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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潜伏异形种 十八 第八战

在黄都的第十四将,光晕牢尤加所拥有的马厩中,收容着一头奇特的大型野兽。远远看去,它给人一种近似于狼的印象,但又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不相似。

这是因为它是一头混兽(chimera)。在第三战中被淘汰的勇者候选人,善变的欧索涅兹玛。

「……我已经,和你们的战斗没有关系了。」

它正在与一位小鬼交谈。那是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的使者。

「只要我在六合御览中晋级,我就会帮助广人。因此,广人也必须帮助我获胜。这是我们之间对等的契约。除此之外,我们双方再无瓜葛。」

「我们要提的不是协助基其塔•索奇大人作战的事。」

「如果这么做会让他赢,那就是同样的事。」

欧索涅兹玛的目的已经结束了。它没有继续参与六合御览的理由,而且若是在它自己的对决结束后继续与广人阵营保持联系,不仅会带来危险,也不是什么好事。

它与基其塔•索奇的契约关系已经结束。虽然在考虑到这个事实的前提下,对方也许还是需要欧索涅兹玛的帮助──

「那么,以医师的身分协助我们呢?」

「……什么?」

「在这场六合御览之中,有可能正蔓延着新型的从鬼。我们认为凭借欧索涅兹玛阁下的医疗技术,治疗被变成从鬼的病人或许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会说不可能,但只限于在感染的初期就进行处理。大量输血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你们认为这样也无妨的话,我会在可能的范围内……救助发病的患者。」

善变的欧索涅兹玛虽然是一头混兽,但也是一名医师。

曾经杀死过众多英雄的它在「真正的魔王」死后,失落地离开了这片大陆。

它曾以不断的杀戮和持续自我改造的技术,拯救与被它杀死的人数同样多的无辜人民,期盼以此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

(──就是因为我带着「魔王之手」,真是太愚蠢了。)

不过从结论来说,实际上侵蚀其内心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它持续杀戮而带来的罪恶感。

那可恨到极点的诅咒源头,就正如字面所述地位于欧索涅兹玛的手中。

「……我没有打算直接支援基其塔•索奇的战斗。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怀疑,最理想的时间点是在第八战结束后抵达。请你们考虑这一点。」

「了解。那么,我们会在城中剧场庭园等候您。」

使者跳出敞开的窗户就此离去。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从鬼的大规模感染将会在第八战中爆发。有人企图利用基其塔•索奇的对决来引发那个状况……是这样吧。)

使者离开后,欧索涅兹玛小睡了一会儿。

当它醒来时,这个马厩的主人──光晕牢尤加刚好现身。

「状况如何?」

「……不算差。」

「哈哈哈。你的恢复力真是惊人。不愧是混兽。应该已经能自由战斗了吧?」

「还没有试过。调查进度如何?」

「你是说凯特和齐雅紫娜吗?一点进度也没有。第六战的当天,在旧市区的小巷里找到了大量的血迹,但是没有发现尸体──有人说那可能是伪装。毕竟对方是凯特,他绝对比我聪明。这件事真是棘手啊。」

(血迹吗。如果勇者候选人之中混入了血鬼……早知道刚才应该从使者那里问出情报。)

欧索涅兹玛在这场六合御览之中采取的策略是待在吉米纳市,切断敌我的情报交流,只专注于自己的对决上。所以它没有收集与自身无关的勇者候选人情报。

这是一个刻意的策略。因为基其塔•索奇是一个出色的战术家,从他那里获得的情报一定不会是免费的。况且,它判断若是知道太多其他勇者候选人的情报,也可能招来其他阵营前来攻击的危险。

然而,接下来它将主动前往城中剧场庭园。原因是预测到从鬼的感染。所以它有必要获取基其塔•索奇的对手情报。

欧索涅兹玛看了一眼时钟。

(第八战差不多要开始了。)

──不言的乌哈库。它只知道名字,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对手。

「尤加,第八战会是怎样的对战?」

「嗯?你是问谁会赢吗?如果是小鬼和大鬼打的话,一般来说很容易看出结果。不过……基其塔•索奇也很强啊。」

「……大鬼。」

──只凭这么一句话,欧索涅兹玛就感觉浑身的毛彷佛都倒立了起来。

它摇了摇头。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直到在第三战中战败之前,欧索涅兹玛自己也都处于疯狂的状态。

它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看到了什么,或是自己「试图不去看什么」。

「你说大鬼?」

「嗯,那是一个完全不说话的灰色大鬼。不过老实说,我也完全不清楚这家伙的事。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是什么样的家伙──欧索涅兹玛?」

在尤加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欧索涅兹玛已经猛地往地上一踩。

当被风卷起的稻草落下时,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进行第八战的当天。城中剧场庭园准备室。

逆理的广人不在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的准备室。

无论具有多么密切的合作关系,在六合御览中,能够进入准备室附近的人,只有拥立者及其直接的相关人员。

在对决即将开始的时候,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基其塔•索奇,可以谈一下吗?」

第二十四将,荒野辙迹丹妥。他是基其塔•索奇的拥立者。

「没问题,现在还有一些时间。」

「……虽然对决就要开始了,但是诺非鲁特似乎还没有回到黄都。」

第十六将,忧风诺非鲁特。他是不言的乌哈库的拥立者。

「这样啊。黄都那边有没有进行搜索?」

「目前还不算是出状况。按照诺非鲁特的计画,他应该会在今天回来。但是……他会不会整个上午都没有回来?目前谁也没办法掌握到那家伙的动向。」

「如果诺非鲁特就这样一直不回来,我应该怎么办?」

「……我可以认定是你做了什么吗?」

「这个嘛,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都还不算差。」

虽然同属于广人阵营,但身为黄都二十九官的丹妥对于诺非鲁特的下场一无所知。他没有答应擦身之祸库瑟的劝说,就这么命丧于死亡之刃。

只要没有人能确定拥立者的死亡,不言的乌哈库严格来说就还不算失去资格。就像第四战中变更勇者候选人那样,即使拥立者不幸意外身亡,如果有人出面顶替拥立者的位子,六合御览仍可继续进行下去。

然而,基其塔•索奇认为诺非鲁特不可能抵达这座城中剧场庭园,乌哈库现身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不言的乌哈库没有主体性。)

乌哈库本来就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成为勇者候选人的修罗。他不过就是被诺非鲁特带到黄都,被登记为勇者候选人,并且遵循某种义务或指示进行战斗罢了。

唯一看起来是他根据自身的意志采取行动的例子,是阿立末列村的屠杀事件。

(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目的,又为什么要参加六合御览……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想收集有关他动机的情报。但不管对他的身边做了多少调查,那个部分仍是一片空白。)

「不言的乌哈库,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参战呢?」

丹妥也说出了与基其塔•索奇脑中想法相同的疑问。

「……我调查了不言的乌哈库的经历。虽然不清楚他在现身于阿立末列村之前过的生活……目前他唯一有的,应该就是和『教团』相关的联系。一开始时,他帮助了环座的库诺蒂,然后跟随同为『教团』出身的诺非鲁特,成为勇者候选人……然后在救济院的袭击事件中,他帮助了擦身之祸库瑟阁下。这件事我是从库瑟那里听到的。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至少现在看来,他跟随的对象是很明确的。」

基其塔•索奇透过收集整个大陆的「教团」孩子们的情报,将擦身之祸库瑟拉进广人的阵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为刺客的可用性,也是基其塔•索奇借由「教团」这个联系,运用不言的乌哈库的长期计画的一部分。

以单一个体来说,基其塔•索奇是最弱的勇者候选人。若要让他在六合御览中取得胜利,得到不言的乌哈库是必要的条件。

「你又是如何呢?」

「……你是说,我吗?」

「你跟随的是『逆理的广人』这个人吗?还是为了渗透黄都的目的而利用广人的力量?我之前都没有像这样和你深入地交谈。」

「原来如此。这似乎是广人阁下很喜欢的话题呢。我呢……不是那种会主动说出目的和计画的人。」

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是从石塞的盖泽古•索奇血脉延续下来的索奇一族后裔。他的祖先盖泽古•索奇是当时最聪明的小鬼,也是逆理的广人最早得到的伙伴之一。据说他在完成探索新大陆的丰功伟业之后,不久便去世了。

基其塔•索奇之所参与战斗的原因,也是为了完成那位盖泽古•索奇的遗愿。

当广人提出让身为指挥官的他成为欧卡夫投降的人质,并且需要以勇者候选人的身分参加对决的条件时,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但那绝对是因为他自己认为应该这么做。

「我不是要讨论跟随广人阁下,或者是否利用他之类的话题。这个嘛。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太符合战术家的身分──」

那个人类是从基其塔•索奇也不知道长相的祖先时代开始,就比任何人都更致力于小鬼们的发展。

那个人类是个从弹火源哈迪手中得到作为回报的唯一一瓶血鬼抗血清时,会毫不犹豫地要求交给基其塔•索奇,而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人物。

他认为,只要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还在,小鬼们就有未来。

「我喜欢广人阁下。」

「……我想也是。」

丹妥也低声地回答道。

「那家伙确实是个可怕的政治家。一般政治家通常具有为人亲切又活泼,拥有吸引人的非凡才能等特质──他似乎截然相反。他既理性又冷漠,甚至有些诡异和不可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差点会情不自禁地『想成为他的伙伴』。」

「丹妥阁下的意思是……您不想成为广人大人的伙伴吗?」

「……是的。」

──丹妥说所有战术性的决定都是由基其塔•索奇所做。事实并非如此。

当他以勇者候选人的身分进入黄都的时候,挑选丹妥当盟友是逆理的广人的主意。那不仅仅是因为当时他拥有容易让人接近的要素……一定还有其他原因。荒野辙迹丹妥的身上具有某种能让广人的未来更加顺利的要素。

(……不论是谁,最后都会成为他的伙伴。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门打开了。

「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对决即将开始。」

那是隶属于城中剧场庭园,负责带领勇者候选人前往对决场地的士兵。

「趁现在整理装备,等待叫你上场的人过来。」

「……对决?」

「是的。丹妥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言的乌哈库已经抵达了吗?……诺非鲁特也来了?」

「……?是的,他们两位就在刚才都已经现身。那么,在下就失陪了。」

「……」

士兵离开了。基其塔•索奇和丹妥沉默了一会儿。

──不言的乌哈库现身了。他的行动准则依然是个谜。

「……好了。既然如此,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战斗了。虽然我不太情愿就是了。」

「基其塔•索奇。你说在六合御览的台面底下运作的『匿形军』是血鬼吧。而且与泽鲁吉尔嘉有所联系的『黑曜之瞳』是一个独立的阵营。」

「……嗯,十之八九不会错的。」

「如果不言的乌哈库是受到操控,而在这场对决中上场──」

「那是不可能的。血鬼病毒应该在乌哈库的词术否定能力的范畴之内。就像龙和黏兽一样,他们本身的活动力会遭到消除。」

「那么,乌哈库之所以出现在这场对决,有可能是『黑曜之瞳』的安排吗?」

「可能性非常高……我对诺非鲁特的出现感到很在意……比方说,他们可能操控周围人士的认知,让他们误认诺非鲁特。」

基其塔•索奇竖起一根手指。

「我在这场战斗中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让欧卡夫的佣兵撤出黄都以对抗『匿形军』的渗透。这意味着他们至少知道了广人阵营的某人──很高的机率是我,是『第一个注意到其存在』的人。虽然我已经把敌人是血鬼的情报散播到各个阵营,但真正展开应对手段的阵营还很少。如果他们打算发动攻击,那么第一个目标将会是我。」

「如果是这样……基其塔•索奇。那么这场对决就很危险了。就算你打败了乌哈库,也可能会有其他人闯进对决场地,试图解决你。如果敌人是血鬼,他们就可以使用那样的手段。」

「哎呀,真是意外,没想到丹妥大人竟然会关心我……不过敬请放心。如果他们闯进赛场,那就代表我们这边派人闯进去也没有问题。」

「──是欧索涅兹玛吗?」

「它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况且,我在观众席中也安排了一些部队。如果观众席那边或出入口有可疑的动向,我们就能利用人数优势压制对方。」

「……哼。你打算使出你擅长的大军压境吗?六合御览可是一对一的战斗喔。」

「是啊。前提是对方遵守这点。」

基其塔•索奇憋着笑意,一本正经的丹妥也被逗得嘴角微微上扬。

「……丹妥阁下。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您接触诺非鲁特吗?第七卿弗琳丝妲大人的医疗部队不久后将会抵达。请与他们会合。肯定会有某些与『匿形军』有关的人潜伏于现场。请做好包含应战在内的充分准备。」

「……你连医疗部队都安排好了吗?」

「是的。弗琳丝妲大人是一位会『收钱办事』的人,单就资金的实力,广人阁下不会落后于其他势力。再说了,我们今天的计画也是不只有这些。」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喔……」

丹妥以一种有些恼火但又近乎信任的口吻说完后,拔出了剑。

「你得尽量获胜喔。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

「──您也是,荒野辙迹丹妥阁下。为了女王,请您绷紧神经。」

丹妥离开了准备室。

接下来就只剩下基其塔•索奇自己的对决准备。

他戴上一顶完全遮住脸部的厚重铁盔。

这不仅是为了保护头部,还是为了让目击对决的群众无法看到他的长相──此外,这顶头盔还具有与他的战斗相关的第三个功能。

他打算带着十字弓进入对决场地。但是对基其塔•索奇来说,那只是备用武器。他要使用的武器是背在背上的巨大合金罐子。

在一对一的真业对决之中,基其塔•索奇不能把他真正的武器──小鬼的兵力带进对决会场。即使如此,这位最强的战术家还是能准备必胜的战术。

「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对决的时间到了。请在这里确认你上场的意愿。」

面对再次出现的带路士兵,基其塔•索奇回答道:

「没有那个必要。我们现在就走吧。」

「了解。」

引导的士兵的一只手臂用绷带吊着。根据之前与哈迪交涉时听到的对话,他知道有一名士兵在第三战私底下的混乱中受伤了。

(「匿形军」无所不在。)

即使是在通往对决场地的短短通道里,他也随时可能遭到突袭。

血鬼与从鬼能透过直接的黏膜接触,或是对伤口注入大量血液来感染他人。这位带路的士兵有没有可能在被「匿形军」打伤时,变成了从鬼?

基其塔•索奇的装备也是用来立刻制服那种敌人的手段。

「……你身上有血腥味。最好去给医生看一下你的伤。」

「我已经接受了生术治疗。」

「是吗。不过,我觉得我可以介绍你一位更好的医生。」

不久后,基其塔•索奇抵达了对决场地。

与此同时,从对面通道走出了一只巨大的大鬼──不言的乌哈库。

(──他果然来了。)

担任裁判的第二十六卿,低语的米卡在面对面对峙的两人之间高声喊道:

「两位,请在指定位置上面对彼此!」

基其塔•索奇一边确认风向,一边面向乌哈库。

在大鬼之中,对方也是特别高大的个体。与基其塔•索奇相比,其身高是三倍以上。

那双凝视基其塔•索奇的双眼如镜子般苍白,让人摸不透底细。

「……好了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是不想战斗的。」

基其塔•索奇搓了搓双手的手指。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与大鬼对峙,对地面上的大部分生物而言与死亡是同等的意思。

小鬼是一个靠着繁殖能力,以数量取胜的种族。他们的单一个体的身体能力甚至不如人类。与其他种族相比,他们也没有特别擅长词术。

但是,只要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存在,他们就能逆转这样的种族差距。

基其塔•索奇在这六合御览使用的武器,并非不是源自于种族的强大力量或特殊能力。不是经过辛苦锻炼的必杀招式。更不是无法复制的魔具。

电解食盐,可以得到氢氧化钠。将它与存在于自然界中的石英一起加热融化,就能生成矽酸钠。从矽酸钠中,可以得到偏矽酸钠。

完全包覆其头部的铁具有第三项功能。里头放着保护眼球的护目镜,以及连通外界空气的偏矽酸钠吸收罐──也就是滤毒罐。

(不言的乌哈库,你有什么手段?有什么策略?有什么把戏?有什么招式?)

而基其塔•索奇则是背着一个合金制的罐子。

──即使是在没有大型化学工厂或严密实验室环境的世界,要制造这种物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在一定温度下燃烧焦炭,可以生成一氧化碳。从食盐的电解过程中,可以得到氯气。

将一氧化碳和氯气在阳光下反应,可以生成一种物质。

当它接触眼球黏膜时,会立即产生盐酸,引发令人无法战斗的剧烈发炎反应。

它还会进一步侵蚀呼吸器官,引起伴随肺水肿的后遗症。

这也是「彼端」化学工业的基础物质,在大战中给士兵带来恐惧的那种剧毒……其名字在希腊语中具有「透过光合成」之意。

碳醯氯──「光气(phosgene)」。

(而这招,是我的第一步棋。)

即使是能抵消所有词术的乌哈库,也无法否定这股力量。

他所使用的,正是文明的力量。

观众席上。

在逆理的广人注视下,第八战即将开始。

(……库瑟没有杀死诺非鲁特吗?)

不言的乌哈库出现了。可以确定他有拥立者。广人没有亲眼看到诺非鲁特的死,但是指挥作战的基其塔•索奇不可能没有确认他的尸体。

或许,附在库瑟身上的「天使」有可能让人处于假死状态,而非立即死亡。

又或者是库瑟和基其塔•索奇之间做了某种交易,为了未来的战略而保留诺非鲁特的性命。考虑到库瑟的人格,这种可能性似乎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即使如此,我能做的事情也很少。无论在战斗还是战术上,我在这里都无法给基其塔•索奇提供任何帮助。)

「……」

广人注意到周围的观众像是被退潮般地拉开距离。

他看着对决场地,头也不回地喃喃说道:

「……你最好避免和我接触。」

一头宛如填满观众退去空间的巨兽,出现在他的旁边。

除了广人,所有人都畏惧其异常的形体而只能远远地看着。

一头有着苍银色毛皮,像是巨大怪异野狼般的流线型野兽。其名为善变的欧索涅兹玛。

「哈──哈──」

它的呼吸非常粗重。很难想像像欧索涅兹玛这样的生物会因为全速奔跑而变成这样。这种呼吸方式是心理性的。它感到了恐惧。

「还是说……欧索涅兹玛。你找我是有私事吗?」

「──你,是知道的吗?」

广人从来没有听过欧索涅兹玛用这么凶恶的声音说话。

「你真的知道基其塔•索奇的对手是谁吗?」

「我知道。我对不言的乌哈库的身分和能力做了充分的事前调查。不过──」

广人凭天赋的才能察觉到,这不是重点。

欧索涅兹玛所询问的,绝对不是这种事情。

它也没有望向广人。那对充血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对决场上的乌哈库。

「欧索涅兹玛。你……知道些什么。关于不言的乌哈库,你知道什么?」

「广人!现在立刻……立刻叫基其塔•索奇停止对决!不可以让他上场!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他被击败!」

「你究竟……究竟知道什么……?」

广人的脖子冒出冷汗。那是对真相的恐惧吗?

基其塔•索奇没有把任何关于不言的乌哈库的情报告诉欧索涅兹玛。那是为了防止乌哈库的能力泄漏给其他阵营,他是广人阵营的王牌。

那么,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触乌哈库的它,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

他拥有真正的解咒之力。在那股力量面前,任何词术都是无意义的。

他为什么要参加六合御览?为什么要来这里?

没有人知道。

也许不是因为没有人找到答案,而是──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言的乌哈库……那不是他的名字!」

喧闹的仪队炮火声感觉遥远得可怕。对决即将开始。

基其塔•索奇应该随时都能消灭他吧。已经停不下来了。

只有呼喊声响起。

「赛特拉!他的名字是赛特拉!他是打败魔王的……他是真正的勇者!」

第八战。不言的乌哈库,对决,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

■■ 外界的赛特拉

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结束时,有一个男子和一头魔兽继续了一年的旅程。那是一段既没有找到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也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旅行。

然而,这绝非一段艰辛的旅程。善变的欧索涅兹玛拥有让威胁无法靠近的力量,而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则拥有抚慰人心的歌声。

「──慈悲之雨浇灌大地/士兵的剑终将垂落/啊啊,有谁会怀疑/以生命作代价的公主的至诚/康宁的世界/那美丽的愿望……」

欧索涅兹玛闭上眼睛,聆听着他的歌声,直到乐器的最后一丝余韵消失。

一直为战斗而生,只知道不断杀戮的野兽,似乎仅因为这股音乐而得到救赎。

那歌声宛如魔法,能治愈恐惧。

「……有野猪。」

「嗯。」

他们正在森林深处。即使是对危险很迟钝的欧鲁库托似乎也注意到了在林荫下的道路边休息野兽的气息。而欧索涅兹玛甚至知道它们的数量。四只,那或许是一家子。

「它们没有攻击的意图。让它们走就好了。」

「哈哈!我不是要吹嘘啦,但就算是野兽也会听我的歌。这样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战胜魔王喔,你不这么觉得吗?」

「不可能吧。」

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的歌声,的确拥有一股力量。

那些不安分的野兽会被旋律的美丽所吸引,停下脚步或翅膀。即使是明确怀有敌意的存在,也无法不侧耳倾听他的歌声。

尽管承认了那种音乐近乎于魔法的美妙,但欧索涅兹玛仍然觉得他的尝试太鲁莽了。

而同样跟着参与这次尝试的欧索涅兹玛,和他一样,也是同样的鲁莽,这一点毫无改变。

「用这种方式真的能找到吗?你所追求的那个东西──」

「老实说,除非问词神大人,否则谁也不知道吧。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做。我们今天要到达下一个城镇。」

「……到的时候就是黄昏了。最好加快脚步。」

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欧鲁库托以歌声赚取旅费,前往下一个城镇。

并非所有的城镇都热情欢迎流浪诗人。在欧索涅兹玛不能保护他的城镇中,反而往往比路上更危险。

不知是不是因为拥有能震撼世界的歌唱才能,欧鲁库托的战斗能力弱得惊人。他具有天生的强壮体格,但他的出招速度和判断力却慢得令人绝望。

这样的男子为了打倒「真正的魔王」而持续旅行。这种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像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欧鲁库托,如果……你一直找不到你要找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就完蛋了。一切的辛苦都白费了……然而,就只是这样而已。还是说,会有其他人来打倒『真正的魔王』吗?也许还有其他人在用我们这种愚蠢……又不正常的方法进行尝试。」

「……不正常的方法……」

「你知道吗?有个聪明的家伙,想用毒来打倒魔王……他在一位准备挑战『真正的魔王』的英雄的行囊里,设置了一个装置,只要打开行囊,就会挥发出剧毒的气体。这样一来,只要那家伙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靠近魔王取出武器,魔王就会死。」

「……然后呢?」

「某天夜晚,那家伙『自己打开了行囊』。设下陷阱的英雄和同一栋建筑物里的所有人,都因此受到牵连而丧命。」

魔王的恐怖,在于他会腐蚀反抗他的意志。

那些要消灭可恨万物之敌的人,会害怕自己做出的决定。即使是透过没有感情的魔族、自动机械或爆裂物,只要策划这一切的人具有心灵,他们就会因为害怕自己的行为而陷入疯狂。无论距离和时间,他们都会避免「执行计画」。

那么只要使用不分敌我的攻击不就好了吗?只要别意识到「真正的魔王」不就好了吗?只要把自我毁灭放进计画中不就好了吗?

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可以想出许许多多打败那种因为对象太过可怕,脑中不能有靠近意图的方法。

无数的人都这么做过了。

在这二十五年之中,人们想得到的各种手段一定都已经被用尽。

就连「最初的队伍」都战败了。其中甚至包含创造欧索涅兹玛的邪恶魔王──色彩的伊吉克。既然那七人也打不赢,那么再强的人也不可能碰到「真正的魔王」的一根手指。

因此,实际上他们的搜寻远远称不上是作战──比较像是在找不到打败敌人策略的情况下,依靠着无法解释的小迷信。

他们做的是被逼入绝境的弱者会做的事。

(真是不可思议。)

欧索涅兹玛跟在欧鲁库托背后走在路上,心中如此想着。

这是它首次与伙伴们一起旅行,但这绝对不是一段辛苦的旅程。

(他的作法如此鲁莽,但感觉这不像是一段绝望的搜寻之旅……也许,他真的……)

──最后,在一年过去时,他们遇到了那个。

欧鲁库托找到了那个其他人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的大鬼。

欧鲁库托之所以能找到他,是因为歌唱天赋带来的启示吗?

或者,那是残酷命运的一部分?

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了。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旅行伙伴增加到了三人。

他们给这位没有词术之力的大鬼起了个名字,外界的塞特拉。

以大鬼来说,他的体型非常小,只比欧鲁库托高出半个头。

他们不知道塞特拉原本有什么名字。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塞特拉自己从未表达过任何意见,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默默地陪同欧鲁库托一起旅行。

在遇到危机时,他会与欧索涅兹玛一起勇敢战斗。身为大鬼却不吃人。其生活有如神职人员般规矩。和他们一起冷静地旅行。

虽然没办法与他交谈,但欧索涅兹玛也逐渐信任这个奇怪的大鬼,并且在战斗中愿意把生命托付给他。

(插图014)

这个不懂词术的大鬼,也会与欧索涅兹玛一起听着欧鲁库托的音乐。

那时的塞特拉看起来很温和、平静。

他们继续旅行。

──然后,来到了旅途的终点。

「……库塔白银市。这里就是库塔。不会错的。」

看着被烧毁的看板上的市徽,欧鲁库托露出一丝抽搐的笑容。

充满人潮和活力,每次来访都有全新建筑物的「变化之城」。

确实,它曾经是如此。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一切都变了。

「失去驹柱辛吉之后,此地的沦陷也是必然的结果。在『真正的魔王』的威胁面前,城市的规模根本无关紧要。」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实际看到时,还是会让人很难过。」

欧鲁库托的动摇,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市容变得面目全非。

每个角落沾满了凄惨的血迹,残留着痛苦死亡的痕迹。整个城市已经被彻底摧毁。

这样的废墟,在这个时代比比皆是。

但是这个库塔白银市有所不同。

魔王就「在」这里。正以黑暗恐惧吞噬整个大地的元凶就在这里。

「……欧索涅兹玛。你知道魔王在哪里吗……」

「……」

欧索涅兹玛很冷静。它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

它就像许多优秀的战士,能感知威胁的气息。

它能感觉到恐怖的源头。在死亡的沉默中,只有一个生命静静地待在那里。

它不想面对那个方向。不想靠近。

欧索涅兹玛是魔王自称者伊吉克用来收集生物材料而创造,具有战斗所需所有功能的人造生命。

然而,它唯一缺乏的是勇气的机能。它就是被如此创造的,为了让它成为绝对不会反抗伊吉克的助手。

欧鲁库托站在它的身旁,塞特拉则是充满警戒地守护着他们的后方。

即使如此,它仍然感到害怕。

「塞特拉……」

「…………」

在这种侵蚀心灵的恐惧中,那个大鬼连一声也不吭。

塞特拉是天选的存在。仅仅凭借自身的意志,他就拥有消除这个世界上所有神秘的力量。

对象不仅仅是词术。包括明显不是源于词术的古代魔法装置所产生的超自然现象在内,一切异常在外界的赛特拉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

否定物理法则之外的一切,甚至能毫不费力地杀死龙的终极异能。

这正是欧鲁库托一直在寻找,这个世界上不应有的存在。

否定一切的力量。让任何事都不会发生的力量。

欧索涅兹玛相信,只要他在,他们就有与「真正的魔王」战斗的可能。

然而。

此刻,站在这个地方,那种确信已经消失无踪。

仅凭「那点程度的力量」,真的有可能打败「真正的魔王」吗?

「……欧鲁库托。这次的尝试,果然还是,太过鲁莽了。」

「哈哈哈……什么嘛,欧索涅兹玛。你现在才感到害怕啊?」

「──没有错。难道你不是吗?」

欧索涅兹玛再也无法前进。不管它再怎么鼓起勇气也做不到。它憎恨着没有那种机能的自己。

出汗、心跳、呼吸。它知道站在自己旁边的欧鲁库托也深陷于恐惧之中。

对于非战士的他来说,这已经足以威胁他的生命。

「欧、欧鲁库托。拜托了。到此为止吧。」

只要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就好。

只要当作他们的旅程是做白工就好。

现在回头,回到旅行开始前的生活就好。没有人会指责他们。毕竟,他们甚至不确定那个方法是否真的能打败魔王。

只要这样做,就不必品尝比死亡更骇人的绝望。这很简单。

这个世界也许终将灭亡,但那不是任何一个人应该承担的重担。

「…………呜、呜呜……」

──终于来到这里了。

欧鲁库托演奏的乐曲,传遍了隔着树叶洒落阳光的街道。

远远地看着市民的欢呼,就像是自己接受欢呼般感到骄傲。

他们终于完成了自己都不敢相信,几乎不可能的探索。

那是欧索涅兹玛从血腥与杀戮的责任中解脱出来之后,第一次看到的美丽世界。

也许它不是勇者。但即使如此,它仍然曾经与伙伴们一起冒险。

它不想相信那些冒险是为了这样的结局而存在。

这一步之后,只有绝望。

「赛特拉……!」

欧索涅兹玛看着赛特拉。难道他真能打败「真正的魔王」吗?

赛特拉沉默不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要前进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们的探索一定是错误的。

赛特拉在面对恐惧时无法动弹。这难道不就是证明吗?

「哈、哈哈哈……总有一天……你说过总有一天会这样吧,欧索涅兹玛。」

会死。如果继续前进,我们就会死,这点无庸置疑。

欧鲁库托不可能没有理解到这一点。

「你曾经说过,即使现在不前进,总有一天战斗也会逼近。你曾经对我这样逞强过……那么,你现在怎么可以不保护我呢……」

「不行……!等一下……真的等一下……!我们根本没有打赢那种东西的胜算!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全部搞砸了……!」

他明白自己率先迈出步伐,就能给欧索涅兹玛他们带来勇气。即使他只是一个没有战士之力的普通诗人。

「我走不动了!对不起……对不起,欧鲁库托……!」

「是吗。是啊。也是……算了,没关系。我懂的……欧索涅兹玛。很抱歉要你陪着我耍任性。」

诗人把手放在比自己还要巨大的兽头上,露出笑容。

然后他继续走下去。

「赛特拉就拜托给你了。」

无论多么希望他停下脚步,欧鲁库托都没有停下来。

欧索涅兹玛曾无数次看到这样的情景。

太多……太多的英雄,就这样死去。

──啊啊,为什么人们会想要鼓起勇气呢。

「──你身上有着勇气。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很清楚。」

「……」

欧索涅兹玛想要前进。它摇摇晃晃地往前迈出了两步。

双腿在发抖,力量在流失。如果它不追上去,欧鲁库托就会死。

「这也是我一开始说过的!就算你们不来,我也会去做!」

在死亡的景象中,他张开了双臂。

那道背影逐渐远去。

好远。

自己和只是个人类的他,距离竟然如此遥远。

无敌的混兽唯独缺乏勇气这个机能。

「就让我用音乐感动『真正的魔王』吧!」

他被自己这句荒谬至极的话逗笑了。

在「最后的队伍」之中,在真正意义上挑战「真正的魔王」的,只有一个人。

他的名字是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那个男人并未携带武器。

他沿着过于明显的恐惧气息,找到了这间房子。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住宅。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还有绿色的庭院。

这附近的居民早已不见踪影,在一片荒废的住宅区中,只有那栋房子保持着特别整洁的模样。

庭院里倒着一具瘦弱干瘪的尸体,但也只有如此。

那就是,魔王的最后城堡。

「……那家伙是靠吃什么过活的啊,真是的。」

欧鲁库托试图嘲讽地笑着,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的表情肌根本无法配合意志。

(我没有疯。还没。现在还没。)

他拼命地说服自己。

(既然如此,也许我有成为英雄的资格。没错吧?因为我走到了这里。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听他如此逞强的伙伴在身边了。

即使如此,他必须为了自己而这么做。

他用颤抖的手,放上了某个房间的门把。

如果门是上锁的,那应该可以成为他转身离开的充分理由。

但事实并非如此。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咕呕,呜呜。」

欧鲁库托呕吐了。在强烈的恐惧之下,他连站都站不住。

「真正的魔王」甚至都还没有现身。他那颗成不了英雄的心就彻底崩溃。

在脑袋思考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想要逃跑。他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种放弃般的笑声,因为他意识到已经无法回头了。

一旦到达那里,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

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他却浑身僵硬。他的思绪反而被不应该去想的事情充斥,这种现象根本没有任何合理性。

他接受了应该避免的事物。被迫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

无法击倒它,也无法逃脱它。

因为,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世界上存在一种比任何事物都更贴近自身,无法逃避,普遍存在的矛盾。

没有人愿意感到害怕,然而所有人都拥有那种心理机能。

那种称之为「恐惧」的感情。

「……这东西,哈哈,如此……难以抗拒吗……?这是在开玩笑吧……哈、哈哈哈……咕哈哈哈哈……」

欧鲁库托在绝望和难堪中笑着,但他还是爬行在房子的走廊上。

即使知道这会为自己带来最凄惨的结局,他也只能这么做。

「啊啊……声音……该死,声音……沙哑了……」

那条走廊通往一个非常普通的客厅。

家具还原封不动。围着桌子的椅子,和一个稍微小一点的木制椅子。

这里肯定曾是个幸福的家庭。他可以感受得到这一点。

那个东西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一头黑色,修长,充满光泽的头发。

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蓝天。

「天气真好呢。」

柔顺的黑发顺着缓缓转过来的脸颊而滑动。

在这极其凄惨的地狱中,只有她还保持着原样。

一头保持着光泽的长色黑发。肌肤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脏污。

黑色的水手服上没有任何的破损。

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应该有的存在。

那双如同吸收所有光芒的眼睛看着欧鲁库托,露出笑意。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欧鲁库托他──

他试图回想该如何呼吸。

「啵。」

然而嘴里只冒出啵啵啵的声音。

鲜血的泡沫。

他知道,这是因为肌肉的剧烈紧绷,喉咙深处的某条血管破裂了。

「……你、你是,啵。」

「真正的魔王」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女。

欧鲁库托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

他的歌声能在短暂的时间之中……稍微抚慰那些因恐惧而发疯的人。

能够让人说出在恐惧之中绝不会说出的真相。

自从在亲眼见到「真正的魔王」,顺利归返的少数例外──星图罗穆索的口中听到「真正的魔王」的真相之后,他就展开了旅程。

因为毁灭世界的那种最强大的恐惧什么人也不是,只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绝望。欧鲁库托才会展开这趟旅程。

──那是一段他人难以想像,为了打倒「真正的魔王」的旅程。

「……歌……你……有听过歌吗……」

「……」

他还记得。

记得自己要透过震撼所有生命的歌声之力,找出打败「真正的魔王」的勇者。

记得自己与唯一没有嘲笑他那荒诞不经的计画的欧索涅兹玛一起经历的旅程。

记得自己在无数次的危机中,被欧索涅兹玛的力量所救。

然后……奇迹似地遇见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可能性。

他记得自己让欧索涅兹玛听过比任何人更多的歌。

只会独自弹奏音乐的诗人,并不能救赎自己。

但是在欧鲁库托的旅途中,他的身边有一个始终能聆听自己的旅伴──

「……还是说……?你、你已经……忘记什么是歌了……?」

他用颤抖的手拾起掉在地上的餐刀。

欧鲁库托明白自己打算要做什么。

在强烈的恐惧中,他的眼中满是泪水。他想要唱歌给她听。

也许,只要欧鲁库托唱歌,就有机会感化这位少女的心。

「真可怜。」

然后,他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那个曾经吟唱过世上最优美的歌曲,那个连无知的野兽都会被感动的声音的喉咙,被钝刀割破,变成了丑陋的筋肉纤维。

从他的气管中流出的嘶嘶声像悲惨的口哨,那已经不是歌了。

「歌……哦,你说歌呀……」

「真正的魔王」只是在他的面前,俯视着这位失去最自豪的骄傲,在绝望和痛苦中走向死亡的男子。

少女以优美地近乎于讽刺的声音,对着天空喃喃低语道:

「……我还想再听一次呢。」

欧鲁库托的旅程结束了。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也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除了一样东西。

住宅的窗户中闪过一道影子。

巨大的身躯破窗而入,彷佛要保护欧鲁库托。

那就像一只巨大的狼,但那发出苍银光芒的毛皮并非自然之物。

「──欧鲁库托!」

欧索涅兹玛看到了欧鲁库托的凄惨尸体。

勇气来得太迟了。

就在欧索涅兹玛出现的前一刻,欧鲁库托已经亲手割裂了自己的喉咙。

他永远无法再唱歌了。

「魔王。你这个混帐。啊啊!」

欧索涅兹玛试图要撕裂敌人。

「啊啊……」

它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眼前就站着「真正的魔王」。手无缚鸡之力、身形纤细的少女。

她就在只要稍微伸出手,就可以杀死她的距离之内。

不需要无穷的勇气。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勇气就够了。

但是,那只混兽不具备天生的勇气这种机能。

即使如此,它还是来到这里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还记得。

记得那个诗人比任何人唱过更多的歌。

记得传说中的英雄打败强大魔兽的伟大故事。

记得没有力量的人反抗强者的崇高意志。

记得那充满勇气的歌曲。

「魔王……!你……我要杀了你!咕、呜呜呜……!」

那么,至少在这一次,让奇迹发生吧。

让它获得勇气。

尽管它的心灵早已屈服于恐惧,但欧索涅兹玛仍然想要前进。

然而,它的脚,却是一步也没能迈出。

「真正的魔王」连头都没有转向它。

她就像是在看某种神奇的东西似地,俯视着已经断气的诗人。

「呜、呜呜……呜……!」

她在只要稍微伸出手,就可以杀死的距离之内。

然而,那一点点的距离却处于无限的远处。

这就是「真正的魔王」。

真正的恐惧是不能靠内心的力量去克服的。

如果说克服恐惧就是勇气的话──

那就代表「拥有勇气的人」,「是会感到恐惧的」。

要和她战斗,就需要那样的意志。然而其意志源头的内心却会因此崩溃。

世上所有人的一切尝试都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是横扫千军的绝技、精密而无穷无尽的计画、超级大量的炸药、小小的短剑、强者、弱者、心智、力量,无论是「彼端」的所有手段,还是这个世界的所有手段。

一切。一切。一切。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帐……魔王……!打倒……打倒你……!」

──然而。

在面对恐惧时,难道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是这样。每个人,至少还可以做到一件事。

每个人,都可以强烈地如此盼望。

「──『帮我打倒她吧』!赛特拉!」

就连欧索涅兹玛也能做到。

那就是「仰赖他人」这件事。

相信自己以外的……某位勇者将会击败魔王。

「啊啊,歌……」

「真正的魔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

混兽的巨大身躯突然从背后裂开。

从里面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体型矮小,足以收进欧索涅兹玛体内的大鬼。

「真正的魔王」第一次转过头来。

她的脸蛋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同时也透露出一股孤寂。

在任何世界都不被允许存在的「客人」。

少女张开了嘴唇。

「──」

粗糙的棍棒砸碎了少女的头部。

赛特拉挥下的一击穿透了肉和骨,甚至连地板都遭到粉碎。

现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水声。

世上曾经有个让地面上的一切都为之恐惧的万物之敌。

一名无人能抗衡,只会给世界带来恐惧和惨剧的敌人。

「真正的魔王」──如今已化为从头顶到腰部绞在一起的骨渣肉块。

她那依然站在地板上的白皙双腿无力地倒下。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

气喘吁吁的欧索涅兹玛很害怕。它一直都很害怕。

赛特拉杀死了「真正的魔王」。

他达成了每个人都害怕,每个人都无法做到的真正壮举。

「这、这不可能……赛特拉……」

然而,它仍然感到害怕。

因为它明白了。

明白赛特拉是什么人。明白欧鲁库托究竟做了什么。

「真正的魔王」最后所说的,是欧索涅兹玛不知道的语言。

让人无法以词术沟通意思的力量发动了。

那么,当赛特拉从欧索涅兹玛的背上跳出来的时候,他应该否定了异能。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惧照理来说都应该被否定了。

然而,「真正的魔王」的恐惧仍在存在。至今不变。

──没有原因的恐惧是无法消除的。

「赛特拉……你、你是……」

外界的赛特拉……只是俯视着被他砸成鲜红血肉碎片的魔王。

看起来就像他正在安静地,深沉的思考,哀悼着对方一般。

──实验成功了。

欧鲁库托到底在进行什么实验?

他的歌曲是能触及所有存在的灵魂的音乐。

即使对象是因魔王的可怕而发疯的人,甚至是应该没有心的野兽。

如果……对「真正的魔王」感到恐惧的心,与感受震撼灵魂的歌曲的心,有着同一个根源。

那么一直走在街上,让人们聆听歌曲的他,真正在寻找的存在不是能否定所有异能,以强大的身体能力击败敌人的无敌大鬼。

他一直在观察。不是观察对歌曲的反应。刚好相反。

他在找的是即使听到歌曲,内心也完全没有反应的人。

「欧鲁库托……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欧索涅兹玛不停地向早已死去的欧鲁库托道歉。

来不及了。

它自己没有什么勇气。就连外界的赛特拉也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拥有真正的勇气去对抗「真正的魔王」。

若非如此……欧索涅兹玛的脑海中就不应该会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将要做出一件可怕的事,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它将要做出可怕得让人发狂的事情。

「不要……不要……!」

欧索涅兹玛的视野里,有一只被扯下来,飞到墙边的白色手臂。

与那惨烈的破碎的身体不同──

这是一只完好、美丽的手臂。

如果接合到某个人的身体上……

那只手一定就可以活动。

「啊啊啊啊……这样、这样的……亵渎……欧鲁库托,对不起……!」

赛特拉正在吞食「真正的魔王」的尸体。

他正在吞食自己亲手杀死的东西。

只要是稍微会感受到恐惧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那毫无疑问是拥有独立意志的存在。不是受他人意志左右的机械或魔族。他能够自由地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把打败魔王的愿望寄托在那位大鬼的身上。

然而……那应该是这个地表上不可能有的存在。

──外界的赛特拉。他形同于哲学意义上的死人。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

「赛特拉!赛特拉!……啊、啊啊、呜啊啊啊……!」

混兽哭喊着。

它知道,自己话永远无法触及任何人的内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三年前。有一个名叫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的男子。

那是在黑暗的时代之中,被「真正的魔王」残杀的众多英雄之一。

他连发出歌声都办不到,只能默默无名地死去。

然而,他终于找到了勇者。

(插图015)

那是让所有心灵互相交流的词术无法产生作用,不应该存在──

──那家伙其实……憎恨这个世界的一切。

──杀人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乌哈库,你是有心的。你的心与我们没有什么差别。

此人在天生不理解词术概念的情况下认识世界。

此人具有将自己眼中的现实强加于他人之上的真正解咒之力。

此人为拥有冷酷现实的强劲与庞大身形的普通大鬼。

而且此人从一开始就是──

勇者。大鬼。

外界的赛特拉。

不言的乌哈库,体型很巨大。

不知道要「吃些什么」才能长得这么壮硕呢?

对于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而言,他能做出的推测很有限。

所谓制定战术的能力,也可以说是创造选择的能力。

要从正面砍倒敌人。或是在背后密谋策略,封锁敌人的胜利之路。

那些手段并没有优劣之分。而参与这场六合御览的所有候选人,都准备了让自己取得胜利的战术。

──但是,有些人只有一种取得胜利的选择,而有人准备了无数的选择。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就是后者。

他动用大量兵力探查黄都的局势,在距离黄都遥远的伊玛古市设立临时气象站来预测天气,甚至还进入掌握物流路线以操控市民的阶段。

只要是为了胜利,使用其他手段也是可能的。

之所以在这场对决使用化学武器,有很多原因。

虽然光气是一种让人无法战斗,而且还会留下后遗症的兵器。但只要立即施予治疗,造成死亡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一旦产生后遗症,就有理由让欧索涅兹玛进行长期治疗。这样一来就可以剥夺不言的乌哈库肉体方面的战斗能力,同时增加接触的机会。这会使控制他变得更加容易。基其塔•索奇需要的是他的异能,而不是身为大鬼的身体能力。

此外,还有一点。

光气的密度比空气重,一旦释放,它会残留于现场。

……也就是说,对于对决结束后接近他们的人也能起作用。

于是他们就有机会以治疗的名义检查那些人的身体。

──这个战术的对象,不仅是不言的乌哈库。

还是一种把赛场上的基其塔•索奇自己当成诱饵,捕捉闯入陷阱的从鬼。

剧场庭园地下。荒野辙迹丹妥正带领几名士兵和医生沿着通道前进。

理应被基其塔•索奇在事前除掉的不言的乌哈库拥立者──第十六将,忧风诺非鲁特很可疑地回到了黄都。他有必要查明真相。

「问你一个问题,诺非鲁特有接受血鬼抗血清的接种吗?」

「没有。由于血鬼的发生案例本身已经减少,所以在二十九官中,采购抗血清的人不到一半。」

医生如此回答。采购,这个词是弗琳丝妲部下特有的说法。

「我想也是。我也没有接种。」

一部分弗琳丝妲的医疗小组成员已经抵达现场。

插着代表医疗部门的蓝白旗帜的急救车辆也将在稍后抵达。

(让敌人误判抵达时间的手法吗。那家伙还是一样做事很缜密呢。)

丹妥带领的士兵是为了应对「匿形军」攻击而精挑细选的精锐。三名人类,一只小鬼。小鬼是基其塔•索奇的部下。此外,还有三名刚刚会合的医疗小组医师。如果遭遇血鬼或从鬼,有很多情况是只有医生才能应对。

(……还要多带一个人吗?)

丹妥对一位正在巡逻的年长士兵喊道。

「……我是第二十四将丹妥。那边的士兵听好了。」

「是……!有什么事吗,丹妥大人?」

「我要拜托你一件麻烦的事。我的士兵都在外活动,似乎没人知道剧场庭园的结构。你能帮忙带路吗?」

「哈哈,这也难怪!毕竟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改建,地下的通道相当复杂。您要去哪里呢?」

「麻烦你带我去不言的乌哈库的准备室。」

「好的,当然可以!」

或许是因为被二十九官拜托而感到得意洋洋,老兵有些兴奋地走在前头。然而,丹妥并没有把这个男人算进战斗力之中。

他的目的是在前往诺非鲁特准备室的路上,让老兵成为挡在前方的盾牌。如果敌人真的是「黑曜之瞳」,就必须时时刻刻防范突袭。

「不过您说要去准备室,是有事找诺非鲁特大人吗?」

「是啊,没错。既然不言的乌哈库要出场对决,他应该就在那里吧。」

「这样啊。可是诺非鲁特大人刚刚才从这条通道走出去……」

「………什么?」

「您没有碰到他吗?」

丹妥没有这样的印象。在找到老兵之前,他碰到了几个轻装的士兵,但像诺非鲁特这样异常高大的男人应该很容易辨认出来。

(诺非鲁特刚才还在这里。至少有一个「看起来像诺非鲁特的人」在这里。)

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即使「黑曜之瞳」拥有不为人知的潜入技术,世上真的存在连诺非鲁特的体型都能模仿的变装术吗?

(太夸张了……)

原本应该守在诺非鲁特准备室前的士兵不见了。

「……」

──果然有人在搞鬼。

这个第八战打从一开始就很异常。

「……!我要进行强制搜索!立即进入准备室!」

除了老兵之外,所有人都在丹妥以眼神示意后组成了战斗阵型。

丹妥猛地推开门。

如果诺非鲁特以外的什么人在这里的话。

「──谁在那里!」

随着丹妥的吼叫,潜藏在准备室里的影子动了起来。

那东西露出牙齿,发出野兽般的冷笑──

爆炸声。石地板碎裂了。

那是脚步的声音。

「丹妥大人──」

一名精锐士兵冲上前保护丹妥。

他的喉咙被一击挖开,甚至连喉咙深处的颈椎都被削断。

对方用的是赤手空拳的手指。

丹妥只知道有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的技巧。

「渊薮的海泽斯塔……!」

「……呵呵。」

虽然毫无疑问是人类,但却能以近乎怪物般的超常暴力为武器的第十五将。

(为什么,他在这里?一击就──)

丹妥拔出剑。穿过眼前士兵的腋下往前刺去。

海泽斯塔躲开攻击,踏步,转身。

异常的敏捷。

他利用旋转的势头,手指贯穿了小鬼士兵的头部。

小鬼拔出的手枪,甚至没有机会开火。

「噫……」

刺出的手指拔出,脑浆拉出了丝。

海泽斯塔人在右边。丹妥的视线被喉咙遭到挖穿的士兵挡住,无法挥剑。

(以这个状态……我能做到吗?)

他以左肩用力推开垂死的士兵。士兵的身体以向右旋转的方式倒下。海泽斯塔的视线遭到士兵身体的阻挡。

他猛地呼出气。

将穿戴铠甲的士兵连同其背后的海泽斯塔一起劈开──

「太慢了。」

海泽斯塔用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剑身。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

丹妥低声说道:

「抱歉啊。」

被海泽斯塔抓住的剑已经脱手。

他顺着挥剑劈下的势头,弯下了腰。

(必须一击──给予致命伤。)

他之所以让士兵向右转动,是为了让士兵右侧腰部的装备转向丹妥──他握住剑柄,立刻发动反击。反斜劈。

丹妥感觉得到他砍断几根肋骨,劈开了肺部。

「……!」

血液狂喷而出。

挂着野兽般笑容的渊薮的海泽斯塔就这么丧命了。

「搞什么啊。」

丹妥咬紧牙关。他的一名精锐部下和一只小鬼,在一瞬之间被杀了。

海泽斯塔也倒在那片血泊中。黄都的第十五将死在那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拥有忧风诺非鲁特外貌的不明人物。

等待丹妥到来的渊薮的海泽斯塔。

无比异常的状况正在发生。

丹妥看向队列最后面,浑身颤抖的老兵。

「你,看到了吧!」

「就算您这么问……可是动作都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细节……还有……那个,刚才那个人,不是海泽斯塔大人吗……!」

「──已经够了。你来作证!第十五将突然发疯,杀害士兵,所以我被迫反击!由于他有受到血鬼感染的疑虑,我,荒野辙迹丹妥,将负责由这批医疗小组进行验尸!」

「噫,我、我明白了……!」

丹妥事先做的保险起了作用。如果这个敌人以某种方式企图在黄都内部引起内哄,他认为应该带一个私兵以外的第三方人士当证人。

那种一击致命的伤口将会成为海泽斯塔先发动攻击的确定证据。

海泽斯塔独自守候在那里。真是可怕的敌人。这个情况肯定是「匿形军」设下的陷阱……这个陷阱毫无疑问并非只是要暗杀荒野辙迹丹妥。

对方是要让丹妥背负杀害第十五将的罪名。

「该死的……真不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又做了什么!」

没有时间了。即使知道这个事实,他还赶得上对决结束吗?

「立刻传令下去!第八战是在第十六将诺非鲁特不在的情况下进行的!」

如果那个据说从未展现自我主见的大鬼……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拥立者的存在。

「不言的乌哈库是『违规参赛者』!」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翻覆于剧场庭园大马路旁的小巷中。

马车看起来是在行驶中翻覆的。坚固的铁制车身扭曲变形,车夫被木片刺穿,已经断气了。

马也死了。它的前腿膝盖以下遭到扯断,飞了出去。

这不是交通事故。有人在马车行驶中发起那样的攻击。

「拜托住手。」

从客车中出现的男子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抵抗。

「我投降。我受够这种事了。」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给人有些不祥的感觉,满脸胡渣的男子。

「──这不是暗杀,而是交涉。擦身之祸库瑟。」

声音是从商店的上方传来。一只压低身体、形似人类的狼正在俯视着库瑟。

他是「黑曜之瞳」的九阵前卫,摘光的哈鲁托鲁。

「你之所以前往剧场庭园,是根据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的指示吗?」

「啊……嗯,是这样没错。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就是因为知道一切才会像这样发动攻击的吧?你们这些人真的是每个都很暴力耶……」

虽然擦身之祸库瑟是勇者候选人之一,但他也是一名与广人阵营合作的刺客。

如果他出现在第八战的场地,就必须确实地阻止他。

「你和他们合作的理由是什么?我方可以提供相当的条件。」

「这个……我不能回答。因为那是你们无法实现的愿望。」

「……」

「嘿嘿嘿。你没有攻击呢……你不知道我的动机,却知道这点内情。」

哈鲁托鲁站在库瑟的上方。这个把战斗用的大盾留在客车里,浑身毫无防备的男人正处于可以被单方面奇袭的状况。

「那么,攻击马车的就不是你吧?」

库瑟突然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我要继续前往剧场庭园了。你最好去看看你的伙伴是不是还平安。把马车弄翻这件事,是想透过意外事件杀死我……做这种事的家伙是会死的。无论他在多远的地方,无论他藏得多好。一定都会死。」

「……『一定』?」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巨大的质量落下,压碎了铁制的客车。

深蓝色的装甲。发出紫色光芒的独眼。

潜伏在这条巷子的是两个人。摘光的哈鲁托鲁,还有──

手持格林机枪开始转动,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真的假的啊!」

若想干掉拥有必杀异能、能杀死试图杀害自己的人,该怎么做呢?

「我来告诉你吧,擦身之祸库瑟。」

只需派出一位『即使死去也不会停止行动』的人即可。

大笑声回荡在巷子里,哈鲁托鲁也咧嘴而笑。

「『一定』这个词啊,只有拥有情报的人才有权利使用。」

──黑曜莉娜莉丝的童年时光几乎是在宅邸的床上度过。

她天生体弱,几乎不能站起来行走。黑曜雷哈多不得不以挥金如土的方式延长女儿的生命。

在十七年岁月的半数时间里,她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她的外表与和人类相同,但仅仅因为身为血鬼,就成为人类的敌人。即使在能够走路之后,为了避免性命受到危害,她也不能自由地外出。

她没有可以称作朋友的对象。

就连可以称之伙伴的那些人,到最后也只剩下数得出来的几位。

觉醒的弗雷、摘光的哈鲁托鲁、韬晦的蕾娜、变动的维瑟、塔之霞库莱、纯真的伦丹鲁特,还有奈落巢网的泽鲁吉尔嘉。他们每个人都是拔山盖世的强者,但自从「黑曜之瞳」的存在曝光之后,就再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存活下来。

也有一些人离开了组织。天眼的库乌洛、摇曳蓝玉的海涅、瘴疠吉兹玛、月岚拉娜、刻划三针的路克──每个人都拥有足以在光明世界生存的卓越能力,但无一例外地只能选择投身与战乱相关的行业。

这是因为「黑曜之瞳」已经变成了与光明世界的人完全不同的生物。这不仅仅是指他们是从鬼,而是因为他们成了只要活着就必须持续让双手沾满鲜血,不断适应无尽斗争螺旋的生物。

她必须让他们活下去。

「黑曜之瞳」之所以制造出赖以为生的战乱,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

若要制造战乱,只要将军队变成从鬼,控制他们与其他人相互争斗就行了。

黑曜莉娜莉丝有能力摧毁这个黄都。

虽然女王和部分二十九官已经接种抗血清,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民都没有对血鬼病毒的抵抗力。即使不直接针对主要人物,只要控制负责实务的高级官僚,也能轻易地让社会结构崩溃。

然而那就不是「黑曜之瞳」的胜利。莉娜莉丝是如此认为的。

即使成功让世界走入战乱,一旦「黑曜之瞳」的暗中行动和身为大规模感染源的莉娜莉丝的存在曝光,她们将不得不与全世界为敌。

即使摧毁了黄都,六合御览中出现的那类修罗也会前来讨伐她们。吹一口气就能摧毁整片国土的冬之露库诺卡。或是根本不可能被感染的斩音夏鲁库。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无数即使竭尽个体之力,即使操控上万兵马也无法与之抗衡的威胁。

所以能一举整顿这些威胁的六合御览,对「黑曜之瞳」来说是必要的。

她要坚持这场战斗到底,消除所有能威胁到「黑曜之瞳」生命的杰出强者。

在那个过程中,她利用战斗能力受到对决场地最大限制的情况,夺取了最强战略兵器,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莉娜莉丝想要制造的是六合御览结束后的战乱火种。

她需要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利用当事者的意志」来引发战乱。

关键就在于逆理的广人阵营。

如果把欧卡夫自由都市和据说在广人背后的新大陆国家加在一起,在国力与规模上,他们应该能与黄都匹敌。如此一来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制造出长期的战争状态。

「黑曜之瞳」借由操控欧卡夫的佣兵,不断挑衅黄都和勇者候选人,试图在黄都和欧卡夫之间制造不和。袭击勇者候选人、狙击使者、大量的可疑死亡事件。

然而,有人洞悉了各种有形与无形的操作,并立即采取行动加以阻止──那就是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

这名小鬼是个天才。其军事战略超越莉娜莉丝的思考能力,避免各式各样冲突的战术家。

他定义了「匿形军」的存在,并以惊人的速度对莉娜莉丝的阴谋做出应对。一旦莉娜莉丝的从鬼被他抓住当成证据,「黑曜之瞳」的存在将会完全遭到掌握。所以在他做出这个结论之前,莉娜莉丝有必要确实地除掉基其塔•索奇。

那么,如果想解决最强的战术家,最适合的是什么状况呢?

那就是敌人毫无疑问得独自上场,不可能事先设置陷阱,还被非友军包围的状况。也就是御览的对决之中。

在第三战时,莉娜莉丝潜入城中的剧场庭园调查弹火源哈迪的行踪。当时,她将许多配属于剧场庭园的士兵变成从鬼,控制了他们。

她利用韬晦的蕾娜的伪装,让原本不可能参战的不言的乌哈库送上了赛场。

再利用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封锁了广人阵营最强的棋子,擦身之祸库瑟的干涉。

她设计荒野辙迹丹妥杀死渊薮的海泽斯塔,让他失势。

然后派「黑曜之瞳」的强者们感染观众席上的逆理的广人。

广人阵营与黄都之间最大的差异,在于是否有一个领袖能独自左右整个阵营──即使看似没有在战术判断上作出贡献,但广人仍是阵营之中掌管所有政治关系的关键人物。莉娜莉丝也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透过杀死基其塔•索奇,以及控制广人,她能以最小的参与程度来操控欧卡夫自由都市和小鬼国家这两个国家。她将会透过广人操纵欧卡夫和小鬼国家,使他们自愿选择与黄都开战。

她已经撒出无数的战乱火种。

六合御览结束后,黄都和欧卡夫自由都市之间的战争就会开始。

少了双方所属修罗的那场战乱……性质将与利其亚战争或镇压旧王国主义者的行动不同,想必会演变成一场漫长的战争。

──对广人阵营来说,一切的关键都在第八战上。

而对黑曜莉娜莉丝来说,那场对决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第六战。

她必须在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杀死基其塔•索奇。

不需要夺取其他任何东西。不需要杀害其他任何人。

「黑曜之瞳」的战斗,将会就此获胜。

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已经不再是六合御览的勇者候选人了。

它是「黑曜之瞳」所支配的一件兵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破坏。子弹的轨迹舔舐着巷子。

身处于无法随意回避的狭窄巷弄之中时,「彼端」格林机枪的全力扫射可以打穿整条巷子,摧毁整个地形。

擦身之祸库瑟试图躲在马车残骸后面抵挡这次攻击,然而即使他手中有一面大盾,那股火力也足以连同盾牌和掩体一起打穿。

「住手!如果你那么做──」

「哈……哈──」

彷佛要铲掉前方整块地的扫射在即将抵达库瑟的瞬间停了下来。

独眼的光芒消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跪倒在地。

库瑟露出嘴角抽搐的笑容。

「你看吧。马上就会……死掉了。」

只有库瑟能感知到的白色天使,漂浮在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头上。

原本在库瑟旁边的娜斯缇库瞬间移动过去。在任何攻击碰到库瑟之前,彷佛死亡的命运提前抵达似地──娜斯缇库先杀死了对方。

「你的特殊能力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呢。擦身之祸库瑟。」

在屋顶上观察战斗的摘光的哈尔托尔说道。

虽然这名狼鬼身形庞大,然而他却像没有体重似地站在木造屋顶上,连一点嘎吱声都没有发出。

「靠招式是做不到这种事的。没有毒、电流或热量出现的迹象。你能在与自己的能力无关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吗──那么,就让我多看一点你会进行怎样的战斗吧。」

(……该死。这家伙……他本人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娜斯缇库的绝对瞬杀是无敌的力量。

但是,她无法阻止确定被杀死的人「复活」。

「『浸润之板为层积墨迹为灵魂火炬的鼓舞分离流动天球为卷入脊椎的模样形成游星(weresm otampea netehaires tesnainmestorte rwemgwis quomexos)』」

库瑟所知道的,只有从逆理的广人那里听来的美斯特鲁艾库西鲁与托洛亚战斗时的情报。能无限生产远远超出世界常识的「彼端」武器,拥有即使被杀死也会复活的不死特性,甚至能制造出有如自身复制体的机魔。

然而,广人的阵营并不知道其核心的绝对机构。

当机魔被夺去生命时,核心的造人会重新构筑机魔。

当造人被夺去生命时,机魔的身体会重新构筑造人。

那就是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啊、啊啊啊啊啊……啊,呼、咳。」

娜斯缇库刚才的攻击,让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在以子弹射穿库瑟之前停了下来。

然而,如果库瑟不断遭受「死了也不会停下来」的攻击,他能生还的可能性将会非常低。

而且,敌人的目的是──

(这些家伙……是想拖延时间到第八战结束!)

「『艾库西鲁号令于美斯特鲁(exil io mestel)。凝固的雨滴(ueetes jodo)。摇曳的赤红(lin hey tede)。回归的核心(wa notketm)──连结吧(sinkart)』。」

在还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内,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背部长出了箱型的兵器。

「『LARD 2000X」。」

「……!」

指向性声波武器启动了。

在电流通过之前,娜斯缇库的刀刃已经夺走了它的生命。

(这家伙太危险了。)

娜斯缇库刚才阻止了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某种攻击」。代表着这个刚生出来的箱子,是一种超出库瑟理解范畴的兵器。

天使能察觉威胁库瑟生命的死亡威胁到什么程度,在什么范围之内进行自动拦截呢?当迎击的解释不断扩大到他无法衡量的尺度时,娜斯缇库是否会变成库瑟无法控制的存在呢?

「攻击、的话,就、就会死。」

而这也适用于正在复活的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那么只要不会死就行了。」

能够根据各种攻击手段学习与应对的无敌机械。

(在这家伙做出下一个行动之前。必须强行突破──)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堵住他。」

哈鲁托鲁在屋顶上冷冷地低声说着。

「『艾库西鲁号令于黄都之土(exil io kouto)。蓝色下腭(dicl ab)。数列的花蕾(meosi yuwet)。轴线为地平之六(pierzi vortea 6)。扩散吧(chardketia)』。」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瞬间完成了工术的咏唱。整个地形被重组、改变,生出了一道阻挡前往大道路径的铁墙。想要突破封锁已经成为物理上不可行的事。

「喂……喂喂喂喂!太乱来了吧!」

「改变地形。只要不直接攻击你,你就不能使用瞬杀的能力。看来这个假设是正确的。」

库瑟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已经完全变了样,甚至还变成了金属,但后方仍有逃跑的路。然而这也得看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行动。道路可能很快就会被封锁。

而且,还不只这些。

「『艾库西鲁号令于黄都之土(exil io kouto)。光之绳(zavortes)。六重星(ottportel)。千转之石(shyake bibot)。起身吧(chortes)』──」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旁边长出了某种在枪架上伸出炮台般物体的机器。

库瑟流下冷汗。即使是对「彼端」的兵器一无所知的他,也理解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不会死就行了。)

无人炮塔。既非武装,也不是机魔。它打算用纯粹的自动机器杀死库瑟。

天使无法杀死连词术都没有的机械。这和「真正的魔王」的恐惧不一样,她无法惩罚设置那种东西的想法。

她有办法阻止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下一次攻击吗?进一步地说,这个机魔敌人有体力上的极限吗?

突破点是──

「停下来!拜托了!」

库瑟朝着头上的哈鲁托鲁大喊。

对方身为应该隐藏自己真面目的「匿形军」,却在明知自己不能参加战斗的情况下,故意在库瑟面前现身。这恐怕是因为他带着必须这么做的任务。

库瑟猜想。对方打算以美斯特鲁艾库西鲁这个威胁作为牵制,要让库瑟做些什么。

「你一开始说过!你是来谈判的吧!」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设置的枪口开始转动。

看得出机器瞄准的是库瑟那毫无防备的肚子与头部。

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库瑟屏住呼吸。

「……好吧。我就继续进行交涉。住手,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如果看到他有任何可疑的行动,就立刻杀了他。」

「好……好的。我会听话!」

「真、真是个……乖巧的家伙。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驯服它的吗?」

「我方只有一个要求。」

哈鲁托鲁完全无视库瑟的话。

「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承诺,也不需要改变阵营。只要你接受我们的要求,就可以继续前往剧场庭园,我们今后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不只是你本人……这项保证也同样适用于欧卡夫照顾的那些孤儿。」

「………………」

库瑟陷入沉默。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正逐渐变冷。

哈鲁托鲁从怀中拿出一个包在布里的小瓶子,扔到地上。

「喝下它。」

「嘿嘿嘿。这是什么?」

「差不多是水。不是毒药。如果我想毒死你,还不如让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动手。」

「……基其塔•索奇他啊……曾经说过喔。『匿形军』有可能是血鬼。」

血鬼能透过对伤口输入血液──或者是通过黏膜接触来增加从鬼的数量。

反过来说,他们需要的就是如此深入的接触。若是仅仅喝下一两滴血,还不至于立即变成从鬼。

正常来说,那种病原体应该不可能透过这么一小瓶的量就能造成感染。

「──『差不多』是水?嘿嘿嘿。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一点点你的亲体血液……如果我喝了下去,就会变成你们的手下喽?」

「不,那是我自己的血。」

哈鲁托鲁发出宛如笑声的低吼。

「如果你的自动反击把感染也视为攻击的话──那么只有我会死。」

「嘿嘿嘿……这样啊……」

库瑟原地蹲下,捡起了小瓶子。

他蹲在地上打开瓶口,放到了嘴边。

「我说啊,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包围四周的铁壁对他投下了深深的阴影。

「你说不会对孩子们造成危害,是真的吗?我……只是想保护那些孩子。不管我变成怎样都好,只要他们能够得救就行了……」

「是,我保证。」

「那么──」

库瑟往上一望。

那空洞眼神滑向哈鲁托鲁。

哈鲁托鲁瞬间感到背后窜出一股寒意,他以意志力抑制了下意识的反击行动。

「就算……你要逼我攻击,也没──」

哈鲁托鲁的脖子上浮现一道红线。

天使擦身而过。

哈鲁托鲁并没有对库瑟做出任何加害行为,他应该连杀气都压抑住了才对。

那巨大的身体从屋顶滑落,摔在库瑟的脚边。

「……也就是说,除非我杀光你们,否则就保护不了那些孩子吧?」

宛如死神般的男子对脚边再也无法活动的哈鲁托鲁如此说道。

库瑟的手里拿着瓶子,他没有喝。

「嘎,啊!」

娜斯缇库的瞬杀权能会杀死那些试图杀害库瑟的人。

但是──即使是「黑曜之瞳」也不知道,还有另一个触发条件。

那就是库瑟本人真心『想要杀死』视野中的对手的时候。

「美斯特……」

「哈哈哈,怎么了?」

库瑟凝视着按照哈鲁托鲁的命令在原地待命的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喃喃说道。

「『我』没有做任何可疑的动作。没错吧?真是个老实的家伙。就像个孩子一样。」

「咕、咕,呕。」

哈鲁托鲁那健壮的身体即使注定将要死亡,仍然痛苦地挣扎。

它的爪子刨挖着地面,试图想要呼吸。

「别妨碍我。」

如泥淖般深沉的眼睛俯视着哈鲁托鲁的双眼。

「──别妨碍我。我可没打算拯救你们。」

对方已经无法应声了。

「……嘿嘿嘿。喂,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

「我想逃跑了……」

「哈哈哈哈哈,是吗──」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对库瑟的话做出反应。充满杀气的动作。

同一时间,周围的无人炮塔也开始运作。

「右边。」

然而在那之前,库瑟已经凭自己的意志派娜斯缇库行动了。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一如库瑟的宣告,瞬间死亡之后倒向右方。连续精准射击的无人炮塔所发出的子弹,全部被倒下的美斯特鲁艾库西鲁那巨大身躯和装甲挡住了。

当一切结束后,巷子里已经看不到库瑟的身影。

(……该死)

花太多时间。道路被堵住了。

现在应该赶不上第八战。

──如果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忠实地按照命令原地待命,那么杀死现场的命令者哈鲁托鲁是最有把握让他生存下来的手段。

关于哈鲁托鲁的死因,敌人可以解释为受到病毒感染本身被视作「具有恶意」的攻击。所以他才会打开小瓶子,以哈鲁托鲁和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看不到的角度把瓶子凑到嘴边。

那是应该使用王牌手段的情况。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是借口。)

当救济院遭到「日之大树」袭击时,库瑟可以不用杀人。

但是,如果那一天乌哈库不在,他会做出什么事呢。

当那个狼鬼提到孩子们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我想杀人。其实我……)

他紧握了小瓶子。

可以杀死一切生物的天使为何只附身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难道不就是因为她的存在,表现出擦身之祸库瑟的本质吗?

白色的天使就像是与他并肩奔跑似地飞在旁边,对他露出微笑。

(我恨透了这个世界,恨到想杀死一切。)

他有股预感。总有一天,他将会无法控制娜斯缇库。

「各位。不言的乌哈库天生就背负着无法听见声音的枷锁!那不是乌哈库本人的问题!我们议会也保证,他不是一个以人为食的大鬼!因此,乌哈库拥有透过书面文字来了解真业对决规则的特殊权利!」

在定下对决条件之前,低语的米卡如此宣告。

那大概是依照乌哈库的拥立者诺非鲁特的说明所塑造的形象吧。他们宣称不言的乌哈库这名大鬼并不是无法使用词术,只是因为听觉障碍而沉默寡言。

他原本就毫无身体障碍,能感知人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完全缺少了可以解读这些声音的词术的祝福。

与不懂词术的野兽是同一类的存在。

「直到一方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或是一方亲口承认败北。这场对决以这两个条件确定胜负。我们允许使用所有武器和技能。若非以上两种情况,则胜负交由在下低语的米卡裁定。两位都没有问题吧!」

站在双方中间的米卡宣布真业对决的胜负条件。

她递给乌哈库一张以教团文字书写的文件,确认对方点头同意。

(……低语的米卡。我对你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表示敬意。)

担任这种陷入阴谋漩涡的六合御览裁判时,必须承担的重担和危险非比寻常。没错,米卡确实参与了作弊的行为──她意图帮助绝对的罗斯库雷伊获胜。

但就算如此,也一定有无数势力觊觎着她这个对胜负具有莫大决定权的位子。她甚至可能会招来战败的勇者候选人的怨恨。

低语的米卡面对的是其他二十九官远比不上的危险。

(但是,我很清楚她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

那是因为不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

如果让其他人站在这个位置上,那个人的任何一点失言可能都会导致黄都的威信扫地。那个人可能会受到其他派系的甜言蜜语蛊惑,背叛自己的信念。正因为她具备做出真正正确判断的自信,才会不让别人代替站在那个位置上。

基其塔•索奇明白这一点。那是因为杰出而必须承担的重责和危险。

肩负小鬼这个种族未来的「勇者」。

他们的种族在过去十年中变聪明的程度令人吃惊。但仍然不及人类的狡猾。正因为如此,基其塔•索奇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参加这场战斗。

他们要让自己在这片大陆上不再落于人族之后。

基其塔•索奇知道,六合御览是用来铲除勇者候选人的阴谋。

明知如此仍然以勇者身分站出来,不会向任何交易屈服,决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的人──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我已经确认不言的乌哈库表示同意!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你同意真业对决的规则吗!」

「是的,就让我们以那些条件开战吧。」

「对决将随着仪队的火炮声开始!双方,请做好准备!」

米卡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地下通道的深处。

基其塔•索奇紧握着右手掌中的金属塞子。

虽然他会使用战术,但不会在对决中使用违规手段。因为那可能成为被敌对势力利用的破绽。

然而,这是一场生死对决。可以使用任何攻击手段的极限战斗。当对决开始的信号响起后,即使使用化学武器也不会受到谴责。

仪队的开炮声响起。可以看到乌哈库冲了过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扭动塞子,打开气体阀门的那个瞬间──

「……」

动不了。

(──我大意了……)

基其塔•索奇的肌肉完全僵硬了。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

这不是受到其他什么人的妨碍。

基其塔•索奇本人已经变成了从鬼。

灰色的大鬼举起棍棒。

基其塔•索奇知道这是多么致命的一瞬间。

他以临死前的思考速度,以比谁都优秀的脑细胞进行思考。

(食物、伤口、或是虫子。完全想不到是什么。啊啊……原来如此。血的气味。那么前提就错了。如果再给我一点预测的资料……空气感染变异。真是的。这就是敌人的真面目。这样一来……就有胜算了。)

他是第一千零一只,比任何人都杰出的天才。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思考战术和对策,然后──

(但是,啊啊。幸好抗血清没有给我……而是给了广人阁下──)

粗糙的木棍逼近至眼前。

乌哈库没有消除异能。因为不需要那么做就能赢了。

基其塔•索奇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即使找到了比任何人都还要正确的答案,他也没有办法传达出去。

(──死棋了。)

野蛮的质量,连同厚重的铁盔一起粉碎了他的头颅。

逆理的广人盼望的梦想。

小鬼之中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位的真正天才。

他的头脑化为淡粉红色的血肉,在沙地上四散飞溅。

这里是可以俯瞰城中剧场庭园的茶馆露天座位。是她之前和悠诺一起用餐的位置。

莉娜莉丝听着墙内传出的喧嚣,静静地凝视着剧场庭园的方向。

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午后独自休息、人畜无害的良家少女。

「……再见了,基其塔•索奇大人。」

这位千金小姐没有对最大敌人的消失露出笑容,反而带着一丝忧伤喃喃自语着。

所谓制定战术的能力,也可以说是创造选择的能力。

「黑曜之瞳」拥有透过调查所累积的庞大情报。

城中剧场庭园士兵的勤务型态是什么?在候选人之中,如果基其塔•索奇的阵营要利用某个人,那会是谁?有没有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确切地暗杀基其塔•索奇,而又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到她们的涉入?

如果对基其塔•索奇这样的谋士出手,那么那场攻击必定会遇到奇袭,并且反遭到追查。然后对方就会揪出她们极力保密的真实身分……所以,实际对他动手的,不能是「黑曜之瞳」。

能够确切地暗杀他,并且不让人怀疑到「黑曜之瞳」涉入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在第八战的对手,不言的乌哈库。除此之外别无他者。

所有的准备都在第三战的进行中完成。

替换钥匙,让变成从鬼的士兵可以进出剧场庭园。

根据潜入时获得的情报确认剧场庭园配属的士兵,将参与第八战的人变成从鬼。

因此,在这个第八战中,莉娜莉丝自己甚至不需要进入剧场庭园。

血鬼费洛蒙的射程能否从剧场庭园外到达目标──埃努推动的剧场庭园测量行动,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准备。

不需要复杂的手段。

应该说,使用的手段必须单纯得让基其塔•索奇无法进行奇袭。

──与此同时。

剧场庭园内,一名士兵正在把某个东西扔进壁炉中。

那是藏在缠在伤口上绷带里的……沾满新鲜血液的手帕。那不是他的东西。

黑曜莉娜莉丝是透过空气感染的血鬼病原体。即使只有她身体的一部分──血液,也不例外。

她能穿过所有警戒,感染只是「站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基其塔•索奇。

这是最简单,也无法防范的一步棋。

(最大的障碍消失了。这样一来,我就终于……能完成我的义务。)

基其塔•索奇应该已经在这个剧场庭园内部布置了防范「匿形军」的小鬼军队。除此之外,荒野辙迹丹妥和逆理的广人也在那里。

也许他还会找来曾和他有合作关系的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就算如此,还是没有问题。

「黑曜之瞳」的战力正潜伏于剧场庭园的观众席。韬晦的蕾娜、觉醒的弗雷。

一旦确认了第八战的成果,这两人将立即采取行动。以她们的实力,是可以在对方察觉之前就感染逆理的广人。如果再使用空气传播的血液,即使是那位护卫──可怕的混兽欧索涅兹玛,应该也没有抵抗的方法。

不透过从鬼,使用莉娜莉丝自身的血液来进行空气感染,是必须冒着暴露真面目风险的最后手段。就是在基其塔•索奇已死的此刻,她终于才可以毫无顾虑地执行这个手段。

具有能够追踪「黑曜之瞳」的聪明才智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大小姐。」

有个声音从莉娜莉丝的脚边,桌布底下传来。是一个以四只脚行走,奇形怪状的人类。

变动的维瑟。利用圆月轮解决敌人的狙击手。

他迅速察觉到出现在狙击射程内的新存在,发出了警告。

「有六辆马车。可以看到第七卿的旗帜。」

「……谢谢,我知道了。请继续保持警戒。」

从狙击手看到的时候算起,莉娜莉丝过了一会才能辨别目标。

马车上装饰着奢华的银饰。宣示医师存在的蓝白色旗帜。那是医疗部门的掌管者,先触的弗琳丝妲的手下。虽然对于血鬼而言,他们可说是天敌,但那群人本身并不足以让她恐惧。

然而。

莉娜莉丝的内心深处,突然掠过一丝不安的影子。

(如果只是对第八战的战败者进行治疗或确认死亡,他们的规模未免太大了……不对,这表示在剧场庭园内部有人受伤……)

医疗部队的马车停在她的视线尽头。

从那里下来的人,让她的不安转化为确信。

抱着巨大战斧的女性,厚重得彷佛会遮住视线的浏海。

第十将,蜡花的库薇儿。

「血人(dhampir)……!为什么第十将会在医疗部队里……!」

对血鬼病毒拥有抗性的护卫。那只意味着一件事。

那是「确定有血鬼存在」,「为了应对」而派出的部队。

(第七卿没有站在特定派系的那边,而是受金钱驱使。广人大人──「灰发小孩」应该通过鸟枪的交易获得了大量黄都的外汇。如果他在对决前就已经让弗琳丝妲大人展开行动……我们早就──)

被发现了,意思就是这样。

他可能知道了「匿形军」就是血鬼集团,甚至可能连「黑曜之瞳」的事都曝光了。

莉娜莉丝原本以为她用最快的一步棋消灭了基其塔•索奇,但敌人的思考却更为快速,而且还周延地安排了医疗部队。

(那么……在剧场庭园内感染广人大人……真的……有可能做到吗?如果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机会与黄都交易,那么要获得抗血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若是欧索涅兹玛大人接种了抗血清,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遭到反击……更不用说,他们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盟友……对方的布阵甚至有可能是在洞悉这场袭击的前提下配置的。)

「大小姐,要我在这里解决掉医疗部队吗?」

在莉娜莉丝陷入永无止境迷宫般的思考时,维瑟说道。

「就算只靠我,也能一个不漏地杀光医疗部队。至于血人那种家伙,只要在这里先杀掉,那就跟普通人类没两样。」

「……不……这批医疗部队的到来,代表我们在第八战期间动员大量从鬼的事──被基其塔•索奇看穿了。这表示『匿形军』是由血鬼组成……『黑曜之瞳』就躲在六合御览台面下的事,已经被他察觉到了……」

「黑曜之瞳」在这第八战做出了相当多的行动。

以变成从鬼的剧场庭园士兵进行的事前工作。透过莉娜莉丝的血液进行空气感染。让拟魔韬晦的蕾娜进行伪装成拥立者。用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封锁擦身之祸库瑟。

──为了在这一天确实解决掉基其塔•索奇,她们不得不使用这么多的手段。难道最强的战术家甚至已经预见到血鬼的亲体也会在这场对决中展开行动吗?

(即使如此,如果现在不控制广人大人,就会错过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我所有的担忧都只是假设,并没有看到确切的根据。)

应该继续进行作战才对。即使「黑曜之瞳」的暗中活动已经曝光,但在已经给予敌人太多情报的这个时候回头才是错误之举。控制逆理的广人,就能掌控他的国家。莉娜莉丝的头脑告诉她这一点。

父亲也是这样做的。不畏牺牲,冷静地,选择最佳手段。

(创造战乱的时代。只要实现那个……父亲的愿望,我就可以自由地──)

城中剧场庭园的观众席。

在因为第八战分出胜负而沸腾的现场里,韬晦的蕾娜持续在观察。

──能自由改变外貌的魔族,拟魔。她在完成伪装忧风诺非鲁特的任务后,移动到观众席,准备进行下一个任务。

她已经找到逆理的广人的座位。而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就在他的旁边。

(基其塔•索奇果然派了欧索涅兹玛当广人的护卫。到目前为止都还在预料之中。)

蕾娜也带着一个小瓶子。

但是,溶在瓶中水里的不是从鬼的血,而是能进行空气感染的莉娜莉丝的血。

无论善变的欧索涅兹玛有什么战斗能力,只要在近距离经过对方时打开这个瓶子,让他呼吸,就能完成大小姐的控制。别说攻击了,她甚至不需要做出任何可疑的动作。

(要说有什么问题──)

蕾娜俯视着对决场地。剧场庭园的观众席是一个从任何位置都能看到对决场地的碗状结构。而在稍微偏离碗中央的地方,有一滩红色的血迹。

那个像被压扁的虫子的东西,是基其塔•索奇的最后下场。

(……头盔。)

她将遮住双眼的绷带往上推开。

对于不稳定的魔族蕾娜而言,光线对眼睛的刺激是一大负担。这在取代他人时也是一大限制,但是她仍然需要亲眼仔细确认基其塔•索奇的死亡状态。

她要确认那具尸体是否仍戴着头盔。

那个铁制的头盔应该会像果壳一样连同头颅一起被打碎,嵌入肉中无法拿开。

参与六合御览的十六名参赛者的外貌,是由多名二十九官事先进行确认,并且做了记录。如果配戴刻意遮住脸的装备,自然会在对决前后检查其长相。

因此,冒名顶替其他参赛者出赛是不可能发生的──而勇者候选人被更换成其他候选人的第四战则是另一回事。至少,在对决开始前可以确定基其塔•索奇本人在场。

但在这场对决中,主办方无法进行对决结束后的确认。因为「可供确认的头部已经被破坏」了。

(万一……如果让乌哈库打烂他的头部也在其计画之内,那么出现在这场对决中的小鬼,很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弃子。有办法在失去头部的状态下分辨出基其塔•索奇和其他小鬼吗……)

如果再靠近一些,蕾娜或许就能进行辨认。但是城中剧场庭园非常宽广,她只能远远地判断。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对决场地是不可能的事。

(……必须保持警戒。)

保持警戒。仅此而已。蕾娜的任务没有改变。

接近广人和欧索涅兹玛,感染他们。然后离开现场。

既然大小姐已经下令,她要做的就只是豁出性命完成任务。

然而,当蕾娜走向广人的座位时,她立刻停下脚步。在她的眼前──在观众席的另一侧,有着欧索涅兹玛之外的勇者候选人。

(斩音夏鲁库。)

太远了。以逆理的广人的护卫而言,那个位子太远了。

但就算如此,那个位置仍然可以看到广人周围的状况。

在明知进行通讯有风险的情况下,蕾娜将手探向无线电。这是用来与剧场庭园外的莉娜莉丝进行紧急联络的。

「大小姐,我是蕾娜。不言的乌哈库顺利取得胜利。但有几个令人担忧的地方。」

『……请说吧。』

「斩音夏鲁库正在观看对决。他位于西南侧的第二十五排,从右边数来第二个座位。逆理的广人是在东侧第四排,从右边数来第十个座位。」

『……』

「虽然双方相距甚远,但如果那家伙真的要采取行动,距离就毫无意义了。」

斩音夏鲁库,与戒心的库乌洛一样,可以说是「黑曜之瞳」的另一个天敌。由于其身体是由白骨构成,不可能被以血液为媒介的病毒感染。

而且一旦被他的枪盯上,无论功夫有多么高强,都无法逃脱。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夏鲁库大人之前观看了几乎每一场的对决。』

「我也是那么想的。不过,那家伙可能与黄昏潜客雪晴有所接触。没错吧?」

『……是的。』

就算以「黑曜之瞳」任何成员的速度,想要监视那个夏鲁库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黑曜之瞳」依然是地表上最大的谍报公会。如果无法直接追踪对手,那就间接收集情报就行了──在蕾娜的记忆中,的确有证言指称黄昏潜客雪晴与斩音夏鲁库有过交谈。

「然后。」

蕾娜看向对决场地。那里横躺着一具尸体。

「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戴着铁盔。他的头部和盔甲被乌哈库的攻击打碎,就此败北。关于这个情况,我想请示大小姐的判断。」

『…………』

城中剧场庭园外,茶馆的露天座位。

(没有问题。)

莉娜莉丝像是在祈祷般,闭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就算是为了伪装死亡,基其塔•索奇大人也不会采用在六合御览中败退的策略……因为基其塔•索奇大人的目的是让小鬼受到这个黄都的接纳。他不会为了对付我们而放弃他原本的目的──)

莉娜莉丝具有那种能力。洞悉人心,并深入分析人心的能力。

她不畏牺牲。冷酷地选择最佳的手段。如果她身上有着偏离正确道路的可能性,那只会是莉娜莉丝自己的软弱意志。

(基其塔•索奇大人刻意戴上铁盔现身。那是为了在他落败时不让敌人确认他的死亡,让敌人陷入混乱。夏鲁库大人在观众席的座位挑选也不是偶然──选择座位的不是夏鲁库大人,而是「广人大人」。那是为了牵制知道雪晴大人与夏鲁库大人有所接触的人──也就是我们。)

蕾娜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

『如果您在知晓这则情报的情况下仍然要行动,那就请给出指示。医疗部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时间不多了。大小姐打算怎么做?』

「要──」

要行动。她正想这么说。

她紧紧地压着自己的胸口。这样做真的好吗?

『大小姐,这边是伦丹鲁特。』

突然有个声音插入了无线电通讯。

那是负责游击的,纯真的伦丹鲁特的声音。但是,这条线路原本应该是哈鲁托鲁的──

『哈鲁托鲁被杀了。』

她试图压抑哀号般的声音,但是没有成功。

摘光的哈鲁托鲁死了。

「怎么会。」

『我已经顺利回收美斯特鲁艾库西鲁,但擦身之祸库瑟似乎已经逃走。还不清楚哈鲁托鲁死亡时的状况。我会询问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怎么会……怎么会……」

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明明就在场,他却战死了。

莉娜莉丝可以想像出原因。哈鲁托鲁可能擅自发动了某种攻击。或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增援,杀害了他。

若是打赢今天这一役,应该就能结束一切。她为此设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阴谋和计画。

但就算如此,策略的力量仍然是不稳定的。莉娜莉丝很清楚这点。

「──蕾娜大人。请您立刻──」

已经不能相信了。

莉娜莉丝向人在剧场庭园的蕾娜下达了指示。

「立刻带领大家撤出剧场庭园。放弃对目标的感染也没关系。请迅速行动,确保不被任何人目击。」

如果莉娜莉丝下令行动,蕾娜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中止作战。遵命。』

「……咳,咳咳。」

就在结束通讯的同时,莉娜莉丝激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呜……呜……」

短时间内多次外出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以及极度的心理压力,正在侵蚀她那纤细脆弱的身体。

只能中止了。如果莉娜莉丝的判断错误,她将失去一切。

不能让「黑曜之瞳」的任何一位成员牺牲,她必须给他们留下生存之路。

即使如此,塔之霞库莱仍然因为些微的偶然而身受重伤。

最后,甚至让摘光的哈鲁托鲁因此丧命。

「咳咳,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她用双手捂住脸,像是要趴在桌子上似地垂下了头。

若是做出这种不雅观的动作,她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斥责。

莉娜莉丝是代替父亲坐镇于此。

(我赢不了。即使投入了所有的策略,但还是……基其塔•索奇大人真是个天才。如果是父亲的话……如果父亲在这里,他一定能……)

她以为完成所有的使命后,就能展开莉娜莉丝的全新人生。

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就再也不必舍弃朋友。

维瑟在她的脚边说道:

「……大小姐。我会留在这里。等到确认蕾娜与弗雷已经撤离,就请您和她们一起逃走。我会对医疗部队进行戒备。」

「好……好的。就交给您了。」

莉娜莉丝对着离去的维瑟报以微笑。然后哭了。

她按照自己所接受的教育,脸上带着微笑,仅让泪水从双颊滑落。

(对不起。)

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基其塔•索奇戴的铁盔,可能只是为了在敌人心中植入实际上不存在的怀疑。

斩音夏鲁库之所以待在可以保护逆理的广人的位置,也许只是因为广人刻意选择了那个位置。

所有的恐惧可能只存在于莉娜莉丝的脑中,若是现在展开战斗,她也许能赢。

(但就算如此,我也做不到。我只是……不能牺牲大家。)

在「黑曜之瞳」出生长大的她,没办法在外界生活。

与她一起生活的伙伴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再失去了他们,莉娜莉丝的生命中将一无所有。

而且,更重要的是。

「我……我不能赌……因为……那、那些都只是……我向父亲借来的……」

无论是「黑曜之瞳」还是其所有成员,全都不属于莉娜莉丝。

她不是「黑曜」。无法从父亲那里继承它。

──她还记得那天的事。

她深爱的父亲浑身是血,莉娜莉丝则是茫然地看着他。

是谁杀了他?

不对,没有人杀他。

所以黑曜雷哈多并没有死。

如果他没有死,他应该就能够达成目的。

因此,她必须继续思考。像父亲一样冷静,像父亲一样不畏牺牲。绝不能接受任何败北的可能。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败而玷污父亲的名字。

她希望成为一个不负黑曜雷哈多代理人之名的女儿。

「……请原谅莉娜莉丝……」

她乞求着原谅。

然而根本没有人控制着莉娜莉丝。

在地下准备室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丹妥仍然留在那里,努力维持现场的安全。

丹妥无法独自判断在这座剧场庭园中究竟潜藏着多少敌人。而且包含海泽斯塔的尸体在内的证据可能会遭到销毁。

人类和小鬼士兵各一名,再加上海泽斯塔。共有三个人在对决进行的期间牺牲了。

这起事件足以成为中断对决和取消乌哈库资格的理由,然而──

「……丹妥大人!」

几名士兵惊慌地冲了过来。

目前毫无疑问发生了某种紧急情况,但丹妥首先提防着那些士兵。他们之中有可能混进了从鬼。

「请立即离开这里!现场的保全由我们来负责!」

「办不到。这是一场严重的违规行为。必须立即停止对决,并且查出玷污六合御览的罪魁祸首。此外,我在调查过程中也需要作证。」

「那、那个……不、不是那样的。我们不是指发生了事件。」

「不是指发生事件,那是什么意思?」

丹妥感到很纳闷。

在王城比武之中,还有什么比二十九官遭到操纵而死亡更严重的状况吗?

如果真的有那种状况,那只会是国家级规模的──

「非常抱歉!第八战恐怕在丹妥大人抵达这里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已经死亡!警报几乎就在那之后响起──」

「慢着。你说警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杰鲁奇大人和古拉斯大人已经离开剧场庭园!而且……还对丹妥大人您下达了『出击命令』!」

「……怎么会!」

丹妥立即命令所有人噤声,并且在寂静中侧耳聆听。

隐约可以听到地面上不断鸣响的钟声。两下。三下。两下。三下。

所有二十九官都知道那是代表什么意义的信号。

「可恶!竟然在这么混乱的时候……!」

「我们刚刚被派来增援。由于有从鬼混入的疑虑,弗琳丝妲大人的医疗部队也一同前来。我们将拘留和检查剧场庭园附属的所有士兵,以查明这起事件的罪犯。也请丹妥大人您在日后前来说明……!」

「在这里之中……你是正式的医疗小组成员吧。那就帮我检查一下瞳孔。虽然只是简单的诊断,但应该足够了。」

丹妥让赶来的一位医师查看自己的瞳孔,证明自己不是从鬼。

血鬼。原本应该已经几乎被根除的疾病。基其塔•索奇必须先击败的敌人。当然,丹妥也得知了他们的事,并且对此有所警戒。

──然而,海泽斯塔刚才的状况不一样。

敌人拥有比单纯以费洛蒙控制行动更加深入人心的操控技术。

那很可能就是「黑曜之瞳」。能够在无数组织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增加斥候的存在,已经潜伏于黄都之中。

「我马上出击。」

「祝您好运。还有其他需要确认的事项吗?」

丹妥停下脚步。

「……这个嘛,我想问一个问题。」

即使已经清楚地听到这个事实,他还是无法不去确认。

那个预测到所有发展,比任何人都还要聪明的狡猾战术家。

「基其塔•索奇死了吗?」

「是的。头部被一击砸破,当场死亡。」

「……」

丹妥微微点头,随即冲了出去。

他苦涩地自言自语着。

「开什么玩笑……」

突然出现在丹妥的战争中,抢走了所有战果的小鬼。

他很讨厌那个战术家的一切。

很讨厌那种在他死后仍然带给丹妥的失落感。

「基其塔•索奇!」

基其塔•索奇已经死了。他不想相信这一点。

丹妥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他应该这么做。

「不要随随便便把麻烦都推给我!」

欧索涅兹玛俯瞰着那片景象。

基其塔•索奇化为一滩血迹,在剧场庭园的中央晕开。目睹了那种惨烈结局的观众或是为之屏息,或是窃窃私语。

在那股喧嚣之中,只有广人保持着安静。

「真业对决已经结束!胜利者为不言的乌哈库!」

身为裁判的米卡大声吼道。

她那响亮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坐在位子上的广人与身旁欧索涅兹玛的耳中。

「……广人……」

「……」

面对那样的结局,欧索涅兹玛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虽然双方只是曾经暂时成为同胞,不过它是否应该为这个男人的死而感到痛苦?

还是说,它应该为「真正的勇者」的获胜感到欣慰?

「最后的队伍」旅程结束时的记忆,是怎样的呢?

经历「真正的魔王」的手臂接合手术的痛苦与挣扎之后,欧索涅兹玛恢复了理智──至少它深信如此。而赛特拉的身影在那个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正应该受人赞扬的「真正的勇者」,只有他一个。

欧索涅兹玛想要去找对方,然而对赛特拉真实身分的恐惧阻止了自己。

……它相信赛特拉已经死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若无其事地吞食「真正的魔王」的尸体,还能活下来的存在,那一定是真正的怪物。

它不想相信最后留下的旅途伙伴是如此的存在。

因此,它没有说出其功绩,同时,它也不想容忍假勇者的存在。

因为那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也是不应该做到的──

一项太过可怕的伟业。

「真正的勇者」很可怕。

但是,赛特拉回来了。

回到了因为无法说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勇者,因而产生的这场六合御览之中。

「──」

欧索涅兹玛正要对广人说些什么,远处的警钟声却开始响起。

警钟声立刻在各个区块的尖塔上传播,敲得震耳欲聋。

「……这是──」

即使身处观众席,还是可以看到远处升起的高耸黑烟。

欧索涅兹玛意识到了这代表着什么。

「请各位按照指示,保持冷静进行移动!」

一名跑到观众席的士兵用尽全力大喊。

「这是一场紧急灾难!请按照顺序,听从指示撤离!要配合婴儿、老人、病人的步伐,不要慌乱!我们已做好让所有人撤离的准备!」

「靠近东侧出口的人请到这边!我们正在外面安排马车!」

欧索涅兹玛──所有勇者候选人都知道。这个警报,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灾难。

「……广人……!你也赶快逃吧!就像他们说的,这里已经很危险了。」

「……是啊,说的也是。」

广人非常冷静地坐着。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眺望着对决场地。

杰出的政治家并没有对于基其塔•索奇的死表现出慌乱的模样。

「我稍后就走。你先离开吧。」

「……我……」

赛特拉已经不见了。在这片混乱之中,他是否去进行他应该完成的工作呢?

广人畏惧着他。原谅了他。

广人不会忘记他。对他感到懊悔。

即使只有一句话也好,他想说些什么。然而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基其塔•索奇的尸体还留在那里,没有被吃掉。

如果有任何人相信勇者的可怕真相,那么打从一开始应该就不会举行什么六合御览。如果欧索涅兹玛没有完成粮魔,广人应该就不会从海的另一边回来。又或是,如果基其塔•索奇没有让欧索涅兹玛离开黄都。如果他透露了乌哈库的情报,如果欧索涅兹玛没有败给柳之剑宗次朗。

色彩的伊吉克,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外界的赛特拉,「真正的魔王」,逆理的广人,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柳之剑宗次朗,善变的欧索涅兹玛。

这不是哪个人策画的。

在谁也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等在这场六合御览之后的,会是命运的答案吗?

「……广人。我在这场战斗中无能为力。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呼唤我吧。」

「感激不尽。我一定会那么做的。」

巨兽一跳就越过剧场庭园的墙壁,消失了。

──广人仍然坐在化为空白的观众席上。

就像逆理的广人是完美的政治家,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是一位完美的战术家。

他预知自己力有未逮而死的未来,仍然竭尽一切手段保护政治家的生命。

即使他死了,战术家仍然战胜地上最难缠的谍报群体。

只要幸存的政治家完成战术家的目的就行了。

完美的政治家不怀私情。不渴求任何东西,只为了实现承诺而行动。复兴小鬼这个种族。即使没有名为基其塔•索奇的个人,那仍是有可能办到的。

只要完成那件事,他们就实现了愿望。没有问题。只要有人心怀期望,逆理的广人就没有完成不了的事情。过去如此,未来亦然。

他微微地笑着,将拳头靠在额头上。

「啊啊啊……该死的……」

──世上一定不会再有那样的小鬼了。

他继承了盖泽古•索奇、艾妃莉娜、拉西克的梦想。

远处,警报声不断鸣响。

因此谁也没有听到那声呻吟。

「该死的啊啊啊啊……!」

第八战。胜利者,不言的乌哈库。

(插图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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