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都破落的水路街上,有一家名为「地窖的公牛亭」的酒馆。
这是一间没有光鲜亮丽的乐师,只有供应廉价酒水的酒馆。直到一年前,店主的女儿还会在这里弹奏着生疏的钢琴,不过她嫁到了托吉耶市,客人的数量也比以往减少了许多。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人喜欢这种昏暗又充满灰尘的半地下店面。坐在那里聊天的流氓正是这种人。
「这才不是箭头呢!我知道喔。这个叫『红心』的花样……呵呵,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是心脏啊。」
「心脏不是这种形状吧。真的吗?」
「上面圆圆的部分代表心房?『客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不过多亏了我,你才能知道这件事吧?我弟弟开的店有在和『客人』做生意喔。不会错的。那是『红心』。」
「知道了知道了。就把『红心』当成心脏吧。那么『梅花』是树的标志吧。『方块』是宝石。那么『黑桃』又是什么?」
「比起『红心』,这个还比较像箭头吧?」
「你真笨啊。这和其他三个一样,也是根据某种物体画出的形状。才不是箭头。」
「不是树吗?」
「那不就跟『梅花』重复了吗。我还是觉得喔,在那个世界里真的有这种形状的『黑桃』存在。」
某个人打断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
「大家玩得很开心嘛。」
三人停下了对话,看向新来的客人,然后发现对方是熟面孔。
那是一位衣衫褴褛的魔族。
「……唷,『斩音』。」
「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吗,『斩音』?」
「不好说。那是『彼端』的游戏吗?」
白色的手指捏起了卡片。那只手连关节的连接处都露了出来,是如字面所述的一片纯白。
他的名字是斩音夏鲁库。是一具失去生命和记忆,却还继续活着的空洞骨架,骸魔(skeleton)。
「今天早上工作的时候找到的。我打算用这个来玩一种新的赌博方式。」
「要赌的话,色牌还比较好玩吧。毕竟『彼端』的娱乐水准有点难恭维啊。」
「我当然本来想玩那个,不过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嘛。」
「你有什么事?」
夏鲁库从旁边的桌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我的对决也快要到了。现在正在打探其他候选人的资讯。有谁看过前四战吗?」
「那就是我啦。我看过第一战、第二战、第四战。」
「我只看了第三战和第四战。」
「我看了第二战、第四战……啊~不过我还买了第五战的座位,连马子的位子也买了。」
「哈哈,真倒楣!」
「钱有退给你吗?」
「完全没有。艾鲁普寇沙旅行商人公会实在太差劲了。我绝对不会再买他们的东西。」
为了找出十六名勇者候补者的能力和弱点,有些人会设下复杂离奇的阴谋。
不过斩音夏鲁库却选择了更简单、更确实的方式。在这座宽广的黄都里,有无数的观众亲眼见过六合御览。还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这场王城比赛而买下黄都的市民权。只要直接向这些人打听就行了。
这也是他选择在这样的酒吧到处打转的原因。像他们这样的无赖跟夏鲁库这个魔族佣兵的工作阶级相近,也很少会排斥其他种族。除此之外,他们之中也有人能够以战士的角度观看比赛。
自从在「蓝甲虫亭」接触到魔法的慈之后,夏鲁库也开始投入这种实在的资讯收集工作。当然,对于「精明的」候选人来说,夏鲁库的动向已经是一目了然──但就算夏鲁库自身的资讯泄漏出去,也不算是大问题。
他并没有家人或朋友那种会让他担心对方被盯上的对象。就算有敌人试图在对决想要暗杀或妨碍他,他也认为到时候再应对就行了。反正对方展开行动后,他仍能及时反应。这就是斩音夏鲁库的强项。
「像『斩音』你这样的人也会买位子看对决?你不是勇者候选人吗?」
「除了第二战之外,我全都看过了。包括第五战在内。」
「第二战呢?」
「……我没抽中马车的签。也许是对方因为不想被误认为是运送尸体的灵柩车吧。再说,第二战的时间安排太紧凑了。」
「在这点上,我就很佩服自己了。」
一个高大的无赖汉得意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胸膛。
「我在第一战之前就已经安排好车,看完对决后立刻就能搭上下一班车。我在这里应该是最大的赢家吧。」
「……我记得第二战不是在途中就疏散观众了吗?而且还要加上马车的手续费,你这是亏大了。」
「哈,你这种斤斤计较的价值观不行啦!那可是冬之露库诺卡耶!我从没看过那么惊人的吐息(breathe)……而且我还看到了星驰阿鲁斯的宝物。」
店员送上了三个玻璃杯。那是夏鲁库点的酒。
夏鲁库请眼前的三人喝酒之后,继续问下去:
「如果你不像我这样有眼无珠的话,我或许就应该从你那里听听看第二战的内容。不过在那之前,你对第一战有何看法?」
「啊,那场对决喔?骇人的托洛亚的魔剑确实是真的。但即使他有那么多的魔剑,结果却败给了一只黏兽(ooze)──」
「嗯。」
「……有些人是这么说的。接下来是我的意见。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种技术不是靠一般的剑术训练就能得到的。你觉得有办法看穿他在眼前换剑的动作吗?说真的,我快被吓死了。」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在那场对决里,赛阿诺瀑的预测能力准确到惊人的地步。无论托洛亚换上哪把魔剑,它都似乎能完全应对其性质与使出的招式。这应该就是它的强大之处吧。」
夏鲁库提高了这名高大男子的评价。如果他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托洛亚在那场对决中的强大之处,那么他也许就能从这个男人身上获得关于第二战的有用情报。
夏鲁库将话题转向了坐在他旁边的阴沉男子。
「看过第三战的只有你吗?」
「我不太喜欢这种节庆活动……但是我欠第十四将一个人情,所以才看了对决。」
「那就说来听听吧,那场对决的情况是……」
「…………」
「……每次提起那场对决,似乎就会感觉怪怪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今晚遇到的其他人,连我自己也一样。那场战斗应该不是没看头的对决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细想太多。」
「问题在于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吧。」
比起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夏鲁库当初在第三战中特别注意的反而是柳之剑宗次朗。他曾在利其亚战争中与这位超脱常轨的「客人」交手过一次。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能与斩音夏鲁库正面「交锋」的剑士就仅此一位。
他也认为这是再次观摩其技术的好机会──至少在对决开始之前是如此。
宗次朗的对手,善变的欧索涅兹玛是地表最强的混兽(chimera)。这点无庸置疑。
无数犹如亵渎人体的手臂。将刀刃如光线般射出的投掷技术。肉体的分离。
……然而──斩音夏鲁库心中想着。
(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还会惧怕那点程度的东西吗?)
夏鲁库试图找出那种恐惧的真正源头,然而他还没有遇到能正确说中原因的人。
无论如何,欧索涅兹玛都已经输了。对于剩下的勇者候选人而言,这个结果应该不算坏。
也许是看不下去这股让气氛骤变的沉默,小个子的男人开口插话。
「我们来聊聊第四战吧。」
「啊啊,我等这个时候很久了!罗斯库雷伊果然是最棒的男人。他能坚持到那么久,真的很了不起。」
「哎呀~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他应该在腿断掉之前先杀了祈雅才对。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被哪个人渣利用,但是共犯就是共犯。罗斯库雷伊真是个笨蛋。」
「啊?你这种垃圾在胡说什么?拯救小孩的性命有什么不对的,你说说看啊?」
「我就说啦~敌人就是计算到了这点,才会把祈雅那种孩子推上舞台!他没办法杀死祈雅,结果就是掉进了陷阱!」
「……慢着慢着。我还是很在意犯人到底是谁。」
「虽然我不清楚,说起可以使用那种怪物般词术的人物,伊兹诺库学校里……应该也找不到那种人吧?议会不是也没有正式公布吗?」
「随便啦。重点是罗斯库雷伊成功撑过那种怪物般的攻击,直到最后都没有伤害那孩子。那家伙知道他真正该打倒的敌人是谁。那是真正的英雄啊。那么,刚才是哪个自以为是的下三滥不讲这些,却说他是笨蛋啊?」
「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道歉。罗斯库雷伊大人是伟大的英雄。我请你吃猪肠,别生气了。」
「啧……那只是你想吃而已吧。」
(……真是无聊。)
对于第四战,斩音夏鲁库没什么好说的。关于罗斯库雷伊的战斗,夏鲁库认为那不过是对方勉强努力后的结果。
夏鲁库不清楚那个名叫祈雅的小女孩是用了什么伎俩使出那些攻击。因此那两人之中打赢第四战会让夏鲁库感到棘手的,毫无疑问是祈雅。
罗斯库雷伊以蛮横的方式强行扭转了理应底定的胜负,而且还在自己受了重伤的情况下胜出。这个对决结果可以说非常好。
(对输掉的那一方……目前应该还不用在意吧?)
如果是祈雅自身拥有那种强大的词术──虽然斩音夏鲁库实在无法相信这点──她可能存在于黄都某处的这个事实恐怕是非常危险的事。
然后是接下来的第五战。他对魔法的慈也有些想法。他曾在「蓝甲虫亭」与对方稍微交谈过。那天的慈看起来就像具有无敌的肉体与精神。
然而据说慈害怕进行真业对决,退出了第五战。斩音夏鲁库无法得知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是第七战。)
这可能纯粹只是运气好吧。赛程较晚的斩音夏鲁库得到了看清楚六合御览全貌的机会。
这场战斗不仅仅是战斗能力的对决。如果赛程时间比较早,斩音夏鲁库搞不好会在什么也没搞懂的情况下就遭到淘汰了。
(……我可能应该多思考一下再行动。)
◆
当夏鲁库走出店里时,一名男子正在通往一楼的楼梯口等着他。那名男子撑着伞。看得出在夏鲁库进入店里的这段时间,外头开始下起毛毛雨。
那是一位矮胖的男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奇妙的器具。
「什么人?」
夏鲁库没有鲁莽到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出手攻击,他只是不耐烦地询问。
「啊,可以聊一下吗?你有没有时间?」
「我只是问你是『什么人』。」
「呃~那么我们先从打招呼开始吧?我是黄昏潜客雪晴。如果你要问起我是什么人,我是个记者。不过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我换个说法。你有什么事?」
黄昏潜客雪晴。如果对方报出的名字属实,那么此人在欧卡夫之中也非常知名,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情报商。据说他有异常优秀的生存能力,能够踏入各种险境并掌握情报,甚至有传闻说他可能是来自「彼端」的「客人」。
「斩音夏鲁库先生,有人想雇用你。」
「视对象和内容而定。什么工作?」
「委托者是『灰发小孩』。工作内容是调查潜伏于此地的血鬼与从鬼。」
「……血鬼?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有那种家伙,而且就在黄都?」
「血鬼那东西经常给人一种边境疾病的印象。但我所说的是十分认真的事情。血鬼的感染源正在这个黄都活动,甚至还有可能已经让从鬼渗透到包含黄都军的各种组织之中。」
「酬劳呢?」
「关于『真正的勇者』的情报。」
「……」
「……那么,您意下如何?」
夏鲁库停下了脚步,首次回头望向雪晴。对方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除了挂在脖子上的器具外,这个人看起来就像随处可见的矮胖男子。
「你……好像仔细调查过我了嘛。」
「从利其亚新公国到欧卡夫自由都市。您一直在魔王自称者的国家之间穿梭,是在寻找『最后之地』是否有勇者的踪迹吧?」
斩音夏鲁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据说人们还没有找到那个杀了「真正的魔王」的勇者。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自从他以骸魔之身开始这段生命之后,每当听到勇者这个词时,恐惧和焦躁就会在夏鲁库空洞的胸口翻腾。
「我拒绝。」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我是六合御览的参赛者。我已经接受了我的拥立者要我在这场战斗中取胜的工作。我并不想接受两个委托。」
「原来如此。好吧。我并没有预期你会马上接受我的提议。」
雪晴随意地挥挥手。
彷佛他已经预料到夏鲁库会这么回答。
「……如果你真的是黄昏潜客雪晴,机会正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夏鲁库抬头望向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的天空。
不知是不是受到下雨的影响,照亮小巷的瓦斯灯光闪烁不定。
「你有……试过寻找勇者的身分吗?」
「……在『最后之地』之外的话,有。但是『真正的魔王』的死亡时间很模糊。就连当时有谁出发前往『最后之地』的目击证词都收集不到。不过这是当然的。毕竟『最后之地』的附近根本没有什么理智正常的人。」
「既然如此,即使是推测也可以。如果真正的勇者存在的话……身为世界最优秀的情报商黄昏潜客雪晴,你认为那个家伙会是什么样的人?」
「……夏鲁库先生。无论在利其亚或是在欧卡夫,你都是最后才领取『最后之地』情报的报酬。而且你应该也曾自行探索『最后之地』吧。在我看来,你好像是以『很确定一定找不到勇者』的前提在寻找勇者。」
「……我看来像那样吗。」
确实如此。虽然夏鲁库应该比谁都更渴望真相,但同时也希望得到相反的结果。
雪晴露出嘲讽的笑容。
「哈哈。不仅仅是夏鲁库先生。其实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吧?愈是知道『真正的魔王』的恐怖……就愈能肯定是『那么一回事』。」
据说人们还没有找到那个杀了「真正的魔王」的勇者。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或许那并不是因为谁也找不到他──
「『真正的勇者』,『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