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也是在上午正好七点的时候睁开双眼。
结束一如既往的洗漱更衣后离开自己的宿舍,库蕾雅独自一人走在铺着地砖的明亮走廊里。
从表情灰暗的研究员身旁走过,瞥了一眼写有“不要再走廊里奔跑”的海报,最终来到三十七层最里面,挂着写有“Dual No.33”牌子的门前停下脚步。
因为没有上锁也就没有拿出ID的必要了。
进入房间,环视着没有人影的起居室,有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寝室。
即使明白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却依然漏出一声叹息。
走近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平常少年躺着的位置。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心灵。
“……那个,笨蛋……”
念叨着,摘下眼罩倒在床上。
脑内时钟宣告了“公元二一九八年八月一日”。
从迪失去消息起已经过去两周了。
事件发生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发生了严重骚动。
最终Factory袭击事件发展成一起死亡人数超过一百人的严重事件。有关“母核制造工程”相关的最高机密被夺取,犯人被认定为是第一层居民“玛丽亚·E·克莱因”与家人,另外她的协助者“黑泽祐一”行踪不明。
在一大早就被紧急召集的最高议会上,军部和Factory围绕着责任所在正你来我往提出各自主张的时候,在第一层战斗的部队所传来的报告进一步导致了事态的混乱。
——Factory所属的情报控制能力者“Dual No.33”在抢夺了军用飞行器之后朝CITY之外逃走了。
对于这份可以有两种解释的报告,议会彻底分为两派。
Dual No.33是为了追捕逃出市外的犯人。这是Factory研究者的主张。
不是那样,他是在协助犯人逃亡。这则是军队高层的主张。
但是,一个接一个被提出的证据都指向了后一种可能性。
军部因此开始强烈抨击Factory,并提出判处Dual No.33背叛国家罪的申请。Factory一方则是正面作出反击,主张军队应该全力投入于犯人的追捕。就在这样磨磨蹭蹭的过程中审议的时间结束,总之双方暂时就首先应该尽全力解决事件这一意见达成了一致。
迪总算免于遭到处分的原因可以说是完全归功于库蕾雅所提出的各项“对迪有力的证据”。
在那之后过了一周。
事件的调查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只是一无所获地浪费时间。
“……为什么……不回来啊。”
对于自己这句话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明知道无论问谁都不会得到回答。
军队的家伙们所说的事情完全是正确的。
那孩子为了帮助那对母子背叛了CITY。
……库蕾雅最后所见的,迪身影。
那是在说对不起的悲伤表情。
“迪你个……笨蛋。”
趴在床上,库蕾雅闭起眼睛。
把头埋在枕头里拼命忍耐住眼泪。
——————————
‘迪君,饭做好了哦。’
听到谢菈的声音,迪停下了敲打触控板的手。
“稍等一下……这就过去!”
对着桌子角落上的通讯元件大声作出回答之后关掉了终端的电源。那是一台孤零零放在昏暗的强化混凝土房间角落的终端。似乎原本是为了某种研究所使用的东西,性能远比迪的携带终端要强。
关闭显示器上发出微弱光亮的紧急用发光元件,开门走出走廊。借助各处发出淡淡橙色光亮的应急灯,走在黑暗之中也没有不便。
在昏暗的走廊中朝着被谢菈称为“食堂”的房间前进,走下楼梯。
之前曾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种一个一个房间胡乱分布的结构在这种地热发电设施的控制区域中十分常见。周围只有不至于冻住的温度,时不时地还可以听到老鼠的叫声。
走了将近一分钟之后终于抵达了“食堂”。
食堂虽然听起来还不错,但是说到底那里不过是用来保管应急食品的休息室。在水泥完全暴露出来的煞风景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摆着钢制的桌子和四把椅子。这个房间五天前被发现的时候同样也完全被灰尘和老鼠粪便覆盖,天花板角落还挂着一个巨大的蜘蛛巢。干脆地说迪就连进入房间都觉得抗拒,但是谢菈不知从哪里发掘出来一台扫除机三下两下就把和废墟没有两样的房间恢复到了可以称得上干净的状态。
之后三人一定都会聚在这里用餐。
闻到诱人的香味而看过桌子。今天的午餐有两样,一是保质期濒临极限的饼干,另一样是加入了肉的红汤。
“今天是什么?”
听到迪的声音,正在食堂一角的炉子边泡红茶的谢菈转过身。
“因为在保管库深处发现了罐装的土豆,所以就和肉放在一起煮了。”
这样啊,迪笑着做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从逃出CITY·马萨诸塞已经过去了一周。
迪和谢菈以及玛丽亚。三人乘坐的飞行器沿着北美大陆径直北上飞行,飞了两天之后幸运地找到了这个地热发电设施。
这作看上去已经废弃了很久的设施四周所有的道路都已经崩坏,机能也已经停止。但是多亏了辅助系统确保了最低限度的能量供给,淋浴,厕所和洗衣等装置以及居住环境勉强算是还残存下来。
一切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于是三人就决定在此藏身。
接下来又过了五天,军队的追击暂时还没勊有到来。
首先安全似乎是得到了确保。
当然在这五天内迪并没有虚度。谢菈在努力扫除整理生活环境的期间,迪使用在控制区域的一间屋子里找到的终端探查着CITY的动向。这里的终端是通过大战前的古旧网络和旧CITY·纽约地下相连,然后从那里再连接到马萨诸塞。
把临阵磨枪的电子战技术总动员起来,总算是避开了军部谍报部门的耳目的迪拼死地收集起情报。
于是乎军队目前似乎还没有把握住自己等人的行踪。而且关于迪的行动似乎还没有确实断定到底是背叛了CITY还是为了追踪犯人。
但是,至少还是抓住了自己等人在逃出CITY没多远时候的踪迹,现在正在北美大陆全域展开调查网。这个地方也无法得知能维持安全到什么时候。
在意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
虽然这里没有被军队以及政府注意到,但是在这几天里有什么人入侵了马萨诸塞的数据库,将塞莱斯蒂·E·克莱因——也就是与谢菈相关的一切资料全部消除了。
恐怕是祐一所做的吧。
不清楚他是还留在CITY里面还是和自己等人一样逃出了CITY,不过至少他没有出事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虽然想要尽量和他合流,但是鲁莽行事的话就有被CITY发现的危险。
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大意行动。
“……谢菈。”
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少女搭话道。
谢菈收拾好料理时使用的炉子说到,
“怎么了?”
“头……不会痛吗?”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谢菈先是侧起头,很快又露出了一副理解的样子,
“没事的。虽然时不时会弄错……那个,战斗状态……什么的窗口忽然跳出来,除此之外什么都……”
没错。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谢菈的大脑中具备了I-Brain。
她的大脑没有接受过手术的迹象,身为玛丽亚亲生女儿这一点应该也不会有错,恐怕是天生具备的吧。魔法士的能力由父母遗传给子女的几率并不是零,这件事迪也作为知识有所了解。
对于这是何等特异的现象也很清楚。
一旦谢菈被军队抓住的话,光是想象都令脊背发凉。恐怕她会被当作珍贵的实验动物送往Factory,一生都在研究室的牢笼之中度过吧。
“迪君……怎么了?”
“诶……?”
听到担心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女已经坐在迪的旁边,抬起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的脸。
“什么事都没有”,摇头说完,将视线转向了食堂里面三人当作寝室使用的休息室大门,“……玛丽亚小姐呢?”
谢菈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坚强的表情。
“……很快……应该就回来了。……刚才已经打过招呼了。”
“恩……”
点了一下头,正对该如何让话题继续下去感到犹豫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
“久等了!”
身穿就地找到的白色病人服,玛丽亚现出身影。代替拐杖的强化碳纤维管用白布绑在了左臂上。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有活力,迪直到现在都没有抹去违和感。
“今天看起来也很美味呢……”
高兴地说着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谢菈妹妹谢谢你。”
用没有顾虑的笑容看向谢菈。
谢菈只能面无表情的轻轻点头。
从三日三夜的昏睡中醒来的时候,玛丽亚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玛丽亚了。
在休息室的床上醒来的她感到不可思议地依次看了看露出安心叹息的两个孩子,理所当然似的这样说到。
‘——可以的话,能不能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呢?’
由于脑神经的损伤造成的部分记忆缺失。
这就是玛丽亚免于死亡所付出的代价。
并非完全的记忆丧失。至少很清楚自己是玛丽亚·E·克莱因这件事,也能正确把握自己身为魔法士这一点。正遭到军队追捕这一点勉强还有印象,事情发展至此的原由也大致有所理解。
但是她的记忆到处都有重大的破绽。
即使记得自己袭击军队设施的事情,具体在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却想不起来。明明记得大战中战场上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事情却一点都回忆不出来。清楚记得自己肩膀上的伤是被什么人所斩伤的,到底被什么人所伤却怎样都记不起来。
明明记得自己有女儿,却连坐在自己眼前的女孩子正是自己的女儿这件事都完全弄不清楚。
Freeze Out
被这样称呼的大脑崩坏现象在CITY的MotherCore以及大战中生存下来的后天性魔法士中十分常见。无法承受使用I-Brain进行情报操作的负荷,脑细胞开始坏死最终造成死亡。初次战斗的时候她曾经感到痛苦。恐怕从很久以前她的脑部就产生了缺陷吧。
而且那个时候。
在那个训练场上,将D3情报解体的瞬间传回来的,仿佛刺中海绵的柔软手感。
大概那次攻击成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谢菈妹妹”,玛丽亚吃了一块饼干,又喝了一口红茶,“白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谢菈摇头,“……因为玛丽亚小姐是病人,所以请安心休息。”
谢菈称呼自己的母亲为“玛丽亚小姐”。并没有说出自己就是她女儿的事情,而是装作和玛丽亚一样受到军队追捕,偶然对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她说多余的说明让事情变得混乱也只能让妈妈感到为难而已,但是迪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玛丽亚小姐。
在说出这句话的谢菈表情时不时的看上去非常悲伤。
“我知道了……那么病人就有个病人的样子就休息了。”
玛丽亚点头,把汤送入口中。
“真是非常好吃……谢菈妹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称职的新娘。”
这些以前的玛丽亚绝不会说出口的话语在这几天内已经听到了无数次。
谢菈曾经做梦都想听到的,“好吃”这一句话。
明明是这样,但是无论怎样被称赞,谢菈也只露出背上的表情。
——妈妈会称赞自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就是她女儿的缘故。
谢菈是这样认为的。
迪还没有将重要的事情告诉谢菈。玛丽亚到底是为何对谢菈采取冷淡态度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这些不告诉她不幸的事情连一个字都没有对她说。
每次看到她那副表情的时候都想到今天一定要对她说清楚。
但是那同时意味着不得不将“玛丽亚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理由告诉她。
害怕。
对于让玛丽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正是自己这件事被知道感到害怕,所以什么都没有对谢菈说。
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小人。
“……我吃饱了。”
放下勺子从椅子上起身。
“诶?”,谢菈一副惊讶的样子抬头看向这边,“迪君,饭不合口味吗?”
加入了肉的土豆汤还有一半没有喝完。
“非常好吃哦”,摇了摇头,作出一个微笑,“但是肚子不饿已经吃不下了。剩下的就留给谢菈吧。”
留下这句话,总算是保持着没让笑容崩溃的样子跑出了食堂。
继续留在这里实在太痛苦了。
——————————
“迪君……”
注视着跑开的迪的背影,谢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打为了帮助自己和母亲而从马萨诸塞逃走哪天以来,迪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对劲。
一直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思考着什么,时不时地还会露出悲伤的表情。饭也不吃,晚上也不睡觉。每当谢菈担心的时候只是笑着说没什么。
应该是在烦恼吧。
说不定是对于帮助自己感到后悔。
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是妈妈似乎被军队追捕。
迪虽然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但是既然被军队追捕应该是做了坏事吧。虽然对于妈妈是魔法士这件事毫不知情,但是说不定每天晚上都出门就是为了去做什么坏事。
而且自己也是魔法士这一点,谢菈也是第一次得知。
从迪的话来看,自己在那之中还是非常珍贵的,大概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似乎是因为想自己这样从妈妈肚子里普通出生的魔法士从来没有过先例,是无论哪个CITY都甚至要从嘴里伸出手来抓住的贵重样本。
因为这样,自己母女似乎都遭到了军队的追捕。
而且迪身为政府直属的魔法士,本来应该站在抓捕自己的立场上才对。
像他这样的人落得背叛CITY与军队战斗的记过,会烦恼会受伤也是当然的。他曾经说过自己有一位姐姐,说不定还不得不要与那个人战斗才行。
光是帮助了自己,迪就成为了罪犯。
“……对不起……”
无意识地低语到。
“……谢菈妹妹?”
“——诶?”
忽然被叫了名字,谢菈抬起头。
坐在桌子对面的玛丽亚感到不可思议地侧起头,
“怎么了?忽然道歉……”
“啊……那个……没什么。”
摇了摇头再次专心开始用餐。既然迪跑了出去,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只有自己和“玛丽亚小姐”两个人。
房间的气氛似乎沉重起来。
虽说是因为记忆丧失,但是妈妈变得难以置信的温柔。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发生了什么都会“谢菈妹妹,谢菈妹妹”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如果状态稍微好了一点还会帮忙准备食物和扫除,甚至昨天还盖着同一条被子入睡。
不过,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缘故。
……如果知道了我是自己最讨厌的女儿的话。
强行喝下土豆汤,一口气吃下三块饼干。明明应该对今天的调味很有自信,却一点都不觉得美味。迪剩下的汤就这样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总之先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
“……我吃饱了。”
说完正要起身,这是才终于注意到玛丽亚的视线。
带着微笑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重新做回椅子上,强行放松了表情,
“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的……”,玛丽亚微笑着,“我也有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所以有点看得入神了。……她现在到底怎样了呢。”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一瞬间还以为妈妈取回了记忆。
但是,很快就注意到并不是那样。
玛丽亚只不过是对着“才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子”讲述自己女儿的事情而已。
很在意。
这个人到底会怎样介绍自己的“女儿”。
“……您的女儿……是怎样的孩子呢?”
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询问道。
觉得一定会得到十分过分的答案。
即使如此还是没办法不问。
“怎样的孩子……”
玛丽亚稍稍思考了一下。
没有看着谢菈,只是露出了一副十分高兴的表情。
“——是很可爱的孩子哦。”
无法相信。
“……可爱的……孩子……?”
谢菈瞪大了双眼。
“是啊,难以置信吧?”玛丽亚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虽然由身为母亲的我来说有点自夸,但是真的非常可爱哦。……不过就算这么说,长相也已经忘记了。不过她是个怎样的孩子不知为什么还清楚地记得。很擅长料理,最喜欢煎蛋,虽然不擅长微笑时不时会被误解,但是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啊,对不起。有点骄傲起来了。”
“……骗……骗人!”
“骗人……是指什么?”
“因,因为,因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先在头脑里进行整理,“……那个……听迪君说玛丽亚小姐很讨厌自己的女儿……”
说到这忽然语塞了。
玛丽亚的笑脸因为悲伤而扭曲。
“……是啊……”
她垂下肩膀并稍稍低下头。
“对那孩子来说,的确是非常过分的事情呢。……那个啊,我其实一直都在通过做坏事来赚钱。”
“坏事……?”
是的,玛丽亚点头,
“袭击军队或者政府的设施,从那里盗取资料的工作。也杀了很多人,其中还有和女儿,和谢菈妹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做了太多坏事,多到甚至连自己正在做坏事都没有自觉,即使如此还是不希望让那孩子知道。只有那孩子,不希望让她看到这世上存在着这样肮脏的世界。”
而且啊,
“我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不长了……所以,希望在我死的时候不会让那孩子感到悲伤。”
——这一次心脏似乎真的停止了。
等等。
妈妈刚才说了什么。
“……命不长了……是怎么……”
“没从Dual君哪里听说吗?后天性魔法士的性命啊,可是非常短暂的哦。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光使者,会对大脑其他的部分造成负担所以很快就会不行了。”
“……怎么会。”
这种事情一丝一毫都不知情。
“吓到了?”对着倒吸一口气的谢菈,玛丽亚笑着说,“……就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我才拼尽了全力。为了即使我死去也不给孩子造成麻烦,为了即使我死去那孩子也不会哭泣……因为,如果那孩子变得讨厌我的话,即使我死了也不用感到悲伤了不是吗?”
说到这忽然停了一下,垂下双肩。
“但是,因为这个缘故给那孩子留下了寂寞的回忆……即使道歉一定也不会得到原谅吧。”
“……才没有……那种事情……”
“谢菈妹妹……?”
“——才没有那种事情!”
谢菈大声叫道。
呼的吸了一口气,径直注视着玛丽亚的脸大声喊了出来。
“那……那个孩子……听了……刚才玛,玛丽亚小姐的话一定,一定会原……原谅你的……!一定是这样!”
“……但是啊,谢菈妹妹。”
“如果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说不可原谅的话,我,我会……痛打那个孩子的!要她对妈妈道歉!让她说一直都没意识到真的非常对不起!无……无论多少次,多少次都会打她!”
尽管断断续续地中断了好几次,还是一边抽噎着一边拼命组织语言。
我,最喜欢妈妈了。
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对这世界上的人如此宣告。
“谢菈妹妹……”
玛丽亚从座位上站起身,扶着桌子走到谢菈的声旁坐下。
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双手抱住了谢菈。
“……谢谢。”
谢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用双手环抱住玛丽亚并且把头埋在她的胸前。
……时间无声地流淌。
两个人短暂之间就这样互相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离开了对方。
谢菈用袖子轻轻擦去泪水,尽最大努力作出了一副笑脸。
想到了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玛丽亚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玛丽亚轻抚谢菈的头。
“……什么?”
说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谢菈的手上。
“请教我……魔法的使用方法。”
——————————
特训很痛快地就在第二天,八月二日的早上开始了。
在休息室那张朴素的床上,谢菈和玛丽亚相对而坐。
谢菈摆出一副标准的正坐姿势紧握双手,正抬眼观察着玛丽亚的表情。虽然提出了“请教我”的请求,但是到底会被要求做些什么还完全没有头绪。现在紧张得仿佛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喉咙也干得要冒烟了。
这还是生来第一次让妈妈教自己做什么。
心里充满了既高兴又害怕的复杂心情。
“不用那么紧张哦……”
玛丽亚苦笑着让这边放松姿势。
“那么就开始吧。”
“好,好的!”
依然维持着僵硬的样子,谢菈点头。
玛丽亚对魔法士和光使者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做了简单的说明之后,说了一句“比起学习,自己去适应更好。”之后就一下子跳过了关于I-Brain的详细说明。
将不知道从哪里取出的细长缆线一头贴在谢菈的脖子上,另一头和自己相连。说“有机缆线”,似乎用来让I-Brain与电子机器相连或是I-Brain之间进行有线连接的东西。
对身体完全无害,虽然玛丽亚如此作出保证,但是冰冷的缆线尖端一点一点侵入皮肤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发出了悲鸣。
“呀……”
“没事的”,玛丽亚笑着说,“……看到了吗?”
谢菈和玛丽亚的I-Brain借助有机缆线相连接,谢菈的头脑中出现了写有“LINK”的窗口。
“是的,看到了。”
这样回答过之后,忽然注意到玛丽亚有些不可思议的视线。
“怎么了吗?”
“……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玛丽亚转了一下头,“谢菈妹妹,你说过你是军队开发的实验体是吧。”
“诶,啊……是的!”
如果说明自己是“生下来”这件事会变得很麻烦,于是乎对玛丽亚以“自己是军队开发的,在接受基本训练之前就被放出来的实验体。”这个理由来说明的。
“这样啊……”,玛丽亚又转了一下头,“那很奇怪呢……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久之前曾经进入过谢菈妹妹I-Brain的感觉……”
“啊……”
大概是在很久以前,玛丽亚给自己的I-Brain加上保护的时候吧。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一定是错觉。”
笑着想办法蒙混过去,玛丽亚也点了点头。
那一天谢菈带出来的十一个正八面晶体现在正装在袋子里放在床上。这件名为“D3”的光使者专用武器的使用方法就在刚刚才学会。
玛丽亚从袋子里面拿出两个D3,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放在谢菈面前。
“那现在就试一试跟着我来做。”
头脑中写有“LINK”的窗口上显示出大量文字。玛丽亚大脑中正在进行的处理借助有机缆线的传送正流入谢菈的I-Brain。本来这种处理是可以在无意识间进行的没有必要逐个想想这些文字,玛丽亚这样说明过。但是不清楚情况的谢菈只能遵从这些文字的引导。
将窗口中浮现的文字列在头脑中反刍,试着动起来,动起来的进行思考。
玛丽亚的“D3”已经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可是谢菈这一边还纹丝未动。
“……好困难。”
之前曾经有一次使用过魔法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想“D3”就擅自动了起来。
“一下子急不来的哦”,玛丽亚让自己的正八面体落回床上,带着鼓励地抚摸起谢菈的头,“那么重头再来一次吧。”
“好的。”
谢菈很有精神的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
谢菈的“D3”总算是能够飞起来了。
“做到了……”,谢菈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正八面体,轻点了一下头,“差不多到了休息时间了。”
“已经这么晚了?”
在表明正维持着连接状态的“LINK”窗口上显示出了脑内时钟。
——上午十点。
从训练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到了最初定下的休息时间。
玛丽亚感到有些不满地鼓起脸,
“接下来正是该重头戏了……不稍稍继续一下吗?”
“不行”,谢菈立刻回答,“玛丽亚小姐已经相当疲劳了。”
玛丽亚有点别扭的扬起眉毛。
“才没有那种事。多亏了谢菈妹妹的食物身体状况很好啊……你看!”
一下子从床上起身。
……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妈妈——!”
(空间曲率控制开始。重力改变。)
I-Brain比思考更快一步动了起来,将玛丽亚周围的重力中和。简直就像是用自己的手一样自然地使用了魔法。玛丽亚就这样维持着侧倒的姿势浮在空中,接着缓缓地降落在自己的身旁。
呼地呼出一口气,用尽可能严厉的眼神盯着玛丽亚。
“这不是不行嘛!玛丽亚小姐可是病人!”
“对不起呢……看来果然还是累了。”
仰躺在床上,玛丽亚苦笑着说。
轻轻摇头,接着忽然好奇地问,
“谢菈妹妹……刚才,你喊了妈妈……”
啊。
手忙脚乱地捂住嘴,但是已经迟了。
“那,那个……!”转动沸腾的脑筋,拼命思考借口,“那个,所以说……玛丽亚小姐,完全一样!……和我的,妈妈……”
“是那样吗?”
“是的!是那样!”
乱七八糟的脑袋拼尽全力点头。
这样啊,玛丽亚低声说了一句。
接着露出温柔的笑容说到。
“……那……能喊我妈妈吗?”
“诶……”
对于这句做梦都没想到的话,谢菈一下子失声了。
呆呆地张大嘴巴注视着玛丽亚。
“拜托了。每次看到谢菈妹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我的女儿是不是也是这样子呢,什么的。”
不知道是怎样误会了谢菈的态度,玛丽亚越说越兴奋起来。
“所以,就只是在我恢复健康离开这里之前的这段时间……这样也不行吗?”
怎么会不行。
用力摇了摇头,又想到这样可能还是没办法传达出想法,于是这次又点了点头。明明只需要一句话,出声说出“可以”这个词就够了,但是嘴巴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
玛丽亚露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果然我还是不行吗?”
“当然可以!”
终于说出口了。
“真的?”玛丽亚看起来很高兴的点了一下头,“那么从现在开始就称呼谢菈妹妹为‘谢菈’了哦。”
“好的,妈妈!”
“谢谢你……谢菈。”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暖流。
称呼妈妈为“妈妈”。
只是这样的事情却真的令自己感到高兴。
自己很清楚。
妈妈的记忆丧失一点都没有恢复。
并没有回忆起谢菈的脸和名字还有声音,以后一定也不会再回忆起来了吧。
……如果,说出我就是你的女儿的话……
慌忙地把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挥开。那是不行的,绝对不行。就这样妈妈顺利想起了自己的事情的话,也并不是那么好的事情。但是,如果并非顺利的话……知道了一切,却还是想不起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女儿的话。
妈妈大概真的会感到绝望吧。
所以这样就够了。
就保持现在这样,我也已经万分幸福了。
“……妈妈。”
“……谢菈。”
在床上相对而坐,两个人互相露出微笑。
谁都没有开口,就这样互相对视。
平静的时间。
忽然。
“……妈妈?”
“啊嘞……?”
突然泪水从玛丽亚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妈妈——!”忽地一下子仿佛脑袋里的血液都冻结了,“怎么了!头痛吗?”
“……不是的”,带着温柔的笑容,玛丽亚摇头,“谢菈妹妹又觉得活着是件很令人讨厌的事情吗?”
“诶……?”
意想不到的问题让谢菈一时间失声。
“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呃……”,玛丽亚轻轻闭上眼,又很快睁开,“稍稍想到了那孩子的事情……想要对那孩子道歉……”
——道歉?
“道歉……是为什么呢?”
“嗯……”,轻叹了一口气看向谢菈的脸,“我想到了一点。那孩子,我的女儿生下来真的幸福吗?生在这个束手无策的世界上,而且母亲还是我这样的人,那孩子会不会一直都觉得悲伤呢,之类的……”
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气。
对着不在这里的女儿所说的,作为母亲的自言自语。
诉说这些话时的那副表情看上去极其寂寞。
“不知为什么会记得,大概是我一直在后悔吧。那孩子明明不是自己希望被生下来的,而且被生下来的这个世界还净是讨厌的事情,所以就算那孩子因为‘为什么我会被生下来?’而感到愤怒,我也没办法回答一句话……”
说到这里忽然中断,接着理解了似的抬头仰视起天花板,
“……终于明白了……我其实是在害怕啊。那孩子明明活着却感到绝望,最终对我感到怨恨……我就是害怕变成这样才一直在逃避那孩子啊……”
“妈……妈……”
“诶……?”
谢菈轻声地呢喃让玛丽亚回过神来。
“对不起啊……就算我说这种事情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猛地摇头。
咬紧牙关,忍住泪水。
抱住玛丽亚的身体,让她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菈?”
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掉玛丽亚的泪水。
“……我认为妈妈的……玛丽亚小姐的女儿没有想过那种事情。”
尽可能地用温柔的声音,
“因为,那种事情对所有人来说一定都是一样的。”
即使是只十年人生的自己,这种事情也很清楚。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孩子。
那些孩子都与自己不同,而且和自己抱有同样烦恼的孩子大概也不会存在,但是所有人大概都因为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和自己不明白的事物而受伤而哭泣。
自己很不幸什么的,从来没有想过。
所以。
谢菈露出笑容。
“……无论是如何诞生的,无论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像这样微笑着活下去的话一定每一天都会感到快乐的。”
“是……这样吗……?”
“是的。”
“嗯……”,玛丽亚稍稍陷入思考,“说不定就像你说的呢。”
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谢菈也点头作出回应,“那么差不多还继续进行特训了呢。”
“是啊。”
玛丽亚打算从床上起身,
——她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啊……嘞……?”
“妈妈……?”
“稍……稍等一下啊。马上就起来……”
玛丽亚的声音出现了些许颤抖。
拼命的咬紧牙关,用力想要抬起头。
明明如此,身体却纹丝不动。
“妈妈——!”
仿佛可以听到全身血液逆流的声音。
“怎么了?妈妈,妈妈!”
“身体……动不了……”
苍白的脸上渗出大量汗水,玛丽亚无数次想要移动头部。
动不了。
要死了。
妈妈快死了。
“我去叫迪,迪君过来——!”
谢菈冲出了休息室。
——————————
脑内时钟宣告已经“八月七日晚上十一点”。
在发光元件照射下的昏暗之中,迪正独自面对着终端。
显示器上显示出的无数资料内容全都是关于玛丽亚的现状。五天前玛丽亚虽然出现全身麻痹的症状,但是第二天又重新取回了身体的感觉,现在正维持着稳定的状态。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只不过是暂时的安慰。
满是创痍的大脑,满是漏洞的记忆。
昨天又五分钟左右甚至没能想起迪的名字。
恐怕保守估计还有一个月。
玛丽亚和谢菈就只剩下这段短暂的时间而已。
让事情变成这样的。
“……是我……”
呢喃着站起身,来到走廊。
在黑暗的走廊里前进,走下楼梯,抵达食堂。今天也听到从休息室中传来歌声。
谢菈和玛丽亚,两人的合唱。
从将近三天前,每到晚上必然都会听到这首歌。
曲名是“Perfect World”。
那是在遥远的往日,玛丽亚为谢菈所唱的摇篮曲。
梦想破灭而回归故乡的股神男子,和曾经的恋人再次相会。对着悲叹失去一切的男人,恋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即使失去了一切,即使不再对明天抱有希望。
只要所爱之人陪在自己身边世界就是美好的,母亲与女儿的声音和唱着。
“……为什么。”
迪背靠在休息室的门上。
就这样一点一点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要保护那孩子而已。
为了让那孩子能够和妈妈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而已。
只是为了这个愿望而变强。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可以听到歌声。
“完全的世界<Perfect World>”
所有人都笑着生活下去的,幸福的世界。
那种世界无论到哪里都不存在。
把脸埋在膝盖之中。
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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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过了两周。
八月二十日——自从逃出CITY·马萨诸塞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这段时间里,玛丽亚的身体状况一个劲地在恶化。
一天里多次失去意识,醒着的时候也只是呆呆地发愣。想不起迪和谢菈的名字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时不时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记。身体无法随心所欲的行动,就连从休息室移动到食堂都越来越困难。
已经不长了。
这个事实无论是谁都一目了然。
“……怎么了?”
对着从休息室走出来的谢菈搭话道。谢菈用满是憔悴的脸转向迪,
“终于……睡着了。”
隔着桌子坐在迪对面,双手掩面。这几天两人几乎都没有睡觉。因头痛发作而醒的玛丽亚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她甚至会用自己的头撞墙而受伤,所以醒着的时候也不能移开视线。
从玛丽亚睡下到下一次醒来的数个小时就是仅有的休息时间。
“迪君……”
谢菈的声音让半睡半醒的迪一下子抬起头。
“怎么了?”
“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说着这句话的谢菈脸上挂着一副认真的表情。
“谈谈?”
“是的”,轻轻点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明天是妈妈的生日。”
睡意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明天,是指八月二十一日?”
“是的。虽然已经是今天了……”
话说到这,真切地注视着迪。
接着,忽然明白了谢菈想要说什么。
谢菈应该也明白吧。
玛丽亚的生命之火正在消失。
“生日啊……”
迪硬挤出了一张笑脸。
“那么不办个宴会不行了呢。”
“是……”
一副边哭边笑的表情,谢菈点头。
第二天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迪和谢菈分头在食物保管库进行发掘,将能找到的一切食物收集起来。
鸡蛋,合成肉,干燥蔬菜,真空包装的面包,小麦粉,砂糖,盐,再加上仓库深处发现的生奶油和草莓罐头来制作蛋糕,让谢菈发出了欢呼。
意料之外的收获还不止如此。
想着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用的东西而漫无目的地进行搜索的时候,从终端室深处的箱子里接二连三地找到了不知为何会放在这里的蜡烛和拉炮,还有大量装饰用的纸带。
或许是在自己等人之前,有什么人曾经在这里举办过生日宴会也说不定。
“迪君。”
谢菈一边用刚找到的小盆搅拌生奶油,一边微笑着说,
“生日宴会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体验。”
说着这句话的谢菈脸上可以看到发自真心的喜悦。
“我也是第一次……”
这之上什么都没有说。
终于完成所有准备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六点。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吧,没等这边打招呼玛丽亚就从寝室探出头来。
“……我生日的日期,原来有说过吗?”
虽然带着疑问,但还是高兴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比平时看上去更健康的气色让二人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小小的草莓蛋糕上插着三十支蜡烛,还写上了“Happy Birthday”。
玛丽亚有些费力的吹灭了蜡烛,迪和谢菈鼓起掌。
“——生日快乐。”
拉开拉炮的绳子,五颜六色的彩带在空中飞舞。
在暗淡灯光照射下的桌上排列着精心制作的料理。
蔬菜沙拉和三明治。合成肉的烧烤和炸鱼肉。
虽然没有刚烤好的派,但是桌子的正中摆着一大盘煎蛋。
这正是那一天的再现。
大家应该愉快度过的,那一天的重现。
为了双手不灵活的玛丽亚,谢菈动起勺子。
一口一口的喂她料理。
玛丽亚的脸上和谢菈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大概今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了。
像这样子两个人能够微笑的,最后的日子。
绞尽全身的力量忍住泪水。
因为,今天是愉快的日子。
愉快的日子就是应该笑才对。
所以迪露出笑容。
……被暗淡灯光照亮的,昏暗的食堂。
排列着满怀心意的料理的,钢制桌子。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
那天晚上,玛丽亚的脑波等级跌破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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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夜没睡地迎来了黎明。
坐在休息室的床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用力握紧,谢菈就这样死死注视着母亲的脸。
看着妈妈那正呆呆睁着眼睛就这样单纯仰视着天花板的脸。
什么表情都没有,宛如刚生下来的婴儿一般的脸。
昨天展现出来的笑脸已经不复存在。
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就连冰冷的面无表情都不存在。
“……妈妈。”
即使呼唤也没有传来回应。
因此感到不安。
想要知道妈妈是不是还活着。
将脸贴上她的胸口。
心脏的声音从耳中传来。
谢菈伸手触碰玛丽亚的脸颊。
——就在这时,从“上面”传来巨响。
吓了一跳地收回手,一下子站起身。
躺在床上的玛丽亚对这道声音完全没有表现出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食堂和房间相连的房间就被打开,银发的少年从里面冲了进来。
“谢菈——!”
十分焦急地大喊着向这边跑过来。
在他腰上反射出光亮的是两把骑士剑。
一股不好的预感。
“迪君……难道……”
“嗯……”,迪一副紧张的表情点了点头,“军方的部队正在包围这座设施。”
倒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做好这个时候总有一天会到来的觉悟。
但是,为什么恰好是今天呢。
“兵分两路吧”,迪说道,“我来当诱饵引开他们,趁着这个机会谢菈就带着玛丽亚小姐一起逃走。……应该从玛丽亚小姐那学过魔法的使用方法了吧?”
一边点头一边从床下将装有“D3”的袋子拉出来,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十一个正八面晶体遵从谢菈的脑内演算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玛丽亚倒下之后依然坚持一个人练习,现在总算是能做到操纵它们飞行或者是发射小型荷电粒子炮的程度了。
迪从口袋中取出通讯元件,一个别在自己的领口,另一个交给谢菈,
“发生了什么就用这个联络。”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谢菈的头发。
“明白了?如果从这里出去的话就竭尽所能地往远处逃。和我回合的问题之后再考虑,之后绝对回去找你的,现在就只考虑自己和玛丽亚小姐的事情……明白了吗?”
留下这几句话,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就冲出了房间。
谢菈咬紧嘴唇,
(空间曲率控制开始。重力改变。)
轻柔地将只能微微移动的玛丽亚抬起。
“妈妈……请忍耐一小会儿。”
由于的时间也好,思考的时间也罢都没有留下。
玛丽亚的身体水平悬浮在自己的眼前,带着装有十一个“D3”和防寒装的大袋子,谢菈一心一意地在黑暗的通道中奔跑。
朝着迪所去方向相对的入口相反方向,设施的深处前进。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已经掌握了这个设施的所有逃出路线。从这里前进五百米左右的距离,沿着岔路多次转弯之后又一个装着梯子的,直径五米左右的纵穴。迪说这应该是设施建造当时所利用的工人用通道。
大概是用那条通道是最安全的。
听到断断续续的爆炸音,战战兢兢地看向背后。黑暗的对面,之前自己等人所处的方位不断响起枪声。迪应该就在那里独自战斗着吧。拼命压下想要赶回去的冲动。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还有保护妈妈这一使命。而且,就算自己赶回去大概也只能碍手碍脚而已。
过了五分钟左右,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纵穴。
先是呼的喘了一口气。
来到这里的话就只剩最后一步了。将袋子放在地板上,取出厚重的防寒装给自己和玛丽亚换上。从这里逃出到地面的话,那里就是被冰雪封闭的零下四十度的世界。穿着不保暖的衣服走出去的话立刻就会冻死。
在换衣服的途中,忽然玛丽亚的手触碰了谢菈的脸颊。
玛丽亚的身体作出了些许反应。
仿佛是在确认触感一样,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妈妈。”
光是这样,眼泪就差点夺眶而出。
一切准备就绪,抬头看向遥远上方,黑暗对面的逃出口。
玛丽亚的身体和“D3”,将其各自的重力消去。
双脚离开地面,谢菈的身体摇摇晃晃的顺着纵穴开始上升,
——忽然,从头上射下一道光。
连发出疑问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展开“Shield”的瞬间,无数的枪声同时响起。数不尽的子弹贯穿黑暗,仿佛张开一张大网似的射入纵穴内壁。
纵穴的遥远上方,出口外面射入一道正对着自己二人的探照灯光。
冷冷发光的大群枪口。
得快点逃走。
这样想的瞬间,忽然那个来了。
(脑内错误。危险。演算处理强制结束。)
头脑中闪过一道信息,接着一下子身体恢复了重量。“干扰发生器”——通过电磁波抑制I-Brain工作的对魔法士用兵器。谢菈还没来得及想起迪教给自己的知识,身体就坠下四米高度直接跌在强化混凝土的地板上。
“啊……!”
虽然防寒装起到了一点垫子的作用,但是依然很痛。强烈的冲击让呼吸一下子停止。
总算站起身的瞬间,头上再次响起枪声。
危险,明明脑子里很明白这一点,I-Brain却完全不听使唤。
谢菈只能束手无策地呆望着上方,
这时,眼前有什么人冲了出来。
接着谢菈看到了。
被无数子弹贯穿的,母亲的身影。
“……妈……妈?”
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妈妈的身体明明应该动不了的。
走路也好,说话也好,就连思考明明都应该无法做到才对。
明明如此,为什么……
“……没……事……吗……?”
仿佛立刻就会消失的,玛丽亚的声音。
身体上被子弹贯穿的伤口滴下鲜血,双膝跪倒。
失神地伸手抱紧她的身体。
“——妈妈!”
现在正是战斗的途中什么的。
下一波攻击说不定正要袭击过来什么的。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妈妈,请振作起来……妈妈!”
“唔……”,玛丽亚微微睁开眼,“……没有……受伤吧……?”
仿佛傻了一样颤抖着点了点头。
这样啊,玛丽亚呢喃着,
“太好了……”
愉快地露出了微笑。
用沾满鲜血的手轻抚谢菈的脸。
“……我的……可爱的……”
谢菈,作了这个嘴形。
这就是最后了。
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无力地滑落。
“……妈妈……?”
回答没有传来。
再也不会传来了。
妈妈已经不会在露出笑容了。
愤怒也好,哭泣也好,用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也好,已经都不会再有了。
那,就是所谓“死亡”。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泪水无法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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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菈正在哭泣。
通信元件的另一头,谢菈正在声嘶力竭地发出哭喊。
‘——妈妈!妈妈!不要死!妈妈——!’
仿佛发狂了一样不断呼喊着母亲,一个劲地哭喊着。既没有压低声音也没有抑制感情,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
这真的是第一次听到那孩子发出这样的声音。
(身体能力控制。运动速度,知觉速度定义为七倍。)
被黑暗包围的强化混凝土通道上,枪口反射出黯淡的闪光。在干扰发生器的效果范围内长时间持续使用魔法的话,I-Brain会有崩坏的危险。展开自我领域已经不可能了,运动强化也降低到平常的七倍,没能完全避开的子弹有好几发达如手臂和腿部,鲜血正不住地流出来。
但是,这些事情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不会再任性了!就算想不起来我的事情也没关系!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能活着就足够了!……不要,不要这样子!’
(演算速度低下。运动速度,知觉速度重新定义为五倍。)
从通讯元件中传来的声音混杂着士兵们的怒吼。听到谢菈哭着大喊‘放开,放开!’的声音,接着通讯就中断了。大概是通讯中断被士兵们发现并破坏了吧。
贯穿通道的黑暗,子弹飞了过来。
明明没打算进行回避的,但是身体却擅自做出回避动作。向后方跳跃,着地的瞬间右腿传来一阵疼痛。新的子弹命中右脚,恐怕是贯穿了骨头。扶着墙壁用一条左腿站立,接着左腿又沐浴在弹雨之下。
这一次双腿终于无法继续支撑。
双手放开了骑士剑。
心脏失去力量。
腹部遭受冲击。
从子弹打穿的伤口中鲜血喷溅而出。
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我到底在哪里选错了道路呢?
我到底是不是选错了道路呢?
这个疑问忽然浮上脑海。
意识就这样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