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八战结束的同时,整个黄都响起了警报。
对于市民来说,那只是单纯的避难指示,但勇者候选人以及其相关人士都被告知了那个警报有另一个极其重大的意涵──就是针对威胁黄都之物的紧急召集。只要挂着勇者候选人的头衔,他们就有义务迎战魔王自称者。
……然后,在弗琳丝妲的宅邸。
「你没必要出击。」
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操纵的尸魔就像要拦住魔法的慈似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魔法的慈听到警报之后,可能会毫不考虑地冲出宅邸。库拉夫尼鲁此时必须阻止她。
「让开,库拉夫尼鲁!我必须立刻过去!」
「小慈,你现在被当成『因为违抗命令而退出第五战,处于难以控制的状态』,放你出去有可能会对黄都市民造成危害。」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库拉夫尼鲁,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是啊,我很清楚。但是,有时候周围的人怎么看你更重要。如果要把可能失控的你派上战场,就必须等弗琳丝妲与其他二十九官……可能是第三卿杰鲁奇进行协议,给出有条件的释放许可才行。」
「太奇怪了!人命关天啊!」
「他们也明白情况危急,交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那──」
站在窗前的慈眼睛绽放出淡绿色的光。
「是要『收钱』的意思吗?」
「……」
慈有一种近乎于幼稚的纯真。
但是她绝对不笨。她察觉到,并且理解了这种状况的意义。
先触的弗琳丝妲利用魔法的慈的失控嫌疑,想将原本应该是义务的出击要求加上附带条件。也就是以接受丰厚的贿赂为代价,由对方负起责任释放慈。
「……小慈,弗琳丝妲绝对不是善人,但她也不仅仅是为了私利而那么做,她是以自己的方式为你着想。她在想要用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你和女王相见……」
「……这是两回事。现在……我该做的事情不是这个!」
「……」
慈一定知道自己想见女王的愿望是个「任性」的要求。
因此,即使渴望与女王见面到参加六合御览的地步──她在守护「最后之地」的时候,或是把胜利让给库瑟的时候,都把自己放在了最后。
若是就这样下去,她恐怕永远都会如此。
「当得知救济院被『日之大树』袭击的时候……我非常后悔。我想要帮助库瑟……却什么也做不到。最重要的时刻,没能陪在孩子们身边。」
「那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我不这么认为。只要活着……谁都会有那种想法。能救助他人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救不了人会让人悲伤,这不是有没有关系或理由的问题。」
──库拉夫尼鲁很清楚小慈拥有确确实实的善性。
但是,那是个谎言……他觉得那是个谎言。
「如果现在去了……小慈,你将无法继续在黄都生活。不,不仅如此……你甚至可能在人族社会中失去立足之地!我们的社会并不是会相信怪物拥有善性的地方!你至少必须让人们认为你受到秩序的控制……否则,你会无法生活下去!」
「我听不懂啦。弗琳丝妲和库拉夫尼鲁一定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毕竟你们比我还要聪明得多,但是……!即使如此,如果我不采取行动,可能有人就会因此而死!如果利凯现在还活着,他应该也会这么说!」
「……!」
库拉夫尼鲁十分后悔。
库拉夫尼鲁觉得自己「很聪明」,相信只要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做出恰当的思考……就能在自己不暴露于危险中的情况下,以最小的牺牲达成目的。
但是,实际上一定不是这样的。
每次接触到慈和利凯的年轻和纯真,他的心底总会有些愧疚。
意识到心中还残留着这样的部分时,他感到非常不悦。
「魔法的慈……我原本不该与你们这些人有任何牵扯……『真正的魔王』也好,六合御览也罢……我只是……想安全地度过这场动乱……过着平静的生活……」
「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慈的眼睛直视着库拉夫尼鲁的尸魔。
那个眼神似乎能看透身处另一端的库拉夫尼鲁本人。
「我也一直感受着绝望,没有查看『最后之地』外面的勇气,但是……我很庆幸自己最先遇到的人是利凯和库拉夫尼鲁。多亏了你们两位,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去救人。」
「……为什么……」
理应不存在痛苦机制的尸魔彷佛反映出了库拉夫尼鲁精神上的动摇,做出痛苦的动作。
心术的控制正陷入混乱。
「……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那样,慈!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是那个恶魔……色彩的伊吉克制造的兵器吧!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个怪物!」
「这个世界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有无尽的色彩!只要心中拥有正义和勇气……就算是我这种怪物,也能看到某种光辉!我就是这样被教导的!」
「不要……!」
他忘不了。
他那位死去老师的手,瘦弱得让人害怕。对库拉夫尼鲁来说是一切起点的她,却因为伊吉克的细菌兵器而饱受长期的折磨,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他见过伊吉克出于好玩而摧毁的城市废墟。见过那种不但具有高效率,执行者彷佛还享受着一边折磨,一边杀害他人的乐趣的杀戮痕迹。
「不要骗人了!」
库拉夫尼鲁熟知慈的善性。这个少女从未说过谎。
但库拉夫尼鲁还是无法释怀。自从他听说伊吉克加入「最初的队伍」,挑战「真正的魔王」后,他就一直无法释怀。
──不要骗人了,色彩的伊吉克。
飞虫形成的风暴从敞开的窗户涌了进来。
以心术操纵大量尸魔。库拉夫尼鲁终于超越了那个色彩的伊吉克的能力。
若不是如此,就太没有天理了。
「──库拉夫尼鲁!」
「要走……就先打倒我吧!」
◆
在这个世界出现「真正的魔王」之前,魔王自称者这个词并不存在。就在短短的二十五年左右之前,他们才是被称为魔王的人。
并非「正统之王」的「魔之王」,这是这个世界对魔王的原本定义。
所谓的「魔之王」,并不是一个人就能成王。至少得拥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或是被其理想所吸引的人民也说不定。他们之中应该也有人盼望跟随自己的臣民幸福,盼望新种族的繁荣,盼望世界的和平。
过去的魔王是秩序的破坏者,但并非绝对的邪恶。
他则不同。
「最初的队伍」七名成员之一──色彩的伊吉克,那位男人被称为最邪恶的魔王。
举例来说,伊吉克据说与名为米提交会都市的城市兴衰有着巨大的关联。
统治米提交会都市的领主,精明的罗特格拉曾批评赞助伊吉克研究的贵族派系,并且对领地实行改革。双方陷入了严重的对立关系。
与色彩的伊吉克敌对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但罗特格拉避免双方直接爆发战斗,时而使用交涉,巧妙地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有一天,罗特格拉没有带护卫,独自来到米提郊外的高地。
「不愧是罗特格拉公爵!时间刚刚好!欢迎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人身穿着非常普通的旅行打扮,看起来是个疲惫的中年男子──
除了那道让听者极为不悦的笑声以外。
他叫色彩的伊吉克。
「现在刚好是吃完午餐的时间!这里的鹿肉面包真好吃!听说是米提的名产?真不错呢!」
伊吉克开朗无比的声音反倒让罗特格拉的精神陷入谷底。
他以病人般的声音低语道。
「……请确认一下……」
「嗯?什么什么?你说了什么?」
「你保证过……只要交出米提……你、你就会……把我的女儿……把塞鲁蕾还给我……那、那么,我就把一切都给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
这座米提交会都市可以说是罗特格拉的一切。这里是他的家族出于对正统北方王国审判制度有重大贡献,而受封的领地。
若将这座城市交给世界公敌色彩的伊吉克,罗特格拉将会丧失所有名誉和财产。然而,罗特格拉的意志已经崩溃了。
──伊吉克的目标不是他手下有能力的亲信,或是政商界重要人物。
刚开始时,是罗特格拉熟识的老图书管理员失踪了。
接着,他年轻时的朋友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司机和仆人不见了,女管家不见了。
失踪人口中没有任何一位与治理米提相关的重要人物。
然后,终于轮到他的女儿塞鲁蕾。
「我已经……全部都交代给了部下……米提……就给你吧。给你吧……」
「啊,这样啊。」
伊吉克什么都没带,也没有带人来。
但这不是人数或力量的问题,他的恶意才是最可怕的。
他的眼神很冰冷,彷佛一头没有心的野兽俯视着罗特格拉。
「喂喂,你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这里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城市吗?」
「塞鲁蕾在哪里?」
「我说啊,罗特格拉公爵。我没有上过学校或教堂之类的,所以脑袋不好,如果搞错了还请见谅。我想请问一下现在是谁在问问题啊~?」
「在、在哪里!塞鲁蕾在哪里!」
「就说了……冷静一点啦!」
色彩的伊吉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搔了搔头。
他指着罗特格拉身后的小丘。
那里有一个少女正在走动。即使距离很远,罗特格拉也不会看错。
「啊啊……啊啊……!」
「看吧?她没事吧?」
「……我、我已经不再是贵族了,我要和女儿两人躲起来生活……连王国也找不到我们……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任何事,也做不了什么了……让我们彼此结束这一切吧……」
「哈哈哈哈哈!不错呢~!这就是所谓的为长久以来的恩怨画下休止符!和平真是太棒了!这个城市从现在起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王一边张开双手高声大笑,一边俯瞰着城市,俯瞰这曾属于罗特格拉的城市。
为什么词神会赋予他这样的男人有如恶梦的力量呢?
罗特格拉治理至今的米提交会都市,如今已经成为了这个最邪恶魔王的据点。广大而富饶的土地、所有的生命,都将成为伊吉克恶意的玩物。
精明的罗特格拉对邪恶的抵抗,最后全都成了一场空。
邪恶获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伊吉克的大笑戛然而止。
就像可怕的发条人偶突然停止运转一样。
让人感到阴森无比。
「对了~我刚才买午餐的那家面包店,店员的态度真差,他竟然对着客人咂舌耶。你怎么看呢,罗特格拉公爵?那种行为真是太差劲了,我好歹是客人,付了钱啊,他凭什么对我咂舌……为什么呢……」
「呃……」
「这种城市我还是不要了。」
某种声音传了过来,像劈开空气的地鸣声……
那是罗特格拉从没听过的可怕声响。
声音来自城市的方向──
「伊、伊吉克……」
是惨叫声。
是来自眼前的米提,无数的人们,同时发出的惨叫。
数不清的惨叫声重叠在一起,传到这么远的高地上。
那是整个城市所发出的死前哀号。
眼前山下的城市逐渐染成黑色。
不知从何处涌现的「某种东西」的群体还活着──或者,看起来是活物。
那些东西泉涌而出,毫无止境,无处不是。
「啊、啊啊……噫、啊啊……!」
罗特格拉再也站不起身,他拼命地倒退,屁股蹭过草丛。
吞噬城市的黑云之中藏着无数双赤红眼睛。
像海水般大量的老鼠尸魔……从下水道、从地板底下、从城市的每一个缝隙中涌出,撕咬吞食着活人。
眼前惨叫声组成的合唱仍在持续。「它们在杀人时故意让受害者发出声音」。
活生生地撕去血肉,吸食其内脏。那些声音毫无疑问是来自米提的人民。
「咿、咿咿咿,饶命啊!饶了我、饶了我……!」
「既然你把这城市送给了我,那我可以随便摧毁它吧?谢谢啦!」
「住手,这都是我的错,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真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特格拉的心灵几乎被这声嘲笑和悲鸣撕裂,但他仍然奔向山丘。
他的女儿,只要塞鲁蕾没事就好。
心爱的塞鲁蕾正在山丘上走动。
她的步伐摇摇晃晃,无神的眼神正望着罗特格拉。
「……」
「塞、塞鲁蕾。」
女儿的脸皮底下似乎有什么在蠢动。
像是一小群某种东西。
「──罗特格拉公爵。」
冰冷得令人发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伊吉克不再笑了。
「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对对,刚好就是你的女儿失踪之前那阵子吧?我去参加什么和平谈判的时候,在路上被不知是山贼还是骑士的人攻击了──哎呀,真是好可怕呢~」
「我、不知情……我……根本不知情!是、是部下擅自做的……!」
「喔,这样啊?是部下啊!也就是说不是罗特格拉公爵的错对吧?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个人啊,对那种事很宽容的,反正那家伙──」
宛如能撼动大地的哀号声已经停止了。
一片黑暗。
米提交会都市陷入一片黑暗。
已化为死尸的城市如今只剩下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那批老鼠尸魔大军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因为都已经死了啊。」
沉默。就像走在罗特格拉眼前的塞鲁蕾一样。
「我求求你……不、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不是已经把城市给你了吗?你会把塞鲁蕾……把塞鲁蕾还给我……我们不是这样约定的吗?」
塞鲁蕾的头部断掉了。即使她正在移动,即使她正在行走。
粉红色的尾巴从耳朵探出,消失在头颅内。
他希望那张扭曲的痛苦表情、那种怪异的走路动作,都是魔王出于恶劣兴趣而制造出来的仿造品。
「哎呀!是这样吗?我有说要还给你吗!」
罗特格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黑色的小小军队冲出女儿的身体,涌向他。
「真遗憾~!我~骗~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色彩的伊吉克一边听着皮肤表面被撕开的罗特格拉的死前哀号,一边打从心底开心地笑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享受悲惨和残酷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短短的二十五年左右之前,他们才是被称为魔王的人。
他不需要任何伙伴。如果需要军队,他可以制造出来。
他既没有信念,也没有理想。他的杀戮毫无确切的目的,无节制地散播毁灭,享受着悲惨。
一种将一切都染成自身色彩的恶意。
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有个被称为最邪恶魔王的男人。
此人名为魔王自称者,色彩的伊吉克。
◆
自从米提灭亡后,过了四年的时光。
在阿兹耶尔贵族领地的山路上,有个「像」撕碎的人类尸体的东西被丢在那边。也就是说,那不是尸体。
那东西用手指爬行,以血画出线条。右手的手指只剩下两根。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嘎……」
他只能如此前进。左小腿的肉裂开,露出了里面的骨头。
右脚踝以下的部位不见了。
他之所以发出像笑声的声音,是出于恐惧。
恐惧使横隔膜痉挛,使他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哈……哈、哈啊、啊。」
就连名为呼吸的行为,也会导致他的肺部从内部裂开。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都无法维持人类正常的样貌。
没有复原的希望,只能走向死亡。
这就是「最初的队伍」的幸存者,色彩的伊吉克最后的下场。
他见到了「真正的魔王」。
见到了只要拥有心灵,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的真正恐怖。
「……谁会、放弃、啊!」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谁会放弃啊……」
周围的草丛晃动了一下。那是他所操纵的尸魔。
宛如蜈蚣的尸魔窸窸窣窣地爬出来,钻入男人的嘴里、眼窝中,咬破组织爬了进去。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着,但因为被虫子塞住气管而叫不出声。
「呜咕……咕……呜……」
他经历了与自己过去杀害的那些人们同样的痛苦,连惨叫声都叫不出来。
手脚无力地晃动挣扎,最后动作变成小小的抽搐,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停止。
「…………」
伊吉克,已经不再动了。
鼻子与嘴巴空虚地流出红色的渗出液,那些液体最后也变成了黑褐色。
即使太阳下山,夜晚来临,也没有野兽靠近这具可怕的尸骸。
然后太阳升起。
不管是隔天还是再隔一天,都没有人看到这位曾被称为最邪恶魔王的男人,让他慢慢地腐朽而去。
血液和水分都流干了,落叶堆积在他的身体上。
有一天下了雨。
色彩的伊吉克,半淹在水坑中。
不久,太阳又第几十次升起。
一个野兽般的影子靠近他的残骸。
与自然的野兽相比,那只野兽的体型特别巨大,而且它具有异常的智慧之光。
那是一头具有流线型身体,像狼一样的多脚野兽。
「──你终于完蛋了啊,色彩的伊吉克。」
色彩的伊吉克所创造的那头混兽(chimera),名叫欧索涅兹玛。
面对已化为尸骸的创造主,它只低喃了一句话。
「这种下场很适合你。」
野兽觉得不需要多说什么,正准备离开。
理应已经丧命的伊吉克突然抓住了欧索涅兹玛的后腿。
「………!伊、伊吉克……!」
「嘎啊、嘎、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尸体笑了。
「没有错!我就是伊吉克!」
伊吉克以看不出来刚才还是尸体的力量,将指头深深嵌入欧索涅兹玛的腿里。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冷淡啊~欧索涅兹玛!主人都这样复活了耶!你应该……表情再开心一点嘛!欧索涅兹玛……!」
「你这副样子,为什么还能活着……!」
「……嘎哈、哈!看不出来吗?让尸魔钻进损伤部分……建构融入群体的模拟器官系统。连接虫的神经,用虫的胃消化,用虫的血液培养细胞──总之呢,说白了就是几乎都是虫吧?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跟死了没两样。失望了吗?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夸张了……做那种手术,又没有任何设备……说到底,不就是你自己变成了尸魔吗?」
据说他的高超技术是无师自通的。
不过魔王自称者伊吉克的生术,天生就明显属于异常的领域。
能够在不产生排斥反应的情况下,把不同的生物细胞结合在一起。
甚至能利用潜入尸体的群体生物,发送信号至神经,让尸体就像仍然在世般活动。
「你居然改造了自己!」
虽然他嘲弄各种生命,践踏最低限度的道德,但是他一直维持着肉身状态──直到这时候。
因为被称为最邪恶魔王的色彩的伊吉克……肯定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身分,而挑战了「真正的魔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经不在乎了。欧索涅兹玛……当我跟弗拉里库他们走时,曾说过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吧?还是当我没说,撤回,反正弗拉里库也死了,我还得让你做点事呢。」
「开什么玩笑,我才没有那种义务……!」
「……没用的~哈哈哈哈!你无法反抗我。没错吧?」
「……」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你一辈子都只能像这样服从我!因为我没有让你具备勇气这种功能!你以为我死后你就自由了吧?……真遗憾,我还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欧索涅兹玛可以用坚韧的前肢打碎伊吉克的头,然而它唯独无法反抗伊吉克的指示,因为它就是被制造成这个样子。
即使打从心底憎恨着这个现在比婴儿还脆弱的魔王,欧索涅兹玛也绝不可能打倒对方。伊吉克经常只为了折磨自己的创造物,而赋予他们自我意识。
欧索涅兹玛垂着头,咬牙切齿……然后,它问道:
「……多久?」
「啊?」
「你这家伙还能活多久?」
「哈哈……」
欧索涅兹玛思索着,即使他抛弃了人类的正常生命,依赖邪魔歪道般的词术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伊吉克还可以活多久呢?
他输给了「真正的魔王」。即便存活下来,那道创伤必然正在致命地侵蚀着他。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悲又无力的生存。
「……哈哈哈哈哈哈。」
伊吉克一边像虫子般爬行,一边发出病态的笑声。
「谁会放弃啊。谁会放弃啊谁会放弃啊谁会放弃啊谁会放弃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可是色彩的伊吉克!是不是啊,欧索涅兹玛?我是会因为这点程度的挫败就放弃的人吗?」
「……」
「我要创造……最强的魔族。创造出一击就可以捏死那个臭丫头的最强魔族!我能做到!做到涅夫托!弗拉里库!露梅莉和艾雷那那个臭小鬼也做、做不到的事!现在只剩下我了!是我的话…!是我的话……!是我的话!」
「……伊吉克。」
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到过去的强大,令人于心不忍,惨不忍睹。
欧索涅兹玛之所以无法逃离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神……是因为它是缺乏勇气的被造物?还是因为──
「──我要材料,现成的细胞像山一样多。咳咳,欧索、欧索涅兹玛……去拿英雄的身体过来,什么都可以,看到就拿。」
◆
几年的时光过去。
伊吉克仍然以阿兹耶尔贵族领地为据点。
重生之后,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长距离的移动。
既然他无法将肉体移出这个地方,他就只能远距离使唤魔族,从各地的据点收集制造所需的设备和材料。
不过,只要手头上有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对天才伊吉克来说就足够了。
「……基础的理论是相同的。」
他一边吞食着培养的虫,一边藏身于废墟的一角,将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实验上。
对曾经享受过这个世界的邪恶魔王来说,只有这片早已被「真正的魔王」摧毁,无人知晓的山野是他最后的领土。
「欧索涅兹玛是……以最强部位缝合而成的最强战斗生物。但是,我要的不是那种失败的试作品……而是创造出从一开始就设计完美的那种。」
一个浸泡在玻璃瓶保存液中的细胞块,就是伊吉克研究的关键。
这是一种甚至还没分化成种族,以胚胎细胞形式存在的超凡生物。
很久以前的魔王自称者在几近偶然之间发现的那东西,是可以自行变异肉体,模仿任何存在,被称为拟魔(mimic)的魔族。
如果要从这种细胞培养出他所想要的个体,还需要做多少次实验呢?
而且伊吉克追求的完成体,不仅仅是拟魔。
「只靠拼凑英雄的肉体还不够。虽然我手边没有死者的巨盾……不过我已经完全解析了那种干涉空间相位的词术论机制,也可以进行重现……!」
死者的巨盾是伊吉克曾经拥有的绝对防御魔具之名。那是透过切断微小的空间相位,阻止来自外部的干涉。但与此同时,空间的扭曲会像毒物一样侵蚀使用者自己的细胞结构,是种会带来痛苦和变异的危险魔具。
即使如此,他认为拟魔可以无视那种代价。
「……将三十七兆个细胞都变成死者的巨盾……不,无论在结构上还是概念上,理论上都可能做出超越死者的巨盾的构造。遇到防御反应造成的变异,拟魔的细胞自己可以立即反应并进行重置……!就让我来设计以拟魔的变异能力运作的永久性!剩下的,哈哈……就是身体能力了……英雄的肌肉、英雄的神经、英雄的骨骼!现成品多得跟山一样……!即使是要完美排列出无敌的细胞,也仍然……难不倒我……!」
以生物体重现魔具,维持理想的排列,简直是荒诞不经的梦想。
这也是挑战「真正的魔王」之前的伊吉克如此认为,被他冻结的计画。
他只能不断尝试。只要是为了战胜「真正的魔王」,即使得牺牲一切也有完成计画的意义。资源用完就抛弃、生命用完就抛弃,抛弃了成千上万的量。
恐惧和执着将这位稀世天才推向如此疯狂的事业。不过对于色彩的伊吉克来说,疯狂与正常之间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界线。
「哈、哈哈哈哈!……该死的魔王……!你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一开始就『切除』掉区区的恐惧就行了!我不会接上那种神经回路……它是专为杀死你而生的战斗生物……!」
于是他走上了漫长而艰苦的道路。
生术、药品处理、导入细菌、与魔具的交互作用,他尝试了所有手段。
这是一种宛如在沙粒上雕刻出非常精密的图案,并且对整个海滩上的每一粒沙子做出同样工程的尝试。
最后,伊吉克甚至将完好的那只手臂也换成了金属线般的精密作业用义肢。
由于丧失肉体而用不到的大部分大脑运动区,也被他用菌丝组成的神经替换。他透过那个回路,得以自动化处理细胞的前期复杂作业。
毫不间断的自我改造侵蚀了伊吉克曾经身为人类的记忆,然而他依然顽强地保护自己要用来完成最后作品的自我与知识。
两个月亮一次又一次地升落,无人知晓此事,只有时间流逝。
许久、许久。
通往成功的光明总是出现后又消失,连放弃的黑暗都不肯留下。
在反覆经历上千次的奇迹,以及上千次必然的失败之后。
「……名字。总有一天,得为它取个名字……」
伊吉克本来就是个多话的人,不过他的自言自语变多了。
他的聊天对象,就只有培养在玻璃管中的细胞块。
「……人类的外型。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能创造出最强社会的……都是人类……借由他们的帮助,这家伙将会变得更强……那么,要做成男性吗──」
一切看起来都像不可能发生的未来。
「──不对,要做成女的!如果是男的……我不就得一直看着男人的裸体吗?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想那样呢……」
在那个时间点还是不可能的。
◆
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玻璃管终于装不下那些开始成长的细胞,需要一个方形的水槽。
以伊吉克的工术,制作起来并不困难。但随着容积的增加,调配抑制变异的保存液却变得越发困难。
那天,带回英雄肉体的欧索涅兹玛也首次见到了它的后继机种。
「……那就是,你这家伙的作品?」
「对。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东西就是你杀掉的一大堆对象的最后下场,哈哈哈!」
欧索涅兹玛不认为此刻见到的无秩序细胞块能变成人形,但既然伊吉克如此断言,那就一定会吧。
虽然他在人类能想到的各种观点中都是最差劲的男人,但他在建构魔族上从未出过错误。
「别妨碍我喔,欧索涅兹玛?终于……我的人生这下子终于要开始了……」
「……为了最高杰作赌上生命,简直就像轮轴的齐雅紫娜呢。本来不会对制作物抱有情感的你……真的变了很多。」
「啊?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瞧不起我的话?你说我像谁?」
「你不是很珍惜这个拟魔吗?」
「……我是为了自己。这是我的工具,和那个臭老太婆不一样……!我只为了我自己而活。我要用死也不够的后悔杀了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那就是我……!」
「伊吉克,你的力量已经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了,没有恢复的希望。你应该有这点程度的认知吧……!」
「啊~啊~够了,你还是只要负责带材料来就好了。别靠近这家伙……这是主人的命令,听到了吗?」
「……我明白了。」
那个拟魔,在从那时算起的短短两个月内就溶解死去了。
只看见一点的希望征兆就这样消失。从那以后,又过了十年。
为了再次找到光明,伊吉克又活了十年。
◆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嗯。」
「很~好,只要有理解词术的心就够了。不管一开始有多笨都没关系……啊,这样好了,先从我的名字开始学起吧?」
「嗯。」
「我是色彩的伊吉克。要记住哦?哈哈哈!毕竟这可是主人的名字啊。」
「嗯。」
终于,那个个体出现了。
从生命的开端就刻划成完成型态的那个拟魔,并未经历过一般生物的成长过程,她从一开始就是少女的样子。
虽然生为能自由改变肉体的拟魔,但她的外表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她就是背负着如此宿命的生命体。
「你的名字叫慈。」
「慈。」
「是的,慈。魔法……魔法的慈。哈哈哈哈。」
伊吉克笑了。新生的生命不知道那只是他看不起无知仆从的笑声。
「首先,我要教你一件最重要的事。」
「嗯……」
「那就是──正义和勇气。」
她天生就不会因为出于对恐惧的防卫反应而战斗,她就是被打造成这样的。
只靠残虐的心理,无法对抗「真正的魔王」那种巨大的威胁。
而在战斗的动机之中,束缚和愤怒是最容易操作的。
那样的动机,也可以改称为正义和勇气。
「慈,你的诞生是非常幸运的事。这个世界充满了无穷的可能性,有无数的色彩,这是一个心中只要有正义和勇气……就能掌握任何未来的世界。那么,这个意思就是说呢……」
因此,最邪恶的魔王首先教导她那样的想法。
教导那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自己压根不相信的想法。
◆
时光流逝。
慈至今仍然没有离开过水槽,但状况看起来很稳定。
然而,现在有个伊吉克没预料到的问题。
「伊吉克!伊吉克!」
「啊啊,吵死了……!」
在这一个大月里,他都是被这样叫醒的。
「你得早起好好吃饭啊!为什么伊吉克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身体也没有保持干净!脏死了!」
「可恶……可恶,吵得我头痛死了……!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吧?这是我的人生。」
「不是你的自由!伊吉克教过我要珍惜生命啊!」
「哈哈哈哈!为什么我必须遵守自己订的规则啊?」
自从开始人格教育后过了一年。
慈顺利地按照伊吉克的计画成长──不过,太顺利了。
以正义之心战斗,誓言打倒「真正的魔王」的活体兵器。
伊吉克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用那种方式培育出来的正义之士,老实说与最邪恶魔王的性格太合不来了。
「你听我说!不只是伊吉克!也得珍惜其他的生命!已经不需要实验材料了吧!」
「哦~?那你来阻止我看看啊?从那个水槽里阻止我啊!我教过你吧?你的细胞还不是无敌的。只要我有一点那种意思,你可能就会溶解死翘翘喔。」
「你试试看啊!我一点都不怕!」
像慈这样的存在要多少就有多少。
迂腐的正义。迂腐的愤怒。迂腐的悲伤。
伊吉克始终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能为了如此无聊的事而行动。
他觉得只要将那些无聊人士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教给慈,就能创造出一位像挑战伊吉克的那些人一样,盲目的士兵。
成功过头了。
他无法让没有恐惧情感的慈,像欧索涅兹玛那样服从于自己。
(……该死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可是色彩的伊吉克啊!)
是因为「真正的魔王」。
那个存在扰乱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不管是正义,还是邪恶。
每次想到那个搅乱了自己人生的人,他就气愤难平。
无论得以什么为代价,在看到「真正的魔王」痛苦地死去之前,他都不会死。
「好吧~算了。不管你有什么决心,肯定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来上课啦,上课了!我今天也要把知识灌进你的脑子里喔~就先从拟魔的组成理论开始──」
「哇~!哇~!绝对不要!在你听我的话之前,我会一直说下去!」
「拟魔的细胞能以超高速分化,转变成记忆中的样貌……吵死啦!」
「不、要、再、杀人啦~!」
「啊啊,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伊吉克为了自己的乐趣而屠杀。
那些人都拥有自己的人生,也有和伊吉克一样的心才对──他见过好几个自以为是地说着那种大道理的人。
伊吉克一个不留地杀光了他们,因为他们是没有存活价值的笨蛋。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那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因为那些人有着与伊吉克相似的内心和感受,所以他们受到折磨时会哭泣,受伤时会惨叫。正因为有心,所以才有趣。
受害者之中也许也有像慈那样的孩子,他不会一一去记住那些人。
他们死得理所当然。因为那些人太弱了。
即使伊吉克不下手,弱者也终会受到应有的报应。
(我没有输……没有输给任何人。总有一天,连「真正的魔王」也会败给我。)
色彩的伊吉克与那些人不一样。
◆
──最后,伊吉克决定搬离待了近二十年的据点。
从正统北方王国到西联合王国。这是一段长途跋涉的旅程。
「……要移动据点了吗,伊吉克?」
虽然欧索涅兹玛对伊吉克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他仍然继续把欧索涅兹玛当成方便的奴隶使唤。
虽然被当成运送大量研究设备的马,欧索涅兹玛也只能乖乖服从。
「是啊~虽然这个地方已经待惯了。刚开始时只是想找个地方遮雨避风,结果竟然变成了实验室。」
「如果待了这么久,自然就会变成这样。」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测试这具身体能不能正常移动呢?哈哈哈哈!二十年来,我只吃虫子或杂草树根啊!」
「你之所以要去西王国,是慈要求的吗?」
「哈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吧?大家这时应该都忘记我的长相了,他们应该觉得很孤单吧!现在我可是对要怎么宰了那些小喽啰,期待得不得了!」
欧索涅兹玛没有再追问下去。
它知道,为了创造区区一个魔族,伊吉克牺牲了一切。
「……慈过得还好吗?」
「在意吗?你明明从来没见过。我让其他魔族运送那家伙,欧索涅兹玛,你没必要知道那种事。」
「是啊……那是命令。」
欧索涅兹玛无法反抗伊吉克的指令。
就算伊吉克自己忘记了,欧索涅兹玛也仍然遵循着他很久以前下达的命令,不断杀死英雄。
为了不让拥有杰出才能的人白白牺牲,欧索涅兹玛能选择的方法只有一个:只杀那些「注定要死」的英雄。
因此欧索涅兹玛成了「真正的魔王」的守门人,不断杀害英雄。
即使魔法的慈诞生之后,那个指令变得没有意义,它也一直在那么做。
即使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它也一直无法挑战「真正的魔王」。
因为它天生就没有勇气这种机能。
「……伊吉克,我有一个希望。」
然而,被制造出来的魔兽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希望。
或许只是因为一次相遇,就改变了欧索涅兹玛这种被诅咒的命运。
──它就是为此特地再次来找伊吉克的。
「啊?」
「我想结束我的工作。我想……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
欧索涅兹玛遇到了一位名叫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的男子。
那是一位很弱小、不算是英雄的普通诗人,但欧索涅兹玛认为他拥有打倒「真正的魔王」的某种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吉克只是嘲笑着自己创造物的决心。
「──这么说起来,你还在认真地杀人吗?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了不起~!可以了可以了!反正慈的身体已经完成了!你已经没有用了。废弃处分,派不上用场了,往后想怎么做就随便你吧?」
「……我会的。」
──杀死「真正的魔王」。
这个尝试,可能是比杀掉一直绝对性控制着欧索涅兹玛的这个邪恶魔王,还要艰难的道路。欧索涅兹玛思考着:自己下定了决心的此刻……它是否能杀掉眼前的伊吉克?
以前的它应该那么做。但是,现在。
就算有可能,它觉得自己也不会那么做。
「伊吉克。」
「怎么了~?」
「你活得比我料想得还要久。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连五年都撑不下去。不过,你却一直消耗那所剩无几的生命,埋头于研究……然后活下来了。我……似乎能明白为什么。」
「……别讲得你好像很懂我,那是因为我才是最强的魔王。」
「不对,伊吉克,你应该也很清楚为什么。」
「……」
「伊吉克,你……」
──是个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差别的人类。
◆
「啊啊,这就是人……!活生生,过着一般日子的人啊!」
「……哈哈哈哈,你就那么期待吗?真是可喜可贺啊~」
「因为,我看到了……以前只听伊吉克说过,啊啊……!亲子真的在欢笑……即使受到了挫折,大家也会互相扶持……他们都是活着的……」
「哈哈哈哈!是啊~他们都是活着的呢~」
想起自己曾经摧毁的无数城市,伊吉克傻傻地笑着。
在漫长的旅程后,这个疲惫的生命已经做不了什么事了。
这个位于俯瞰城市的丘陵上的据点,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接下来不会花太多时间……最后只需要教育她战斗技术和残杀敌人的残虐个性。结束后就释放这家伙……我会夺回一切,夺回二十年里失去的一切。)
──伊吉克思考着,之后要做些什么。
再像以前那样大闹一番,戏弄那些愚蠢的人也不错。
比方说,如果他在她眼前摧毁这个辽阔的王国,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哈哈、哈哈哈!」
「是人……是人啊……哈哈哈,哈哈……」
慈哭了。
一颗颗泪珠漂浮在保存液之中。
无论是隔天或是再隔一天,她都会把脸贴在水槽上,不厌其烦地观看着人们的生活。
◆
西联合王国并没有被战火焚毁,也没有遭到巨大怪物的蹂躏。
只是,一切都死了。每一个人都在无尽的绝望和恐惧中死去。
──「真正的魔王」已经侵入了西王国的中枢地带,速度比伊吉克所想的还要快很多。
那时,他还有几件事需要教给慈。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类似那时的气息甚至传到了远处的山丘上。
恐惧的气息。那种能让一切都毫无意义地结束的气息,不是来自其他人,正是来自于「真正的魔王」。
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即使切除了记忆区域,即使伊吉克用尽任何可能的手段想忘掉,所有的理论都没有用,他还是会不禁想起来。
这毫无疑问就是当时的恐惧。
(……赢不了吗?)
因此,他那个时候才会感到那种恐惧。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开始就应该注意到的问题。
──「真正的魔王」是不是赢不了的?
魔王的恐惧会摘除掉想要将其打倒的意志。
既然如此,他在这种情况下「制造出」魔法的慈,是不是代表魔法的慈也「无法获胜」?
伊吉克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慈……!不逃不行!你想被丢下吗!这个国家完蛋了!」
「不要!」
慈在水槽中抗拒。
眼前,她一直注视着的王国正在逐渐毁灭,已经没有救了。
即使慈现在赶去救援也来不及了。「真正的魔王」的恐惧会让一切都为时已晚。
「去找其他城市就好了!你最喜欢的人类……世界上到处都还有好几万只活着啊!但如果我们死了!一切就白费了!」
他只能说服慈。如果无视她的意愿强行将她运走,伊吉克可能会再也无法控制慈。但是,如果现在把慈从水槽中放出来,她也不会回到伊吉克的身边。
一旦让她离开保存液,就无法溶解处分掉了,因为那是伊吉克制造出来的无敌生命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为什么不懂呢?现在的你是打不赢的!必须……必须让心灵也成为完美的兵器才能获胜!还有时间!我……我啊!在让你达到完美之前是不会死的!你明白吗,慈!我不能死啊!所以,不要再任性了!」
就算也许只是他如此一厢情愿,只能永远延后也没关系。是的,只要完成就能获胜。现在打不赢也没关系。
「但是伊吉克不是说过吗!」
魔法的慈与伊吉克过去制造的任何魔族都不同。
对于以前只拥有唯命是从的手下的他而言,那简直就像是──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正义和勇气!」
「那当然是个大谎言!你是兵器!只是用来干掉『真正的魔王』的兵器!」
「不要!不要……!我已经明白了!」
水槽中的慈正眼对着伊吉克。
那是一双闪耀着绿色光芒的美丽眼睛。
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她与被称为最邪恶魔王的伊吉克都截然不同。
──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由色彩的伊吉克这样的男人创造的。
「就算能打倒『真正的魔王』、拯救世界……我也不想以舍弃他人的方式来获救!既然我被制造成英雄,就想秉持不辱英雄之名的精神活下去!我想相信正义是真正存在的!我想认为我有战斗的勇气!」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伊吉克已经没有能制造出下一个个体的可能性与时间了。
他就快死了。
魔法的慈会以未完成的状态挑战「真正的魔王」,然后一切都沦为徒劳无功。
(失败了。)
他赌上人生打造出来的魔法的慈,完全是个失败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制造出明明知道不可能赢的东西?
为什么要教她毫无用处的东西?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该死的……!我到底是怎样,我……哈哈……我的人生……呜、呜呜……呜……」
「……伊吉克。」
慈将手掌贴在水槽上说道。
「伊吉克,你一直养育我至今,即使那全部都是谎言……对我来说,那就是真实的世界。伊吉克给了原本一片空白的我色彩!这颗心是真正的正义!」
「住口!你这个该死的大笨蛋!别开玩笑了!别小看我!我可是最邪恶的魔王!那就是我!我就是!我就是……!」
色彩的伊吉克用颤抖的手触碰水槽的机关。
溶解处分掉魔法的慈。
过去的伊吉克就会这么做,即使是现在也一定可以。
──水槽里的保存液逐渐被抽掉。一切,现在,都毁了。
伊吉克大喊着,彷佛不想看到慈首次走到外面的世界的模样。
「随便你……快滚吧!笨──蛋!」
他绝对不望向那个身影。
身体应该轻松得难以置信。
她应该可以呼吸,她应该可以行走。
因为她是色彩的伊吉克所创造的最优秀作品。
「谢谢你。」
……她一定在笑。
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感觉糟透了。
「谢谢你,爸爸!」
(插图009)
她那长长的麻花辫像尾巴一样飘扬在空中,然后消失在远方。
◆
──然后,现在。
魔法的慈原本居住的房间只剩下大量的破坏痕迹。
其中大部分的破坏是由库拉夫尼鲁指挥的魔族军队造成的。他用尽全力,试着留住慈。
(……真是的,我在白费工夫。)
库拉夫尼鲁用来联络的尸魔被折成两半,倚在墙边。
即使受到足以损坏自己的一击,慈也不会停下脚步。他知道这一点。
她不会停下脚步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她拥有无敌的身体。这一点他也知道。
(我明白……)
在第五战时,慈把胜利让给了拥有晋级动机的擦身之祸库瑟。
然而,这绝不是因为慈的内心软弱。那个时候,慈也按照她的想法,做了她相信自己应该做的事。
(我明白……慈的内心想法。)
──操纵心灵的心术士。
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获得的这个名声,实在太讽刺了。
即使他能够系统化地制造出按照一定机制行动的魔族,并编写出将自己的心投射到魔族身上的独特技术……库拉夫尼鲁却「从未能创造出」像慈那样,与人无异的,「拥有心灵」的魔族。
「啊啊……是啊。慈……」
慈的身影已经远去,也许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所以库拉夫尼鲁才能够说出这些话: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你……」
想到任何地方,就到任何地方。不是听命于他人的指示,可以自由地迈进。
因为,那就是拥有心灵者的生命。
「…………拯救所有人吧,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