于剑的传说真的全都只是幻想创作吗?
当体积远大于自己数十倍的巨大手臂企图以高速打死剑士的时候。
以更快的速度闪过挥击,在攻击范围内制伏对手。这种事有可能做到吗?
「──『空手夺刀』。」
「有可能」。
奇特剑士头也不回,从摇晃的上臂直接往下滑。经过胴体、腰部,就像是理所当然般从异常巨大的结构物上毫发无伤地一步步跳下去。
在那个渺小的影子移动后,过了一会儿,巨大的影子浑身的构造开始裂解、崩毁,逐渐垮向地面。失去生命词术刻印的机魔……即使是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迷宫机魔也会沦为这副模样。
以不到一天的时间摧毁拿冈迷宫都市的迷宫机魔,在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就死去了。
◆
尘土如逆流的瀑布喷上天空。
远方钩爪的悠诺茫然地望著整件事从头到尾的发展。
「……真的打倒了。」
若无其事般回到山丘上的宗次朗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不是巨人(gigant)也不是龙(dragon)。他似乎和悠诺一样,是个普通人类。
「砍死它啦。比砍『M1』那家伙还有趣呢。」
「为什么,宗次朗……你能够做到那种事呢……!那种东西……我以为谁都打不倒……」
「哦,只要站在制作者的角度思考就行了。不能是从地面碰得到的脚部,腰部的负担太大,胸部有喷火武器,而它一开始是用左手攻击。那就剩下右臂的顶端了。」
「……」
这名男子肯定是用那种判断方式猜中今天斩杀的所有敌人的弱点。他用的不是推论或直觉,而是可怕的凶猛杀戮者本能。
──不知不觉间,悠诺又学到一项与「客人」相关的知识。
词术在他们来自的「彼端」毫无作用。那是一个不靠言语,必须单独以物理法则维系一切,极度脆弱的世界。
「宗次朗,『爱母万』是……」
「唔,M1艾布兰?反正你也听不懂吧,是我那边的东西啦。」
漂流到这个世界的「客人」的真实身分,正是有著过度超脱于「彼端」法则的力量,无法待在那个世界的人。
有人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森人、山人(dwarf)、大鬼(orge),或是龙──他们最早的祖先或许就是出生于「彼端」的世界,突然变异的「客人」。
「那我走喽。」
「……等一下。」
悠诺从背后叫住了「客人」。
与普通少女悠诺有著天壤之别,超脱世界的剑士。
具有人类外表,却凌驾于毁灭拿冈的迷宫机魔之上的怪物。
「宗次朗,这里有些乾粮。」
「啊……这么一说我正饿著肚子呢。打得太开心都忘记这件事了。谢啦。」
充满不祥气息,骇人非常,令人惧怕。
「唔,真好吃啊……嘿嘿,比虫子杂草好太多了。这个世界也不差嘛。」
即使如此,在看过那场战斗,多次蒙他搭救以后,悠诺终于体会到一种感情。
(原来是这样,我──)
对于在她无法触及的领域,恣意破坏一切,连悲剧都遭其蹂躏的那副模样所浮现的感情。
(无法原谅这个男人。)
那就是愤怒。
无论是迷宫机人或这位「客人」,本质都是一样的。
毫无道理,有如上天在开玩笑的那股力量,将她至今的人生贬为渺小又微不足道之物。像悠诺这样的缺乏力量的少女连否定的权利都没有。
「换下一个吧。下次得找个更有趣的家伙。要去哪里好呢……」
「……黄都。」
「啊?」
「如果你要找强者……去黄都应该比较好。因为那里现在是最大的国家。」
「这样啊,看起来会有很强的家伙呢。」
「……有的。黄都的议会为了决定某件事,从世界各地召集许多英雄。所以……一定有,一定有和你对决也不会输的敌人。」
「哈,那就好。」
她有股非常不确定的预感。
──为什么拿冈大迷宫会在今天启动呢?
假设从外面来了一位不合常理的异界剑士。那么这不就是迷宫在面对足以与魔王匹敌的强大威胁时发动的自动防卫机制吗?
又或者……这个宗次朗若是一位心中只盼望与强者战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彻头彻尾战斗狂,就有可能仅仅为了取悦自己而亲手启动那座迷宫。
(──我要报仇。)
她只剩下这个念头了。
无论那是找错对象的憎恨,或是依赖著虚幻的可能性……失去一切的悠诺此刻都必须要有某种眼前可及的事物来支撑她。
杀了这个男人。
是的,这个世界上存在做得到这件事的强者。
能造出拿冈大迷宫这种东西……承接所有由「彼端」孕育出的超常之物的这个世界里,仍然留存任何人都掘之不尽的无数威胁与真实。
有名满天下的黄都第二将──绝对的罗斯库雷伊这号人物。她还知道潜伏于遥远的歪伊特山岳中,骇人的托洛亚这个名字。据说深谙无人所知的第五词术系统的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九年前解放大冰塞的「客人」,漆黑音色的香月。甚至是谁也没见过的冬之露库诺卡。
她必须展现出抵抗的意志。
她必须知道这名男子是什么人,「彼端」的世界又是什么。
并且找遍整块大地,寻求能够杀死无敌穿越者的强者。
「宗次朗。我来……帮你带路吧。虽然我只是拿冈的学者,但光凭这个就不会让黄都起疑。」
「唔,你的表情很不错嘛。」
「……什么?」
「哎,谢啦。你接下来就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啦。」
「……这样啊。我也要谢谢你。」
面对那张歪起嘴角如蛇一般的笑脸,悠诺也回了个冷冷的笑容。
身边的琉赛露丝已经不在了,她所生活的城市也被彻底烧毁。
她自由了。在失去所有之后, 此刻她似乎反而有了那种荒谬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悠诺……远方钩爪的悠诺。」
她在憎恨的支撑之下跨出步伐。
他们的旅程就此开始。
──那么。
各位看倌应该已经知道了。
「此为第一个人的故事」。
他是于这片大地上蠢动的无数百鬼魔人之中的一位修罗。
是「真正的魔王」死去的这个世界里,仍然追求争斗的第一个人罢了。
这不是他所涉入的故事,而是他被卷入的故事。
此人仅凭只身孤剑,就能击败史上最大的机魔。
此人挥动登峰造极的剑技,使一整个传说沦为单纯的事实。
此人理解所有生命的致死弱点,具有杀戮的本能。
他是无法滞留于世界现实的最后剑豪。
剑豪(blade),人类。
柳之剑宗次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