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翻译 Leous(blog.sina.com.cn/u/1858263105)
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瞬间,少年被教会了三个单词。
仅仅三个单词,就成为了少年的全部世界。
一个是“是”,另一个是“不是”。还有最后一个是“艾丽莎”。
除此之外的词汇,对少年来说都不是必要的。
少年最初学会的词是“艾丽莎”。
对着在人工羊水中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少年,女性教会他这个词。
那是一位身穿略有脏污白衣的金发女性。
——那是我的名字,你主人的名字。
额头抵在圆筒玻璃状的培养槽上如此声明之后,女人将手伸向一旁的操作桌。包围少年身体的温暖羊水被排出,玻璃子宫被去除。少年以初生之姿被放到冰冷的地板上,试着生来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站立,但是失败了。
就这样倒在被羊水打湿的地板上,笨拙地撑起上身抬头看着“艾丽莎”。
——站起来,让我告诉你你的任务。
用平静的眼神俯视着少年,艾丽莎用缺乏抑扬的声音命令到。
这是少年最初的记忆。
在艾丽莎周围帮助打理和协助研究——这就是少年被赋予的使命。每天早晨在被决定好的时间醒来,按照决定好的菜单准备两人份的食物。早饭的菜单是和石头一样又小又硬的面包,没有配料的煎蛋饼还有干燥蔬菜。用餐结束完成收拾之后,接下来就是扫除的时间。艾丽莎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厨房书斋实验室。将太阳能发电设施的地下设施改造而成的“家”巨大得有些没有意义,对于按照普通人标准只有五岁程度身体的少年来说,光是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都是一件难事。
涂装剥落并长出霉斑的钢制螺旋楼梯。
不知从哪漏出的防冻液聚成水洼的昏暗走廊。
无论怎样打扫都立刻重新被蜘蛛网包裹的天花板上的灯。
少年使用“魔法”,将这些全部彻底清除。
扫除结束用过午饭之后,等待着的是对艾丽莎研究的协助。艾丽莎是科学家,还是医生,一直都在研究少年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课题。少年遵照命令站在艾丽莎的椅子背后,将艾丽莎写完之后随意乱放的记事收拾整齐,按照艾丽莎的要求计算算式,为艾丽莎泡咖啡。研究结束后就又到了家务时间。所有的工作都在被决定好的时间完成,接着又在被决定好的时间入睡。
宛如机械一般精确,单调,毫无差错的行动。
并不觉得无聊。
这种事情连思考都没思考过。
“无聊”这个词,少年并不知道。
少年没有名字。
艾丽莎没有赋予少年名字,少年也没有对此感到不便。对于少年来说这个世界就只有“自己”和“艾丽莎”两个人而已,只要记住“艾丽莎”的名字就足够了。
过着只是听着艾丽莎所说,遵照艾丽莎命令的日子。艾丽莎绝对不会说出少年无法理解的命令,因此也没有提出质问的必要。即使时不时地,真的是心血来潮地情况下艾丽莎会对少年发问,也全都是可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的简单疑问。
任何不安,任何疑问,任何喜悦与悲伤都没有,仅仅是徒然流逝的时光。
因此对于少年来说,“自己”或是“我”这种提出自我主张的事情也是没有必要的。
就连表示自身的词汇,对于少年来说都是没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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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第一次倒下是在少年诞生后两年不久的一个八月的寒冷日子。
那一天,和以往一样结束上午的家务之后来到艾丽莎书斋的少年看到的是主人扑倒在桌子一旁的身影。
没打开照明的房间一片黑暗,在从走廊照射进来的光亮的映照下,艾丽莎的身影看上去就像人造的人偶一样。终端显示器上显示的文章在一半的地方突然中断,意义不明的文字列继续了数行之后戛然停止。本应堆放在桌子上的碟片和纸张散落在房间各处,铺在地板上的水色地毯上有一滩从艾丽莎嘴里流出来的黑红色血迹。
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走近艾丽莎身边像往常一样等待命令。但是过了五分钟,过了十分钟,艾丽莎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少年生来第一次产生了迷茫。几次伸出手,又几次把手收回,终于下定决心触碰艾丽莎身体的时候,艾丽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缓缓坐起身用手捂住嘴激烈的咳嗽着,同时对呆立在原地的少年下达把自己搬到床上的命令。
这就是开始。
那一天起,艾丽莎时不时地会出现发热症状,而且还会吐血倒下。
艾丽莎因为身体状况恶化而倒下的时候,对她进行看护自然就成了少年的任务。
每天早上,在被决定好的时间醒来,按照被决定好的任务对艾丽莎的状态进行检查。为艾丽莎制作病人餐,为艾丽莎调和抗生素,帮她擦净满是汗水的身体,帮她替换冰袋。直到艾丽莎身体状况恢复为止片刻不离开她身边,晚上就在艾丽莎睡着的床边放一张椅子,坐在上面裹着毛毯睡觉。
遵照艾丽莎的命令处理家务,遵照艾丽莎的命令进行看护,对于少年来说是和之前没有任何改变的日子。
但是,这样的时光确实给少年造成了一点一滴的影响。
晚上忽然醒来,在黑暗之中观察艾丽莎睡脸的时候。
用汤匙喂艾丽莎喝汤的过程中,无意间握住汤匙的手指碰触她脸颊的时候。
这些时候,少年感觉到有种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的某样东西在胸口萌生。
似乎是温暖的,似乎是冰冷的,似乎是痒痒的,似乎是刺痛的,迄今为止少年从未感受到过的不可思议感觉……
为了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有时会轻轻握住睡在床上的艾丽莎的手。
握住因发热而满是汗水的,满是沧桑的,比少年的手要大许多的艾丽莎的手。
……胸口中萌生出来的那股不可思议感觉的真相,最终还是没弄明白。
只不过,那天晚上心脏的股东要比平时稍稍快了一点,没有办法顺利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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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数字变到二一九五年的几个月后。
那一天,少年和平常一样在被决定好的时间醒来,按照被决定好的步骤完成早上的整理,为数天前开始就陷入昏睡的艾丽莎做好病人餐之后敲了敲艾丽莎卧室的房门。
难得的是艾丽莎已经醒来了。
紧紧注视着少年的脸,命令他将自己带去“展望室”。
少年回答了一声“是”,便将艾丽莎的身体移到了轮椅上。
展望室是二人家中处在最靠近地表位置的房间,是将原本的地面监视所改装而成的东西。圆形的房间被透明圆顶覆盖,外部的样子可以一览无余。
艾丽莎下达将自己运到房间中央椅子上的命令之后,少年忠诚地加以实行。
身体靠在座椅上仰望天花板,艾丽莎命令少年操作隔墙。少年按照命令操作触控板,打开了令“展望室”从外界隐藏起来的隔墙。房间内的照明自动被关闭,狂舞的暴风雪如大浪般覆盖了视野的全部。
艾丽莎轻轻叹了一口气,招呼少年过来命令他泡咖啡。
接着又下达了“如果我睡着了就把我叫醒”的命令。
——过了五分钟左右,单手拿着咖啡杯的少年回来的时候,艾丽莎正坐在椅子上轻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少年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声呼唤自己的主人。
……艾丽莎。
没有回应。
少年思考了一下,这一次用大了一点的声音再次呼唤。
……艾丽莎。
这一次依然没有回应。
艾丽莎依然闭着眼,果然还在睡着的样子。
少年轻轻伸出手,微微摇晃了一下艾丽莎的肩膀。即使如此艾丽莎还是没有醒来。少年用更大的力量又摇晃了一次。
艾丽莎的右臂滑落下来并无力地晃动着。
即使如此,艾丽莎依然没有醒来。
到了这个时候少年才意识到。
艾丽莎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件事,少年这才刚刚认识到。
……艾丽莎……?
少年呢喃着。一边呢喃着一边激烈地摇晃艾丽莎的肩膀。无数次呼唤她的名字,无数次晃动她的肩膀。“如果我睡着了就把我叫醒”这一道主人的最后命令,少年拼命地想要将其完成。
其他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天过去,夜晚过去,早晨到来——
终于,停下了对艾丽莎的呼唤。
少年只是呆呆地注视主人再也不动的睡脸。
……不对……
这个词从少年口中流出。
胸中冒出某种东西贯穿了少年的心脏。变得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胸口那股令自己痛苦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少年并不清楚。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无数次,无数次在心中重复。
除此之外的词汇一概不知道。
少年仿佛吐血似的声音没有一个人作出回应。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少年下达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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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生来第一次走投无路。
只能在主人再也不动的亡骸前呆呆伫立。
干渴的喉咙中一股鲜血的味道扩散,变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疲劳至极的身体既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饥饿,只有那个仿佛就要破碎的心脏发出的跳动就是一切。胸口中冒出的“某种东西”在身体的血管里流淌,让血液逆流起来。少年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触碰艾丽莎的脸颊,那股冰冷让身体竦缩了一下。逃避似的别开视线,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对面,
天空,就在那里。
如此肆虐的暴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平静了下来,世界被一片寂静的黑暗包围。白色的细小颗粒飞舞降落在透明圆顶上,接着便立刻融化消失。铅色的天盖在视野的远方延伸,并且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翻涌着。
那是少年生来第一次看到的,真正的天空。
就连呼吸都已经忘记,只是呆然地看着这幅光景。身体中累积又累积的疲劳一口气压了过来,少年的膝盖一下子就失去力量。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随即又支持不住地瘫倒在地面,即使如此依然无法转开视线。
艾丽莎最后所眺望的,遥远的天空。
少年一直呆呆眺望着那片天空。
孤零零地,抬头眺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