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几米那市。擦身之祸库瑟徒步进入市区,没有搭乘马车。
这是为了避免有人追踪他的行动。
夜晚的气温有点冰凉,库瑟呼出的气是淡淡的白色。
「……我已经抵达市区。准备好了。」
他通过怀中的无线电机与远方进行通讯。
库瑟在六合御览之中的指挥官──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应该正待在城市的不远处。
理应遭到根除的小鬼。据说他在小鬼中属于极端的特例,是具有战术才能的英雄。
『我明白了。完成工作之后请立刻离开现场。之后的状况会由我方士兵进行确认。请千万记住,我们没办法控制现场。』
库瑟自愿参加这次的作战。
这是他利用刺客的身手向广人阵营博取信任的工作。更是身为「教团」杀手的他阻止恶行,避免世界受到危害的工作。
『我先给你一个忠告。诺非鲁特应该早就察觉到自己有被盯上的可能性,并且即将有所行动。若是让他离开几米那市躲了起来,在对决当天之前可能就没有逮到诺非鲁特的机会了。』
「别担心──只要在今天之内解决就可以了。」
目标是黄都第十六将,忧风诺非鲁特。
他准备铲除那位不言的乌哈库的拥立者,帮助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不战而胜。
对于未与其他人联手的乌哈库,唯有广人阵营知晓其绝对性。此人将会在六合御览之中成为无法应对的关键王牌。那就是他们的计画。
『库瑟阁下。不一定得使用杀害的手段才能掌控乌哈库。我们之所以按照库瑟阁下的期望派您过去,是因为库瑟阁下是最有可能将诺非鲁特招入我方阵营的人。你们出身于同一间济贫院吧?』
「调查得真清楚。没有错。」
『为感情所动,没有说服对方也没有下手杀死他──这样的结果对库瑟阁下应该是最不利的。我方只要撇清与库瑟阁下的关系就没事了。但是库瑟阁下自己的犯规行为将会影响到全体「教团」喔。』
「……嘿嘿,不用那么提防我啦,基其塔•索奇。」
对于基其塔•索奇而言,擦身之祸库瑟是一位刚加入不久,无法信任的刺客。
他能不能在这次行动中解决掉诺非鲁特,是确认库瑟是否真的能在广人阵营下接受作战指挥的试金石。
但就算没有这个前提,库瑟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诺非鲁特打算把那个乌哈库放在观众的面前。让大众看见否定词术的大鬼神官,阿立末列村屠杀事件的犯人。我不觉得乌哈库这条生命有罪──但是让世界知晓那家伙的真相,是对词神的亵渎……我所认识的诺非鲁特并不是那样的家伙。」
即使早就已经失去神官的资格,库瑟仍然是与诺非鲁特一同长大的「教团」伙伴,而且还是圣骑士。
他必须听听对方的告解,了解对方在想什么。
「与其让别人来做这个工作,不如我亲自动手。」
『……我很信任库瑟阁下的能力。』
「那就就请你再告诉我一件事吧……为什么你们看上了不言的乌哈库?其实你们还有其他拿来当做王牌手段的候补人选吧?」
『你说得没错。但不言的乌哈库是在那之中的最佳选择。』
广人阵营正在搜集他们自己可以运用的关键王牌。在未隶属于黄都的条件之下,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符合无敌这种形容的存在才对。星驰阿鲁斯、骇人的托洛亚、魔法的慈、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在十六名勇者候补之中,也有魔族、龙族,或是巨人那种以奠基于超出物理法则的词术法则为前提的人物。无尽无流赛阿诺瀑、星驰阿鲁斯、冬之露库诺卡、善变的欧索涅兹玛、魔法的慈、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斩音夏鲁库、地平咆梅雷。』
基其塔•索奇平淡地念出这些名字。
『──以上的参赛者之中,有八名应该会在受到不言的乌哈库影响时「当场死亡」吧。不仅如此,骇人的托洛亚的魔剑、绝对的罗斯库雷伊的词术将会受到封锁。顺带一提,库瑟阁下的能力也包含在内。而且这种攻击不只限于赛场上。比方来说,光是让乌哈库从观众席看见目标也做的到──因此「只有我方掌握」这张王牌的情报是非常庆幸的事。我们将会按照库瑟阁下的希望,让不言的乌哈库直接落败,不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能力的机会。最好是把他藏起来偷偷运用。』
若是基其塔•索奇在第八战中晋级,他在第三轮比赛之前有可能遇上的勇者候补之中,不会受到乌哈库能力影响的就只剩下奈落巢网的泽鲁吉尔嘉。
因此在其他参赛者都不知道其存在的情况下,乌哈库就是最佳的棋子。
「……这样啊。不好意思还要你特地说明。看来信任果然是最重要的事。」
『库瑟阁下您……』
基其塔•索奇的语气一直都很沉着冷静。
他是一位排除自身的情绪,只会以平淡的态度告知最佳战术的指挥官。
『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放弃留诺非鲁特活口的可能性了呢。』
「……差不多啦。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与库瑟同样爱着「教团」伙伴的那个男人不只对教团是个诅咒,甚至对世界也是如此。
「……如果不杀了那个家伙,我们可能全部都会完蛋。」
诺非鲁特的决定就是如此严重。而没有察觉他的苦恼,白白看着库诺蒂死去的库瑟又有什么办法劝他打消念头呢。
『库瑟阁下,世上没有绝对。』
「是啊,我也是那么想的。」
「我把乌哈库的力量解释为那单纯是他天生的特殊能力──但不管词神有什么样的教诲,那也未必就是绝对的真理。」
「……」
如果大多数人都能接受那样的说法,那么诺非鲁特的所作所为也许就是一种向世界揭发真相的拯救行为。
但若是如此……库瑟一直以来以杀戮守护的事物又算什么呢。
「我不希望那么想。」
无论是不言的乌哈库,或是库诺蒂的死。库瑟伸手掩面说着。
「我……我想相信词神啊……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仅靠这股信念就获得了拯救……」
『……』
「……基其塔•索奇。如果这里让诺非鲁特逃掉了,该怎么办?」
库瑟就像是想挥去自己的想法,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现在必须以合理盖过自己等一下将犯下的罪。
『诺非鲁特昨天离开了黄都。名义上是前往调查欧索涅兹玛对决时发生的交通堵塞原因。他排定在第八战的当天回去。所以应该不会留在城市里吧。哈迪设下的交通堵塞计画不只影响几米那市,还扩及到周边都市的大规模范围。在这段期间,无论调查什么地方应该都不会看起来不自然。』
「──反过来说,无论诺非鲁特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当天都不会有人察觉吧。」
『答得漂亮。』
库瑟暗自想着。
(……你果然是个能干的家伙,诺非鲁特。)
他可能差一点就超越了这片大地上最强的战术家基其塔•索奇。凭借将勇者候补留在黄都,而拥立者消声匿迹这种单纯又大胆的策略。
从他们还待在同一间济贫院的那个时候,他就是如此精明。
当有人准备要把麻烦的差事丢给他时,他总是会在前一刻突然不见踪影。
『当然,我们还必须在今晚找出诺非鲁特的潜伏地点。但只要动用我方的部队,那就不是难事。』
「哎,没那个必要。如果是在城市里面,我对那家伙最后会去的地方心里有底。」
走在街道上的库瑟步伐很坚定。
他再与基其塔•索奇交谈几句话后,切断了无线电的通讯。
当通话的对象消失,他就感觉这是个冷清寂寞的夜晚。
(──由于这项美妙的奇迹,我们已经不再孤独。)
库瑟抵达了一间教会。
他非常肯定,对方就在那个地点。
(每个拥有心的生物都是一家人。)
他默念着过去学过的教诲。
虽然自己并不期待那些话能拯救什么东西。
打开门之后,他看到祭坛底下坐着一名男子。
待在这个地点不是别人,正是忧风诺非鲁特。
「……唷,好久不见啦~诺非鲁特。」
「啰嗦。」
即使坐着,诺非鲁特仍然非常高。
他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诺非鲁特彷佛回应着周围的期待,即使他什么也不说,身体也像在拼命宣扬着这项突出的才能似地每年长高。
诺非鲁特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
「听那种啰嗦的说话方式,是库瑟哥吧。」
「你的说话方式也没变呢。」
库瑟沙哑地笑着回答,走向诺非鲁特。
「啊~我可以坐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咦?那我还是会坐啦。哎呀~到了这个年纪,腰就很容易痛呢。」
库瑟坐到了诺非鲁特的旁边。诺非鲁特也没有想要阻止他的样子。
当两人坐在一起时,就看得出他果然比库瑟高了两个头。诺非鲁特到底可以长到多高呀。库瑟希望能有让自己沉浸于这种感慨的时间。
「腰啊。你也没多老啊……拜托别那样说啦。那不就会让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大叔吗?」
「……嘿嘿,不用担心,我们两个人早就都是大叔啦。你以为从那之后过了多久呀。」
「二十二……?还是二十三。嘿……不记得啦。」
「我记得喔。在两小月之前,呃~就是……二十……」
「库瑟哥也不记得嘛。」
「……嘿嘿,可恶,都是因为我是大叔啦。」
即使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他到现在还想得起来。
当时「真正的魔王」还是在孩子们没听过的远方所发生的事件。大家虽然生活贫困,却彼此互助。小孩会和大人一起工作,他们遇过许多神官,和很多人说过话。
即使那些话的内容都渐渐模糊,但是无数的回忆仍然像偶尔会随意哼起的歌似地记在脑中。
静歌娜斯缇库眼中所见的也一定是那样的世界。
库瑟是如此相信的。
「……来玩玩羽毛陀螺吧,诺非鲁特。」
「真的假的。」
「我有带喔。就是毕业时收到的那个。拿去。」
他从怀中掏出黄铜制的陀螺,丢给诺非鲁特。
诺非鲁特并不是很会玩羽毛陀螺,但是他经常在炫耀陀螺技术。看到从那时就没变过的黯淡光泽,他笑了。
「那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吗?」
「偶尔玩一下也没差吧。来,五、四、三。」
「不不不,哈哈,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二、一,开始。」
库瑟朝着教会的地板丢出了羽毛陀螺。诺非鲁特的动作慢了一拍。
一阵特殊的风切声响起,两个陀螺转了起来。
「以前在圣堂的地板上玩这种东西,结果被骂了呢。」
「……就是说啊。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这里是地板最平坦,又是最宽的地方呢。如果我当上神官,就会把那种规定全部撤掉。不过现在的小孩应该几乎没在玩羽毛陀螺了吧?」
「话说库瑟哥。你还在『教团』吗?」
──没错。虽然他的所作所为比任何人都还要背离教诲,库瑟仍然没有离开「教团」。
如果库瑟能过着不信词神的生活,或许会更加轻松吧。
他或许就可以当作没看到那个望向自己的天使了。
「所以你参加了神官的考试?」
「根本没有。圣骑士这个职位到头来不过就是头衔罢了,我只是个基层人员啦。」
「哦……」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你啊……诺非鲁特。你果然是特别的。幸好你离开了。从以前你就是最聪明的。体格也很大……没想到你竟然还会继续长高呢。果然是父母很优秀吗……像你一样……」
「……我说啊,库瑟哥。那种借口会不会太卑鄙了?我才没有什么父母。就算有,也是会丢掉小孩的混帐家伙。」
羽毛陀螺继续转着。
黄铜的表面温暖地晃动,倒映着蜡烛的光芒。
「是啊。你……你很努力呢。已经是二十九官了。」
「嘿……嘿嘿。只是狗屎啦。」
第十六将笑了。那是很勉强,很轻浮的笑容。
和库瑟的笑容有点相似。
「我只是一堆狗屎。就算地位变高也还是狗屎。该死。是和父母一样的烂人……库瑟哥,你知道吗?库诺蒂婆婆也死了。我……我啊……」
诺非鲁特将额头靠向交叠于膝盖上的双手。
「……其实,我本来以为地位变高以后……就能让大家过着轻松的生活喔。无论是哪里的济贫院,每天饭后都能有绿莓可以吃……还能用王国的钱雇个洗衣娘。学写字的时候也能好好地使用羊皮纸……还有,嘿嘿……还有那个。我会让大家可以在圣堂玩羽毛陀螺。」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谁也没有认为你会丢下我们。」
「……别这样说啦,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呐,库瑟哥。大家都死了呢。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已经没有什么事想做了。」
「……」
一边的羽毛陀螺开始重心不稳,摩擦着地板后倒了下来。
是诺非鲁特的陀螺。
「嘿嘿……我赢啦~」
「……嘿……碰巧啦。这可是我的『鹭鸣』号喔?」
「就算很会读书,你的羽毛陀螺还是很弱呢。」
「我才……不弱呢。再来一次。」
两个人默契十足地甩出了羽毛陀螺。
回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教会里响起空荡荡的呼啸。
「……诺非鲁特。」
「干嘛。」
「如果我要你『别再自暴自弃』,你会就此罢休吗。」
「……」
诺非鲁特抬头望向高高的天花板。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叹了口气。
「没办法。」
「…………」
「话说我的陀螺又倒了嘛。」
「嘿嘿,你这家伙弱爆了。我赢啦~」
「可恶……真的是喔……啊~可恶……再来一次。」
「还是会一样啦。难道你打算更新那次的八连败记录吗?」
「要不是因为库诺蒂婆婆叫停,我在那之后就能九连胜了。」
羽毛陀螺再一次转动。蜡烛的光还是一样持续摇曳着。
看到那幅令人怀念的景象,库瑟笑了。就像小时候那样笑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是来杀我的吧,库瑟哥。」
「……」
「我……我啊,已经不行了。撑不下去……你看过乌哈库的眼睛吗?……我知道了。那家伙其实……憎恨着一切,憎恨这整个世界。」
「是你自己觉得而已。」
那天,库瑟看到了乌哈库。他在后悔。
那是渴望向世界赎罪,却又找不到方法的眼睛。
「……呐,库瑟哥。要不要用那个家伙……把这场闹剧搞得翻天覆地呀。破坏掉这一切……嘿嘿,不是超有趣的吗?成为勇者的那家伙在大家的面前……告诉他们什么词术词神都是谎言……让他们知道这一切就是一堆狗屎……」
「够了,诺非鲁特。别再自责了。」
「我……我已经……讨厌这个世界了。真的没有救了。」
「……你很努力了。那不是你的错,是真的。」
一边的羽毛陀螺倒下了。虽然库瑟希望不是如此,但输掉的仍然是诺非鲁特的陀螺。
许多一起生活过的朋友、库诺蒂、罗泽鲁哈,所有人都死了。
诺非鲁特离开了「教团」。库瑟还继续留着。
他必须守护逐渐灭亡的「教团」。即使眼前只剩下衰败的路可走,那里还留着他想守护的孩子,大人,以及他过去那段人生的意义。
「……我赢了~」
「可恶……可恶,怎么赢不了啊……直到最后都还是……」
「还是可以继续啦。你想挑战几次……我都会接受。」
「……没办法啦。」
诺非鲁特带着轻浮的笑容哭了。
他一定没有察觉到自己流下了泪。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绝对不会落泪。
「真是笑死人了。」
「……没有任何人舍弃你。谁也没有。是真的。」
他把手放到诺非鲁特的肩膀上。
娜斯缇库在这里。天使正在看着他们。
接着那位天使──将刀刃抵上诺非鲁特的喉头。
你问『他死了吗?』。是的,是我杀的。
库瑟喃喃自语着。只有这样才能拯救他。
即使诺非鲁特本人如此希望,但也应该还有其他的选择。
「……是真的……是真的喔,诺非鲁特……」
羽毛陀螺还在旋转。
反射烛光的黄铜光辉,如今只剩下一个。
◆
这里是善变的欧索涅兹玛的治疗室。魔法的慈蹲在巨大的欧索涅兹玛身边,听着关于构成她自身肉体构造的理论。
她的出身与种族之奇特,在六合御览的参加者之中也是独一无二。
关于那些真相,我们日后再提。
慈睁大眼睛望着欧索涅兹玛,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
「……还好我没对上欧索涅兹玛。欧索涅兹玛比我还要清楚我自己的事……如果对上了,我可能会输呢。而且你又是我的哥哥。」
「说得也是。」
身为混兽的欧索涅兹玛虽然不是纯粹的魔族,但是从他产生在这个世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接受过「最初的队伍」之中魔王自称者色彩的伊吉克的彻底调整,成为终生的战斗生物。是与魔族无异的孤独种族。
包含伊吉克的存在在内,与它有关的人物全都和它没有血缘关系。
因此,它希望慈也能活下去。
「──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你的第一轮比赛对手有可能突破你的无敌特性。」
「你是说擦身之祸库瑟?」
「……尤加。」
欧索涅兹玛对自己的拥立者喊了一声。
他的巨大身体陷在治疗室角落的椅子中,正在打着瞌睡。
「……嗯?」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先离开吗?」
「可以吗?啊,拜托别打架喔。这里可是我的设施。」
「不会对你造成麻烦。」
尤加离开了。
欧索涅兹玛之所以要他这么做,是因为它接下来说的话里包含了透过逆理的广人搜集到的情报。那是没有进入黄都的广人照理来说不可能知道的情报。
即使尤加或他的手下想偷听,欧索涅兹玛也可以察觉到他们的动静。但是欧索涅兹玛很清楚自己不必担心尤加那么做。他是个不会说谎的男人。
「库瑟的特殊能力是秒杀。只要对象有生命,就无一例外。就算库瑟本人没有出手,只要攻击他,就会自动遭到看不见的反击……然后死去。」
「……我也会死吗?」
「可能……会吧。就像我刚才的说明,你也毫无疑问是一个生命体。」
虽然欧索涅兹玛在参与这场六合御览时与广人阵营联手,但双方是对等的合作关系。它并不像阵营的参谋基其塔•索奇那样与作战有密切的关联。
因此广人阵营甚至没有向它透露不属于欧索涅兹玛自己的组别──第五战之后的勇者候补能力与来历。考虑到欧索涅兹玛有可能泄漏情报,这是广人阵营为了维持优势的恰当判断。欧索涅兹玛也同意如此。
唯有擦身之祸库瑟的情报是例外。连欧索涅兹玛都被告知了他的能力。
库瑟是六合御览开始之后加入广人阵营的合作对象。基其塔•索奇当时传达的此人情报,在这种状况下成为了有用的情报。
(──也就是说,基其塔•索奇要我以这种方式利用库瑟的情报。)
欧索涅兹玛继续说下去。
「慈。你知道库瑟为什么会加入这场战斗吗?」
「……不知道。他是『教团』的人吧。」
「长久以来,『教团』在社会上担负了教育与社会福利的作用。在战灾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因家庭贫困而被舍弃的孩子。『教团』会给予那样的人食物与教育。」
「……我也去过教会。虽然不是向词神祈祷,但交到了一些朋友。所以……我知道他们的生活很困苦。」
慈探出上半身说道:
「呐,库瑟之所以想成为勇者,是为了帮助大家吧?」
「应该是吧。他们现在的处境很艰难。毕竟被迫承担了『真正的魔王』悲剧的责任。」
「……」
听到「真正的魔王」的名字,慈的眼神就变了。
这位少女在过去曾被称为「魔王遗子」。
「他们所信奉的词神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神明。而那个神容许了『真正的魔王』的存在。越是遭遇无法抵抗的悲剧,人民就越需要有个矛头指向的对象。」
「太……太奇怪了吧。明明就不是谁的错。他们却要找个对象出来当成坏人攻击,而且那么做可能没办法改变什么事……」
「慈。这场六合御览……不只是决定谁是勇者的活动,同时还是左右今后黄都政权的战斗。若要让『教团』恢复地位,擦身之祸库瑟就必须证明自己在政治上的价值。对于擦身之祸库瑟而言,这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吧……」
「可是……库瑟的攻击……会杀死人吧?」
「没错。毫无例外。」
「……他要靠杀人来拯救『教团』的人吗?」
「我无法理解库瑟的意图。但结果就会是如此。」
慈注视着欧索涅兹玛。那双绿色的眼瞳中闪着淡淡的光芒。
慈同时具有单纯的性格与天真无邪的正义感。那种特质有时候也会转变成无情排除敌对者的残忍个性。
虽然欧索涅兹玛是第一次与慈直接交流,不过他并不希望慈变成那种样子。只要让她知道库瑟的苦衷,平安无事地自愿选择认输就好了。
「……魔法的慈。你参加六合御览的原因是什么?──透过与柳之剑宗次朗的战斗,我明白了一点……这场六合御览是意志力的搏斗。如果真的要毫无迷惘地打倒库瑟,你也必须具备与之相称的信念。」
「我想见女王。」
「……」
女王瑟菲多。西联合王国最后的生还者,同时也是统治现在这个黄都的年幼女王。
当她的王国毁灭时,魔法的慈应该也在场。
「我想见瑟菲多……然后逗她笑。」
「……就算不参加六合御览也能做到那种事。」
就算慈没有那种愿望,平时也有其他人帮她实现。但就算是欧索涅兹玛,也能明白那是多么困难的事。
「嗯,我知道了。我……只要去上学就好吧。利凯也有教过我。」
慈露出笑容。
「虽然念书还是很不容易呢。」
慈也一定明白。她不是人族,是天生带着超脱常人命运的存在。那样的她不可能获得人类社会的接纳。
生来就只有强大暴力的狂战士或许没办法以战斗以外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愿望。
擦身之祸库瑟与魔法的慈交战。如果结果是少了库瑟这个人,那对广人阵营是莫大的损失。库瑟非赢不可。
(接下来就由慈自己决定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尽到对广人的义务。)
欧索涅兹玛闭上眼睛。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他们打起来。)
他盼望着必杀之矛与必防之盾不会爆发冲突。
因为若是库瑟获胜,少掉的人是慈……对于欧索涅兹玛而言,那就是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妹妹。
◆
第五战的前一天。
即使上午艳阳高照,阴沉厚重的云层仍然将影子落在了济贫院上。
厄运的利凯与魔法的慈曾经多次造访这间位于西外城的济贫院,但是慈在今天的路上似乎刻意不断地找利凯说话。
「艾吉虽然个子很小,但是很会耍枪喔。他说自己在对练的时候赢过比他大两岁的孩子。还有……虽然我感觉蕾夏一开始的时候讨厌我,但是她的记忆力很好,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记住。米耶很熟悉机械,之前还拆开无线电又装回去给我看……」
「哦。」
利凯的回答很简短。
「……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当慈与利凯靠近济贫院时,就看到三个伫立在门前仰望建筑物的年轻人。
慈在心里想着:这些人的打扮好像在哪看过。
「……你们在做什么。」
利凯声音低沉地说着。今天的利凯携带了弓箭。据他所说,是为了避免即将参加对决的慈遇到什么万一,所以利凯必须待在旁边警戒。
「什么嘛,是厄运的利凯啊。」
「去你的。」
「你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男子们全都以粗暴的态度咒骂利凯。慈这下子也明白对他们的既视感是从何而来了。他们身上披的外套和那天见到的灰境吉夫拉托一样。
不过利凯没有像之前那样生气。
「我是来探望孩子们的。照料他们生活起居的见习神官昨天死了。」
「呃,那个,我是魔法的慈!」
据说见习神官奈吉死了。就是那天接待慈他们的年轻人。
他是一位看起来不牢靠的青年。但是对于孩子们而言,他应该仍然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明天即将参加对决的慈才会像这样与利凯直奔而来。
「这样啊。」
「奈吉也是呢……」
利凯开口说道:
「……灰境吉夫拉托好像死了喔。」
「啊?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前几天与第四战一同发生的几起事件至今仍然让黄都市民议论纷纷。官方声称预定出场的灰境吉夫拉托死亡。而替换候补者,企图以作弊手段谋杀第二将罗斯库雷伊的第十七卿爱蕾雅下落不明。
吉夫拉托的尸体在爱蕾雅的宅邸被找到。死因尚未公布。
「……之前有个小孩的收养申请取消了。奈吉没有过问详细的原因……不过他怀疑那件事与人口贩卖有关,所以来找我商量。」
「别在那边啰哩叭唆的,快滚啦。」
「嘿,还是说你对买卖小孩有兴趣啊?」
「──听好了。给我解释清楚。」
利凯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灰境吉夫拉托有在捐助这间济贫院。既然他捐了大笔的金钱,应该对决定孩子们的收养对象有发言权。他该不会在私底下和人口贩卖组织有勾结吧?如果是那样,奈吉自杀的原因就是……」
一位年轻人揪住了利凯的胸口。
「你这家伙是怎样。」
他以充血的双眼狠狠瞪着利凯。那是充满憎恨、愤怒,与困惑的眼神。
「你、你、你再说一次看看。」
「……你们三个人……为什么来到这里。像你们这样的流氓到底有什么理由会想来和孩子们接触。听好了。我要求一个可以让我信服的说明。如果说不出来──」
胸口被揪住的利凯将手探向箭筒。
即使身处拳头的攻击范围之内,他仍然是一位可以轻松同时压制三人的老练弓箭手。
「利凯,住手……不要吵架啦。」
「……抱歉,慈。但你是因为不知道内情才有办法那么说吧。」
脸上浮现怒意的不只是那三个人,利凯也一样。
他狠狠瞪向三位「日之大树」成员,威胁着对方:
「给我扪心自问。你们……过去都做了些什么?你们背叛了多少委托对象,压榨了多少弱者?你们冒充勇者进入黄都,到底想做什么?我早该在碰到吉夫拉托的那个时候就当场痛殴他一顿。我明明可以那么做,我明明对『日之大树』很熟悉,但是……但是却因为我的天真,又有人因此牺牲!」
「开什么玩笑!」
揪住利凯胸口的年轻人尖叫般地怒吼回来。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吉夫拉托……吉夫拉托都已经抚养了无家可归的小孩,还要被说成那样吗?一直扯以前那些狗屎烂事,一直把我们当成人渣对待!你……你知道我们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地方吗……不然我们又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没资格当个正常人』吗?我们可以做到!六合御览是……让我们这样的人也可以爬出底层的希望!只要吉夫拉托……在六合御览获得黄都的认同,我们……『日之大树』就可以──!」
「利凯……!」
慈闯进两人之间,强行把他们分开。
她不知道厄运的利凯过去尝过多少辛酸,也不知道「日之大树」的年轻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她不可能体会双方的心境。
但是,她觉得必须要有人来阻止这种憎恨才行。
「哈、哈哈……正常人?你们?想当正常人?」
利凯拉了拉兜帽,不屑地说着。
「你们真的没有其他企图,只是拿钱给贫穷的小孩吗?难道你们觉得这样就会被当成好人?只靠那种幼稚又肤浅的善行就想抵消所有的罪……!你们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利凯!」
「那你来『想』啊!像吉夫拉托那样,想个让我们这种笨蛋也做得到的方法啊!但是你们又对我们做了什么?你懂什么!」
「日之大树」。来自边境,凭借暴力崛起的一群贫穷又不学无术的年轻人。
与他们有所牵扯的人总是会受到伤害。那个集团的「品性」就是如此。
「……开什么,玩笑。」
利凯瞬间拽倒了「日之大树」的年轻人,这次慈来不及制止他。
「开什么玩笑!那种没什么了不起的……无聊的身世……别以为靠那点东西就能让世界同情你们!你们不、不求回报……想帮助小孩?事到如今,就凭你们这样的货色也想做好事?有那个时间做那种事!不如去对被你们践踏的当事人道歉!你们践踏了一开始就老实过生活的人!把你们为了发迹而夺走的东西全部归还回去!」
利凯将箭镞指着对方,大喊:
「去向……去向我没能保护好的那位新娘道歉吧!『日之大树』!」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哭了。那个强壮,浑身充满暴戾之气的「日之大树」年轻人哭了。
他完全没办法反驳正理,只能难堪地哭泣。
慈心里想着:他简直就像个小孩。
既无学识也没有身分,赤裸裸地被丢到世界上……但是他们至少拥有以暴力抗衡世界的手段。他们觉得期望什么,想要什么,就可以用那股力量获得。
就是这种粗暴的小孩。
(……我也曾经是那样。)
魔法的慈在那个「最后之地」一直都是「魔王遗子」。因为她没有除此之外能用来守护他人的手段。
她觉得那些「日之大树」的人是坏人。他们凭着自己的自由意志,为了他们的利益而伤害了比自己弱小的人。然而,慈也一定是如此。
究竟有谁会教你察觉那种罪过的想像力呢。
而事后才发现自己犯下诸多罪行的人,又该怎么补救呢。
◆
──济贫院的中庭里,有个不祥的影子伫立于可以看见厄运的利凯在门前与「日之大树」成员争执的位置。
那个男人身穿类似神官服,在细节上却有所不同的黑色长衫。
(……可以从这个位置攻击慈。)
那是名为擦身之祸库瑟,唯一可以指使赋予绝对死亡的天使娜斯缇库的存在。而这位刺客的战斗并不是在赛场上与敌人面对面交手。
奈吉死了。他对自己与孩子们的未来感到绝望,所以死了。
得知奈吉死讯的慈前来探望孩子们。以她的个性,一定会那么做吧。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事,魔法的慈。)
库瑟在树荫底下盯着慈。
(玩赛跑游戏时竟然跑得比马车还快。你怎么可以对小孩子认真呢。)
当她与「日之大树」起争执的这个时刻是大好时机。这样一来就可以把魔法的慈暴毙的原因栽赃给「日之大树」。
静歌娜斯缇库之所以是最强的刺客。除了其杀伤能力的绝对性,更重要的是不可证性。假设库瑟大白天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其他勇者候补对决,并且杀了对手。那么就算找遍了整个世界,也无法找到那个人死亡的原因出自于库瑟的证据。
即使谁都知道魔法的慈不可能被区区流氓拿刀刺死,库瑟仍然能制造出所有人都只能做出如此判断的状况。
(多亏了你,里诺变得愿意经常和大家聊天了。)
当敌对者企图杀害库瑟时,娜斯缇库就会杀了那个敌对者。
但是,还有一个条件我没有告诉合作者逆理的广人。
(蕾夏在那之后很亲近你。所以……)
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那个条件。他不能让第五战开始。
因此库瑟得杀了慈。
他原本想那么做。
「──给你第一个忠告。」
四周的草丛回荡起无数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看不见发出声音的人。
「擦身之祸库瑟,给我立刻拉开距离,直到你看不见慈为止。」
不对。他早就看到声音的主人了。就在林木的叶子之间,就在脚下的草丛缝隙之中。
带着金属光泽,看起来很不自然的飞虫如云雾般集结成群,围绕在库瑟的脚边。
「……嘿嘿。我听过你的事……没想到你意外地是个保护过度的家伙呢?」
发现世界上第五个词术系统的人。
在色彩的伊吉克已经死去的今日,被誉为当代最优秀的魔族制造者。
「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
「我已经掌握了你那种无法察觉的攻击的情报。如果你无视我的忠告,执意不肯离开……我就当作你正在进行攻击行动。」
以魔族作为终端装置,将知觉范围扩张到惊人程度的前勇者候补。
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即使他已经将勇者候补的名额让给了慈,身为拥立者的先触的弗琳丝妲也不可能就此切断与他那种强大人物的关系。
弗琳丝妲之所以一直让魔法的慈自由行动,就是为了引诱出企图袭击慈的人。打从一开始,护卫慈的人就不只有厄运的利凯。
库瑟举起双臂,摆出投降的姿势。
「如果我说自己什么也不会做,你相信吗?」
「相信。但是我先声明一点。我们在明天对决开始之前不会让慈出现在外头。」
「……」
「我们不会再给你进行暗杀的机会了。」
「……但若是你现在消失呢?」
「要试试看吗?」
库瑟翻起外套,从里头拿出小型盾牌。库拉夫尼鲁没有放过那个空档,无数形同刀刃的翅膀一拥而上。金属虫子是尸魔。虽然库瑟能以大面积的盾牌打落虫子,但虫群仍然穿过了防御企图撕裂库瑟的眼球。而虫子们的攻击完全没有碰到目标,落在地上死了。
『你还好吧?』──还好。
「哎呀,就叫你别那样啦……这里可是教会。这种行为是很糟糕的耶。」
「……只要采取攻击行动,即使是复数目标你也能同时应对。不只限于致命伤,就连对眼球或手臂等非致命部位的攻击都能有所反应。」
库拉夫尼鲁语气平淡地分析着库瑟的攻击。彷佛在制造压力,暗示着只要在这里战斗,就会让库瑟持续陷入不利局面。
「该死,难道关系人士就可以袭击其他勇者候补吗……库拉夫尼鲁!」
「我没必要对现在的你说明……然后我再向你提出忠告,擦身之祸库瑟。你就算想向黄都议会控告我方的犯规行为,也是没有意义的。」
蛇型尸魔缠上了右脚。在毒牙咬上小腿之前,蛇就连同缠上的腿一起被砸向老鼠尸魔。库瑟再以盾牌的边缘砍下了蛇的头。
库拉夫尼鲁说得没错。这场六合御览的十六名参加者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其中有的人会因为犯规行为而受到谴责,有的人就是负责谴责的那一方。
而擦身之祸库瑟是「负责输」的勇者候补──因为就连他的拥立者都会派出刺客暗杀他。
翅膀声在背后拍动。飞虫射出了细针。库瑟头也不回,盾牌一挥就挡住了针。虽然有的没有挡住,但也没有击中他。他还有闪避攻击的充分体力。
「原来你……其实为人还不错嘛,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
「什么?」
「没事,我在自说自话。」
她会杀死企图杀害库瑟的人。即使是本体不在现场的魔族制造者也不例外。
(……娜斯缇库杀死的只有自动攻击的魔族。代表你并非真心想杀我。)
头上传来振翅声。库瑟望向空中。那是隐藏在阴天里的一群异形生物。鸟型尸魔。
(虽然可能没必要那么做啦。)
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看见,不知道魔法的慈会不会察觉到。总之库瑟采取了防御姿势。
鸟群画出复杂的曲线冲了过来。他以树木为盾。挡也挡不完。粗壮的树干瞬间化为飞散的碎片。鸟型尸魔来来回回,挥斩形成了风暴。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在他准备重新站稳,避开下一次的突击之前。有五只尸魔已经被娜斯缇库杀死了。
还剩下三只。虫子包围了库瑟。老鼠尸魔涌了上来。
库拉夫尼鲁刻意只派出小型的尸魔。他要逼迫库瑟应对攻击,消耗其体力。打算让第五战未经战斗就结束的不只是库瑟而已。
「既不是词术也不是魔具。你那种反击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我有天使的守护吧。」
「胡说八道。」
长得像蜘蛛的尸魔企图割开库瑟的喉咙。它遭到了迎击,掉在地上。
「……!」
保护库瑟的不只是娜斯缇库。长长的栗子色麻花辫如尾巴般在空中飘扬。
转过头来的少女用一只绿色的眼睛望着库瑟,大声喊道:
「──擦身之祸库瑟!」
他不想杀人,他不想杀人。只在心中祈祷是很简单的事。
但是擦身之祸库瑟的能力不允许如此。
──接着。
「嘿嘿……被找到啦。」
必杀之矛与必防之盾。
在找出世上最强之人的六合御览之中,不存在第五战。
他们的战斗在对决开始的前一天就分出胜负了。
擦身之祸库瑟,对,魔法的慈。
◆
军队包围了擦身之祸库瑟。其中有看得见的军队,也有看不见的军队。
那是体型微小,即使走进这个济贫院中庭也没办法一眼察觉──却能轻易置一支黄都军部队于死地的战力。以虫子与小动物尸体制造的尸魔。
「慈。你别出来。利凯也是。」
他到底是怎么透过小小飞虫的身体构造发出声音的呢。不过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就是有能耐制作出这种精巧机关的魔族制造者。
「库拉夫尼鲁,停止攻击。库瑟他……什么都还没做。你这样不对。」
「……太天真了,利凯。这家伙刚才想杀了慈喔。」
这位山人弓箭手是魔法的慈的护卫,厄运的利凯。
利凯已经拉弓搭上箭。但是娜斯缇库并没有做出反应。他应该只是单纯在进行牵制吧。
至于身为他在第五战的对战对手,魔法的慈。
她具有让一切攻击都变得毫无意义的防御力与体能,是无敌的活体兵器。
「抱歉……擦身之祸库瑟。我不知道库拉夫尼鲁攻击了库瑟。我希望的是堂堂正正在对决中和你战斗……就算以错误的方法打赢,那也没有意义。」
(堂堂正正啊。我可不是那种光明磊落的人呢。)
库拉夫尼鲁的直觉是正确的。库瑟确实打算在对决前杀了慈。不愿堂堂正正和对手战斗的不是别人,正是库瑟自己。
(我……现在应该杀了慈吗?)
身为目标的慈就在眼前。只要利用另一个能力发动条件指挥娜斯缇库,就能比刚才的状况更轻易地解决掉慈。
但是目前的状况不同了。至少其余的两人……利凯与库拉夫尼鲁看到了库瑟。如果库瑟想隐瞒他的王牌手段,就「非得一并杀死这两个人不可」。
如此一来,他就又会制造不必要的死亡,违背信仰的杀戮。
利凯的箭头对着库瑟,同时对库拉夫尼鲁说道:
「库拉夫尼鲁。你之所以攻击库瑟,是因为弗琳丝妲的指示吗?目的是把像他那种盯上慈的袭击者情报卖给其他势力?」
「没错。」
「……看来我果然和你们的作法合不来。擦身之祸库瑟……为了你好,还是请回吧。若是和慈接触,你可能会招来黄都不必要的怀疑。」
「『我』被怀疑?不是你们吗?」
──他早就知道了。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不公平的战斗。
「凭什么身为『教团』成员的我出现在济贫院……却是我被怀疑?」
「没错……所以应该离开的是我们吧。」
慈打断了库瑟的话,帮他辩护。
「我从孩子们那边听过很多库瑟的故事了!他们说重要的老师会出席六合御览!又说库瑟老师一定能赢,还说他会帮助『教团』!」
「……嘿嘿,不要帮大叔这样的坏人说话啦。」
库瑟吐了口气,压抑自我。压抑那股自己心中那股无法辨识的晦暗情感。
人们都说「教团」是邪恶的,都说词神的教诲是错的。杀死魔王的勇者才是正确的,在战场上彰显荣耀的英雄才是正确的,但是杀人的圣骑士无法成为神官,永远不被允许回到光明之中。
「库瑟……」
「……这个男人已经表现出攻击意图了。」
库拉夫尼鲁的虫子无情地如此宣示。
「勇者候补企图杀伤其他勇者候补的相关人士。你应该没办法出战六合御览了。你输了。擦身之祸库瑟。」
打从一开始那就是目的。未现出真身的魔族制造者,从政治上有利的位置攻击「不得不」进行自动反击的库瑟。
娜斯缇库的天敌不是魔法的慈,而是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
「慢着,库拉夫尼鲁。」
慈再次制止了他。
「库瑟。听过你说的话之后,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嘿嘿……我这种大叔说的话哪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杀人?」
极为单纯的疑问。就像小孩子会问的那种残酷问题。
「这个嘛……为什么呢。」
库瑟喃喃自语着。
他在第一次杀人时,曾经想过自己也干脆跟着去死。
那是一股沉重到无法挽回,践踏了词神教诲的绝望。
但是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人们甚至不被允许拥有那样的绝望。
在充满恐惧与杀意的时代里,什么事都不做也会散播死亡的擦身之祸库瑟,就只能成为与人擦身而过就会带给对方的灾祸。
杀人者,就应该被杀死。
对于库瑟而言,那是他宁可舍弃词神的教诲也要遵守的信条。
他必须在对过去怀抱信仰的渴求之中,持续遵循那项信条。
「……要我输掉也可以。就算没办法在六合御览中获胜……我相信一定也还有见到瑟菲多的办法。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参加的。」
「……瑟菲多。这样啊,慈。原来你想见女王大人啊。」
世界上有着像慈这样,可以毫无阻碍地达成小小心愿的孩子。
但是另一方面,也有着必须参加六合御览,才能完成同样目标的人存在。
光的世界与影的世界。
「我也想帮助『教团』。因为我只会战斗,所以如果能靠战斗帮助大家,那么我的出生也就有意义了……!但是就算如此,『最后之地』的人们,还有利凯和库拉夫尼鲁……或是『日之大树』。不管是谁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语言。那就是外头的世界……他们若是被杀,那就结束了……我也不想杀死库瑟!」
慈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她怀抱着一颗纯粹的心。库瑟很清楚这点。
「只要你赢了,『教团』或许就能得救!但是,难道你没办法在战斗时不杀人吗?」
「没办法。」
库瑟摇了摇头。
「慈。关于我的能力,你大概从那边的库拉夫尼鲁口中听过了。无论你怎么请求,我就是做不到那点。和我交战的对手绝对会死。无论我再怎么盼望,都会出现我没死,敌人却死去的结果。」
「如果是那样……如果绝对只会出现那样的情况,那么我就不想让库瑟获胜。」
「……」
「…………因为,如果库瑟赢了……你之后不就又得杀死其他人吗……!每次获胜时都得杀人……就算对手是勇者也照杀不误。那样一来……那样一来,库瑟不就是最得不到拯救的人吗……」
「……慈。」
库瑟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已经为了获胜而杀了诺非鲁特,杀了他的好朋友。
而且他不希望库诺蒂奉献自身的行为失去意义。
马丘雷,还有死去的罗泽鲁哈,都把希望寄托在库瑟身上。
还有孩子们。还有那些与库瑟不同,仍然遵守着信仰,仍然有未来的孩子们。
但是她──
(魔法的慈……你也用那种眼神看我吗?)
美丽的绿色眼瞳。相信世界具有善良,宛如孩童的纯真眼瞳。
那双眼睛就像一直看着他的那位白色天使。
「魔法的慈,拜托你。如果你现在愿意把胜利让给我……我就会在第二轮比赛弃权,也不会再做出这次这种暗杀行为。我真的想杀的人……就只有一个。」
「……直到下次的对决?」
「是的……为什么说出来了呢?嘿嘿……其实我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口的……」
那是「教团」的计画中最大的机密,他连对广人也没有透露这点。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何会对这位少女……而且还是与自己敌对的魔法的慈说出了此事。
这不就像……告诉对方自己只会再杀一个人。
以此希求对方的「原谅」吗?
「第二轮比赛──擦身之祸库瑟,难道你想……」
对那句话起反应的不是慈。
是一直将箭镞对准库瑟的厄运的利凯。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他察觉了那句话的意义。
(……糟了!)
那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的事。利凯拉开了弓,然后将箭──
「利凯!」
「闪开!这家伙的目的是──!」
结束了。
在神速的箭矢离弦之前,娜斯缇库的刀刃就擦过了利凯的手臂。
她在霎那间带来的死亡重量,让利凯放出的箭矢稍微偏离了库瑟。
厄运的利凯之所以历经无数战斗后仍然能活下来的原因之一,是他可以将死亡的前兆看成红色的色觉──但唯有绝对不可见的天使是例外。
「利凯!利凯!」
「……看不见,啊啊……可恶……什么都……」
「利凯!呐……呐,你没事吧!你没有被伤到吧?」
即使看到了利凯手背上的浅浅割伤,慈仍然如此喊着。
利凯对慈的哭脸伸出软弱无力的手,呻吟道:
「……没事啦,慈。我没……」
然后,结束了。
他打算杀害库瑟,所以死了。
在白天的济贫院中庭里,库瑟茫然地站着。
「不会吧。」
无论是库瑟还是慈,他们都想避免战斗。直到刚才为止。然而娜斯缇库散播的死亡与他的意志无关。
这是决定性的破绽。
他以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发出呻吟。
「可、可恶……混帐、混帐……!可恶……!」
避无可避。被死亡天使附身的他根本没办法不牺牲任何人就完成一件事。
她已经杀了对方,自己无法阻止。
「呜、呜、利凯,利凯。呜呜呜呜……!」
「利凯……你这个混帐!擦身之祸库瑟!」
库拉夫尼鲁的无数魔族围了上来。慈那对散发绿色光芒的眼睛正望向自己。
当强烈的杀意扑向库瑟时,娜斯缇库就会出手。
在对方展开行动之前,先结束对方的生命。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杀意集中在库瑟身上──啊啊,全都白费了。
『可以杀掉这个孩子吗?』住手。
『可以杀掉想杀你的人吗?』不可以。
『可以杀掉所有人吗?』他们不是给你杀的。
「──库拉夫尼鲁!」
慈蹲在利凯的尸体旁边,大声喊道:
「不可以杀他!」
她的脸被浏海盖住,看不见表情。
「慈……!你担心会被反击吗?现在不是说那种天真话的时候了!利凯……利凯他……他被杀了耶!魔族被杀几只都无所谓,但只有这家伙……!」
「那……那是,可是……!库瑟也是……库瑟他……也不想杀人啊!」
慈勉强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彷佛代替库瑟喊出了他的心声。
说不出话的库瑟倒退了一步。
「……」
「停手吧。停手吧,库瑟……有人死掉,有人被杀这种事……已经够多了……你说是吧,库瑟……」
难以置信。娜斯缇库没有杀掉慈。
也就是说。
(我──)
就算库瑟杀死了利凯……魔法的慈也没有对他抱持杀意。
(我不想杀人。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杀人。)
杀意的连锁没有出现。
「……呐,库拉夫尼鲁。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呢……」
「……慈。」
「我没有发现……当上勇者候补之后……要打赢战斗,实现愿望……就得杀死其他人……」
「不对。你……慈,你是无敌的。就算不杀人,也有获胜的力量。」
「我……不出席六合御览了。」
她自己否定了死亡与暴力的连锁。代表着她在六合御览中的落败。
──不能心怀憎恨,不能伤害他人,不能杀害他人。应当善待他人,如同对待自己的家人。
「……慈。我会……继续杀人。当我获胜,就代表与我交战的对手死去。我没有回头的打算。」
「一定有不需要杀人的办法喔。」
慈流着泪笑了。
「……就像现在这样,我不必与库瑟彼此厮杀了。」
擦身之祸库瑟紧咬着嘴唇。
彷佛被一道刺眼的光照耀。为了信仰,他必须背叛那个不该背叛的对象。那个人相信着擦身之祸库瑟这个可恨的敌人,库瑟却得背叛她。
「……再见,魔法的慈。」
──如果两人在第五战中开战,库瑟有办法打赢慈吗?
从孩子们的口中听到慈的为人时,他就知道了答案。
正因为他知道了那个答案,所以才会选择不在赛场上交手,而是在这里进行暗杀。
魔法的慈太温柔了。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杀死擦身之祸库瑟的打算。库瑟没办法在对决之中杀死不想杀他的人。
「……呐,库瑟。」
库瑟的后方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个泫然欲泣的声音。
「我知道。」
他没有回头的勇气。
「杀人……是不对的事……」
「……那不是废话吗。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做这种事的只有库瑟一个人就够了。
◆
隔天。在城中剧场庭园举办的第五战里,其中一位勇者候补并未现身。
确认时间之后,第二十六卿,低语的米卡做出宣示。
「──肃静!」
即使身处于观众的喧嚣之中,她的声音仍然显得格外响亮。
「……在这场六合御览之中采用真业对决的意义,在于确认挺身而出意图成为勇者之人的觉悟与勇气!赌上自己所有的本事,赌上自身的性命,一旦败北就会失去一切!对此怀抱恐惧乃是人之常情,不该谴责未能成为英雄之人!……但是那种程度的恐惧,又怎么比得上勇者挑战『真正的魔王』时的恐惧呢!」
当其中一方的参赛者迟迟未能现身于这场六合御览的对决时……
「因此我低语的米卡在此宣判,魔法的慈没有成为勇者的资格!──第五战的胜利者为擦身之祸库瑟!」
远远比不上第四战时那种欢呼声的稀疏掌声包围了黑衣男子。
「……抱歉。」
库瑟遮着脸,低声说着。
「抱歉了,慈。」
她自愿退出了争斗的螺旋。
库瑟祈祷着她能出现在这里,盼望她打破与库瑟的约定。
库瑟背叛了魔法的慈,背叛了真诚地对自己伸出拯救之手的少女。
即使库瑟没有说谎,他还是骗了对方,做出违反词神教诲的行为。
(魔法的慈。我……我……没办法拯救你。)
无论是与库瑟缔结合作关系的广人阵营,或是利用刺客试探其力量的暮钟的诺伏托库,还有魔法的慈。他们都没办法掌握到静歌娜斯缇库发动能力的另一个条件。
由于首场对决不战而胜,让他得以彻底隐瞒那个真相。
他在那场利其亚的战争里杀了晴天的卡黛。为了断绝濒死少女的性命而使用了力量。
他在教会杀了忧风诺非鲁特。对方没有怨恨库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静歌娜斯缇库的真正力量不仅仅是即时置人于死的自动反击。
──条件是视野。只要身处于库瑟的视野之中,无论是任何人。
只要他想,就能杀死对象。
(所以我的暗杀绝对会成功。)
他只需要再取一条命。
(魔法的慈。我准备在第二轮比赛里杀的人只有一个。)
即使知道库瑟的能力,厄运的利凯仍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库瑟。
那是理所当然的杀意与愤怒。
六合御览是正式的王城对决。众所皆知,王族将会在第二轮比赛之后亲临观战。
──我想见瑟菲多。
他知道了魔法的慈期盼的就是那样的小小愿望。
(我要杀的人……就是女王。是瑟菲多啊,慈。)
杀死勇者。如果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夺得六合御览最后的胜利就会被视为勇者。那么要阻止勇者的诞生,就只能摧毁六合御览本身。
借由女王的死,结束这一切。
无论是逆理的广人或是暮钟的诺伏托库。他们都不知道「教团」参与这场战斗的真正原因。
趁着女王观赏比赛,暗杀最后一位王族。那是将会遗臭万年的行动。
即使如此,为了让他们的同胞在往后的世界里生活,只能被迫顺从于巨大时代洪流的他们……如今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教团」展开了最后的计画。
◆
厄运的利凯死了。
擦身之祸一脸消沉地离去之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利凯的亡骸与慈。
一只虫子飞了过来。
「我……想让你获胜,慈。」
即使透过虫子的转达,也听得出库拉夫尼鲁的遗憾之情。
「但是我……没有想要害死利凯的意思……」
「……我知道喔。利凯也知道。」
慈露出微笑。她早在「最后之地」与库拉夫尼鲁相遇时就知道了这点。
「库拉夫尼鲁其实是个好人。」
「……这样真的好吗……利凯的死变得没有意义。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我……我好后悔……」
「哈哈……我果然……打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参加什么六合御览。我没办法和库瑟战斗。」
「那家伙在说谎……!那些条件都是口头上的约定!他可以随随便便就不认帐!」
「我相信他喔。」
擦身之祸库瑟,「日之大树」,以及「魔王遗子」。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最容易受到怀疑。那或许是因为问题出在他们自己的身上,所以成了正确、理所当然的常理。
「我相信库瑟一定不会下手……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得救。」
纵使现实并非是那样,但世界也会如此希望。
「而且如果想见瑟菲多,去上学不就好了!利凯有教过我喔!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用功……通过困难的考试,然后,然后……我会见到瑟菲多──」
──向她道歉。
「先……先不说我,你是有能耐战斗的……!」
必杀之矛与必防之盾。
在六合御览之中,两人并没有真的拿出他们的力量与对方交手。
「如果你的身体真的是无敌的……!如果你是色彩的伊吉克的最佳杰作!受到库瑟的攻击时,你「可能会连一点擦伤也没有」!如果你们打起来,还是有获胜的可能性!」
那一边才是真正的最强呢?世界会有获得答案的那么一天吗?
「……嗯。不过……就算真的是那样。」
她拭去眼泪,对着库拉夫尼鲁露出微笑。
即使水槽外的现实是多么的残酷,与她所相信的色彩截然不同──
「就算是那样,我也想拯救库瑟。」
第五战。胜利者,擦身之祸库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