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莉榭迎来第七次『十六岁』生日的第二天。
莉榭坐在自己房间的长椅上,手里拿着船只预定入港表,呆呆地望着窗外。
结婚仪式迫在眉睫,今天要做的事情一样是堆积如山。
尽管如此,莉榭实在无法集中精神。呆呆地坐着的莉榭,内心满是刚刚才意识到的感情。
(……我,爱上了阿诺特殿下……)
每当想到这个,心里就会涌出害臊与难以平复的动摇。
担忧的侍女们一大早就来查看了好几次。但她只能含糊回答,感觉很对不住她们。
(一想到殿下,心里就难受,这应该不是心理作用吧。)
像这样子重新回顾时,就想到了好几件事。
(前几天,被皇帝陛下发现时为了蒙混过去,阿诺特殿下吻了我的头发。虽然心如鹿撞却又放心下来,原来是因为我爱慕着殿下……)
光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便烫得脸都要冒烟了。莉榭用手捂着脸颊,陷入了沉思。
(在文里斯的时候,会跟阿诺特殿下夫妻吵架而感到寂寞,也是因为那时已经恋爱了?)
说到底,会对阿诺特殿下的发言耿耿于怀,甚至演变成『夫妻吵架』的地步,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那么在大神殿里,看到枕在我膝上休息的殿下,不知怎的心里难受也是吗?难得送我的戒指,却说『不戴也成』而非常难过也是。)
不,不仅如此。
(在礼拜堂,阿诺特殿下第一次亲我的时候……)
虽然很惊讶,但并不讨厌。
完全没有甚么厌恶感,只是想知道理由而已。那件事,是发生在这一次人生遇见阿诺特后不到三星期的时候。
「呜……」
又想起了生日那天,无数次的亲吻。
(……无论怎么追溯记忆,都想不起来不喜欢阿诺特殿下的那一瞬间啊……)
莉榭完全想不出自己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
(难道,一见钟情的人反而是我?……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的,可是……!)
虽然羞得无地自容,但同时,心里却软绵绵的。
(不行,我得振作点!昨天和今天早上也是,单是和阿诺特殿下说几句话,我就已经紧张过头了。接下来还要准备婚礼,而且。)
莉榭低着头,脑海中浮现出那天阿诺特的声音。
『当我的妻子,你用不着做甚么觉悟』
「…………」
想起这句话便心如刀绞。
(我得阻止阿诺特殿下的战争才成。)
再次在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
(当然,光是阻止是不行的。未来的『皇帝阿诺特・海因』,不惜利用战争这种手段也要达成的事。我必须好好知道这一点,然后面对它。)
莉榭爱上了的阿诺特,和未来的残暴皇帝阿诺特,是同一个人。
不管看起来有多大的不同,侵略全世界的冷酷『皇帝』,亦是现时的阿诺特所具有的禀性才对。
(思考的方法也是、合理性也是。……还有,阿诺特殿下确切的温柔也是……)
莉榭慢慢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手里的文件。
(正因为爱慕上那个人,所以绝对要避免那样的未来。)
像是在说服自己而如此发誓,睁开眼睛。
(恐怕掌握关键的,便是阿诺特殿下的父亲现任皇帝陛下了。虽然单是想起前几天的事就紧张不已,不敢贸然接近就是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了。
「莉榭大人,我打搅了。」
「艾尔丝,请进。」
莉榭怀着歉意的心情告诉走进房间的艾尔丝。
「刚才真是对不起。都怪我发呆了,大家喊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注意到。」
「不会,莉榭大人,你已经好起来了吗?因为大家很担心你,没事就太好了。」
听她如释重负地说道,莉榭益发感到内疚。
虽然决计不是身体不适,但还是没有勇气向艾尔丝她们表明自己的爱慕之心。
(真的很对不起。请容我跟大家再保密一段时间哦……)
正当她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艾尔丝递给她一个信封。
「这封信是给莉榭大人的。」
「谢谢。」
接过信封打开,确认内容。以道歉为开头的这封信,实际上是莉榭正翘首以盼的。
「莉榭大人,这是?」
「……」
莉榭站起来,告诉艾尔丝。
「艾尔丝,你能帮我打点一下行李吗?恐怕又要出门几天了。」
「我、我知道了。可是莉榭大人,婚礼就在两星期后,你不是很忙吗?」
「是啊,不过为了婚礼,我必须出这一趟门了。」
「?」
正当艾尔丝歪着头,莉榭在心里想。
(没问题的。倒不如说,我就是算计好『这个时期会陷入这种状况』而故意拖延时间行动的。问题是,为了按计划进行作战,得跟那个人谈一谈……)
尽管如此,莉榭还是下定了决心。
去拜访的,正是她刚刚意识到恋爱的对象。
***
「──婚礼衣裳(婚纱)?」
「是、是的,阿诺特殿下。」
面对隔着办公桌的阿诺特,今天也格外紧张的莉榭,一边紧紧抓住礼服的下摆一边央求道。
「我的婚纱是一年前,当我成年的时候在故国缝好的。不过为了在这国家举行婚礼,所以会绣上卡尔海因风格的刺绣。」
「……就是那条,后背开得很大的礼服吗?」
(明明只给他看过一次设计图,竟然连细节都记得。)
虽然心里痒痒的,可是因为跟阿诺特四目交投了,莉榭慌忙别过视线。
「这、那个……本来的话,为了最终确认穿上婚纱的时候看起来怎么样,我是打算请师傅移步来皇都的。」
在阿诺特身后整理文件的奥利佛,欣慰地扬起了嘴角。
「听说,女性总是对婚纱怀着特别的感情。莉榭大人想必也份外期待吧。」
「可是,我想要的刺绣线迟迟没有进货,所以好像延宕了……考虑到师傅的移动时间,我觉得不如由我配合完工日程去主动拜访,这会来得更有效率。」
当然了,对于莉榭来说,这件事绝非甚么不测意外。
岂止如此了,从商人人生的经验,莉榭早知道在这段时期,她所需要的刺绣线会供应不足。
(只要这样子,延误了婚纱准备的话,就可以构成现在这个时候去『那座城市』的借口。……跟把礼服拿去加刺绣时的盘算一样,真是太好了。)
心里吐了口气,莉榭一边说出了正题。
「所以为了这婚纱,我想滞留几天。」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阿诺特,直截了当地说道。
「到贝泽托利亚──卡尔海因最大的运河之城。」
「……」
即使是那一瞬间,阿诺特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不过这一次,莉榭预测到阿诺特接下来会说的话。阿诺特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托着腮,理所当然似的淡淡地断言道。
「我也一道同行。」
(……果然……)
阿诺特也有着在这个时期前往那个城市的理由。
(阿诺特殿下的行动,每每都有着好几重的意义。这一次,也不只是奉陪我的任性而已。)
然而,莉榭不能表现得早已知道似的。
再加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担心,莉榭发自内心地问阿诺特。
「阿诺特殿下,你的公务不是一如往常地繁忙吗?」
「奥利佛。」
「是的,当然会加以调整了。」
「连奥利佛大人也……!」
看到奥利佛一脸当然地回答,莉榭登时慌了。
虽说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但还是涌出一阵罪恶感。尽管如此,阿诺特依然若无其事地奋笔疾书。
「贝泽托利亚的话,可以在中途乘船,从这里大概两天就到吧。」
「那么,我的主君、莉榭大人,你看这样如何了?」
奥利佛从阿诺特手中接过文件,带着爽朗的笑容说道。
「不如试试,端出两位『婚前旅行』这名目?」
「噫……」
听到这句话,莉榭肩膀猛地一缩。
「为了协调各方面的情况,这听上来应该是最好的吧。而且要是皇太子夫妇在婚前旅行过的话,也能促进贝泽托利亚的观光。」
「你、你说的也许没错……!!」
尽管奥利佛说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对莉榭来说却是大事一桩。
(……『婚前旅行』这个词,听起来……!)
莉榭心里慌了,边向阿诺特确认。
「阿、阿诺特殿下你怎么看……?」
「虽然外出的名目随便怎么也好就是了。」
(对吧!!)
但是,阿诺特面无表情地,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莉榭。
「即使如此,你倒是没有拒绝。」
「!」
温柔的话语,让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尽管说。」
听到他这样的顾虑,莉榭低着头摇了摇。
「……不会。」
莉榭之所以感到困扰,决不是因为她讨厌『婚前旅行』这个词。
有多少害羞,心中亦同样有着多少高兴。莉榭鼓起勇气,心想唯独这个一定要好好告诉他。
「我也想和阿诺特殿下一起、婚前旅行……」
「……」
阿诺特微微瞪大了眼睛。奥利佛欣慰地笑起来,利索地说下去。
「请放心吧,莉榭大人。对我的主君而言,让众人知道他和莉榭大人关系和睦也会有利益。」
「殿下的利益吗?的确,以皇太子殿下的立场,通常都是通过迎娶妃子而牢固地盘……」
话虽如此,这也要看结婚对象吧。
「但我只是小国,而且还是公爵家的女儿,我的身份,恐怕未必帮得上忙吧。」
「不不,我的主君想得为后盾的,乃是莉榭大人你本人。」
「甚么!?」
当他微笑着告知后,莉榭吃了一惊。
惊慌失措望向阿诺特时,他若无其事地赞同了奥利佛的发言。
「没错。」
阿诺特带着些许愉快的表情说。
「对于科约尔国提供的技术,国内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注目了。而新的造币事业能够顺利进行,也是因为西格威尔国的合作态度。这两点你也功不可没。」
「我的主君和莉榭大人的婚礼,也受到国内外的关注,因为听说全世界都信奉的克鲁什教的下任大主教将会出席婚礼。这可以说得上前所未有的异例喔。」
「请问,你们两位怎么了!?」
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莉榭急忙制止了两人。
「太夸张了。而且这全都是因为阿诺特殿下作出的决定!」
「指甲油开发、以及与亚莉亚商会合作救济贫民窟的政策,也受到了国民的注视吧。」
「呜……」
「连对政治不怎么关心的人,也很期待两位的婚礼喔。而且当天,那位歌姬希尔维亚,还会献唱祝福之歌。」
那个是希尔维亚主动提出的。昨天去见她的时候,她说:『我想向莉榭和皇太子殿下回报些甚么啊。』能让世界级的歌姬唱出婚礼的祝福,委实是求之不得。
「自从莉榭大人来了以后,我的主君跟西奥多殿下的关系也好转了。我国的诸侯贵族,一样也很关注莉榭大人哦。」
「这、这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事情甚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莉榭不禁愕然了。
当她望向阿诺特求助,他却暗带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你只消好好炫耀一下就好。没问题吧。」
「呜呜,又在寻我开心……」
不管怎样说,现在最重要是设法回避战争。
(为了阿诺特殿下的未来。一边以完成婚纱为借口,一边努力做好『那个』……!)
***
对于阿诺特引发的战争,即使是大致上知道未来的莉榭,也很难做出预测。
理由有几个。比如说,莉榭不认识过去人生中的阿诺特,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卡尔海因军每次的行动都不一样』。
(而且,其中一个原因,恐怕是我。)
在沿运河而下的船的甲板上,莉榭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人生。我当上了商人,和达利会长一起做生意。……那个时候开辟的陆路和航线,改变了世界的流通……)
对商人来说,运送货物的路线很是重要。而商人人生中的莉榭等人,与发现这些『路线』的名人携手合作。
(活用陆路和航线这点上,军队也是一样。皇帝阿诺特・海因,利用我们开拓的道路进攻了各国呢。)
望着河面,一边茫然地回顾过往的人生。
(药师的人生和炼金术师的人生,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开辟路线。因为需要走的路线都跟商人人生时不同,所以这三次人生都走了不同的路呢。而卡尔海因军三次都是从当时找出的路线中,以最有效率的顺序来进行侵略……)
在侍女的人生中,为了米莉亚而挑选了最适合走遍各国教会的路线。在猎人的人生中,在开辟为间谍所需的路线时,身为首领的鲁尔也告诉了她新路线。
而在骑士的人生中,莉榭只是一介骑士。但是,为了让国王意识到卡尔海因军的动向有多危险,她透过骑士团团长和他,向国王诉说。
结果,在第六次人生中,形成了和过去任何一次人生都不一样的交通网路。
(在我重复的每一次人生,全世界的交通,每一次都有所改变啊。……阿诺特殿下的侵略路线和顺序,每一次的人生都不一样,也是因为这个吧……)
在莉榭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了从未谋面的阿诺特的行动。这件事,让她的内心有些复杂。
(未来的阿诺特殿下,会以有效率的做法推进战争。如果只是弑父篡夺皇位,还能简单想成是和父亲不和……但讲求合理性的阿诺特殿下,不会毫无意义地发动世界战争的。)
莉榭把手搁在甲板栏杆上,叹了口气。
(不光是弑父,后面的战争也是有其原因的。倒不如说,向父亲下手,不过是当上皇帝,发动战争的一个过程而已……)
「──莉榭。」
「喵!!」
后面传来呼唤声,莉榭的肩膀登时一缩。
「殿、殿下?」
回头一看,阿诺特正站在甲板上。
阿诺特刚刚在下面的船舱里,和奥利佛讨论公务。由于在狭窄的船内,待在阿诺特旁边会害莉榭心神不宁,所以她便说要吹吹风而走了出来。
「你忘了帽子。」
「啊哇,谢谢、你……!」
绑上很多花儿和蝴蝶结的帽子,被放到莉榭的头上。阿诺特站在莉榭旁边,兴味索然地环视着四周景色。
「你看得真起劲呢。」
(……虽然,其实我不是在看风景就是了。)
莉榭戴上帽子,再次抬起头。
「真大的运河呢。这里就是卡尔海因的、海运贸易的枢纽……」
闪烁着水光的运河上,许多船只熙来攘往。
莉榭他们乘坐的不是用来载货,而是载人的双层船。周围既有比它更小的,也有比它更大的船。
运河两侧都是红砖砌的建筑。凉风拂过水面,吹过美丽的河边街景。
「感觉非常有活力。就像城市本身就有一颗心,全身都在兴奋不已的样子。下了船后,真期待在城中散步呢。」
「差不多快到码头了。虽然我已经准备好马车,不过你也可以用走的去旅馆。」
「哇……!」
既然如此,那自然想到处逛逛。莉榭两眼放光,阿诺特便向她投以柔和的目光。
「……看来,果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呢。」
「我吗?是的,我很好!」
「那就好。」
当莉榭歪着头,阿诺特便一边用手梳着莉榭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说。
「自从实现了生日愿望以来,你一直都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对吧?」
「!!」
听到这句话,耳根儿登时红得连自己都一清二楚了。
(那是因为,亲吻了很多很多,而且也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阿诺特殿下……)
莉榭的可疑举动,阿诺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可是,她没勇气把理由说出来。
(我心神不定,竟然害他以为可能是我身体不舒服。殿下本来就很忙了,可不能让他多操心。)
莉榭一筹莫展,最后轻轻把手伸向了阿诺特。
然后,紧紧地握住阿诺特的袖子。
「莉榭?」
肯定会觉得奇怪吧。
但是为了以后,莉榭还是鼓起勇气央求。
「只是一会儿,可以任由我这样子吗?」
「………………」
阿诺特微微皱起眉头,隔了一晌后问莉榭。
「…………为甚么。」
「那个,我想做个,小小的秘密训练……」
「训练?」
莉榭还是满脸通红,为了掩饰而低下头。
(……为了习惯、待在『喜欢的人』身边……)
只要这样子不断练习,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用平时的态度跟他相处。这么想着,她提心吊胆地抬眼看向阿诺特。
「……」
阿诺特果然还是一脸苦涩,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随你的便。」
「谢、谢谢你!」
松了口气,再一次握住阿诺特的袖口。
虽然还没做好牵手的心理准备,但只要习惯这段距离,应该总有办法的。一定能回复到不让阿诺特担心的状态吧。
(还好阿诺特殿下是个温柔的人。)
「……」
阿诺特脸带难色,突然看了一眼旁边擦身而过的船。
和这艘船一样,船舱也有两层,不过比这艘船小了一圈。水手们熟练地操纵船帆,正迎着风向上游航行。
「……?」
莉榭所感受到的不协调感,想必和阿诺特一样吧。彼此的视线,都投向了甲板上的货物。
(那件货物的形状,是怎么了?)
倒在那里的,是一个大麻袋。
里面的东西既不是箱状,恐怕也不是液体。是个大大的筒状。
(莫非,那里面的是。)
就在莉榭诧异的瞬间。
「────!」
麻袋微微动了一下。
(果然是人!!)
就在莉榭察觉的瞬间,阿诺特说道。
「我过去一趟。」
本来紧握着的阿诺特的袖子,从莉榭的手中松开了。阿诺特立刻把脚踩到船栏,毫不犹豫地跳到旁边的船上。
「殿下!」
阿诺特纵身跃下,甲板上的水手纷纷惊叫起来。
「哇!?你、你是甚么人了!!」
「停船。」
「你说甚……噫!?」
水手会发出惨叫,大概是因为阿诺特把剑尖指向了他吧。
「可恶!!」
脸色大变的水手,跑下通往船舱的楼梯。阿诺特咂了咂嘴,回头看向『货物』。
他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看到了追赶阿诺特而来的莉榭。
「你没事吧!?振作点,现在就来救你!」
「……」
看到莉榭正要解开绑得结实的麻袋绳,阿诺特叹了口气。
「莉榭。」
「阿诺特殿下,这边交给我来处理!殿下请随意行事。」
「明明只带着防身用的短剑,怎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跳上贼船了。」
「!」
阿诺特取下腰间的剑鞘,连着收纳好的剑,一块儿丢给了莉榭。
莉榭啪的一声接住,跟阿诺特问道。
「要是借用了这剑,殿下不是会很困扰吗……」
「我会在里面随便找一柄。」
「请小心!」
虽然有些担心,但同时也相信已经走进船内的阿诺特。
(比起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
莉榭拔出阿诺特的剑,用黑色的刀刃唰唰地割断了绳子。
急忙打开袋子,露出了一个满脸泪水的女人。嘴巴被堵住,手脚被捆绑的她,看到莉榭的时候,脸庞都歪掉了。
「唔……」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割断绑住她手脚的绳子,解开绑口的布条。于是,女人露出安心的表情,就这样昏了过去。
(没有脱水。健康上也不像有致命的问题,但刚刚这昏厥……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被灌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麻袋还有好几个。她急忙割断那些绳子,里面果不其然也藏了昏睡的女性。
(看这样子,下面的船舱也……)
莉榭以不妨碍呼吸的姿势让那些女人躺下,拿起阿诺特的剑往下跑。
***
莉榭跳进船舱,正正就在腹部吃了阿诺特一脚的水手,被撞向堆放的木桶的一瞬间。
「呜……!!」
木桶轰然倒塌。水手们大为动摇,打算就这样砍杀阿诺特。
他们手上的,是比普通的剑刀刃更短、更弯,即使在狭窄的船内也容易挥动的短弯刀。
「阿诺特殿下!」
「……」
手无寸铁的阿诺特面不改容,轻松躲过敌人的攻击,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胸口。
阿诺特的膝盖一下陷进了敌人的胸口,敌人发出混浊的呻吟。阿诺特从男子手中夺过弯刀,刀柄在手中一转,轻易地收为己用。
「这家伙,敢小看我……」
水手们的刀,一齐袭向阿诺特。
然而,阿诺特只是用弯刀一挥,就全数接过,然后脚淡然地朝惊慌的男人一抬。
一看就知道是沉重的一脚,踢向其中一个敌人。
「呀……」
(好、好厉害……!)
揉合了体术和剑术,精准的步法。莉榭本想着把借来的剑还给他,但瞧这样子,反而会碍事吧。
刚好就在此时,传来了阿诺特的声音。
「莉榭,里面的拜托你了。」
「好的!」
把场面交给她的这番话,让她很是高兴。趁着阿诺特与水手周旋之际,莉榭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打开通往船舱的门后,发现里面囚禁了五名女性。
「哇!!」
「请放心。我是来救你们的,已经没事了!」
女人们吓得缩成一团,但听到身为同性的莉榭的话,都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知道对方稍微安心后,莉榭急忙确认状况。
(和甲板上的女性不同,她们的意识都很清醒。是还未服药、刚服药、抑或是药力已过呢……所以她们才不是被丢到甲板上,而是被关进船舱里呢。)
五人之中,四人看起来没有甚么大碍。
但是面前的一个红发女性,手腕被反绑住,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
「各位,你们知道躺在这里的女性,是从甚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
即使这么询问,她们好像也没余裕作答。
「求、求求你了,快点放我出去……!!」
「再不逃走,又会被他们抓住的!!」
(她们非常激动呢,其实这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如果现在松绑了,让她们在船内乱跑,反而会危害到她们……)
莉榭打心底感到抱歉,在解开四个人的绳子之前,先去照顾倒在地上的一人。
「失礼了。如果听得见的话,请你应答我!」
「……嗯呜……」
「请容我扶你仰卧下来,呼吸还畅顺吗?」
那女人个子很高,穿着红色的礼服。
为方便处理,莉榭只是割断她手脚的绳子。莉榭让她保持舒适的姿势,仰面躺着后,她的一头长发登时散落在船舱地板上。
(……?呼吸很平稳,看起来很健康。)
莉榭眨了眨眼,为了确认脸色,低头看着她。
然后,再次盯着女人美丽的脸,身体猛地一紧。
(────诶。)
因为那张脸,是她某个人生中很熟悉的脸。
(……不会有错。这个人……)
躺在那里的,是一个莉榭在过去某次人生中扯上了关系、熟悉得不得了的人物。
(为、为甚么这人会在这种地方了!?不对,别说身在这城市也不稀奇,甚至我其中一个目的,本来就是要和这人见面……!!)
不过,慢点再考虑。莉榭啪啪地拍打那人的脸颊,就如在过去人生时一样说道。
「请……请起床。早安,已经是早上了!」
「……早上……?」
「唔」,那人漏出睡意朦胧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乍一看茶色的眼睛,呆呆地抬眼望着莉榭。然后,那人身穿朴素的礼服,坐起身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呼哇……已经到了卡尔海因吗?」
「已经到了。不但已经到了,而且我还有事想要仔细请教一下,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身体状况!有没有疼痛、恶心等不适了!?」
「唔唔唔,没有……。被抓住的期间,因为一直很闲就睡着了……」
(还、还是老样子啊……!)
就在这时,传来了啪嗒啪嗒的急促脚步声。
「那个黑发男人是怪物,不要跟他打!」
「弃船吧,然后分头四散逃跑!!『货物』就留着,反正先到的船已经准备好其他商品了!!」
听到水手们大喊,莉榭皱起了眉头。
(即使是阿诺特殿下,也无法同时对付往不同方向逃跑的敌人。)
这一点莉榭也一样。在这种场合,就是单纯需要人手。
莉榭把手伸向裙摆,拔出了用皮带固定在大腿上的短剑。然后,向眼前的人问道。
「你没有甚么地方疼,只是困了才睡着的吧?那么,这个就拜托你了!」
「!」
这么说着,交到那人手里的,正是莉榭的短剑。
「……呐等等,你呢?」
「那么,我要去支援那人了!」
莉榭说完站起身,急忙走出船舱。
这艘船上,好像有两条从船舱通往甲板的楼梯。此外还有几扇窗户,从那里也能逃到河里。
(话虽如此,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些了……!?)
船内响起的脚步声,大概有十人左右吧。从船的大小来看,船员至少应该有三至四十人才对。
「那边的女人,滚开!!」
「──……」
一边怒吼一边冲过来的船员,举起弯刀想要干掉莉榭。莉榭连刀带鞘,用阿诺特的剑挡过了攻击,并把刀势卸去。
「呜……? !」
莉榭一手抓住水手的手腕,利用人体构造往上一扭,将他按倒在地后,重重击向其后颈。
(还剩下多少人呢……得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逃出船外。)
打倒一个、打倒两个,同时间感觉到阿诺特已经解决掉大部分敌手。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你在干甚么,快丢下『货物』赶紧跑啊!」
「慢着慢着,再怎么说,好歹也可以拿住一两个吧!随便哪一个女人都成,用拖的也要带走!」
两个男人,走进了位于阿诺特和莉榭之间的船舱。是关押女性的房间。
打昏了附近最后一人的阿诺特,回头看向船舱,咂了咂嘴。
然而,莉榭很清楚,即使阿诺特赶不上也不会有问题。
「一定没问题的,阿诺特殿下!」
「……?」
阿诺特轻轻地眯眼细看时,随即响起了一道女人的惨叫。
「呀啊啊啊啊!!」
之后,船舱里传来甚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同时来到船舱的阿诺特和莉榭,两人一起检查里面情况。
站在室内的,正是身穿一袭红色礼服,刚才莉榭把短剑交付之人。
「……唉,真是麻烦顶透……」
高大的水手们都倒在脚下。
红发的那人一脸郁闷地抓住礼裙的下摆,随后又草草执起了那头长发。
「礼服碍事,头发也碍事。唉……反正最后也扁了混帐海盗,这应该可以了吧……」
「……那是。」
「如你所料。阿诺特殿下。」
伪装成长发的一盘假发,轻轻的掉落到地板上。
拿下假发后,现出了一头跟假发相同颜色的红发,但却是十分短而又蓬松的卷发。
「这位,好像是打扮成女性潜入的──男性。」
「……」
那个人好像嫌碍事地俯视自己穿着礼服的样子,然后随手把礼服脱了下来。
礼服下面,好像穿了薄衬衫和裤子。这样一看,原本觉得以女性来说很高挑的身材,以男性看来却是纤瘦的体型。
「呼哇……好困。」
带着慵懒氛围的那人,一双鲜明的双眼皮眼睛因为昏昏欲睡而缓下来,用这样的表情揉着被长睫毛框住的眼眸。
(还是老样子呢。虽然不知道这么表达算不算正确。)
他现在的年纪应该是十七岁,比莉榭大一岁才对。
虽然已经到了可以称为青年的年龄,但总是给人一种线条纤细的印象,女性都称赞他长相就像个美少年。眼睛的颜色乍一看是茶色的,但那是因为他老是睡眼惺忪地低着头,眼睛照不到光的关系。
在明亮的地方所看到的眼睛,总是闪闪生辉的金色,这莉榭很清楚。
(因为在骑士人生中,我一直和这人住在同一个房间嘛。)
昏倒的船员,也是被他用短剑打倒的。阿诺特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静静地打量他。
(岛国沙迦的天才剑士。在骑士人生最后一战时,为了从阿诺特殿下手中保护我而丧命……)
恍惚的金茶色眼睛,望向了阿诺特那边。
(……约珥前辈……)
手里一直拿着短剑,约珥朝站在莉榭面前的阿诺特踏出了一步。非常瞭解他过去言行的莉榭,心脏蹦蹦猛跳。
(不行!如果是平时的约珥前辈,肯定会挑衅阿诺特殿下的……)
「……那边黑发的小哥。」
跟莉榭的担心相反,约珥用充满了倦意的声音开口道。
「你和后面那个珊瑚色软软的妹子,是甚么关系?」
(诶,我吗?)
听了这句话,才让她第一次意识到。
阿诺特会不知何时走到莉榭面前,恐怕是为了从约珥手中保护她。
「那、那个,阿诺特殿下。」
「……」
「……嘛,现在怎么也好啦……比起这个,还是好困……」
「!!」
紧接着,约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本以为约珥受了伤而大吃一惊,但似乎不然,约珥就这样睡了起来。
「……」
阿诺特有点不悦地低声说道。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可能是受了药物的影响!总之先放下锚吧,把船停好,为这里的人治疗才成……!!」
于是,莉榭没闲情考虑这场意想不到的邂逅,好一段时间都忙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