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倒退回去。回到第八战开始的那一天,太阳升起前的黎明。
在铁贯羽影的米吉亚鲁的宅邸里,骇人的托洛亚静静地从给他使用的床上坐起身。
他必须在这个其他人都还在梦乡中的清晨时分离开。
他坐在木头椅子上,弯曲右膝,然后伸直。然后对左膝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状况万全。)
戒心的库乌洛不仅陪伴托洛亚直到他被赛阿诺瀑打穿的膝盖痊愈,甚至最后赌上生命保护了托洛亚。在他的努力之下,骇人的托洛亚终于取回了真正的力量。
在那个短短的瞬间,他连听库乌洛说明详细状况的时间都没有。
只能从只字片语中推论出库乌洛遭到追杀。
然而,凯特阵营也曾经为了夺取托洛亚的魔剑而对诊所发动袭击。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凯特阵营的勇者候选人该不会其实是冲着托洛亚而来,而不小心把与自己无关的库乌洛卷入这场灾难中吗?
「……魔剑会引来纷争啊。」
很难说未来会不会再有类似的袭击事件。
自己若是待在这里,有可能会给他重视的人带来死亡。
继戒心的库乌洛之后,他不想再失去铁贯羽影的米吉亚鲁或流浪的丘涅。
(……是啊。到头来,我终究是个有如恐怖故事的存在。)
带着所有行李,他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他深深地拉下兜帽,遮住自己的脸。
背上背着无数的魔剑。
「……」
楼梯旁边就是第二十二将,拥立者米吉亚鲁的房间。
那个天真无邪地憧憬着杀害魔剑使用者,人人畏惧的怪物,还对其伸出援手的少年。
他完全不受政治斗争和义务责任的影响,只是凭借纯真的好奇心做出决定。他那种真诚的生活方式一直让托洛亚感到羡慕。
「……你要走了吗?托洛亚。」
当他正要下楼梯时,门后传来了声音。
他是醒着的。
托洛亚隔着门回答:
「是啊,我要回怀特了。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哦~这样啊。嗯,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嘛。」
「给你添麻烦了。丘涅还在睡吗?」
「……我睡的时候她还在哭……嗯。睡着了。大概是她太累了吧。我让她躺在旧衣服的碎片上,应该没问题吧。」
「你能帮我照顾她吗?」
「……」
如果库乌洛有一天回来,他一定会来找丘涅。
「呐,托洛亚!你一定还会再回来收集魔剑吧~?」
「……不,我不再杀魔剑使用者了。我要回到怀特的山里……照顾菜园,过着平静的生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做什么。就让我来结束这种事吧。」
「……」
「失望吗,米吉亚鲁?我现在……要说出事实。」
昏暗的走廊里,门后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一声不响地消失或许是最好的作法。
身为继承骇人的托洛亚名号之人,他或许有责任表现得像个故事中吓唬孩子的恐怖存在,守护魔剑士的幻想。
──然而,托洛亚不想把米吉亚鲁当成孩子。
「我不是骇人的托洛亚。」
「……」
「要保重身体喔。我看到你总是留下饭菜里的蔬菜。要好好吃饭。虽然热中于学习很好,但是看书看到深夜也不是好事。你或许很任性,爱给别人添麻烦。但即使如此……啊啊……」
托洛亚终于领悟到了。
──原来父亲所希望的,就是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必须做自己,而不是成为别人。你要比谁都还珍惜自己。」
「…………谢谢。」
铁贯羽影的米吉亚鲁。不对任何人付出敬意,天不怕地不怕的第二十二将。
他在没有看到托洛亚的情况下,与对方道别。
「你简直就像是真正的托洛亚喔……抱歉对你做出太多无理的要求。」
「不必道歉。」
「你回到怀特之后,我们还是能当朋友吧?」
「当然了。」
这就是骇人的托洛亚的旅途终点。
他搭乘早上第一班的长途马车离开了黄都。
◆
前往马里荒野的马车里,斜对面的座位上有个熟面孔。
虽然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不过它正在使用生出的伪足翻阅着一本小书。
「──真巧啊,骇人的托洛亚。」
「『无尽无流』。你在对决以外的时间也是一样爱说话呢。」
「嘴巴和肌肉一样。如果不经常活动,就会变得迟钝,无法在必要的时候说出必要的话。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物,没有道理不锻炼那种武器。当我在沙之迷宫时,就常常大声朗读书本上的文字,让自己保持活动。」
「和你的对决……让我学到了很多。如果可以,我想再比一次。」
「如果你想现在就来打一场,我倒是不介意。要打吗?」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我也是。」
赛阿诺瀑的表情令人难以看穿。不过,托洛亚觉得它也是在开玩笑。
马车外的风景慢慢呈现银白色。
托洛亚的思绪飞向赛阿诺瀑第二轮对决的对手。
他思考着若是自己赢得对决,就会由托洛亚迎战的敌人。
──冬之露库诺卡。在被誉为地表最强种族的龙之中,她是最强的存在。
听说她是一个超越所有想像的灾厄。
就连被认为一定能晋级的星驰阿鲁斯……就连一度杀死了骇人的托洛亚,对他而言是终极敌人的对象使出了全力,也无法伤及传说之龙的性命。
「……『无尽无流』,你打算和冬之露库诺卡战斗吗?」
「我已经充分了解她的强大。我要亲眼进行确认。」
「如果是我,可能会选择弃权。你是为了什么而战?」
「……」
无穷无尽的拳击和所有种类的魔剑。如果他们各自在孤独中锻炼而出的颠峰技术具有同样的性质……如果无尽无流的赛阿诺瀑之所以超越骇人的托洛亚是因为它的内心,那么托洛亚就想知道那个动机。
健谈的黏兽沉默了一会。
「……可能是为了自尊吧。」
「那不是和所有人一样吗?」
「正因为那是所有人都具有的动机。」
托洛亚不知道它的过去。
也不知道它追求最强的原因,或是毫不犹豫地使用消耗生命的生术的原因。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输。」
──不知道其他十四名勇者候选人是怎么样的。
一定有人出于他所不知道的理由,遵循他不知晓的生活方式而战。
愈是达到最强顶点的人,就愈是会不断寻找自身生命的结论。
即使在这个「真正的魔王」已死,没有必要再战斗的土地上,仍旧是如此。
「……好了,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终点似乎已经到了。」
「看来是这样。」
窗外一片白茫茫的。
马车的壁面透出寒气。非常突兀的气候剧变。
这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漫长历史的结果。
只是单独一个的存在,在吹口气的转瞬间改变了这片景象。
毁灭的景色。
「就是这里……马里荒野。」
骇人的托洛亚在这片土地上还有着最后一项工作。
◆
骇人的托洛亚从冻土深邃裂缝之中的断崖绝壁持续向下。
这是一面没有任何起伏可供攀爬的垂直悬崖。他使用魔剑往下走。
那把名为凶剑赛耳费司克的剑。使用者可以利用磁铁那样的力量,操纵由无数漂浮在空中的钉子构成的剑身排列。他把钉子插入崖壁当成立足点。然后把上方的钉子收回剑柄,再展开成新的立足点。
即使这不是它的原本用途,托洛亚也认为这比用它来杀人要好得多。
「……没错。比互相残杀好得多了。」
他喃喃自语着。即使是探索深不见底的地底,即使在这片冰冷的大地上只有他一人。
还是比起杀死某人,夺走他的东西好得多了。
第二战──星驰阿鲁斯败给了冬之露库诺卡,坠入地底。
他收集了整片大地的无数财宝。
在阿鲁斯拥有的众多魔具中,托洛亚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能够切开包含龙鳞在内的所有物质,地表上的终极魔剑。席莲金玄的光魔剑。
「好冷……」
当一个人孤独时,反而会变得健谈。
他对赛阿诺瀑的批评,或许也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不久后,他看到了漫长的断崖尽头。
在过去的马里荒野,河流会穿过深深的地面裂缝。据说就是因为如此,裂缝的底部有着平坦的道路。
宛如地狱的尽头般,无人踏足过的大地。
「……」
耸立于视野左右两侧的墙壁,高得让他几乎看不见天空。
一条狭窄蜿蜒的道路延伸出去。
他并没有带着钟表的习惯,但是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接近中午。他必须在太阳下山前找到光之魔剑,然后返回地面。
托洛亚点燃提灯,走在太阳光无法照入的深渊中。
只有鞋底与冻土摩擦发出的声音,在这段期间回荡着。
尽管大致确定了星驰阿鲁斯坠落的位置,也不能保证可以在这次的探索找到它。即使找到了,光之魔剑也有可能落到其他的裂缝中。
他不停地行走。
天生就拥有超乎常人体力的托洛亚没有休息的必要。
没有尽头的黑暗冻土。
与世隔绝的孤独大地。
不停地行走。
不停地行走。
……然后。
「……找到了。」
一把拥有棕色暗淡的剑鞘,以及同样肮脏木柄的,细长宝剑。
虽然剑锷稍微有点受损,但它只是掉在地上。
其名为席莲金玄的光魔剑。
从他的父亲手中被夺走的,最强也是最后的魔剑。
骇人的托洛亚所追寻的……他自身人生的最后一块拼图。
托洛亚走了过去。然后,在蜿蜒道路的尽头──他看到崖壁的阴影中蜷缩着另一个存在。
「…………」
那个存在沉默不语。
它宛如真正的龙一般,贪婪地守护着财宝。
带来死亡的不死魔剑士,最后要杀死的敌人就在那里。
「…………」
「……又见面了。我是骇人的托洛亚。」
它是活着的。然而,其半个身体已经被反射着黄铜光辉的金属机械所取代,甚至失去了生物应该具备的内脏,被世上的一切遗弃在……这片化为冻土的地底。
在体内增殖,模仿生命体,强行受到驱动。
它甚至不需要生命活动,身体功能不受使用者意志控制地持续运作。
那位冒险者在最后的战斗中使用的魔具,名字叫奇库罗拉库的永久机械。
「我是来取回光魔剑的。」
「…………不准碰──」
踏破无数传说的,鸟龙英雄。
──星驰阿鲁斯展开了生物的翅膀,与金属的翅膀。
「我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