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榭的『骑士人生』,是在开始第六次人生的几个月后。
那时候由于想过的人生实在太多了,怎么也缩窄不了第六次职业的范围。就在那时,在前往某岛国的途中,她被卷入某场骚动里,和两名同乘的男性一起解决了问题。
过去人生中的莉榭,为了安全起见,旅行时大多会换上男装。而且,还一直继续偷偷练习在千金时代学过的剑术,以及在猎人人生中学会了相当的战斗技巧。
结果,被其中一名男性招揽她『要不要当我国的骑士』。
而那男人,竟然就是莉榭那时候漫无目的下想去的岛国沙迦的国王。抵达后,与国王同行的另一位男性,为着莉榭作出了种种照拂。
『──你的房间,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他是王家骑士团的团长,听说在国王微服出行时都会担任国王的护卫,所以才和国王一起乘船。
『万万没想到,不但陛下突然招揽同船的人当骑士,你也用闪闪发亮的眼神回答「请一定要!」……』
『真、真对不起……』
『没差啦。毕竟我的信条,就是无论我们陛下怎么胡来也要为他达成。骑士基本上都是二人一房,不过你的同房,我选了一个叫做约珥、对别人几乎不感兴趣的家伙。』
实际上,只有这团长,在遇上莉榭后不久就察觉到她是个女性。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对室友本来就漠不关心的约珥,以免莉榭的性别暴露。
那一刻的莉榭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走廊边走边问团长。
『那位叫约珥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不,那家伙好一段时间都不在这国家,最近才刚回来。由于单独前往卡尔海因执行了几个月的任务,这期间房间分配也不同了吧。』
『……卡尔海因……』
莉榭喃喃自语后,团长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约珥呢,唯独是剑术很有一手。因为你是到现在为止年纪最轻的他第一个后辈,可以找他教你很多东西。』
『好的!真期……』
莉榭正要精神奕奕地回答,却对当中的一句话耿耿于怀,抬头看向团长。
『那个,团长,所谓「唯独是剑术」是说……』
『……放心吧。他就真的是个不会理会琐碎小事的家伙。作为好像有很多隐情的你的室友,可谓最适合不过了。太好了呢!』
『总、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就是这房间了!』
当门打开的瞬间,莉榭睁大了眼睛。
一个外表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性,直接躺在石板床上,双眼闭着。
『打搅了!你没事吧!?』
莉榭慌忙跑过去,朝他喊道。那个一头红色卷发、白皙皮肤的纤弱男子,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如果听得见我的声音,请你应一下!还有,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
他稍稍睁开眼睛,一边摸了摸自己正在躺着的地板,一边像是发自内心地抱怨道。
『……嗯唔……。这张床,不知怎的好硬……』
『……诶。』
『鲁修斯。』
团长唤了莉榭的假名,用抱歉的声线这么说。
『抱歉,那家伙只是在睡觉而已。而且这样的光景,对你来说,恐怕会成为家常便饭。』
『团、团长?』
『你能来真是帮大忙了。拜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约珥了!』
『………………』
在接下来的第七次人生中,当初次见面的西奥多睡在农田上时,莉榭也没怎么震惊,毫无疑问是因为在第六次人生中,被约珥好好锻炼过。
就这样成为同r室室友的骑士约珥,是个被周围的骑士称为『除了剑术以外甚么都不会,不,是甚么都不做』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醒来后,面对从入团经历到一切都过于特殊的莉榭,约珥却是这副样子。
『初次见面,早上好,约珥前辈。那个,像我这样的人突然入团,还住进同一个房间里,你应该会觉得奇怪吧……?我叫做鲁修斯・奥尔科特,绝对不是甚么可疑的人……』
『可以哦。无所谓。』
『诶……』
似乎打从心底里不感兴趣地,约珥打了个哈欠。
『就算你自我介绍,我也没打算记住你的名字。有时间和你扯上关系,我还不如拿去睡觉或者舞剑。』
被长长睫毛围着的双眼皮眼睛,迷迷糊糊地合起来。
『你也可以自便。只是千万别打扰我睡觉。』
『啊,约珥前辈!?听说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
『不需要。还有,以后你也没必要跟我说话。彼此都不要扯上关系吧。』
『可是,今后还会在同一战场上一起战斗……』
约珥瞥了一眼莉榭,说道。
『我绝对不会和谁「一起战斗」的。』
听到这句话,莉榭瞪大了眼睛。
『要是那样做,我会变弱的。反正战斗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吧。──像这样动不动顾虑别人的话,总有一天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会一下子死掉的啊。』
『……!』
那老样子睡眼惺忪的眼眸里,短短一瞬间闪过锐利的光芒。
但那道光很快就消失了。
『比起这个,既然团长终于回来了,去找他陪我对练……呼哇。』
被留在房间里的莉榭,认真地思考着。
(……约珥前辈,莫非一直过着不是睡觉就是弄剑的生活?)
捡起约珥铺在地板上的毛毯,用手掸掉上面的灰尘叠好。
(听团长说,昨天也没有甚么值夜。如果睡眠周期这么散乱,又一觉睡到傍晚,吃饭也不规律的话……)
作为曾为药师的人,不能放任不管。
(虽然被前辈拒绝了,说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不过团长都拜托我「好好照顾他」了。──该听哪边的话,根本想都不用想啊。)
于是,作为约珥的同室、亦是唯一的后辈骑士,莉榭展开了大奋斗。首先,为了让约珥能够每朝自然起床,莉榭决定每天同一时间跟他问好。
『约珥前辈,早上好!』
爬上床旁的梯子,摇晃睡在上铺的约珥。
『今天又到了早训时间,团长说所有人都要参加!』
『不要。起不来。不需要训练……』
『没办法。那这阵子,只好让前辈每天早上沐浴阳光三十分钟以上。好了,我要打开窗帘了!』
『呜呜,唔……好刺眼,呜……』
这样反覆了一段时间后,就从犹如与梦中住人对话,变成了能够正常对话的状态。这样一来,作战来到下一阶段。
『约珥前辈!早上好,今天早上能跟我较量吗?』
『……ㄐㄧㄠˋㄌㄧㄤˋ……?』
『啊,起床了!好厉害啊,约珥前辈,这是起床的最快记录喔!好,下次就用这招吧。』
『……你啊,比起剑士,打法更像个佣兵。又或者说是弓兵。跟一个太依赖剑外之物的家伙,拿剑较量也不会开心……我要再睡……』
『哇~!对了,就当作是投资未来吧!我一定会磨练剑术的,请一定要教我!!』
就这样,利用约珥喜欢剑术,开始成功每四天带他出去一次。而且,从战法相似的『天才剑士』约珥那里学会了剑术,莉榭的剑术也显著提升了。
『听我说啊,约珥前辈!全靠前辈指导,我竟然赢了十人!』
『嗯~。』
约珥坐在食堂里,用汤匙哗啦哗啦地把炖肉分解。最近醒着的时间增加了,吃饭的时候被她用双手拖着走时,也会变得乖乖地跟着走了。
『不管你赢谁输谁,我都没兴趣就是了?』
『呜。对、对呢……』
『……不过呢,确实。』
那双茶色的眼睛,轻轻瞥了莉榭一眼。
『鲁榭?利修斯?……呃,叫甚么来着……』
『……约珥前辈,难不成,你是在念我的名字……!?』
初次见面时,约珥说过『因为没打算记住,所以不用自我介绍』,但他还是苦苦思量地说出口。
『总之……你也变强了不少,不是吗?』
『…………!!』
从那以后,约珥和莉榭一直作为前辈后辈,作为同室的骑士一起行动。只不过,约珥对睡眠的喜爱,本来就和对剑术的喜爱一样根深蒂固。
『早上好,约珥前辈!最近早上都能够不知不觉起床了,非常好!那么,差不多该参加早上的训练了!』
『不需要。不去。训练鲁修斯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吧……』
『啊,明明就差一步……! !』
大多数的日子都是这样子过的。尽管如此,在同一房间生活了一年之后,他作为『前辈』来对待莉榭的时刻变多了。
不仅如此,来到这时候,约珥似乎意外地喜欢上了前辈这个叫法。
『……因为是前辈嘛,所以不是由其他家伙,由我来教你。因为是前辈嘛。』
就像这样,被周围的年长骑士揶揄说『约珥也变得像个前辈一样独当一面了』的行动,也越来越多了。
『想要溜课不上团长的讲学时,这树篱和后面的水路各有一条捷道喔。说实话,我跟谁也没说过,不过既然是后辈就没办法了……』
『啊,谢谢你,约珥前辈。虽然我应该不会用就是了……』
『相对地,当我途中睡着的时候,你要叫醒我。』
『是的!作为后辈,这是理所当然的!』
『呼哈。』
看到莉榭挺直背说道,约珥乐不可支,眯起眼笑了。
『……不是挺可爱的后辈嘛。』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约珥前辈的心情很好呢……)
就这样,约珥一点一点地,但又确切地,开始作为莉榭的前辈来待她了。
他是贵族家的么子,自入团以来,好像一直是这队中最年轻的。以『叫鲁修斯的太麻烦了』为理由,开始昵称莉榭为『鲁』的他,意外地表现出了很会照顾人的一面。
『愁眉苦脸的,难道说你又一头扎进去插手麻烦事了?呜哇,有够麻烦……麻烦是很麻烦,但假如你因为这个来不了晨练的话,没办法,我也来帮忙……』
当莉榭告诉约珥,『其他队邀请她到他们房间参加过夜宴会』时,不知为何,约珥却在担心她。
『……不行。不管多晚,你都必须在这房间的这张床上睡,因为很危险。』
『危险是指?再说,我深夜出入房间的话,会打扰到约珥前辈睡觉……』
『不~行,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早上就没人叫我起床了。』
(那个约珥前辈,比起睡眠,竟然更关心我……)
对于约珥的发言,莉榭有时会莫名地感到不安,恐怕他可能已经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再怎么说,表情、相处的方式应该也会不一样才对吧……?)
『鲁,回话呢?』
『好、好的!我知道了!』
尽管不时会产生这样的疑窦,但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而松一口气,就这样子度过了最初的一年。
『鲁,你这是甚么晚饭?你说因为训练太投入,食堂已经关门了?……等等,再怎么说也不带把芋头煮熟加盐巴吧。唉,没办法,我来给你做,你过来……』
还试过那么说着,让莉榭吃他做的饭。
『你被选上这次的远征吗?……我也去吧。因为鲁不在的话,我早上怎么也起不来。』
而实际上,约珥每天早上都一定想让莉榭来叫醒他。
『以后即使要换房间,鲁也绝对和我同一间吧。你可以叫我起床,那我就不会迟到了,我也可以偶尔教你剑术。呐,这样成吧?』
『是的!可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前辈能每天都教我,而不是偶尔!』
『啊……那我不要。太麻烦了。』
『约珥前辈!!』
过着这样的日子,在第六次人生迎来第二个年头的时候,约珥睡眼蒙眬地说道。
『鲁你之前说卡尔海因的动静有古怪,果真没错了。』
约珥的表情,隐约比平时更加忧郁。
『……卡尔海因的皇太子,杀了父亲篡夺了皇位。』
(……果然,这次的人生也……)
***
「──我回来了,阿诺特殿下。」
到达皇族用的宅邸后,莉榭连行李都没拆包就去了执务室找阿诺特,先是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被囚禁在船上的女性都已经解了毒,剩下的就交给这城市的医师了。因为明天应该就能问话了,所以会在那之后再作调查。」
「明白了。」
「莉榭大人,抱歉要你奉陪我的主君的行动。明明都三番四次说过,不要丢下护卫,自己积极行动了。」
「不、不会,奥利佛大人,这实在不敢当……」
尽管阿诺特看来完全不搭理他,但从莉榭听来,却有点儿刺耳。
「而且,也谢谢你为女性作应急处理。」
「不会!刚好手头上的药能用得上,真是太好了。」
当然,那个「偶然」自是假的了,但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写到脸上。尽管如此,她还是立刻以真挚的心,告诉眼前的阿诺特。
「虽然只是听了一些片断,但情况已经明白不过了……无论怎么看,都是海盗掳人后贩卖人口。」
莉榭凝视阿诺特的蓝色眼睛,问道。
「阿诺特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城里发生了这种事吧?」
「────……」
然后,自己那现在才注意到的举动,到底真的瞒得过去吗?
过去的莉榭曾是商人。为了在生意上讨价还价,会欺骗各种各样的人。
但唯独是阿诺特,她没自信能不能骗得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阿诺特殿下的目的是调查有关人口贩卖的事情。)
注视着蔚蓝色的眼睛,莉榭悄悄地思量。
(因为,我自己也一样。)
为了完成婚纱而选择贝泽托利亚的工匠既是。
明知道材料短缺,却执意要用那种线来刺绣也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被阿诺特怀疑,来到这个时期的贝泽托利亚。
莉榭有一个非在这里达成不可的重大目的。
(必须阻止这贩卖人口的行为。……不然,用于战争的「重要武器」,就会流入阿诺特殿下的手中了──……)
手撑在扶手上托起腮的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前些日子,沙迦国连同招待出席婚礼的回函送来了一封信,说他们的船只在其国遭到袭击,甚至更出现了掳人的行径。」
正如在骑士人生中听到的一样。那时候的沙迦国,正值海盗为祸。
「根据沙迦国的调查,认为赃物很大机会流到卡尔海因买卖。他们要求协助,说财物先不计较,希望至少能救出被掳的受害者。」
「而那些海盗,正利用贝泽托利亚做生意呢。」
「要买卖赃物,需要有一个足够大的市场才能沾手。能直接从船上卸货的城市之中,就数贝泽托利亚最合适了。」
莉榭之所以知道贝泽托利亚,是因为听骑士人生的约珥说过。
然而,阿诺特似乎是凭借自己的知识来预测,准确地猜出了这座城市。
「沙迦国被卷入怎么样的犯罪都无所谓,但海盗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不能用大海隔开他们。」
「在沙迦国海域出没的海盗,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来扰乱这国家的大海。而且,卡尔海因似乎亦已经被利用作买卖赃物和掳走的人了。」
莉榭低着头,紧紧地抓住礼服的下摆。
(因为这样,沙迦国的「武器」流到了卡尔海因。之所以会被阿诺特殿下用在几年后的战争中,也是因为海盗将它卖到了卡尔海因……)
然后,莉榭再确认了一件想要确认的事情。
「这件事,果然也是瞒着你父亲来行动吗?」
「传入他耳中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了,那个男人抱着甚么想法,我大概都能猜到。」
(正因为如此,阿诺特殿下造访贝泽托利亚这件事,拿跟我「婚前旅行」这个名目就刚刚好呢。)
莉榭想要阻止阿诺特的战争。
与此同时,也无法对海盗行为和人口贩卖视而不见。而且,她也在骑士人生时,知道了约珥的感情。
「请也让我帮忙吧,阿诺特殿下。」
「……」
重新下定决心向他请求后,阿诺特叹了口气。
「莉榭。」
「对不起,我太狡猾了吧……阿诺特殿下是不会轻易拒绝我的请求,我明知道这一点而提出要求。」
奥利佛瞥了一眼阿诺特。阿诺特微微垂下眼,开口道。
「……知道了。」
「谢、谢谢你!」
莉榭登时两眼放光。然后,在心中再次向阿诺特道歉。
(我的目的,就是阻止阿诺特殿下的目的──战争。)
也就是说,她要妨碍阿诺特的愿望。
自己没有坦承,而是采取了不利阿诺特的行动。莉榭很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原谅的。
(因为都背叛了阿诺特殿下。至少在其他方面,必须诚心诚意地帮助这人才成……)
想着想着,奥利佛朝阿诺特走去。
「对了,我的主君,关于现时护卫那些女性的近卫骑士……」
「我知道,应该还有其他受害者才对,我会重新编排护卫。」
听到阿诺特似乎要重新开始工作了,莉榭轻轻地举起手。
「那么,我去看看刚才那个、呃……头发蓬松、看起来睡眼惺忪的剑士大人吧。」
「……」
船上被囚禁的女性,已分别被送往医师那里。
其中只有约珥,由于阿诺特判断「有必要单独查问」,所以被送到了这栋宅邸。
关于在这次人生中再次相遇的约珥,莉榭现在甚至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还犹豫该怎么称呼约珥,最终决定选择最直截了当的形容,但阿诺特却摆出一副苦涩的脸。
「……由你来看病吗?」
「是的,我猜差不多该醒过来了。为了今后的调查,还是早点跟那人问出来会比较好吧?」
「…………」
阿诺特默默地站起来,走到歪着头的莉榭身边。
「没办法了。可是。」
「?」
边说边伸出手。
然后,阿诺特摸了摸莉榭那珊瑚色的头发。
「千万要小心。」
「噫哇……!!」
彷佛梳头一样轻抚莉榭的头发,害她吓得发出奇怪的声音。莉榭猛地用双手捂住嘴,满脸通红地抬头看着阿诺特。
「给近卫发完指示后,我也会去那里。」
「哦,因为很忙碌,殿下就不用了……!那个人,该怎么说呢……看起来不是那么坏的人!嗯,看起来很善良!非常的!感觉是个好人!」
「…………………………」
(对阿诺特殿下来说,约珥前辈肯定也是个非常可疑的人物嘛……)
像是要说服莉榭一样,阿诺特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去。」
「……」
这是在担心她。
明明知道,却为着这份顾虑而高兴不已,那样的自己真是令人头痛。
「我知道了,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莉榭大人,你真的可要小心啊。」
「谢谢你,奥利佛大人!」
奥利佛不知为何脸上带着会心微笑,在他的守望下,莉榭慌慌张张地走出三楼的房间,向地下走去。
(平常心、平常心……!……可是仔细想想,阿诺特殿下为甚么要碰我的头发呢!?嗯嗯,虽然我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
走到楼梯一半时,她摇了摇头。
(振作起来,现在要先找约珥前辈!)
然后,在来到的客房门前,开口道。
「不好意思,你醒了吗?」
莉榭敲了门,确认无人应门后轻轻打开。
没关上门走了进去,靠近床铺。床头柜上还放着刚才送来的治疗工具。
于是,她低头看着还在睡的约珥。
(……好熟悉的睡脸啊……)
蓬松的红发,白皙的皮肤。众多女性都羡慕的长长睫毛,有着纤细印象的标致五官。
望着睡得呼呼作响的约珥的脸,彷佛只是分开了几个月的感觉、与终于重逢的怀念交织在一起。
(第六次的人生,感觉真的是刚刚发生的事……即使如此,我也晓得现在度过的人生,还没有明确的联系。)
过去人生的记忆,至今都鲜明地残留在她的脑海中,可是跟「现在」,之间彷佛隔着一堵透明的墙。
依稀就如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梦一样。
那是在阿诺特向各国发出了宣战通告的时候。
『──阿诺特・海因弑害上任皇帝,篡夺皇位后仅仅两年。……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地改革国内,开始侵略世界各国。』
一向性格开朗的国王,在所有骑士面前,带着绷紧的表情说道。
『话虽如此,我国在这两年间也做好了准备,即使卡尔海因要进攻我国,恐怕还需一定的时间吧。』
骑士团长也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国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不用慌,我们沙迦国是个岛国。卡尔海因要进攻的话也要面对补给问题,而且历史上一直在打大陆战争的卡尔海因,并不擅长海战。』
『陛下……』
『请各位准备开战吧。我们会和哈里尔・拉萨结盟,联手打败卡尔海因。只要从大陆和海上两方进攻的话,应该有充分的胜算才对。』
然后,这种想法却是错了。
就在沙迦国与各国结好同盟关系,准备以万全的姿态派出船只与卡尔海因作战的时候,沙迦国已陷入了绝望之中。
『陛下,有急事禀报!!』
传令官紧张地说道。
『海上来了敌船!!从悬挂的鹫国旗来看,应该是卡尔海因的船……!!』
『怎、怎么可能……』
看到从海上出现的敌人,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卡尔海因,为甚么会拥有那种船……!?』
阿诺特・海因的侵略战争,会根据世界形势灵活地变化,在莉榭的每一次人生,都会走向不同的流向。
结果,就连拥有过去人生记忆的莉榭,也完全没料到卡尔海因会如此迅速地跨海而来。
莉榭模糊地忆起骑士人生的死期。
『带殿下他们去那地方,刻不容缓!!』
『我们的光,我们的主!我们会拼上性命守护到底,就算死也要让他们顺利抵达!!』
周围满是骑士同伴的尸骸。
(──大家、都已经没呼吸了。)
邀聘莉榭成为「骑士」的善良国王,为了保护年幼的几位儿子,在她面前被杀了。
一直热心指导到深夜的团长,也在护送为着父母的死而号啕大哭的诸位王子逃跑时,为保护他们而丧失了生命。
作为岛国,自古以来就与周围各国争夺资源而战斗的沙迦国骑士团,以全世界来看,兵力也属相当高才对。
即使如此,面对阿诺特・海因率领的军队,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背靠过去约珥所教的「捷径」,为了保护正在那里逃跑的王子们,莉榭拼死战斗。
(我死在这里也不要紧。我们怎样都不要紧。……只要给王子殿下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哪怕是一秒也好……!!)
但是,能够与卡尔海因的军队和阿诺特・海因抗衡的,只有被称为「天才」的约珥。
(……尽管如此,约珥前辈为了保护我,被阿诺特殿下杀死了。)
回想起阿诺特的剑,从约珥的腹部砍裂了他左胸的光景。
(那一瞬间,确认我平安无事后,约珥前辈温柔地微笑了。……不过之后不久,我也被阿诺特殿下刺穿左胸而死……)
度过第七次人生的莉榭,现在是阿诺特的未婚妻。就像第六次的人生一样,当俯视睡在床上的约珥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唔。」
约珥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睛。
莉榭马上端正身子,用跟以前约珥说的一样,但又稍微有些不同的话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剑士大人。」
反复眨了眨眼之后,用瞥眼看上去像是茶色的金色眼睛望着莉榭。
「在船里的时候谢谢你。明明你也被灌了药,却为了保护其他女性而战斗呢。」
「……」
约珥猛地坐起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莉榭提起了礼服的裙摆,正式行了个礼。
「看你手指上的剑茧,觉得你应该学过剑术,所以才提出了无理的请求,实在万分抱歉。我叫莉榭・伊姆加德・魏纳。」
「…………」
面对毫无反应地看着自己的约珥,莉榭在心里想。
(虽然自报了姓名,但约珥前辈一定对我不感兴趣吧。在骑士人生第一次见面时,甚至被说不想记住、也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然而,就在这时。
「……再告诉我一遍。」
「咦?」
约珥的手,紧紧握住莉榭的手腕。
约珥的手臂尽管看起来又白又纤细,但骨骼和肌肉都很结实,很像个男人。莉榭一边客观地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不停地眨着眼睛。
「你的名字,再~告诉我一遍。」
那昏昏欲睡的沙哑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听见在骑士人生中听过的这声音,莉榭困惑地开口道。
「莉……莉榭・伊姆加德・魏纳。」
「莉榭……莉榭,莉榭……」
约珥抓着莉榭的手腕,拼命地重复想要记住。
因为在骑士人生中一直使用假名,所以约珥从来没有叫过她「莉榭」。而且,以前为了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还煞费苦心,现在他却一下子说了出来。
「莉榭……和我一起玩吧?」
「呃……那、那个……」
「就算走出了船舱看不见,从船内的脚步声,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战斗的啊。……体重很轻的女孩子的脚步声,那是你吧?」
约珥静静地看着莉榭。
「虽然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你使用的剑术,听起来和我的很相近。」
(……明明没看见,听脚步声就知道了吗……?)
在骑士人生中,莉榭学到的是比千金时代所学的剑术更为准确的技巧。
其中,约珥那不是靠腕力,而是靠身体轻盈和瞬间爆发力来战斗的剑术,对莉榭的剑赋予了很大的影响。
约珥似乎单凭这一点就看穿了。
「所以,呐?」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央求甚么。
尽管如此,带着绝不打算放过猎物的声线,告诉莉榭。
「……陪我来玩性命相搏的游戏吧。」
「!」
约珥那比平时低沉的声音,让她本能地萌生了危机感。
(第六次人生的前辈,虽然一开始时对我漠不关心。)
莉榭的喉咙发出「咕嘟」的一声。
(这次的人生不一样。……只对睡觉和剑术兴趣的前辈,居然对我产生了兴趣……)
这个,在某种意义上搞砸了。
被约珥抓住手腕的莉榭,一边把身体稍稍往后拉,一边问道。
「那、那个,剑士大人,在谈话之前,我想请教一下你的大名和身份。」
「……比试还需要聊我的事情……?」
约珥睡眼惺忪地皱着眉头,但还是不情不愿开口道。
「……约珥・密迦・罗伊瓦斯,沙迦的骑士。」
「约珥大人。」
这样终于可以叫他的名字了。莉榭一边留神以防一不小心喊出「前辈」二字,一边继续说。
「很不巧,我不能接受你提出的『胜负』要求。」
「为甚么?我明明都报上了名字……」
一脸不高兴的约珥,抬头看着莉榭。
「那个嘛。」
「!」
莉榭使出防身术的招数,一瞬间甩开约珥的手。而空着的手迅速扯开对方的手指,转动被抓住的那条手臂。
双手得以自由后,用力按住了约珥的肩膀。
「呜啊。」
单是这样,约珥就沉到床上,用手背抵住眼角,开始呻吟起来。
「…………在转……视野、咕噜咕噜地转…………。」
「你被海盗灌了药吧?因为还没消退,请务必好好静养。」
莉榭斩钉截铁地说着,在离床稍远的地方观察约珥。
(在第六次人生中听说过。……前往卡尔海因潜入调查的约珥前辈说过,在他救出被掳走的女性之后,见到了阿诺特殿下。)
想听说卡尔海因的事的莉榭,在睡觉前央求约珥说出来。
在双层床的下层,听着上层的约珥说,莉榭心里试着想像卡尔海因是甚么样子。听到他说想要见阿诺特・海因的时候,莉榭感慨地说。
『约珥前辈,亏得你忍了下来,没砍向阿诺特・海因呢。』
『不,我那时候怎么可能忍耐了,当然是拔剑了。』
『拔了吗!?』
『哼哼。』
『不,前辈,所以说我不是在夸奖你喔!』
约珥吐露了一句『可是』。
『那个男人,没有向我拔剑。』
『──……』
莉榭想起了当时的事情,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约珥,叹了口气。
「约珥大人,先向你说明一下。适才船内的黑发男性,便是卡尔海因的皇太子阿诺特・海因殿下了。」
「……那个人吗?」
约珥果然表示出兴趣。眯起那金色的眼睛,大概是在描绘记忆中的那身影吧。
「怪不得,光听到脚步声就觉得不是泛泛之辈……就是那个,一个人就攻下了好几个战场的人……」
「可是,约珥大人。」
就如在骑士人生时一样,莉榭劝阻约珥说。
「千万不要突然向阿诺特殿下拔剑。」
「……为甚么?」
「顺便一提,砍下去也禁止。」
「为甚么?」
「当然所有理由都是了!」
「…………」
约珥似乎打从心底无法理解,歪着嘴说。
「……我又不需要得你的批准。」
(如果是在骑士人生中未和前辈同室之前的我,一定会束手无策吧。可是现在,要怎么对付约珥前辈,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最后,甚至连团长都说「能握住约珥缰绳的只有鲁修斯」。哪些词句能够吸引约珥,现在的莉榭已经摸熟摸透了。
「算了。如果你不陪我玩,那我就去找『阿诺特殿下』……」
「约珥大人。」
莉榭对着想要撑起身的约珥,嫣然一笑道。
「──有关你想跟阿诺特殿下交手一事,我来帮忙交涉吧?」
「!」
就像耳朵灵敏的动物一样,约珥立即作出反应。
「……交手的、交涉?」
睡眼惺忪的双眸里,开始摇曳出激动的光芒。
「约珥大人也是,比起以犹如偷袭的方式与阿诺特殿下交剑,更宁可从正面来一场真正的较量吧?」
「……正面、真正的胜负……」
约珥慢慢地坐起身来,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莉榭。
「我想。」
「呼呼。我就猜你会这么说。」
对于完全端好姿态来听莉榭说话的约珥,她在心里悄悄地道歉。
(对不起,约珥前辈。我所提议的,终究只是「交涉」而已。……我决计没说一定能跟你交手,虽然完全是奸商的手段,不过,这也是为了约珥前辈着想……!)
尽管很心痛,但总不成让他向阿诺特拔剑,演变成外交问题。纵然在第六次人生中好像平安没事,这次不见得亦能过关。
「那么,约珥大人,作为向阿诺特殿下交涉的代价,能请你协助我们吗?」
「协助?」
「听说阿诺特殿下收到了沙迦国王陛下的来信……你是从沙迦国前来调查海盗贩卖人口的事件吧?」
于是,约珥惊讶地眯起眼睛。
「……说起来,你到底是甚么了?」
「甚么,你意思是……?」
「明明看起来软绵绵的,就像珊瑚色的甜点。但却从船上跳过来,用那纤细的手臂跟那些家伙战斗对吧?」
约珥站起身,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走到莉榭面前。
「虽然是女孩子,不过是卡尔海因的骑士?……不过,你的身分可以跟阿诺特殿下交涉吧。奇怪了。」
「约珥大人,如果站起来的话,又会头晕……」
「第一,阿诺特殿下在那艘船时,就像要从我手中保护你一样──……」
约珥靠近盯着莉榭的脸看,像是要看穿莉榭的眼里一般眯起了眼睛。
「莉榭,你到底是阿诺特殿下的甚么?」
「……我……」
后面传来踱踱的脚步声,莉榭当然注意到了。
然而,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不但出乎预料,而且事态还非常紧急。
「噫呀啊!?」
她被站在身后的人轻轻抱了起来。
咄嗟间把手放到那肩膀上,却又后悔不小心碰到了他。接触的部位越多,莉榭的心脏就跳得越快。
往下一望,是正用不悦的眼神射向约珥的阿诺特。
「──是我妻子。」
「还、还只是未婚妻的身份就是了……!?」
被阿诺特一脸平常地抱着的莉榭,感觉脸颊一下子烫起来,好歹总算把话说出来。
「…………」
约珥摆出了狐疑的表情,手指向被阿诺特抱着的莉榭。
「……『太子妃殿下』?」
「所以说还只是未婚妻而已!」
莉榭一边向约珥解释,一边在心里大慌。
不管怎么说,已然意识到爱意的对象阿诺特,不仅就在自己身边,他甚至还轻轻抱起自己。
(要是这么贴着殿下,心都要跳得喘不上气了……!)
趁着还能挤出声,莉榭便小声诉说。
「殿、殿下……」
「……」
也许是想他放自己下来的心情有传达到吧,右手托着莉榭的阿诺特,用左手扶着她的后背,单膝跪地。
明明只要松开手就可以了,但他还是用了呵护备至的方法放下莉榭。
「没受伤吧?」
「嗯……」
放开之时,阿诺特用抚慰的眼神射向莉榭,一边再三确认道。
(因为看到约珥前辈逼问我,就想立即分开我们吧。所以才会突然抱起我呢……)
虽然忽然被抱起会对心脏不好,但那也是为了莉榭才这么做。为了让阿诺特安心,她猛力点头。
「不、不要紧的!这人虽然看起来这样,其实十分绅士,一点危险也没有!甚么事都没有!不要紧的,人既温柔我也很安全!」
「…………………………」
阿诺特微微眯起眼睛。
无法直视那像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睛,莉榭决定赶紧继续说下去。
「这……这位叫做约珥大人,好像果然是沙迦国的骑士大人。」
「……」
(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哇……)
另一方面,约珥像是认真观察阿诺特的全身一样,专心致志地凝视他。
然后,视线陡然转向了莉榭。
「……呐,你刚才说的『交涉』呢?」
「交涉?」
「那、那件事之后再说吧!!」
阿诺特眼一眯,莉榭登时朝约珥双手乱挥。要是阿诺特当场拒绝,那就难以得到约珥的协助了。
「更重要的是,约珥大人你的脸色。」
约珥那本来已属白皙的肤色,现在又再添了一重苍白。听了莉榭的话,约珥像是想起来似的按住额头。
「……放松下来又咕噜咕噜转,好难受……」
「你没事吧!?」
看也不看蹲在地上的约珥,阿诺特淡淡地说。
「就算醒来了,要派上用场日子看来还早着吧。莉榭,先回楼上的房间吧。」
「请、请稍等,我先把约珥大人从地板拉起来,放他回床上睡。」
「……」
阿诺特叹了口气,举手制止了正要走往约珥身边的莉榭。之后,粗暴地抓住约珥的手臂。
「起来。」
(阿诺特殿下,竟然会照顾其他人……!)
被他的行动吓了一跳。尽管知道阿诺特是个温柔的人,但由于他总是故意做出恶行,所以这样的情景甚是少见。
「呜……」
约珥缓缓抬起头,近距离凝视阿诺特。那一瞬间,金色眼睛的瞳孔,像猫儿一样地张开。
「……光是迈出第一步,我就知道你的动作完全没有多余。」
说着这话的约珥,仅凭这一点就看穿了阿诺特的力量。
约珥淡淡地说。
「如果你进攻我们的国家,包括我在内,所有人肯定一下子就被杀掉吧。」
「──……」
听到这句话,阿诺特也没有流露出兴趣。
他放开约珥的手,把他往床一推。约珥跌跌撞撞地坐在床上,深深吐了口气。
「……呐。莉榭太子妃殿下。」
(……约珥前辈……)
他的嘴角,扬起了愉快的微笑。
(骑士人生的约珥前辈,一直都很关照作为后辈的我。可是,在这次的人生中,我已不能再像那时一样去待他了。……作为阿诺特殿下的未婚妻来接触的约珥前辈,竟然是如此危险的存在。)
人际关系这回事,会随着立场不同而变化。在不断重复的人生中,每次与过去认识的老脸孔重遇之时,莉榭都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身在此间的约珥,既是莉榭熟悉的「前辈」,但与此同时,现在却是别国的骑士。
「因为你答应了会『交涉』啊……绝对。」
「……」
说着,约珥自己扑通一声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莉榭。」
敏锐的阿诺特,大概已经察觉到莉榭微微的紧张吧。莉榭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
「有关和约珥大人的交涉,待会儿我会告诉阿诺特殿下的了。我可以先和殿下一起,回楼上的房间吗?」
「──啊啊。」
(太好了。)
单是阿诺特给出肯定的回覆,莉榭心里就如释重负。可是,不可以因为这样,连思考也变糊涂。
(必须打起精神才成。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根据约珥前辈的情报,解决海盗的掳人事件。虽然以阿诺特殿下的手段,肯定轻易就能解决……但不可以总是依赖殿下啊。)
看着走在前面的阿诺特的背影,莉榭对自己说。
(因为这个事件,情报从沙迦国流了出来。而那个正是在未来发生的战争中,阿诺特殿下侵略世界的武器……)
在骑士人生中见过的那光景,莉榭决计不会忘记。
在漆黑的大海尽头浮现而出的,乃是突然出现的无数船只。
『卡尔海因,为甚么会拥有那种船……!?』
而那正是阿诺特率领的卡尔海因军,其中一门的强力武器。
(──岛国沙迦的国家机密。能够承受海战和长期航海的造船技术。)
莉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礼服的裙摆。
(被海盗掳走的沙迦国技术人员,给卡尔海因军带来了知识。)
结果,卡尔海因军得以侵略大海对面的国家。
(……得阻止阿诺特殿下将『船』作为战争的工具……)
这正是为了阻止阿诺特的战争,莉榭来到这城市要达成的事。
***
流淌于这座城市运河的河水,带着和大海一样的蓝色。
换上了散步用的轻便礼服的莉榭,因为夹杂着淡淡潮香的凉风而心跳不已,桥下清澈的水,使她双眼生辉。
「请看,阿诺特殿下,是鱼!」
「是啊。」
走在身旁的阿诺特,淡淡地同意眼前的事实。但是,当莉榭想再往下看,把手搭在栏杆上时,阿诺特像是要搂住她似的,碰了碰莉榭的肩膀。
「噫……」
「不要把身体探得太前。」
近距离四目相对的阿诺特,依然淡淡地继续说。
「风很大。你很轻,风一吹就会掉下去了。」
「!?不,才没有那样的事吧!?」
「呼。」
当吃惊地告诉他后,阿诺特莞尔地眯起眼睛。霎那一笑的表情,让她心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那个,阿诺特殿下。」
「怎么了。」
莉榭朝四周瞄了一眼。
「……奥利佛大人所说的,『让国民看到我们和睦的样子』,这样就算达成了吧……?」
「……」
听到这个问题,阿诺特和莉榭一样,可是却有点不耐烦地看了看周围。
这座桥上,现在除了阿诺特和莉榭之外,还有从远处跟着的近卫骑士。在更远的地方,路过时听到传闻的人们,好奇地盯着莉榭他们。
因为护卫支开了闲人,所以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表情,但似乎是在笑着守望他们两人。
『──你说要留在房间里继续作战会议?哈哈哈,你们二位在说甚么了?』
『…………』
刚才,奥利佛对从约珥的客房回来的莉榭他们这么说了。
『这次的名义是婚前旅行哦。你们得多多一起外出,给国民留下和睦的印象才成喔。』
『奥、奥利佛大人?』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在婚礼前的这个时机离开皇都就太不自然了。要开作战会议的话,在搭配婚纱的路上开,你看如何了?』
『不,礼服安排了在明天……!』
『那就去河边散步吧。作为未来的皇太子夫妇,要是能让民众看到你们的美满样子就最好了。好的,那么请慢走!』
『啊,啊哇哇哇!!』
『………………』
就这样,不由分说变成非外出不可了。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阿诺特微微皱起了眉头。
「别理会奥利佛的唠叨了。就算我们一步都不出门,那家伙本来也会调整到看起来那样子。」
(虽然不太好懂,但阿诺特殿下果然信任奥利佛大人呢……)
远处的人们,果然似乎都在嘻嘻微笑。莉榭因为难为情,下意识地望向运河。
(与阿诺特殿下和睦相处,也是我这个未婚妻的职责。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
但是,她还是很担心。
(……滥用未婚妻的身份,这应该算是滥用职权吧……!?)
因为,莉榭是基于阿诺特的意图,由于某种目的才被选为未婚妻的。
(以婚礼为由,在生日的时候甚至要求亲吻。而且还这样子黏着喜欢的人,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对……)
「……?」
正当她心神不定的时候,阿诺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啊。」
像是想起了甚么,望向莉榭。
「对了。」
「殿下?」
一只大手,温柔地牵起了莉榭的手。
「噫……」
远处围观的人热闹哄哄。阿诺特引导莉榭的手,好握住他的衬衫袖口。
莉榭吃惊地抬头看着他,只见阿诺特用柔和的眼神问莉榭。
「那个甚么『训练』,这样子就成了吗?」
「…………!!」
那是一道非常平静的声音。
那时候由于开始战斗而松开的手,又再一次牵了起来。明明对阿诺特来说,应该是毫无意义的事才对,但他却重新实现了莉榭之前在船上的愿望。
「……谢谢你,殿下。」
莉榭小心翼翼地紧握住,垂下了头。
(还有,真的很对不起……)
即使如此,莉榭好像绝不打算放开这只手。
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恋爱是如此棘手的东西。
「……」
阿诺特低头看了看莉榭握着他袖子的手,视线转向运河的水面后开口道。
「──贩卖人口,很多国家都禁止了。」
听了他这句话,莉榭终于可以抬起头。
「当然,我国也是一样,但既然出现了被绑架的人运进来这件事,那么,想成有人在国内从事人口贩卖自然无庸置疑了吧。」
「因为,就算说是商人或旅人再多,从外国来的人也没办法提供做生意的地方吧。」
如果是这样的对话,那就可以相对冷静地谈了。莉榭心里松一口气,继续说道。
「救出的各位女性,除了被灌了药以外,好像没有损及健康,也没有被粗暴对待的痕迹。在漫长的航海期间,海盗们会如此周全地对待她们……这个,虽然我不想用这样的说法……」
「不是绑架为廉价奴隶,而是作为『高价商品』吧。」
莉榭欲言又止的那句话,阿诺特明确地接了下去。虽然对于把人标上价格感到悲伤,但莉榭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顾客层也有限吧?」
「我正在从这观点来进行调查,包括可能出现交易的地点时间、可能参与的客人和商人。」
(阿诺特殿下就是预计到了这一点,才选了那人作为同行的近卫骑士吧。)
莉榭想起那红眼睛的男人,继续说道。
「殿下,还有一件事,是我在照料她们的时候听说的,被掳走的女性,全都是身份高贵的人。恐怕沙迦国已经掌握了受害者的倾向,所以才会把约珥大人作为诱饵,让海盗掳走。」
约珥虽然不是女性,但也是贵族家的次子。在潜入搜查的时候,可能会用上家族的名号。
虽然在骑士人生中从未听说过这方面的详细情况,但恐怕不会有错吧。
「我曾听达利会长说过,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在不造成损失下创造利润』。从某个地方把东西运来卖的时候,不单是把赚到的钱带回去,最好是再把从那里入货的货品,带到下一处卖。」
「……」
「阿诺特殿下,对海盗来说,卡尔海因不仅仅是卖货的地方……」
莉榭抬头看着阿诺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亦是掳走高贵女性的狩猎场……理应也是『进货』的地点才对。」
「────……」
阿诺特应该已经预计到莉榭刚才所说的话吧。
在沙迦国掳走女性,将其卖到卡尔海因的海盗,说不定也会同样在卡尔海因把人掳走,卖到别的国家去。
这时,一名骑士走到莉榭等人身边。
「有事报告,阿诺特殿下、莉榭大人。」
嘻嘻一笑的他,乃是最近加入阿诺特近卫骑士的人物。
话虽如此,那也只是表面上而已。根据本人的说法,「拿卡尔海因的骑士团来参考国防,作为交换,将会协助阿诺特」的那人,眯起了红色的眼睛笑了。
(鲁尔……)
谍报组织的头领鲁尔,夸张地行了一个恭敬的礼。
「打断了你们夫妻恩爱的时刻,实在是太丢人了。居然要作出如此不解风情的蛮行,小人实在痛心疾首……」
「废话少说,赶紧把需要的报告给我。」
「殿下,别这么着急,明明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想要的情报。」
其他骑士还在远处守卫,继续不让国民靠近。三人这时候的话声,其他人应该听不到吧。
「跟贵族和富人做大生意的商会,粗略一看虽然很多。不过,考虑到种种情况,在我看来,最可疑的就是在『在巨大客船上举行晚会,邀请很多有钱人,在那里一边展示商品一边谈生意』的形式吧。」
「客船上的晚会……」
「好像是时间一到就会起航,停在近海上大吃大喝。乍一看是个欢乐的酒宴,但换另一个角度看,会觉得那是彻底排除外人的秘密交易吧?」
听了这句话,莉榭大致能想像得到。
「一定是在那时候挑选的吧。秘密商品的买家……又或是下一个要作为商品掳走的对象。」
当莉榭抬头望向阿诺特后,他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我想说甚么,阿诺特殿下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然而,阿诺特却首先这么告诉鲁尔。
「找正在治疗的受害人问话。就算说还没完全康复,这种程度的谈话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好的好的,我才不会抱怨你使唤人真凶啦。我会一并问问她们有没有被邀请去船上谈生意、会被绑架的缘故。不过,也不能太施施然了。」
鲁尔望向运河的另一边尽头、隐约可见的大海。
「根据调查,下次的船上晚会看来就在今晚。」
「今晚!?」
「乘客名单在这里。好像都不是这个国家的贵族,太多是从周边各国来观光的贵族。」
(鲁尔果然好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调查到这个地步。)
莉榭一边惊讶,一边看着阿诺特手里的一览表。
「真的,没有卡尔海因的贵族呢。」
「我们要来观光的事,已经通知了周遭的贵族。他们现在应该是取消了手头上所有的行程,为了拉拢我们而不断发出种种邀请函吧?」
「这么说来,我也收到了千金小姐们的茶会邀请……」
「殿下,怎么办?」
听到鲁尔如此一问,阿诺特淡淡地说。
「既然是在晚会现场选定客人,那么买卖组织的核心人物应该就在船上才对。虽然只要在出航前把船包围杀上去,也不失是个办法──」
阿诺特会将视线转向莉榭,大概是因为预料到莉榭会反对吧。
「阿诺特殿下,刚才听那些海盗的口气,好像还有其他人被掳走。」
「应该是吧,损失不可能只那么小。」
「然后,假如那些人是被监禁到船以外的地方,一旦在确认监禁地点之前逮住买卖组织,可能就找不到被关起来的受害者了。」
即使审问逮捕的犯人,也不能保证能吐出情报。
从救出来的女性的样子来看,她们在变成商品的期间,应该会受到好好照料吧。可是,买卖组织一旦被摧毁,在被救出之前,她们便会一直那样子受到囚禁。
「在抓住坏人之前,必须先查出这些女性的位置,确保她们的安全才成。」
「虽说如此,未来的皇太子妃大人啊。」
鲁尔耸耸肩,语气轻浮地说。
「如果错过了今晚,下一次的商谈就不知道会是甚么时候了哦?如果不尽快捣破,时间拖越久受害者就会越多。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这是……」
莉榭抬头看了一眼,阿诺特眉头一皱。
「阿诺特殿下,我有件事想求你。」
「……我隐约猜到你会在这时说甚么。」
(果然。不愧是阿诺特殿下啊。)
漂亮的眉毛在扭曲,眉间刻下了皱纹。
「我呢,听西奥多殿下说,西奥多殿下前几天受阿诺特殿下所托,伪造了虚假身分……」
「……」
虽然那个委托好像是经由奥利佛委托的,但莉榭听了还是非常感动。那个阿诺特,竟然会委托西奥多处理他擅长的工作,这在几个月前可是绝对无法想像的吧。
一边回忆起当时的喜悦,一边抬眼凝望着阿诺特。
「也就是说,你应该拥有吧?不是卡尔海因皇家,而是伪造的贵族家身份……」
「……莉榭。」
「呐,殿下,你的太太,对着『伪造贵族身份』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正用一副非常想要的眼神朝上看着你哦?太太,你不会是……」
继似乎早已察觉的阿诺特之后,鲁尔似乎也有所察觉。
莉榭毫不在意,继续央求。
「如果要深入调查人口贩卖事件的核心,要接近他们的方法有两种。一是成为他们的顾客。可是,商人要相信顾客,需要相当的时间。如果在今晚的晚会上突然提出『请卖我奴隶』的要求,别说寻找囚禁地点的情报了,反而会被怀疑而排除。」
所以不能用这招。
「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如果用这招,即使只是一夜的接触,也有可能进到『下一步』,而且如果顺利的话,还有可能被带到监禁女性的地方。」
「……」
「幸运的是,乘客中没有卡尔海因的贵族对吧?所以,阿诺特殿下。」
莉榭轻轻一笑,告知就算不说也应该心中有数的阿诺特。
「我来当他们的『绑架目标』,让他们把我看成是适合掳走的贵族女性,把我掳走后,然后带路往监禁地点。」
「────……」
在那一瞬间,阿诺特死了心似的合上眼。
鲁尔也皱起眉头,半慌张地说。
「……不不不,那样的话,还不如我和殿下女装吧。」
「如果是鲁尔的话,你应该很清楚吧?即使是像约珥大人体格那样纤细的男性,看起来像不像女性也很难说。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阿诺特殿下、或是同样身材高挑的鲁尔,就算化妆得再漂亮,也很难扮成女性喔。」
即使是乔装高手的鲁尔,也不会伪装成小孩和女性。因为骨骼和身高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也改不了。
「话是这样说,但要是交给约珥大人,也会无法预测船内的行动。除了让我做诱饵之外,我想别无他法了。」
这时,阿诺特对莉榭说了一句她完全没料过的话。
「……那我有个条件。」
「咦?」
莉榭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
比如说,对于莉榭那些离千金小姐万丈远的怪奇行径,阿诺特在这三个月里已经逐渐习惯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掌握了某种类似反击的手段。
「──阿诺特殿下!?那、那个作战……!!」
于是,莉榭在自己提议的诱饵作战中,陷进了意想不到的事态。
***
那天晚上,停靠在贝泽托利亚港口的大型客船上,满是打扮得美轮美奂的乘客。
当中一个穿马甲背心的男人,正在办理登船手续。男人发现了莉榭,笑脸迎人地走了过来。
「欢迎光临。小姐你就是图纳公爵阁下介绍来的……」
今晚莉榭穿的,是手上礼服中最暴露的蔚蓝色礼服。梳着鬈发,戴着沙啦沙啦作响的耳饰的莉榭,向办理手续的男子行一礼。
「初次见面。我是伯恩斯坦子爵的长女,叫做『莉泽』。」
穿上一袭晚礼服的莉榭露出了微笑。手里拿着扇子,用极其自然的举止报上了假名。
「我听到我朋友科妮莉亚对这晚会赞不绝口,所以才匆忙提出这么任性的要求。」
「这不敢当。因为是卡尔海因新兴的家门,原谅我们商会没有及早邀请。经理也在船内,翘首等待与你见面的机会。」
为了潜入这个晚会,莉榭他们火急做准备。莉榭一边对于被卷进来的人感到抱歉,一边心里忐忑不安。
(不……不要紧吧?我有好好饰演『来买东西的子爵千金』吧……?)
如果只是一点儿的演技,那以前也经历过好几次。只是,这次莉榭会感到紧张,原因是她的同行者。
(这次的情况该说是有点不太一样吗。不管怎么说,一起前来的人可是……)
「没有和家人一起,只有莉泽小姐一个人乘船对吗?」
「……买东西是只有我一个,但是……」
然后,莉榭把视线转向站在身后一步的人。
陪在莉榭左右的,正是阿诺特。
「……」
如果是平时的莉榭,这种场合首先被搭话的,便会是皇太子兼未来丈夫的阿诺特。
只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将前发往上拨起,露出平时看不到的额头的阿诺特,气质更显成熟。
他上前一步,拉起莉榭的手,用和平时不同的恭敬语气说道。
「站在那里的话,衣服会被打湿的。」
「呜……」
「因为难以保护你不被波涛溅到,请再往这边走。」
接着,阿诺特用平静的声音,这样地呼唤莉榭。
「──『大小姐』。」
(噫噫……!)
那叫法总觉得非常不得了,让莉榭感到脸颊都要发烫。
商会的男人露出释然的微笑。
「原来如此,有带上护卫呢。虽然禁止带剑内进,如果你能同意的话……。」
「好、好的,我知道了……」
虽然慌忙答应了,但内心还是有些动摇吧。这时,站在旁边看着莉榭的阿诺特,露出了一丝莞尔的眼神,这莉榭可没有看漏。
『当然了,我也要和你同行。』
今天白天,当莉榭提出自己要当候补商品的诱饵时,阿诺特这样地开出了「条件」。
『可是殿下,就算顺利盯上了我,应该也不会在今晚突然就掳走。恐怕会之后才暗中展开计划,我猜今晚应该很安全才对的……』
『不是这个问题。首先,千金小姐一个人出门也不太自然吧。』
阿诺特说的有道理。虽然很费事,但还是以阿诺特一起去的前提继续谈下去。
『既然要报上伪造的家名,那殿下和我就必须住在同一个房子才成吧,这样的话,扮演夫妻就最妥当了。』
『──这可不好说哦。』
『?』
她歪着头后,鲁尔一脸没好气地发言道。
『……对于你们这对怪物夫妇做的事,我就先不说太多了。不过我和殿下的意见一样,最好不要设定为夫妻。一个搞不好,作战本身就失去意义了。』
『你说没有意义,为甚么了?』
『如果你打算当成奴隶候补被他们绑架,那就非得符合他们的条件不可吧。既然被救出来的女人没有受到任何粗暴的对待,那么被掳走的女人必须保持冰清玉洁便是必要条件之一啊。所以,已婚的人不行。』
『原、原来如此……』
但是,这样一来就变得有些麻烦了。
『那怎么办?如果我们用上未婚夫妻的名义,就得虚构另一个家族,这可不得了。』
西奥多伪造的新贵族家,并不是只是捏造一个名字。而是把房产、业绩等等拥有实体的东西,都一一仔细地层层加叠上去。
『那么哥哥和妹妹又如何了吗?殿下是我的哥哥,而我是妹妹呢?』
『两兄妹出远门去买东西,也太不自然了吧。』
『是、是吗……』
虽然觉得没这么回事,但莉榭毕竟是独生女,对这方面的感觉没有自信。
『需要贵族身份的,只有要扮演诱饵的你而已。我没有这必要,只要在你身边担任自然的角色就可以了。』
『?那也就是说……』
阿诺特眯起眼睛。
『这就是让你去当诱饵的条件。』
『殿、殿下?』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坏心眼,或者可以说是在还以颜色,这到底是不是莉榭的错觉呢。
接着,阿诺特这样说道。
『我会作为护卫你的「随从」同行。』
『诶……』
几秒钟后,莉榭大声叫道。
『诶~~~~~~~!?』
***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办好登船手续,一边走上那艘大船,莉榭一边低头思考。
抬头瞄一眼,阿诺特正在护送莉榭。
可是,并不是像往常一样,由莉榭挽住他的臂弯。而是只牵着手带领,以防出现危险的那一套护卫握法。
「甲板会摇晃,请小心脚下。」
阿诺特那拨起刘海,露出额头,戴着黑色手套的样子,再加上他的语气,不知怎的就像个陌生人似的。
因此,一不留神就会呆呆地盯着那张脸。
「大小姐?」
「啊……!万、万分抱……」
「……」
莉榭立刻想要道歉,但阿诺特却眯起了眼睛。
「项炼的锁扣好像移位了。──请容许我触碰你。」
「!!」
阿诺特把莉榭拉到身边。
然后把嘴唇凑到莉榭的耳边,低语般地叫唤她的名字。
「──莉榭。」
「噫……」
听着犹如责备的语气,知道自己会被轻轻训斥。
「没有主人会那样子对『护卫』说话。」
「那……」
在急促的心跳中,拼死地听着阿诺特的话音。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能好好办得来吗?」
「呜、嗯……」
莉榭紧紧地闭上眼睛,点头如捣蒜,拼命地回答。
「我、我知悉……」
「喂,这样可不行吧。」
「呜呜……」
然后,好不容易才开口。
「我、我明白了!……我能做好、的……」
于是,阿诺特的喉咙发出了「咕」的一声。
(笑了……!!)
阿诺特离开莉榭,若无其事地继续用恭敬的口吻说。
「请把手放在这里。」
「……谢、谢谢……」
在不怎么习惯的对话结束之后,莉榭因为跟恋慕之心不一样的理由而紧张起来,再次握住了阿诺特的手。
「船马上就要起航了。因为是大型船,所以摇晃不大,但还请小心。」
听着这样的话,一边从甲板往下走的船内,已经聚集了很多客人。
(哇。)
船内铺着深蓝色地毯,固定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无数盏灯都点了起来。盛装打扮的男女一边拿着酒杯谈笑风生,一边仔细打量着船内摆放的物品。
铺着丝绒装饰布的柜台上,陈列着以宝石和首饰为中心的珍品。而接待客人的商人,每一个都穿着整齐的正装,面带无懈可击的笑容接待客人。
实际上,仅是『在船内的晚会会场谈生意』这部分,就已经吸引住莉榭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老实地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回头看着身后的阿诺特。
「请您细看,多么漂亮的……」
「…………」
「……唔。」
被蓝眼睛一盯,莉榭清了清嗓子。然后,用跟与护卫说话的千金小姐相称的措辞,再次对阿诺特说话。
「……你、你看!陈列出来的,每一件都是很棒的东西啊。」
「──虽然我不知道价值高低。但如果大小姐中意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面对这状况,他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可是对于莉榭来说,平时晚会都是待在旁边的阿诺特,现在却跟在莉榭身后,这也让她心神定不下来。
「到旁边来。」
当莉榭这么说道,阿诺特第一次蹙起眉头。
「──大小姐。」
「晚上来到陌生的地方,我心里很不安啊。如果有你在旁边一起看,我就放心多了……」
「…………」
「不用护送也成。只要在我身边,就行了。」
当莉榭这么央求后,阿诺特轻轻地叹了口气,站到了莉榭身边。
「这样可成吗?」
「!」
松了一口气,频频点头,可是仍然不习惯彼此的措辞。
坐立不安地将视线从阿诺特身上移开后,才发现船内的女性宾客都一心不乱地看着阿诺特。
(跟在皇城的晚会时,又是完全不一样的视线啊……)
平时的阿诺特,不仅是已有未婚妻的皇太子,而且还故意散布出冷酷的谣言。
另一方面,在这种不带成见的场合,女性们都毫不掩饰她们的热情。然而,阿诺特却一副完全没把那些女人纳入眼中的样子,向莉榭说。
「我们走吧。」
「……嗯,嗯。」
因为温柔的声音而有些紧张,但莉榭对自己说。
(没关系,可以毫无问题地行动。不但要为阿诺特殿下派上用场,而且──……)
她想起了骑士人生时团长的话。
『──从历史上来看,卡尔海因都是以同一大陆内的国家为对手。毕竟那是在那么广阔的大陆上,为了扩大领土而不断战争嘛。』
女扮男装,穿上一身骑士打扮的莉榭,在下城某家酒馆的一角里,坐在约珥旁边听着团长讲话。
『团长,我有问题!』
『嗯,甚么事了,鲁修斯君!』
正襟危坐的团长,指向同样恭敬地举着手的莉榭说。可能是因为喝了很多酒,他的脸颊红红的。
莉榭点了一杯麦酒,在热闹的酒馆中跟上司问道。
『也就是说,卡尔海因缺乏与大海对岸的国家作战的技术,对吧?』
『没错,那国家没有能在海上作战的船。既没有造船的知识和技术,也没有能操纵船只的水手。』
『可是,如果是贸易和旅行用的船,卡尔海因的船明明好像都比任何地方还要优秀……』
『又轻又快的商船,和要求强固的战船是不一样的。对吧,约珥?』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小口小口咬着起司的约珥,突然被抛了话题,睡眼惺忪地回答。
『诶,为甚么把话题丢给我了?既然是团长喝醉了抛出来的麻烦话题,我倒是希望团长自己能努力扯下去就是了……』
『怎么啦约珥。明明是前辈,却不去回答后辈的疑问吗?』
『……前辈……』
约珥嘟囔了一句,扭头对莉榭说。
『……鲁。所谓海战,就是移动到敌人的船上,用剑战斗。』
『是的,约珥前辈!』
『那时候,就要用自己的船尖,轰隆一声撞上敌船的侧面啊。在骑士拿剑战斗之前,船和船之间就是这样子战斗啊。』
『……也就是说,战斗用的船,必须具备用来撞击的攻击力、还有能承受得住被撞击的强度,对吧?』
一定是很猛烈的冲击吧。不管怎么说,那可是要在船上凿个大洞的行为。
『可是,如果制造出攻击力和防御力兼备的船,船身不就会变得很重?如果速度不够快,航行本身便会很耗费时间,未和敌人战斗之前,战争资金就会用尽了,甚至可能因为甚么事故而全军覆没……』
『好像是那样呢。在这一点上,我国的船又强又结实速度又快,非常厉害啊。陛下之前喝醉时这么夸奖过……团长,我没说错吧?』
『没错,因为我们沙迦国,是一个必须与海外战斗的岛国。』
莉榭喝着接过的麦酒,一边猛点头地听着团长的话。
『正因为需要制造用于战斗的船只,所以造船技术才如此发达。那些都是重大的国家机密,机密到拥有相关知识的人都不许出国的程度哦。』
『国家机密!』
骑士人生的莉榭听了,瞪大了眼睛。确实,对沙迦国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泄露给其他国家的情报吧。
(骑士人生的回忆,好怀念啊。虽然没想到会以阿诺特殿下未婚妻的身份,回顾那时候的事呢。)
莉榭一边观察着船内的种种精品,一边思考。
(无论是海战,还是用船进攻他国,都比在陆地作战更危险。正因为如此,卡尔海因才会极力避免海战。)
例如隔海相望的科约尔国,是个拥有金矿的国家。明明领土的价值很高,但现任皇帝却没有积极进攻科约尔。
(以前,罗文阁下和弗里茨也说过。几年前的战争中,北方的领地修特纳被敌国的船攻进来。)
而迎击的阿诺特并没有乘船出海,而是故意让敌人登陆,将其一网打尽。
(至少在两年前,卡尔海因都会明确避免海战。)
卡尔海因没有将侵略的魔掌伸向全世界,就是因为缺乏造船技术和水手。
(但是,这个人却将之改变了。──甚至得到了能横跨大海,侵略遥远国家的力量……)
莉榭抬头看向旁边,阿诺特立刻回视过来。
那蓝色的眼睛,是莉榭世界上最喜欢的颜色。
(由于造船技术是国家机密,本来技术人员是不能出国的啊。恐怕在过去的人生中,被海盗掳走的造船技术人员,曾经遇上了阿诺特殿下。)
而为了阻止这一点,莉榭才会在明知可能来不及准备婚纱的情况下,特意配合约珥到来的时间,前往贝泽托利亚订做婚纱。
据说沙迦国制作一艘船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如果是设备不完善的卡尔海因,恐怕需要四年以上的时间吧。
也就是说,要让阿诺特在五年后的战争中运用那艘船,大约在现在这个时期就已经掌握了造船技术。
(既然赶上了那场战争,那么肯定马上便着手造船事业。话虽如此,现在最大的目的,还是要尽快救出受害的女性啊。)
望着摆放在船内商谈会场上的胸针,莉榭开口道。
「虽然每一件都是好东西,不过真让人头痛呢。」
假装和阿诺特说话,莉榭说给站在身旁的接待员听。
也许是为了观察生面孔的莉榭,服务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开始竖起耳朵听她说。
「明天,我不是要去做婚纱的吗?」
「……是的。」
「我本来想着试穿后,才来这里挑选和婚纱相配的首饰啊。结果今天晚上就举行晚会,真是不凑巧啊。」
莉榭假装有点儿失落,于是阿诺特若无其事地告诉她。
「我觉得只要是大小姐穿戴的,不管甚么样的都很合衬。」
「呜……!」
虽然明知道是在演戏,但阿诺特的话对心脏太不好了。
被那个阿诺特,最重要的是被「喜欢的人」这么说,莉榭不可能不动摇。即使说是为了欺骗敌人,但还是感到脸颊发热而垂下了头。
「这、这说得有点太过了……不过,我自己没办法客观分辨啊。哪个东西看起来比较好,你能帮我选一下吗?」
「……」
到这里为止,都是一如事先安排的说词。阿诺特将视线转向右手边的装饰台,拿起摆在那里的商品。
「那边的头饰如何了?」
虽然被精美的工艺所吸引,但表面上却一脸不满地抬头看向阿诺特。
「兄长大人吩咐说,要找个不让我们这新兴家族蒙羞的东西啊。那个头饰美当然是美,可是得找些镶满宝石的才成啊。」
莉榭一边谈着虚构的「哥哥」,一边装出烦恼的样子。
「还有其他的吗?」
「那么,那边的项链又怎么样?」
「设计我是很喜欢,不过,如果宝石能更大就好了。」
「那么挂在墙上的呢?」
「我已经有一件很像的了,因为是要在婚礼这种特别的日子戴的,我想要独一无二的珍品啊。」
「──那么,那里的戒指呢。」
「……」
阿诺特一定只是在这艘船内的商品中,随便看到甚么就列举出来而已。
而按照事先谈好的,莉榭会胡乱找理由尽数驳回。
但唯独是这个,莉榭却认真地答道。
「……戒指不行。」
说完,用手盖住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
「因为,我已经有了最宝贝的戒指……」
「────……」
于是,阿诺特微微皱起眉头。
莉榭现在戴上的,当然是阿诺特送的戒指。就连婚纱上的刺绣,她都要求对方配合戒指的设计。
(呀……!!)
这时莉榭才回过神来,慌忙掩饰。
「这、这是未来夫君送的戒指啊!用的是世界上我最喜欢的颜色的宝石,我非常中意啊!这是我最喜欢的戒指!」
「……是吗。」
莉榭没能瞧向阿诺特的脸,继续低着头说。
「未来的夫君,替我戴上这戒指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
这样地回想起那天的事情,莉榭再次这样想。
(果然,在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了阿诺特殿下……)
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一点。莉榭自知已经红到耳根,但还是努力不显得不自然,扮演「有了未婚夫的千金小姐」。
「婚礼的时候,我一定要戴这枚戒指。」
虽然是不需要演戏的事实,但她不能让周围的人知道眼前充当护卫的男人,就是她的结婚对象。
「喜欢到假如不用担心会弄丢或刮花,无论去哪里我都想一直戴着它的程度啊。所以,我今后的人生,已经不需要这枚戒指以外的戒指了!」
「………………」
总觉得好像暴露了非常羞耻的心意。
阿诺特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因为还是老样子没办法望向他,于是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继续说。
「呀,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就配合这戒指来挑选商品吧!」
「……这样可以吗。」
「不、不过,真遗憾啊。明明兄长大人都特地让我买饰品,当作婚礼的贺礼……」
像是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地环视船内。
「这里好似没有符合条件的珠宝呢。」
就在莉榭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
「抱歉晚了跟你问好,莉泽大小姐。」
「!」
听到有人用刚才自报过的假名叫她,莉榭回过头来。
「我是这里的经理,今晚能坐上我们的船,实在深感惶恐。」
(……来了。)
莉榭微微一笑,内心的想法没表现在脸上。
「我是莉泽・安德烈娅・伯恩斯坦,能让强人所难的我参加晚会,非常感谢你。」
「万不敢当。因为这次也有不少人突然取消,所以能有更多的机会展示我们引以为豪的商品,我们才是高兴之至。」
莉榭一边交谈,一边观察着经理。
(如果是这里的负责人,应该和海盗组织有所关连才对。──赶快设局好了。)
这样判断后,莉榭笑着告诉他。
「其实呢,我要结婚了。」
「这真是恭喜你了。」
经理柔和的举止,作为商人正是一流的。
让人感觉到他尊重商谈对象,真诚而温暖地待人的眼神。
(可是。)
从曾经同为商人的莉榭看来,经理的真意显而易见。
(──是在评估我身价的眼神。)
在商人人生中,她上司达利曾说过。
『一流的商人会选择顾客。』
而莉榭现在被那个经理审查。
她没有流露出察觉到这一点的样子,只是害羞地笑了笑。
「谢谢你。哥哥说为了庆祝,甚么事都会听我的。」
「原来如此。挑上敝处来选购结婚贺礼,不胜荣幸,委实是蓬荜生光。」
「呵呵,兄长大人也真是的。」
莉榭有点难为情地微笑,然后抬头看着阿诺特。
「明明前些日子已经送了我满房间的珠宝和礼服了,你说对吧?」
担任莉榭「护卫」的阿诺特若无其事地回答。
「因为大少爷从心里珍重大小姐。」
「谁叫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去世了,家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啊。不过,有点不好意思啊。兄长大人和未来的夫君,都把我当小孩子一样溺爱……」
经理笑眯眯地守望着莉榭和阿诺特的对话。可是,他心里一定是在小心翼翼地伺探吧。
莉榭是甚么样的客人,会给他们带来甚么样的利益。他正从细微的对话中,分析出判断这些的信息。
正因为明知道这一点,莉榭他们才会在对话中,断续地插入虚假的情报。
「我有时都在想啊。他们两人,是不是都把送我礼物当成自己的爱好呢?」
要扮演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但性格上要不懂人情世故,只会天真地买东西就好。
她用精心打理的指头,指着金额高得足以让普通国民生活上一年的商品。表现得像个似乎只需这么做,就甚么都能得到的少女。
(然后──……)
在经理的视线下,莉榭开始思考。身旁的阿诺特,用平静的声线如此说道。
「──你未婚夫所说的物品,不如也在这艘船上挑选吧?听他的意思,大小姐每到一处拜访的时候,都要看对方人家而佩戴不同的首饰。」
「明明前几天生日的时候已经收到了逾分的礼物,看到我这么任性,丈夫会不会讨厌我了……」
于是,阿诺特极其自然地说。
「实现妻子的所有愿望,作为丈夫是理所当然的吧。」
「──……」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但决计不露在表情上。
在悄悄地深呼吸之后,莉榭用一如往常的音色继续说。
「那接下来,好一阵子都得和你逛珠宝店呢。当然了,如果能在这艘船上买齐所有的东西,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莉榭抬头看着经理后,他笑着说。
「请务必交给我们办。莉泽小姐。」
经理的语气,比刚才稍稍用力了一点。
这并不是无意识的,而是有意为之的说话技巧。展示自信的语气,是让对方信赖自己人品的手段。
「其实就像我刚才说的,今晚接连有客人临时取消预约。我们为了节省搬运费用,也没有把引以为傲的商品全部带过来。」
「哎呀。」
莉榭装出惊讶的样子,用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嘴。
「那么,是不是还有很多更棒的东西呢?」
「当然有。如果是小姐你要使用的东西,那你的兄长和未婚夫想必也会期望是一级品吧。那么,你看这样如何?」
经理依然面带笑容,始终彬彬有礼地问莉榭。
「不如择日和哥哥或未婚夫一起光临……?」
「────……」
在这时候,莉榭一瞬间抹去了脸上的笑容。
经理正在伺探她。莉榭假装没有注意到,再次露出了微笑。
「很不巧,两位都很忙。」
她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阿诺特,微微歪着头。
「呐,你说对吧?」
「……正如大小姐说的那样。」
「原来是这样吗。」
经理点点头,再次盯着莉榭。
「──那么,请允许我为莉泽小姐一个人,安排一个特别的场合。」
莉榭两眼放光,似乎因为此话而欢喜。
「太高兴了。那么,也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在船上举办吗?」
「那当然。能让客人在船内享受购物的乐趣,是我们想出来,最引以为荣的生意。」
「呵呵,我很期待呢。」
莉榭咧嘴微笑,转头回望阿诺特。
「这样的话,在明天选好婚纱之后,就可以挑选合适的首饰了。经理,谢谢你。」
「不敢当。那么,今晚就请好好欣赏商品,一边听着即将开始的演奏,喝点甚么……」
就这样,好一阵子,莉榭都一边兴奋地观看船内展示的商品,一边聆听小型乐团的演奏。
然后,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下了船。
***
「呼哇……!」
坐在马车里,莉榭呼的透了一口气。
在饰演『莉泽』的时候,一直有一种呼吸屏住的感觉。在缓缓开动的马车中,她抬头望向旁边的阿诺特。
「谢谢你,阿诺特殿下。托你的福,我才能好好地饰演。」
想起刚才的事情,莉榭微笑道。
「……撒谎说被哥哥他们溺爱,其实很孤独的贵族千金。」
「────……」
实现了莉榭愿望的阿诺特,望着莉榭说道。
「和你预想的一样呢。那个经理,肯定品评了你。」
(明明没有商人的经验,却看穿了这一点,阿诺特殿下才厉害……)
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顾名思义就是『品评』吧。他的眼神,不是在看我是否是值得交易的顾客。」
要说的话,是鉴定的视线。
「不是把我作为顾客,而是作为商品……感觉就是在鉴定是否适合绑架出售的商品。」
「……」
阿诺特不快地皱起眉头。莉榭注意到,慌忙向阿诺特解释。
「但、但是,这都一如作战计划的!」
「…………」
「如果被有钱的家人或未婚夫所宠爱,那绑架后一定会大加搜索。对他们来说,最理想的应该是来自头发和肌肤都精心打理的富裕家庭,却被家人疏远的女性才对。」
正因为如此,莉榭才扮演了这样的少女。
「如果是溺爱妹妹的哥哥,那么妹妹去买东西的时候,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去有酒的地方。要是自己不能同席,那肯定不会同意她去,就是万不得已要派护卫,也会派更多人才是。」
正因为如此,在经理看来,今晚只带了一名护卫的莉榭,看起来应该是在说谎。
「看到我身上的戒指,财力想必毋庸置疑吧。那么,想到的『谎言』,便是我是否真的受到哥哥和未婚夫宠爱这边吧。」
「想来也是吧。……正因为如此,他才答应为你一个人准备一艘船。」
经理最后试探了一下。对莉榭扮演的千金小姐,特意问出的那问题。
『不如择日和哥哥或未婚夫一起光临……?』
那时候,莉榭刻意表现出动摇的样子。
然后表明哥哥他们不能相伴的时候,经理如此说道。
『──那么,请允许我为莉泽小姐一个人,安排一个特别的场合。』
(竟然会向客人提出这样的建议。)
抱著作为商人无法视而不见的心情,莉榭开口道。
「恐怕,是打算在那里抓住『我』吧?」
「……」
莉榭说后,阿诺特就闭上眼睛,吐了口气。
因为有事急需说出口,莉榭紧紧地握住了阿诺特的袖子。
「话说回来,阿诺特殿下……」
「……甚么事?」
望着蓝色的眼睛,唔唔……莉榭皱起眉头抗议。
「──你是不是太会演随从了!?」
「……………………」
阿诺特一副「这家伙到底在说甚么」的表情,俯视着一本正经地说道的莉榭。
「比起这种事。」
「姆姆……」
阿诺特的大手,用力捏住莉榭的两颊。
「你刚才打算喝下他们的葡萄酒吧?不要喝来路不明的酒。」
「姆姆……。口是,如果连姨点也布喝,伦家会洗疑的。」
一边被阿诺特捏着脸蛋,莉榭一边设法反驳。
「鹅且,那啾不素被阿挪特癫下……」
想起了刚才的事。就在莉榭拿起船内提供的葡萄酒的时候,就被一副随从样子的阿诺特收走了酒杯。
『哎呀,这莫非是沙迦国的酒吗?太棒了,我不客气……啊!』
『不可。大小姐酒量不好,请您节制一下。』
被他无懈可击、行云流水地没收了。
明明都和阿诺特一起上过好几次酒宴,他应该知道莉榭对酒精有一定的耐受性才对,可是却若无其事地作伪了。
「哉怎么缩,应该也不灰在那狗场喉投毒吧。要素提防的花,不素反显得不住然吗?」
「话是这么说,也不该特意喝下打算掳走你的家伙端出的东西。」
「噫姆……」
听着合理不过的指责,莉榭一边反省,一边看着俯视自己的阿诺特的脸,变得没法再装作平静了。
(难不成,阿诺特殿下把捏我脸颊,想成是惩罚我的方法吗……)
如果这就是目标的话,那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脸越来越滚烫,总之就是很害羞。
莉榭内心焦急万分的时候,也许是这份动摇表露无遗吧,阿诺特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那是你的计策──不过,别太让他们看到你毫无防备的地方。」
放开了莉榭的阿诺特,投以平静而真挚的目光。
「那些东西想要加害你。」
「────」
阿诺特清澈湛蓝的双眸中,透出令人屏息的寒光。
(……我没有忘记。如果是阿诺特殿下的话,用不着像我这样子研究策略,只消投入卡尔海因压倒性的武力,就能制伏奴隶商人。)
之所以没有选择那手段,是因为莉榭希望把被抓住的女性全数安全救出。
(即使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正因为如此,才会考虑采用会带来牺牲的做法,迅速解决问题。而正因为这样……)
莉榭再次挺直腰杆,告诉阿诺特。
「越是认为我是毫无防备的猎物,就越容易招致他们大意和自满,越好控制他们的行动。」
「……莉榭。」
「请放心,我会利用一切手段去帮助那些女性的。」
莉榭虽然有着这样的觉悟,但还是蹙着眉头小声地说。
「真让人着急。现在,只能待到他们再次邀请的夜晚了。」
被掳走的女性,应该不会怀疑那经理吧。
这是当然的了。一般的话,根本不会想像商人居然会危害自己。
商人和顾客之间的关系,本来应该是相互信赖,通过买卖,双方都能获得幸福才是。
(今晚的演技还成吗?要是再好好利用自己,让奴隶商加紧……)
「莉榭。」
「!」
阿诺特的手,碰到了莉榭放在膝盖上的手。
手指犹如被缠绕似的系着,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抓住了裙摆。莉榭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气后,阿诺特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明天要试穿婚礼服装吧?」
「是、是的。在傍晚……」
刚才在船内说的,不止是说给奴隶商人听的谎言。来这个城市的表面目的,亦是为了给莉榭的婚纱做最后调整。
「到时候我来当护卫。可以等一会儿吗?」
「诶!?阿诺特殿下要来吗?」
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莉榭,阿诺特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不是在奴隶商面前这么说过了吗?既然有可能在街上被人看到,那就不该在那种情况下说谎。」
也就是作战的延长。莉榭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有些担心。
「话虽如此,殿下,明天恐怕要讨论刺绣和装饰的位置,让你等的话,可能会把你闷坏的。」
「为甚么了?」
俯视着莉榭的阿诺特,就这样温柔地垂下了眼睛。
「如果你穿婚礼衣裳的话,我也想看看。」
「……!」
听了这句话,一阵温暖油然而生。
虽说是用来避免战争,但对于穿上为了和阿诺特结婚的嫁衣,莉榭其实也暗自期待着。
阿诺特的话,让她回想起了那份兴奋。
他大概也看穿了莉榭的紧张吧。
「如果还需要与服装相配的宝石,那就尽管买吧。──只要不是赃物,就是尽数买下也不成问题。」
「那、那样就太豪客了,会被怀疑的!」
莉榭慌忙说道,同时松了一口气,嘴角绽开了笑容。
(阿诺特殿下在哄我……)
她打心底为此而高兴。
「阿诺特殿下。」
松了一口气的莉榭,抬眼凝视着阿诺特。
「关于明天的事,有件事想拜托你……」
「────……」
当莉榭说出了内容后,阿诺特的眉头重重地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