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郎来我家玩的一个礼拜后,某一天。
「欸阳太,你会不会喝太多了?」
我将惯用的杯子放到「Dolce Gusto」下,准备泡今天第三杯咖啡时,被结麻制止。
「喝太多咖啡不好。胃会痛,晚上还会睡不著。」
「……你是我妈喔?」
尽管我嘴上这么酸她,我确实常因为喝太多咖啡胃痛和睡不著,于是我乖乖听从结麻的建议。的确,一个上午就喝三杯咖啡有点太多了。
「来,要喝就喝无咖啡因的麦茶。今天禁止你再喝咖啡。」
我说著「是是是」,接过结麻递过来的麦茶。
「你真的好喜欢咖啡,喜欢到买这么贵的东西。」
她盯著放在厨房一角的胶囊咖啡机「Dolce Gusto」,无奈地说。
「没那么贵啦,一万左右就买得到。」
「……一万很多耶。在我这种庶民眼中,完全是奢侈品。」
「你想成每天都会用就会觉得便宜。」
我国中就开始喝咖啡了。
罹患轻微中二病时,为了塑造「只喝黑咖啡的我好帅!」的形象,我硬逼自己一直喝黑咖啡,不知不觉真的爱上咖啡,直至今日。还有段时期会自己磨豆子煮滴漏式咖啡,结果因为太麻烦而作罢。
最近则都用「Dolce Gusto」泡。味道自不用说,每杯咖啡都是用拋弃式胶囊泡的,所以保养、清理起来相当简单。详情请洽雀巢官网。
「……唉,心情浮浮躁躁的。」
我小口喝著麦茶,自言自语。今天一大早就静不下心来。之所以喝那么多咖啡,是有正当原因的。
「小太郎和叫伊文的那孩子差不多要来了。」
「嗯……」
昨晚小太郎联络我,说她今天会带那个我喝醉酒不小心对她说教的女孩过来。
……啊啊~真不想见她。果然还是会害怕。因为那孩子不是一般的国中女生……她有点那个。
「……喔,有人传LINE给我。嗯嗯嗯。抱歉结麻,朋友约我出去,所以我出门一趟。帮我跟小太郎打个招呼。」
「不要说这种一下就会被戳破的谎。」
她眯眼瞪著我。「朋友约我出去」被人说成「一下就会被戳破的谎」,平日的行动模式令人感到哀伤。
「真是,振作一点啦,阳太。就算对方是比你小的女孩子,既然觉得愧疚,最好趁这个机会好好道歉。」
「我知道啦……」
「再说,如果你想正式跟人家道歉,最好换套衣服吧?」
结麻的视线扫过我全身上下。
我跟平常一样,穿著惯穿的运动服。我的工作基本上不会离开家,所以常常整天都穿运动服度过。
……仔细回想起来,这个月我好像没穿过运动服和睡衣以外的衣服。出门慢跑时穿的也是慢跑用运动服。
「你总是穿著同一套运动服。」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会出门。」
「但你会穿这样去便利商店呀……」
「便、便利商店无所谓吧!法律规定穿运动服到最近的便利商店是可以接受的!」
「从来没听过那种法条!」
我重新审视自己的穿著。嗯──仔细一看,因为我穿了很多年,这件运动服好旧喔。以这副模样道歉,对方说不定会感觉不到诚意。而且最坏的情况,我还考虑过下跪的说。正因为是穿著正式服装的人趴在地上,下跪才有效。
「好。久违地换上正式服装吧。」
过了几分钟,我换好衣服。
我从柜子里拿出作家的正式服装,穿上很久没穿的那件衣服。
作家的正式服装──没错,就是日式工作服,即「作务衣」。
「……喂喂喂喂!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结麻用令人不敢相信的超快速度挥手摇头。
「你、你在干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作务衣?」
「呵呵呵。说到作家的正式服装,就是作务衣啰。」
「不不不,不对吧,怎么看都是陶艺家,彻头彻尾的陶艺家,除了陶艺家以外什么都不是……」
结麻抱住头,脸色不太好。她看起来真的很挫折,超越吐不吐槽的次元。
「……为什么?单纯的疑惑。为什么?不管我叫你买过多少次衣服,你都不肯买新衣服,为什么这么土气的衣服就买得下手?」
「什、什么叫土气!作务衣很帅好吗!」
「哪里帅……不如说,作务衣的用途是工作时穿的衣服喔?不是该用帅不帅来评论的衣服……阳太,你要知道。我不是对作务衣有意见,而是想表示觉得作务衣很帅的你品味差到不行……」
「唔……你、你忘记《假面骑士KABUTO》带给我们的感动了吗!天道总司(注:《假面骑士KABUTO》的主角,由水嶋斐吕饰演)的作务衣姿超潮的!」
「那是因为穿的人是水嶋斐吕看起来才会帅!你又不是水嶋斐吕!」
说得太对了。中肯到无法反驳。唉,中肯的言论在哪个时代都会伤害人心。
「而且那套作务衣……超乾净的。不怕弄脏的衣服为什么那么乾净啦。」
「啰嗦。因为我很珍惜它。」
「退一百步来说,手写作家穿作务衣的理由可能是怕衣服被铅笔弄脏……但你不是只要敲键盘吗?哪里需要担心衣服弄脏。」
「是因为那个啦,那个……可、可能会打翻咖啡。」
「……你该不会穿这样去便利商店吧?」
「…………」
「会吗!真的假的!」
「放、放心。我不会干作务衣搭运动鞋这种蠢事。外出时我都是穿木屐。」
「木屐!」
她像突然头晕似的双腿一软。然后以手掩嘴,彷佛在忍住不要哭出来,不知为何开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阳太。」
若要用什么东西譬喻……感觉像因为村里的规矩,得把小孩送给怪物当活祭,哭著目送他离去的母亲。
「有我在还害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呃,别道歉了啦……真的。」
搞得我好像已经没救的样子,或是得了不治之症。嗯──作务衣果然不适合穿出去吗?超商店员也看了我三次。
没办法,去换衣服吧──在我如此心想的瞬间。
通知有客人来的电铃声响起。
「午安!神老师!你最可爱的头号弟──哇,好土!」
一如往常的招呼语讲到一半时,小太郎看见我穿著作务衣,大吃一惊。
「啊……什么嘛,原来是神老师。那就是正常运转了。」
「……啥意思?你在暗示我平常就很土吗?」
「我带伊文来啰。」
小太郎华丽地无视我的抗议。这家伙这么没礼貌也是正常运转。
接著,一名少女从小太郎身后走出。
若要用一句话形容──是个哥德萝莉风美少女。
少女身穿以黑色为基调的哥德萝莉风礼服,衣服上到处缀有轻飘飘的荷叶边。手上拿著一把漂亮的伞。
从伞下窥见的稚嫩脸庞,美丽得如同一尊精巧的人偶。肌肤白皙得彷佛在拒绝阳光,两眼鲜红如血,大概是戴了有色隐形眼镜。
少女拥有人偶般的美貌,嘴角却高高扬起──
「──呵。」
笑了出来。用做作到不行的动作,拨起绑成双马尾的黑发。
「神阳太这个作家住的地方还真寒酸。你之前那么高高在上地对我说教『作家这个职业如何如何』、『销量如何如何』,我还以为你肯定收入优渥,住在气派的豪宅……呵呵呵。看来你也跟在网路上蔓延的那些愚昧销量厨一样,是只会讲大话的存在。」
标致的面容严重扭曲,露出嘲讽的微笑。
「到头来,你的世界观只有这种程度吗?」
「…………」
有点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在去年的颁奖典礼就知道,这位少女有讲话动不动就加上「世界观」一词,拚命帮自己塑造人设的习惯。
我的后辈绘万寺伊尔──通称伊文(与其说通称,不如说是她自己表示「别人大多叫我伊文」)。
她是现役女国中生作家,也是现役中二病患者。
绘万寺伊尔是荣获去年PX文库新人赏「大赏」的得奖作家。
真名为意谓福音的「EVANGEL(伊文洁尔)」,数百年前来到这个国家时被迫用汉字命名,结果便成了「绘万寺伊尔」──她的笔名似乎蕴含这样的脑内设定。
她在颁奖典礼上接受采访时──
我所写的东西并非小说,而是一本「福音书(Evangel)」。更正确地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本「福音书」。我只不过是将自身灵魂的碎片转化为故事切割出来,发送至全世界。那就是我这个作家的世界观──
──留下十分有病的得奖感言。一想到她长大后如果看见这段铭刻在网路上的感言,就觉得丢脸到胃都揪了起来。
她的得奖作《剑物语》,是超级王道的中二战斗轻小。
异能无效化能力、血液操作能力、瞳力系能力、以过去的心灵创伤为契机显现出来的魔剑妖刀设定──是部真挚地正面描写所有中二要素,完全没有一丝搞笑意图的作品。
因为「现在这个时代,这么王道的中二战斗作反而很崭新」而得到评审的好评,荣获新人赏最大的奖项大赏。
「…………」
我、结麻、小太郎、伊文,坐在放著四杯麦茶的桌子旁边。
气氛相当凝重。原因八成在于冷冷瞪著我的伊文,以及努力不和她对上目光的我。
「对、对了伊文老师。你的《剑物语》听说卖得不错。」
我受不了这个气氛,主动开启话题。
「才出到第二集,系列累计印量就已经破十万本了对不对?超强的。同样是大赏得主,真不知道该说骄傲还是嫉妒。」
绘万寺伊尔的出道作《剑物语》,销售状况非常不错。对于作品荣获大赏,却在第三集被斩掉的我来说,实在很羡慕。
我先试著拍她的马屁,然而──
「哼……又要扯销量。你们这些销量厨是不知道其他评价作品的方法吗?非得拿数字当盾牌,才敢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的称赞似乎碰到了她的逆鳞。
「这个业界的人真的只会讲销量。之前去过颁奖典礼,我都绝望了。每个人开口闭口都是销量……『那个题材已经过气,写了也没意义』、『如果是炒那部作品的冷饭倒还有机会』、『有人愿意开发新题材再跟上』、『轻小已经完蛋了,去写网小吧』、『不,往手游发展好了』……全是只会追著流行的尾巴跑的愚蠢凡人。令人作呕。为什么他们满脑子都只想著跟流行?为什么不顺从心意写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
她板起端正的脸庞,不屑地接著说:
「不写想写的东西,成为作家还有什么意义。」
她像在挑衅我似的直直瞪过来。流露出愤怒与忧伤的视线有点带刺。
虽然跟小太郎有点差别,绘万寺伊尔也是偏「天才型」的作家。她不是不会做市场调查或宣传,但她认为「不写想写的东西就没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我的工作观无法相容。
「……每个人当作家的意义都不一样吧。别人没资格插嘴。」
「对我说教的男人不适合讲这句话呢。」
「唔……」
「第一次看见你的笔名时,我还以为你和我拥有同一边的世界观。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伊文平静地说。
「神阳太──彷佛在暗示对太阳神(Apollon)的叛逆,彷佛要将这个世界推落黑暗深渊,散发出独一无二的悖德感与孤高感的名字……笔名如此品味超群,本人却是拚命迎合流行的销量厨作家。未免太名不符实了。你要不要改个名?」
「…………」
「喂,你在笑什么?」
「呃,没有啦。」
她冷酷地看著我,我却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的笔名夸成那样,我有点不好意思。」
「啊?夸……?」
「我、我的笔名,品味那么好啊……?」
「什么……唔。请你别误会了。对你的称赞单纯是我口误。我绝对不会承认你这种销量厨作家。」
伊文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你那部动画化的作品──《英雄杀手的最终章(Last Waltz)》,也如实反映出了你庸俗又拜金主义的世界观。用到烂的特殊读音书名,加上不晓得有多少人写过的主角威能系后宫。内容也全是老哏的套路──」
一连串有些人听了应该会气到理智线断裂的批判后。
「──硬要说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顶多只有取称号的品味。」
她又夸了我一句。
「特别优秀的是主角的称号──『杀风景(Killing Field)』。与一路走过来,用压倒性的火力歼灭了众多军团的他很相衬。像『冰之女王(Ice Queen)』这种读音用英文直译的称号,本来是绝对不能用的,但这个称号是故意触犯禁忌的类型。『杀风景』一词在日常生活中就会用到,仔细观察却会发现,这个词从字面上来看是带有攻击性的──而你刻意帮它冠上接近直译的读音……『杀风景(Killing Field)』。只能说干得漂亮。」
「……呵。呵呵。你挺会说的嘛。」
我拚命控制住上扬的嘴角,试图反驳。
「你的《剑物语》我也有看。是很有趣没错,不过说实话,自以为是的部分太多了。整体而言说明过多。我认为再浓缩一下情报,该走套路的部分就走套路,会更受读者欢迎。」
「……哼。看来你这种庸俗销量厨作家,无法理解我唯美又精致的世界观呢。」
「可是,武器的名字超级赞。」
「真、真的吗!」
喀咚。一直维持高傲态度的伊文,突然探出身子。脸泛红潮,呼吸急促。宛如人偶的气息消失了,表情瞬间变得像与实际年龄相符的国中生。
「寄宿在主角体内那把拥有异能无效化能力的妖刀──『神切虫(カミキリムシ)』。让人有种『喔唷,来这招啊』的感觉。这种不落俗套感太棒了。刻意不冠上特殊读音,直接用片假名标记的做法,我也很欣赏。」
「……哦、哦──是吗。好、好吧,以凡庸作家来说,你的著眼点还不错,我就夸奖你几句。」
「还有故意把『斩』换成『切』,有股绝妙的平衡感。一般来说『斩』绝对比较好,不过考虑到跟第三个『虫』字搭配起来的效果,『切』字能营造出用牙齿或嘴巴咬碎的粗暴感,而不只是用刀俐落地砍断。」
「没错!这部分我烦恼超久的!不晓得用自动选字改了几次。还因为一直在看『切』跟『斩』,发生完型崩坏现象。」
「啊──我懂。我取名字的时候也一天到晚这样。」
「呵……」
「……哈。」
我们下意识对彼此露出得意的笑。
四目相交,光凭视线就能传达一切。
作家的本能在告诉我。
啊啊,我跟这家伙是同类──
「……欸、欸,小太郎。阳太和伊文为什么突然看著对方,散发出一种『这家伙有两把刷子』的气氛?」
「啊──不用管没关系。类似于中二度高的轻小说家的疾病。」
旁边那两位好像在讲什么,但这不重要──
「……呣呼。」
「呵、唔呼呼……」
「小、小太郎!这次他们突然害羞地笑起来了……」
「啊──这是努力装酷,却因为品味被人称赞,喜悦之情胜过了想装酷的心情。品味被人称赞就会扭来扭去,也是中二度高的轻小说家特有的疾病。」
小太郎做了十分随便的解说后,抓住面带幸福笑容「唔呼呼……呵呵呵」笑著的伊文的肩膀摇晃。
「伊文~振作点~你忘记今天是来干么的吗?别因为被神老师夸奖就高兴得飞上天啦。」
「……我、我才没有高兴得飞上天。被这种凡庸无知愚蠢的销量厨作家称赞,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她快速说完这句话后,清了下喉咙,重新面向我。
「神阳太,今天我是来跟你报告的。」
「报告?」
「我只讲一遍,给我听清楚。」
伊文的语气给人一种压迫感,看起来却有点兴奋。
「我的出道作《剑物语》──决定动画化了。」
「…………」
「呵。是动画化唷。我的《剑物语》要作成动画了!」
「什、什么!」
她刚才明明说只讲一遍,竟然立刻又讲了一次!
……好吧,重点不在这里。
「是吗。《剑物语》要动画化啦……」
我确实吓到了,但可以接受。这部作品才出到第二集,累计印量就破十万本。编辑部跟营业部会著手搞跨媒体制作也是理所当然。
考虑到它还只有两集,现在动画化是有点早,不过绝非罕见案例。动画化企画在跟大众公布「决定动画化」的更早之前,就开始执行了。我的《英最》也是在出到第三集时接获动画化的邀约。
「……好厉害。」
出道作就动画化。
出道半年就动画化。
而且──作者还是国中女生。
厉害。真的好厉害。
「呵呵。多夸我几句吧。更加崇拜我吧。大可跟我道歉『对不起,我这种凡庸作家自以为是地对你说教』唷?」
伊文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感觉好复杂。为同书系的后辈出人头地感到高兴的心情──以及同等级的负面情绪,令胸口紧紧揪起。
「……恭喜你。还有,对不起。」
我先是祝贺她,才低头致歉。
「去年颁奖典礼续摊时,我喝醉酒跑去缠你,真的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我明白伊文为何要来我家了。
恐怕是来炫耀的。来报告动画化这个辉煌的成果,顺便跟高高在上地对她说教的我表示「你之前训过的人是这么厉害的作家喔。亏你有脸对我说教」。
我是这么认为的──
「咦……呃,咦……」
伊文不知为何惊慌失措起来。
「不、不对……为、为什么……?」
她一脸困惑,望向小太郎向她求救。
「小、小太郎……你、你有告诉人家,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吗?」
「……咦?告诉神老师比较好吗?我想说你会想自己讲,所以没有……」
「怎么这样……我以为你已经说了……」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状况,她们之间好像有点沟通不良。
「呃──嗯……我、我离开一下。啊。结麻小姐也一起走吧!」
「咦……啊,等、等等。」
经过片刻的沉思,小太郎抓住一头雾水的结麻的手,硬把她拖出去,留下我跟伊文两人。
「咦……?怎、怎么回事?」
「……小太郎似乎是想让我们独处。真贴心。」
伊文边说边端正坐姿。但她目光游移,手指也动来动去。刚才高傲的态度瞬间消失,坐立不安。
「今天我来找你的理由……我以为小太郎已经跟你说过,看来我们都误会了。真是,人类的身体真的很不方便。」
「今天你来的理由……?不是来炫耀动画化吗?」
「不、不是……的。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绝对不是想炫耀……那个,呃,就是……」
伊文支支吾吾地说。纯白如雪的脸颊,不知何时整张脸都红了。不久后,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开口。
「今天,我是来跟你道谢的。」
「道、道谢?跟我吗?」
搞不懂。
我只有被痛骂和侮辱,不记得她有跟我道谢。
「我听小太郎说,你因为去年颁奖典礼续摊时发生的事,到现在还在烦恼,所以我认为该跟你见一次面讲清楚……虽然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你这种庸俗作家。」
她哼了一声后说:
「你记得自己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嗯、嗯。」
我没有忘记。虽说我喝醉时变得怪怪的,还没醉到彻底失去记忆的地步。
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当时我吶喊出的话语,无疑是发自内心──
去年的颁奖典礼,按照惯例包下居酒屋的一间包厢续摊。
在集合一堆作家与插画家的包厢角落──突然展开一场议论。
主题是要「写想写的作品」还是「写会卖的作品」。
对作家而言这是永远的话题,也是往往会变成无意义的议论的话题。
那一天,议论中心是大赏得主伊文,以及获得优秀赏的另一位作家新秀。
「──模仿畅销作品的包装、流行的书名、好像在哪里看过的大纲、照抄人气作品的世界设定、随便设计的角色、一连串的套路……我无法理解。小说──轻小说,理应可以更加自由。」
「就说了,伊文老师这种『不写想写的东西就没意义』的想法是理想论啦。不如说是外行人的想法。我们已经是专业人士了喔?写会卖的东西不就是我们的工作吗?怎么能不把销量和流行放在心上。」
「被销量这种无聊的概念束缚住,只会迷失作家的本质。创作正因为是将灵魂一块块分割出来贩卖才叫创作。即使跟销量妥协,靠写套路写出畅销作也没有意义。」
「我当然也想写喜欢的东西……可是,有什么办法。读者只会买会卖的作品。不做出某些妥协,哪能在这行做下去。先写出一部畅销作,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后再写真正想写的作品就好。」
「我跟你无法沟通。」
伊文和另一名男性讨论得很热烈。是一场「区区新人在讲什么啊」的议论,同时也是很有新人风格的青涩观点。
周围的人都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不晓得是觉得傻眼,还是不想招惹他们。
「……喂。」
加入这场议论的人──用不著隐瞒,就是我。
「你们这些作家新秀,少自以为了……」
由于我醉得很厉害,口气有点呛,眼神应该也挺凶的。
其他人对我劝酒,说要庆祝我满二十岁,结果我不小心得意忘形,喝得烂醉。我这个边缘人大学生,没有跟朋友在家喝酒过,也没有跟社团的人一起喝酒的经验,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极限。
突然介入的醉汉令两人当场僵住。四周的气氛变得相当尴尬,然而醉醺醺的我却停不下来。
「……我啊,全世界最讨厌的,就是要『写想写的作品』还是『写会卖的作品』这种莫名其妙的议论……为什么啊,搞不懂,混帐东西……为什么你们──讨论时把写得出畅销作当成前提一样……!」
我任凭自己的感情驱使,将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讲得一副很简单的样子……少瞧不起畅销作了。靠写套路写出畅销作也没有意义?这种话等你实际靠写套路写出畅销作再说啦!先写出一部畅销作再写想写的作品就好?怀著这种拿它当临时工的心情,哪可能写得出畅销作!少瞧不起读者跟这个业界了!」
脑袋阵阵发疼。意识模糊不清。尽管如此,嘴巴还是停不下来。
「轻小说啊,卖不出去是不行的!因为卖不出去……卖不出去,只会被斩掉……等于是在背叛自己的作品,自己的角色……还有愿意说自己的作品好看的读者……」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王权心》和《Never Never Happy End》。写得那么努力,也有注意哪些类型的作品会卖,却不忘加入自己的原创性,挺起胸膛,将它们做为作家神阳太的作品出版──却一下就被斩掉的那两部作品。
虽然它们一点都不卖──也不是没人愿意看。批评自然是有,但也有人夸它好看。即使真的是极少数,我认为是杰作而出版的作品,确实有人看得很开心。
我背叛了那些人。
用腰斩这种读者不必为此承担半分责任,完全是制作方的考量的形式。
「要『写想写的作品』还是『写会卖的作品』……这还用问吗──把想写的作品写成畅销作不就得了!」
这就是专业人士的工作吧!
我如此吶喊。
我觉得,当时的台词不是针对特定人物,肯定是对我自己吶喊的。为了告诫自己,为了告诉自己,从灵魂深处对灵魂深处吶喊。
「为了出版社,为了自己,还有为了读者……要拚死、尽全力写出会卖的作品。非得努力让作品卖得出去才行。有想写的东西,就全力提高它的利润,拚命从想写的作品和会卖的作品之间想出折衷方案……所以,那个,就那样,也就是说,就是那样啦……就是,这样,对吧?你们懂的吧?」
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我在话讲得不清不楚,语无伦次的状态下,坐到伊文旁边──对方显然被突然大喊的醉汉吓得目瞪口呆──然后喋喋不休地对她讲了一堆不晓得是创作论还专业意识的东西,不知不觉失去意识。
「颁奖典礼时,是我因为得奖作品要如何改稿,跟编辑起争执的时期。」
伊文说。
「《剑物语》的女主角──雨宫樱,在投稿阶段是有戴眼镜的。」
「眼镜……」
「和编辑讨论出书时有哪些地方要改的时候,责编第一个跟我说的是『女主角戴眼镜不会卖,拿掉吧』……我哑口无言。我已经做好被挑什么毛病都能接受的觉悟,没想到最先挑的是『把女主角的眼镜拿掉』。」
「…………」
我很清楚责编的意图。
女主角戴眼镜的轻小说不会卖──当然有许多例外,不过观察至今以来的市场趋势,从统计和打击率判断,可以肯定眼镜女主角需求度很低。女主角──会上第一集封面的女主角戴著眼镜,从商业观点来看,负面要素太过强烈。
有无眼镜。
是与作品的「有趣度」毫无关系,却会严重影响「销量」的要素。
因此编辑都会尽量拿掉女主角的眼镜。设定上无论如何都得戴眼镜的话,也存在只有封面不画眼镜这个密计。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眼镜。我并不是因为有深层涵义或设定,才把她塑造成眼镜角。不戴眼镜,雨宫樱这个角色依然会成立──不过,我反对了。我说我绝对不会把眼镜拿掉,也不同意封面不画眼镜。算是意气用事吧。我无法接受。不是想让作品变得更有趣,而是单纯为了销量叫我改稿……!」
可是──伊文接著说。
「听见你在居酒屋讲的那番话,我有点……真的只有一点改观。我开始觉得,重视销量不代表妥协。」
至于结果如何,我已经知道了。我看过市面上发售的《剑物语》中,女主角雨宫樱没有戴眼镜。
无论是在封面,还是在内文。
「话、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屈服于商业主义,也没有讨好读者喔?只是不希望因为戴不戴眼镜这种小问题,害读者群缩小。」
伊文脸颊微微泛红,滔滔不绝地说。
「……《剑物语》销量似乎非常不错,也决定动画化了。所以,今天……我想来跟你道谢。」
「咦?不不不,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喝醉酒乱叫了一通,而且《剑物语》的命运不可能因为戴不戴眼镜而改变吧。」
《剑物语》成为畅销作和女主角不戴眼镜之间有何关联,没有人知道。
说不定维持戴眼镜的设定出版,也能跟现在一样卖。正好迎来空前绝后的眼镜风潮,有眼镜女角会比现在还要卖的可能性……好吧,也并非为零。
「这点小事我知道。可是,听说你很愧疚……不、不对,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因为不想处在好像欠了你这种销量厨作家一个人情的状态,才来做个表面工夫跟你道谢。」
伊文微微──真的是微微──对我低下头。
「谢、谢谢您……我完全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所以您可以不必介意……」
面对面红耳赤的少女,我只能「喔、喔」点头给予模棱两可的回应。
「……好、好了,结束。虚有其表的道谢结束了。呼。啊──好痛苦。竟然要对我一点都不尊敬的前辈低头,跟拷问一样。」
她故作若无其事,白皙肌肤却依然透著红色。
室内充斥难以形容的神秘气氛。
过没多久──
「欸。」
伊文开口了。
「你刚才不是跟我道歉吗?」
「对、对啊。因为我觉得我做错事了。」
「是吗。不过你是在为喝醉酒对后辈说教这个事实感到羞愧,当时讲出来的那些话,你并不觉得丢脸对吧?」
「…………」
「当时的吶喊,毫无疑问是你这个作家的世界观,没错吧?」
她硬要插入一句招牌台词,害我有点听不懂,但我靠前后文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我点头回答「是啊」。
「这样呀。」
她冷冷点了下头,经过数秒的沉默,再度开口。
「我……还是觉得销量这种东西很无聊。我发自内心看不起只会用销量这种无聊的数字,判断作品的有趣度和娱乐作品的优秀度的那些人。看都没看过内容,光凭数字就觉得自己瞭解那部作品的一切的人,乾脆死光算了。」
红色眼眸中浮现愤怒与悲哀。其中寄宿著对于被拜金主义荼毒的业界及顾客,堪称异常的厌恶。
她有过什么经历吗?
会让她厌恶、想要否定「销量」这个概念的经历──
「……是啊。」
我点头附和。全盘肯定伊文的看法。
「你说的没错。销量这种东西很无聊。」
有趣度是依据每个人的感性判断的,销量仅仅是单纯的人数。两者之间不是毫无关联,却也不是等比关系。
有趣度是主观,销量是客观。
有趣度是深度,销量是人数。
次元根本不同。
所以,单方面断定「卖得好的作品有趣,不卖的作品无聊」,跟单方面认定「朋友多的人是好人,没朋友的人是烂人」一样。
朋友多的人,当然有他的魅力及价值。
然而,因为这样就认定朋友少的人是烂人,我认为是非常冷漠且空虚的想法。
销量这种东西很无聊──
「不过──专业人士就是不得不拘泥在这无聊的东西上。」
我如此说道。
正因为是想写的东西,才必须把它写得会畅销。
为了出版社,为了业界,为了金钱,为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为了读者。
身为专业人士,我们必须尽己所能,好让书多卖掉一本也好。
「呵。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伊文露出有点满足的微笑。
「我就稍微承认你吧。本以为这是个跟我无法相容的庸俗想法,若能带著觉悟贯彻始终,也是一种真理……啊。不对,是世界观。」
「……会在关键时刻讲错的话,劝你乾脆别讲那句招牌台词。」
「这、这才不是招牌台词!」
※ ※ ※
「啊。对了,伊文拜托我说:『我……大概会因为太顽固,开不了口跟人家道谢,到时麻烦你推我一把。』我都忘了。」
「……你是不是忘了件挺重要的事?」
看样子,伊文并没有太在意在颁奖典礼续摊时发生的那件事。不仅如此,还有点感谢阳太。
我也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特别咄咄逼人,不如说表现得傲慢过了头。伊文好像误以为「神阳太知道自己是来道谢的」。所以她才会虚张声势,避免被对方瞧不起。
……好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那种个性。
那类型的人,记得是叫中二病吧?
「好了,结麻小姐,等等要做什么?我看最好打发一下时间再回神老师家。」
「嗯──那去买东西好了。」
出门前迅速抓住的包包里,装著钱包和折叠式环保袋。顺便买好晚餐的食材吧。
我跟小太郎来到最近的超市。
将购物篮放到推车上,按照惯例从蔬菜区开始逛。我一面确认蔬菜的价格,一面从包包里拿出手帐。
「唷?那是什么?」
「类似食谱的东西。为了避免忘记自己做过的料理,我都会记下来。」
「噢──结麻小姐的女子力还是一样高耶。」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模仿网路上的食谱做而已。」
「听神老师说你以前是辣妹,现在是网球社,我还在想不晓得会是多轻浮的女人……原来辣妹跟网球社也会有贤慧的女生。」
「你对辣妹和网球社的偏见太严重了吧!」
阳太那家伙……私底下到底把我讲成什么样子。
「虽、虽然是辣妹,我算很低调的那种啦……」
制服穿得乱一点,头发卷一点,妆浓一点而已。没穿耳洞,也没晒黑。现在到大城市了,回想起来……感觉真的像东北乡下地方的辣妹。啊啊,好丢脸。
「网球社也……好吧,大社似乎很爱揪团去喝一杯,但我加入的网球社是只有偶尔会打网球的小社团。社员也只有女生。」
「哦──原来如此……嗯?结麻小姐结麻小姐,这个偶尔会出现的太阳图案是什么?有些食谱有,有些食谱没有。」
小太郎盯著我借她的手帐问。她指向的那一页,有个画上简单的脸的太阳图案。心跳瞬间加速。
糟、糟糕!
我忘记那个图案了!
「呃、呃,那是那个……」
我急忙思考藉口,但我又不是作家,没有能迅速编出一个好故事的技能。
「……阳、阳太说好吃的料理,我都会画上那个图案……」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还以为脸颊要烧起来了。
好、好难为情!超难为情!
「不、不是的,小太郎!阳太那家伙很挑食,我迫于无奈才帮他注意……没有特别的意思……」
「两位关系真的很好呢。」
小太郎愉悦地笑著。我害羞得低下头。
「听说两位是青梅竹马,你们感情一直这么好吗?」
「……谁知道呢?也没有吧。我是上大学后才开始煮饭给他吃……高中时期,我们还满疏远的。」
即使我们念同一所高中,在学校几乎不会交谈。
该怎么说呢,有种圈子不同的感觉。
我待的是……那个,辣妹风,或是时尚少女风,总之就是那种路线的女生团体,阳太则沉迷于小说中,把校园生活晾在一旁。
我想他不是边缘人,不过他经常独自行动。
瞒著其他人径自将作家设为目标,然后当上作家,一直默默、淡定地独自努力,看都不看其他地方一眼──
作家这个工作,与孤独相对。
我们边聊往事边买好东西,离开超市。今天的晚餐是冲绳杂炒。阳太不爱吃的菜……因为在现在这个状况下选择做有太阳图案的料理,太难为情了。
「──咦──结麻小姐,你没看神老师的作品啊!」
「嗯、嗯。」
回家路上,小太郎开始热情述说阳太的作品有多好看,我老实告诉她我没看过,她立刻瞪大眼睛。
「太可惜了。人生少了十三%的价值。」
她明明疑似阳太的信徒,标准却很严格。通常这种时候不是要说「人生少了一半的价值」,我再回「有这么多──?」吗?
不过。
这样反而比较真实。或许对小太郎这名少女而言,神阳太的小说真的占了人生的一成多,没有灌水,毫无夸示。若是如此,可以说是非常高的比例。
这孩子的一成,由阳太的小说构成──
「……其实,我不太会看小说。阳太的作品也是,虽然我想过要试试看……说实话,该说喜好不合吗。」
「啊──嗯,也是有这种人。」
「小太郎很喜欢阳太写的轻小说呢。」
「最喜欢了!神老师真的是神!」
小太郎两眼发光。我莫名感到害臊。我也知道我害羞很奇怪啦。
「以前我只是喜欢他的作品,现在则是以同行的身分尊敬作家神阳太。你看,神老师不是专业意识超高,整体上来说超级严以律己吗?」
我用力点头。举双手同意。那家伙真的严以律己,专业意识又高。从旁看来会觉得,他将全部的生活都奉献给工作──奉献给小说。
明明是个不会自己打扫洗衣的社会不适应者,唯有在轻小说家这个工作上,他认真、投入到骇人的地步。
「我去玩的时候,他也总是在工作,说什么『写作力跟肌力一样,不天天写就会衰退』。」
「啊──我好像也听过这句话。」
「一天不练习,要花三天补回进度」是职业运动选手常说的话,阳太说写小说也一样。他讲完这句话后,又像在闹别扭似的补上一句「不过休息再久还是写得出东西的作家,应该多到数不清吧。像我这种凡人,得拚命努力才行」──但是。
自己是凡人,所以不得不努力──能讲出这种话,能乾脆地承认这件事,一路努力过来,我这种凡人实在不认为那是凡人的想法。
「老实说,神老师太认真了,我觉得很恐怖。」
「……会觉得恐怖呀。」
「完全不会想效法他。」
「……完全不会想效法他呀。」
我好像有点理解阳太不想收这孩子当徒弟的心情。她拜阳太为师,到底想从他身上学到什么呢──在我纳闷之时,小太郎接著说:
「可是,神老师很帅对吧。」
稚嫩的脸颊泛起红潮,小太郎露出陶醉的微笑。
在高兴有人称赞阳太的同时──
胸口传来轻微的,像被揪紧似的痛楚。
咦。
奇怪。
有人称赞阳太,我应该要高兴呀,为什么……?
不明所以的感情令我感到困惑,想了一下,我很快就明白了。明白这带来针刺般的疼痛的负面情绪,是自私的独占欲。
啊啊──原来。
不只是我。
知道阳太很帅的人,不只是我──
「…………」
高中时期──阵内阳太在学校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不是彻底的边缘人,比起校园生活,他明显更以写作为优先。下课时间大多在看书,或是用笔记型电脑记录灵感。放学后则直接回家工作。
除了双亲跟我以外,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以作家身分出书了,所以其他人大概会把他看成不起眼又阴沉的人。
我觉得我那些辣妹圈的朋友……也瞧不起阳太。「边缘人」、「阴沉」、「宅男」、「有那种青梅竹马,结麻真可怜」……这种话,她们讲过好几次。
每次我都会感到愤怒,却因为不想害气氛变僵,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觉得自己很丢脸──同时又怀著类似优越感的心情。
哼哼。
大家都不知道。
阳太其实很厉害。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同年级生,大部分的人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阵内阳太则早就已经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不只这样,还以此为职业,以一名专业人士的身分开始工作。在对等的擂台上,与各式各样的大人竞争。
这样的青梅竹马,让我觉得很骄傲,很耀眼。
谁都不知道。
只有我。
只有我知道阳太真正的模样──
不过。
这淡淡的优越感──或许只是来自于独占欲的妄想。
编辑、同行、读者……一定有很多人肯定三年来一直做为专业人士不断写作,作品甚至动画化的作家「神阳太」。
不只是我,很多人肯定他。有作家的工作可以做,就是这个意思。正因为很多人肯定他、需要他,阳太才会接到牵扯上金钱的工作。
认识阳太的人,不是只有我。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