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年被取名为爱德华·扎因。
最初被发现的时候,少年已经处在还活着都不可思议的状态。体温三十度,瞳孔放大,血压六十,脉搏微弱。大概是被放置在接近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过长时间了吧,躺倒在铺着地砖的地面上的少年身体上覆盖着一层霜,看向天空睁着的眼睛就以那个样子僵住。
三年前,公元二一九五年四月五日——
瑞士地区,为了对CITY·苏黎世遗迹进行调查而前去的CITY·伦敦自治军部队能够发现那名少年完全是出于偶然。
苏黎世遗迹以北一千公里。不存在于官方记录上的废弃已久的地热发电设施的地下设施。里面残留着数量庞大的研究资料和器材,很明显是被什么人作为研究设施加以利用。根据本国的指示中断苏黎世遗迹的调查。作战目的改变的伦敦军士兵开始在设施内部展开探索,不久之后就到达了一个房间。
应该是由地面监视所改造成的房间的圆形天花板整个由透明的强化塑料圆顶覆盖,从而能够将外界的样子一览无遗。根据管理系统的记录可以知道自从室内的空调系统停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像是证明这一点似的,透过钛合金的墙壁钻入的冷气让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部覆盖住一层冰之薄膜。
房间中央的座椅上有一具三十五六岁左右的女性尸体。
倒在一旁的则是被冰晶覆盖的少年。
所有人最初都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冻死尸体。
救了少年一命的是士兵中的一人偶然带着的情报控制检测器。检测到魔法士的能力的探测器对少年即将停止的I-Brain产生反应,发出了小小的警告声。注意到少年还活着的士兵们立刻对他进行急救,少年满是冰碴的双唇中漏出不成声的吐息。
根据在那之后的分析,判明了少年至少已经那样子倒在那个地方一个月的时间。
少年立刻被带回CITY·伦敦,在医护人员的治疗下保住了性命。
和少年一同发现的尸体由于已经尸蜡化而几乎没有损伤,也因此并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得以判断出其身份。
有一位名为阿莉莎贝特·扎因的女性。
阿尔弗雷德·威汀曾称其为“怪物”,天树健三曾称其为“天才”。
在魔法士的正式名称“威汀·扎因型情报控制能力者”中留下了她的名字,情报控制理论创始者之一。仅凭一个人就研究出I-Brain的生物学构造及其育成过程的基础理论的,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大脑生理学家。
但是同时,她也以作为度过着在同时代科学家之中最为孤独生活的人物而闻名。
——社会不适应者。
对她稍有了解的人无一例外都对她做出这一评价。
对于艾丽莎贝特·扎因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就只有“对研究有用的东西”和“对研究没用的东西”两大类。而且她认为一切“对研究没用的东西”都是不必要的。听过她从嘴里说出研究之外事情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中交换过理所当然问候的人则是一只手就可以数清。
起床。用餐。研究。用餐。研究。就寝。——每天就这样反复。
曾有人开玩笑的问过他你就是只为了研究而生的吧,她则是毫无踌躇地对此作出了肯定。
她还因为那超脱常轨的研究方式而闻名。在解剖和活体实验不可或缺的大脑生理学这一分野中,她从未进行过一次实验,从未解剖过一具捐赠遗体。
一切都是终端的资料上上假定和思考实验之下的产物
她在CITY·伦敦度过的近十年研究员生活中所创造出的巨量“纸上空论”可以说让科学的历史向前进步了三十年。
她的这一方式就算在情报控制理论完成之后也未曾改变。两名共同研究者——阿尔弗雷德·威汀及天树健三接连不断的创造出新实验体的过程中,她依然只是继续进行基础研究,决不会制作现实的“魔法士”。
而且她还留下了这样的逸事。那一天,同僚的学者问她。你明明创造出了完美的理论,那么为什么不在现实中利用呢?这样。
艾丽莎贝特·扎因侧起头,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地提出反问。完美的理论就在那里。在这之上到底还有什么必要的?这样——
为什么“不将自己的理论在现实中进行应用不行”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真的是无法理解的。
重复着假定和思考实验,构筑起美丽的理论。
仅仅是这样她就感到满足了。
公元二一八六年的大气控制卫星暴走事故之后,她对于研究的热情也依然没有衰减。对于推进魔法士作为兵器运用的军队会妨碍到自己的研究而感到厌烦的艾丽莎贝特在大战爆发后的混乱时期逃离CITY·伦敦。在那之后的足迹虽然没有留在CITY·伦敦的官方记录之中,但是从调查队从设施内回收的资料爱看,似乎是一边辗转于欧洲各地一边继续着研究的样子。
如果她协助哪个CITY·的话,或者会对战局造成巨大的影响,又或者会让大战提早结束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果然那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吧。
大战终结后的公元二一九二年,她的人生出现了一个变化。移居到瑞士地区的太阳能发电设施遗迹的艾丽莎贝特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变化,在那里创造出了一名魔法士。之后的三年间,她和那名魔法士共同度过了一段时间的研究生活,最终在公元二一九五年三月,由于病毒性的内脏疾病离开了这个世界。
直到最后都未对世界做出反省。
直到最后都只相信自己的理论。
她的人生真的得到了满足吗——这件事任何人都无从得知。
被保护于CITY·伦敦的,艾丽莎贝特·扎因生涯唯一的作品。
少年被取名为爱德华·扎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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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大概情况已经明白了。”
黑兹打了一个响指,将薄布状的显示器从桌上拿起来。设置在接待室中央的桌子是漂亮的木质外观,资料碟片之山什么的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脸,将显示器在眼前晃来晃去。模仿纸质书类的薄膜状显示器上正显示出浮在生命维持槽的羊水中的少年身影。
一头剪得很短的浅茶色头发,以一副面具般的表情看着这边的十岁左右白人少年。
CITY·伦敦的最高机密,人形使“爱德华·扎因”。
“简单的说,就是这里的军队在不明就里之下把随手捡来的身份不明的实验体拿来用了的意思吗?”
“……你啊,就不能用稍微婉转一点的表达方式吗?”
坐在桌子对面的理查德露出苦笑。虽然身上还是作为便服的白衣和眼睛这种一如既往的打扮,但是别在胸前的军队识别证正反射出光亮。
将抽完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接着又取出一支新的点上火,
“实际上,当时的研究员似乎也对该怎样处置他感到为难。虽然通过对I-Brain进行解析总之是明白了他是人形使,但是不仅大脑构造复杂到令人恐惧,还因为被加上保护而无法对记忆领域出手。即使想要从本人嘴里问出什么,但是就连日常对话都无法满足。”
把香烟叼在嘴里,呼地吐出一口烟。
“……不过嘛,即使如此还是对他下达任何命令都会去做,I-Brain的能力也高得令人难以置信。虽说这样那样之下被军队的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接收,并且被指派担任刚完成开发不久的‘莎士比亚’的实验驾驶员……”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说起来……还真是挺合适的啊,这个打扮。”
“扁你哦。”
黑兹立刻做出回应,抓着上衣一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为最低限度的抵抗华丽地随意穿在身上的红色正装是将伦敦自治军正式制服重新染过的定制品。鲜红的长夹克和鲜红的裤子,胸口可以看到暴露在外的防刃汗衫的深黑色,是和以深蓝色和白色为基调的原本设计既相似又不相似的服装。
“我说啊,先生。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穿的哦?因为你说穿上制服也是契约条款的一部分,所以才说如果是这个颜色的话也可以穿……”
“啊——我知道我知道。”
用一片诚意都感觉不到的语气打断黑兹的话,理查德将点上了火的香烟在指尖上转来转去。黑兹将接下去本来要说的巨量台词吞回肚子,再一次叹了一口气。既是因为事到如今再向先生提出抱怨的话实在无法开口,也是说到底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别无他法。
CITY·伦敦第二十层,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A栋。墙壁上的数字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十月三日凌晨一点”。和威廉·莎士比亚之间的战斗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的现在,黑兹正以暗血色军服的打扮坐在被统一成灰白色的接待室正中。
缝在领口的军衔章上绣有表示伦敦自治军作客士官的三条红线。
做梦也没想过竟然会有自己成为军队的人的一天。
契约期未定。所属于伦敦自治军·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阶级被当作中校。
报酬是两人份的市民ID和一切生活保障,另外还有芳美的治疗。
……的确,在一周前造访理查德住处的时候接受了这个条件。
但是,真的像这样把胳膊穿过军服袖子的时候,就会冒出一股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得了错误的感觉。从生下来到现在,黑兹对于军队这东西从来没有什么像样的回忆。
擅自把自己造出来又擅自舍弃的是军队,从自己身边将家人夺走的也是军队。
“嘛,不要摆出一副丢人的表情嘛”,理查德用混着苦笑的声音说,“不要让我再说了。这是最好的选择。将你们的存在对外公开的话CITY·莫斯科也就没办法明目张胆的采取行动,对于伦敦军的人也能够形成牵制。……随便在私下保护的情况下,那群家伙们肯定会把那孩子当作实验动物对待的嘛。”
不情不愿地点头。就如理查德所说,现在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名龙使者的芳美可是世界上的研究者争相追求的贵重样本。不用说CITY·莫斯科,即使是在这座CITY·伦敦之中如果没有理查德的推荐,实在无法想象少女能够被当作人类对待。
而芳美本人则是在回到CITY·伦敦之后就宣言“久违的努力了一下之后累了所以要睡觉了”,现在这会儿应该还在被分配下来的宿舍自己房间里睡大觉才对。
在睡前测量的体温是三十六点九度。
虽说是有点儿微热,但依然是原因不明。
“……真的没问题吗,那家伙……”
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一下子回过神来。脑子里正在向的事情就这样子脱口而出了。为了掩饰害羞而把脸别向一边,侧眼偷窥起理查德的神色。理查德则是略显高兴地眯起眼睛,
“总而言之,那孩子就交给我这边吧。军队那群家伙虽然有把那孩子当作人质好以此来利用你的打算,但是这方面就由我来负责处理。……而且。”
朝这边探出身子,从黑兹手上取走薄布型的显示器,
“话题转回来。总而言之,爱德华·扎因成为伦敦的实验体已经过去三年时间。由于态度很顺从,从来没有过自己主张什么的情况,所以研究员们似乎因此就感到大意了。”
用手指摸了摸显示器边缘的操作元件,接着将其投到桌子上。刚才显示在上面的浅茶色头发的少年的图片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个似乎是设施遗迹的东西显示在上面。
爱尔兰岛西北部,地下两百米。成为两个月前爱德华·扎因逃跑剧契机的,应该是大战中之物的研究设施。对其调查时担任护卫同行的少年在返回伦敦途中不明原因突然暴走。夺走在设施内被发现的名为“世界树”的样本之后行踪不明——以上到此为止都是黑兹在之前就已经听说过的事情显示出来。
对着模仿书籍的薄纸装显示器伸出手。
这时候,理查德像是在等待这个时机似的开口说到。
“这个设施……是艾丽莎贝特·扎因在战后使用的。”
反射性地停下了手。
“真的吗?”
“通过对设施内的数据库进行检查发现的。本来爱尔兰的CITY·贝尔法斯特就是为了进行情报控制理论的研究而建设起来的,但是在大战中随着贝尔法斯特的毁灭一起被抛弃之后似乎是艾丽莎贝特擅自作为己用的样子。……时间上是从公元二一九一年的二月开始的一年左右。期间都是在那里进行研究的。”
“……那颗种子吗。”
就是这样,点头表示肯定之后理查德继续说了下去。
“嘛,那个讨厌实验的人为什么不满足于纸上谈兵而做出了真正的样本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啊。总而言之,艾丽莎贝特转年就搬离了那个研究设施移住到苏黎士的设施遗迹,并且制造出了爱德华·扎因。……怎样?很有趣吧。”
别说是有趣了,事情根本就过于跳跃。
黑兹侧眼看了一下理查德的表情,接着又看了一遍显示器上记述的内容。
理查德把烧成灰的香烟弹到了烟灰缸里,
“在有趣的同时还有另外一点。虽然这件事即使在伦敦自治军之中也只有一部分人知道……”
说到这停了一下,稍稍陷入思考,
“……这个研究设施遗迹的调查命令,没有任何地方发出过。”
“哈?”,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理查德摘下装饰眼镜,换上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
“命令书上发现了遭到篡改的痕迹。恐怕是通过网络入侵了军部的主系统吧。……实际上,似乎存在有‘世界树之种’这一名字的实验样本这一情报也是这里的军队从很久之前就把握住了。”
说起来,伦敦军队得知“世界树”这一存在还是在半年前。艾丽莎贝特·扎因在战后利用的无数研究设施遗迹之中的一个被从法国中部的地下发现时候的事情。军队的研究员将遗留在设施遗迹中的海量资料带回CITY加以分析,在那里面发现了和被称为“世界树”的样本有关的数个研究记录。
那是值得惊讶的内容。
这一件事被迅速报告给CITY·伦敦的最高议会,最高议会即刻对军队下达了搜索“世界树之种”的命令。同时,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之中也设立了专门对“世界树”进行研究的专案小组。军队彻底对欧洲各地的研究设施遗迹及设施展开调查并将更详细的“世界树”相关资料带回CITY,可是却在没有得到任何与最关键的“种子”所在之处相关的情报之下过去了四个月。
也就是说,在两个月前“世界树之种”被发现的阶段,不用说“种子”被藏在爱尔兰地区的研究设施遗迹之中这一点了,就连知道那个设施的存在的人,在伦敦也一个人都没有。
“……换句话说就是这样对吧,”,黑兹把手指抵在嘴边,“掌握到‘世界树之种’隐藏地点的什么人特意从背地里侵入军部的系统,使调查队和爱德华前往那里的意思?”
理查德表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事情越来越麻烦起来了。
黑兹把薄布型的显示器放回桌子,接着完全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爱德华·扎因本人是犯人,这个可能性没有吗?”
“虽然这一可能性也依然在调查中,但是可能性很低。一是他从来都被与军队机密有关的部门疏远,再一个就是他根本就没有能够进行骇客以及突破防火墙的能力。”
“那么,有嫌疑的就是他们了吗……”
他们,这里所指的当然就是和爱德华·扎因一起行动的两名魔法士。“恶魔使”的少年和操纵“天使之翼”的少女。如果那两个人是幕后黑手的话姑且能够做出解释——想到这一点,看了看理查德的表情。
理查德耸了耸肩,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对啊。”
“司令部那群家伙最开始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就对‘恶魔使’在这半年左右时间内的行动记录进行了调查。想要侵入这里的话应该需要相当大规模的行动才对,但是无论怎样调查都没有发现有过明显的动作。……不仅如此,他在这七个月还表现出特意地避免接近西欧——特别是CITY·柏林周边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我不可能知道的吧。”
“那倒也是”,黑兹嘟囔着抬头看向烟雾缭绕的天花板,“……真是的,真是麻烦的事情啊。”
本来应该只是把一名逃跑魔法士抓住的委托一下子就复杂起来了。艾丽莎贝特·扎因的研究设施。让爱德华·扎因前往那里的某个人的存在。对少年出手相助的两名魔法士。而且最重要的,是少年的目的——
“对了,似乎还没问到最重要的事情啊。”
弹起来似的从椅子上起身,黑兹打了一个响指。
“结果,那个世界树是个什么玩意儿?”
——————————
“唔……”
试着用手指摆弄随意放置在桌子上的种子,不过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反应。刻有纤细论理回路的表面就像触摸金属一样又硬又冷,仿佛仔细加工一下的话就能当作子弹使用。
“唔……”
那时一颗带有羽毛一样装饰的巴掌大小的种子。从装饰的羽毛尖端附有有机缆线的连接元件这一点来看只要调查一下立刻就能明白。看起来这似乎真的是一种演算单元。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不明。虽然试过直接和I-Brain相连,但是没办法顺利进入内部。恐怕是刻在表皮上的的论理回路起到了保护作用吧。
“唔————……”
维持着双手撑着脸的姿势,从银色的种子上略微移开视线。放在一旁的便携终端画面上现在正不断自上而下流泄出海量的文字列。被称为“扎因式”的一种情报控制演算的算式表现,以极其繁琐的计算为代价有着式子极少的特征——虽然是这样说,情报控制理论的研究者门主要使用的解析法是几乎不需要计算的“威汀式”或容易理解理论整体的“天树式”,使用这种繁琐记法的人几乎是没有的。
“……呐,你啊。”
抬起头,看向正坐在桌子对面啜饮着咖啡的男孩子,
“真的,是真的吗?”
双手抱住的咖啡杯依然放在嘴边,男孩子点了点头。
脑内时钟显示出“晚上八点”。连在椅子上挺起身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接着将缠在右臂上的绷带解下扔到再生处理用的垃圾箱中。在和男孩子的战斗中断裂的右臂肌肉多亏菲娅将其接起来已经不痛了。
今天真是不得了的一天。
为了瞒过Hunter Pigeon的探测器而逃入云层之中的鍊等人就这样在满是电磁波的黑暗云海内部径直向东部进发。因十二年前的大气控制卫星暴走事故而被散播到世界上空的遮光性气体云层内部形成了特殊的电磁场,对作为飞行舰艇动力的情报控制性永久机关“演算机关”的运作造成妨碍。
经过男孩子的说明——说是这样,不过男孩子依然几乎不会发出声音,鍊只不过是阅读了罗列在操纵室里的全天表示型显示器上的算式和专业词汇而已——威廉·莎士比亚似乎是通过不断让浸没在电磁场中的外部装甲模仿生物的新陈代谢进行分解再生防止电磁场对演算机关的侵入,从而能够在云海内部航行的样子。
虽然那艘Hunter Pigeon如果是真货的话对方应该也具备同样的航行能力,但是强烈带点的云层同时还具有“阻止通常探测器工作”的机能。莎士比亚为了瞒过追击者在行动困难的云层中花费了六个小时以上才抵达俄罗斯地区西部的上空。将演算机关的运作抑制到最小限而自由下落到近地面的船体现在正贴着地面缓缓向西返回中。
回到瑞士地区中部,鍊他们原本的委托者所在的小村庄时已经是脑内时钟显示出“下午六点”的时候了。将威廉·莎士比亚隐藏在冻土之下返回寄宿的空房子的三个人总之先向村长送去了“由于设施被CITY盯上暂时会有危险,所以不要接近比较好”的联络。
之后鍊和菲娅替男孩子换了一身衣服,泡了咖啡又烤了面包,还替不说话的男孩子准备了能够将思考直接表示出来的便携终端,之后就坐到起居室的桌子旁开始询问起情况。
“……那就再问一次了哦?”,鍊指着银色的种子,“也就是说这个是以植物细胞为基础的自我成长型演算单元对吧?”
依然面无表情的男孩子点了一下头。由于最初穿着的松垮军服太过显眼所以早就处理掉了,取而代之借给他的鍊的衬衫与裤子果然也是松松垮垮。从脖子上伸出来的有机缆线被接在便携终端上,双手抱着的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刚烤好的合成小麦面包。
对他那副咀嚼着面包的那副样子,鍊忽然联想到了啃着胡罗卜的兔子。
“……那么”,重新调整思考继续发问,“追捕你的是伦敦自治军,而你则是从军队逃走了。对吗?”
这是已经问了三次的相同质问。并非是在欺负他。由于针对这边的提问男孩子只是通过终端回应只有极其简洁到三言两语的回答而实在很难领会,所以鍊这方面则是对于自己会不会弄出什么误会而感到很不安。
男孩子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应。当然鍊的疑问一点都没有解除。说起Hunter Pigeon,由于在这数个月内自称“空贼”对CITY的——主要是莫斯科军的运输船发动袭击而十分有名。不过对于他受雇于CITY·伦敦这一点鍊表示有些无法理解。
“……不过算了。这个就放到一边……。我说,”
停顿了一下,重新摆正姿势注视着缺乏表情的男孩子的脸。
“军队正要打算培育那个‘世界树’来替代母核……是这样吧?”
男孩子点头。
鍊感觉到手掌中渗出汗水。
这一点正是这孩子遭到伦敦自治军追捕的最主要原因。
在公元二一九八年的地球上仅剩六座的人类堡垒,CITY。在应用情报控制理论的永动机关“MotherSystem”之下工作的这个圆顶都市之中最为深刻的问题,就是作为控制中枢的魔法士大脑——Mother·Core的老化。为了维持由于情报的过载而出现机能停止危机的MotherSystem,各CITY或是倾尽全力展开新母核的开发,又或是摸索高效率的系统运营手段。
母核的替代品。
对于让伦敦军做出行动来说是十分足够的东西。
“刚才的那个,能在让我看一次吗?”
对于鍊的话,男孩子再一次点头。便携终端的小屏幕上显示出漫画风格的形似鸟类羽毛的银色种子。在鍊的观察下种子开始发芽并长成树苗。树苗长成纤细的小树,在土壤中生根并不断成长。在他一旁用参照物表示出来的树高正显示出难以置信的数值。
从表示种子的尺寸的四公分开始,一米,十米,一百米,最后到达一千米——
无意识地看向左侧的座位。
身穿连衣裤的少女停下正在倒咖啡的手,仿佛被吸进去一般正紧盯着画面。
成长到在自然界之中绝对不可能尺寸的世界树下面显示出了“母核”这个词。
在被零下四十度的空气和绝对不会停止的暴风雪充满的这个世界之中,支撑住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六千万人左右生命的,集合情报控制理论精华的永动机关。
那是对于少女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
‘……菲娅。’
在头脑中呼唤少女的名字。菲娅弹开似的抬起头,作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想要把她那瘦弱的肩膀抱在怀里,但是在伸出手之后还是放弃了。
将视线重新看向男孩子继续说到。
“但是,你想要把这颗种子用在其他目的上,所以才从军队手下逃走了。”
“……是。”
许久未听到的男孩子的声音。
终端上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变化,画面之中的“树”再次开始成长。同时显示算式的小窗口出现在画面角落,以肉眼无法跟上的速度一个接一个的显示出大量的方程式和数值。
理所当然有着树木形态的那个物体继续成长,在高度到达三万米的时候停止。像是在等待这个时机一样,最后的算式被表示出来。
那是被称为“世界树”的这个系统的概念式。
一眼看上去只能看出是植物的这个东西实际上是以植物细胞为原型从分子等级上合成出来的一种生物电脑。发芽的世界树树苗经过和普通植物完全不同的成长过程,生成从种子阶段就被写入的目的所必需的自身形态。
单纯的目的就是小型,更高的目的则是更大的形态
“世界树”令自己成长到达成被设定的目的所需要的尺寸,并自动开始进行情报控制演算。
当然,所谓完美的系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果完全相信男孩子的说明的话,世界树的成长极限最多只有一千米程度。想要进行需要在那之上的尺寸的情报控制演算的话,就会发生成长失败导致世界树枯死的可能性。
三万米——世界树能够成长到那个地步的几率最多不过百分之五。
而且,男孩子想要做的事情的确具有冒这一风险进行尝试的价值。
“真的……”,鍊吞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真的,能够用这个将云层分解重新取回蓝天吗?”
便携终端的画面切换,在蓝色的背景之上显示出“天空”这短短一个词。
表情完全不为所动,男孩子点了一下头。
——————————
……那时比鍊和菲娅大概还有男孩子诞生要久远许多的事情。
十二年前,公元二一八六年五月十四日。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所有人任谁都知道的,人类光荣的历史被打上了休止符的日子。
由发生日期被暂定为“5·14事件”的,遮光性气体泄漏事故。悬浮在南极和北极上空两万米处各一颗的大气控制卫星发生原因不明的暴走,全世界的天空被不透光的黑云覆盖殆尽。
能量供给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仰赖太阳能发电的人类在转瞬之间陷入混乱,围绕着仅存不多的地热与风力发电设施所有权所爆发的世界大战将总人口二百亿以上之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逼上死亡。
大战在没有诞生任何一个赢家的情况下结束。
减少到不足两亿人的人类现在或是被封闭在世界仅存六座的积层型封闭都市“CITY”之中,又或是小心翼翼地聚集在发电设施的周围在覆盖住整个世界的铅色云层之下,在零下四十度的大气之中静静地等待毁灭。
当然,没有舍弃希望的人也是存在的。
他们发掘出仅存的化石燃料,制造出不依靠演算机关的旧时代飞行机械,对着时至今日依然在两万米高空的铅色云层中不断吐出遮光性气体的大气控制卫星发起挑战,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
屡屡尝试的挑战全部以失败告终,匮乏的化石燃料在一瞬间被发掘殆尽。紧接着,放弃的情感开始覆盖住人们的心灵。
CITY·马萨诸塞的云上航行舰从近距离成功扫描到了大气控制卫星,在确认到那令人难以置信程度的防卫系统现在依然在持续运作的时候,人们从沮丧变为了绝望。
最终,人们放弃了仰望天空。
——————————
“呐……你怎么想?”
第二天,十月三日早上七点的厨房。
对于一边在还热腾腾的面包上涂满黄油一边小声发问的鍊,菲娅诶了一声停下了正在洗碗的手。
不同于昨天的连身裤,现在包裹住她纤细身体的毛衣与吊带裙这一早已看惯了的组合。她也最中意这副打扮。
手上还拿着正在洗盘子和海绵,就这样回过头来看向这边,
“怎么想……是?”
“所以说,昨天的,那孩子说的事情。”
将满是泡沫的盘子放到水里,菲娅诧异地侧起头。一副像是在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的样子。
“因为,鍊昨天相信了。”
“不,虽然的确是那样对那孩子说了……”
菲娅说的是,鍊在昨天晚上对昨晚情况说明的男孩子回答了“我相信你说的”。男孩子有礼貌地低下头,菲娅则是有些愉快的不断点头,之后就这样当场解散,三个人各自回到二楼的寝室睡觉了。
但是,鍊并没有单纯到能够完全接受男孩子所说的事情。说出“相信”这句话不过是暂时让男孩子安心,给自己争取思考时间的权宜之计。
至少,鍊是这样打算的……
“菲娅怎么认为?那孩子说的事情你认为是真的吗?”
“那不是当然了吗。”
少女冲掉沾满双手的泡沫,转身面向鍊的方向。
“鍊不相信吗?”
说着露出了微笑。
……这样啊。
菲娅的心情,鍊似乎明白了。
取回蓝天——这句话对于少女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鍊很清楚。夺去一千万人的生命,让世界仅存七座的CITY其中之一从地球上毁灭的,八个月前的那个事件。作为CITY·神户的母核而诞生出来,本该在对于人类该有的喜悦一概不知的情况下死去的少女,和把这样的少女与很久以前死去的女儿的身影重叠到一起的一名老人。
为了给女儿报仇而以世界为敌的老人在最后为少女作出了计划而死。
大概,菲娅到了现在也依然认为神户之所以会毁灭都是因为自己的错。
这样认为的同时,在心中的某处责备着自己并不断的思考着。
期望着再也不会发生像那起事件一样的事情。
祈祷总有一天覆盖住天空的云层散去,世界重新取回阳光,所有人能够笑着生活下去的日子会来临——
菲娅并不是相信了男孩子所说的话,而是想要相信吧。
“当……当然,我也相信哦。”
说完偷偷窥探起少女的脸色。菲娅呼地叹了一口气,嫣然一笑。
刺在胸口上的些许罪恶感被鍊强行挥去。为了防止少女读到自己的想法而在思考的一部分上面加上保护。
……嘛,没关系吧?
总之,现在这样下去的话情报太少而无法采取行动。而且为了确认男孩子的真意,暂时也有必要一起采取行动。而且,当作是相信男孩子所说的话也更方便。
如果,那孩子骗了自己和菲娅的话——
……菲娅应该会哭吧。
可能的话鍊也想要相信男孩子所说的。
从隔壁的起居室传来轻轻地脚步声。金属制的门把手慢慢转动,从打开门缝之中可以窥见浅茶色的头发和男孩子的脸。关上进入厨房的门,用一成不变的无表情看了房间一圈,之后就这样无声的在入口附近站住。
最先动起来的是菲娅。用毛巾擦干双手,放下卷起来的袖子之后走进男孩子,
“早上好,爱德。”
男孩子完全没有反应。鍊反射性地发出疑问。
“爱德?”
“是的。因为叫做爱德华·扎因所以缩短一下就叫爱德。是在昨天睡前想到的。”
转回身这样回答之后,菲娅的表情忽然灰暗起来,
“那个……很奇怪吗?”
“才,才没有那种事!不是很好吗?”
慌张地摇了摇头。菲娅的脸上立刻重新闪烁出光彩。
屈膝和男孩子——爱德视线相对,温柔地对她微笑。
“爱德,要吃早饭吗?”
男孩子稍稍侧起头,用食指指向自己。虽然反应稍稍有些迟钝,但是似乎终于理解了“爱德”是在指自己。
看了一圈厨房,接着走到鍊身边盯住抹好了黄油的面包,之后又抬起头看向鍊,在然后又一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看了一圈厨房……
“什么?想吃这个面包吗?”
爱德重新看向鍊,缓缓地摇了一下头。看起来似乎不是。忽然,I-Brain中略过了些许杂音。构成厨房洗碗池的不锈钢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接着慢慢地伸出一条小指粗细的银色螺线。
像是立起来的蛇一样在鍊的眼前暂时停止,然后在空中弯曲形成一个巴掌大的三角形。
完全不明白。
“……啊”,突然菲娅发出声音,“难道说,是想要吃昨天吃过的饭团吗?”
爱德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是说中了。比鍊开口说话更快,菲娅就说出一句“我明白了”之后跑到房间的角落。鍊和菲娅两人份的食物是以必要经费为由从村子居民那里分来的。从小型仓库中取出合成品的大米,放入料理器中按下开关,接着不知道为何转向了鍊的方向,
“那么,食物的准备就由我来做,鍊就请去买东西吧。”
“诶?买东西?”
“所以说,是爱德的日用品”,菲娅瞄了一眼爱德,接着又看回鍊,“今天早上邻居说过商队来到村子广场了。所以,牙刷和毛巾之类……还有衣服,也不能这样一直都借用鍊用的嘛……”
“啊,这样啊。”
菲娅说的没错,爱德今天也穿着鍊借给他的肥肥大大的衬衫和松松垮垮的裤子。一直让他这副打扮下去的话也很可怜,而且更重要的是鍊穿的衣服也会不够用。
“我知道了。那么就稍稍去一趟。”
这样说完鍊正要离开厨房,
(感知到高密度情报控制。危险,回避)
从地板上伸出的线锯状螺线在毫无预兆之下朝鍊的双脚缠绕上来。
“哇!”
身体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差一点的时候稳住双脚。
缓缓转过身,在那里的是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身影。
正握住鍊的衣服袖子轻轻地拉扯。
“什,什么?”
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吗?这样感到烦恼的同时朝菲娅投去求助的视线。
少女来回看了看鍊和爱德的鍊之后啊了一声,
“是想要一起去吗?买东西。”
脸上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艾迪轻轻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鍊在不知不觉之下不断嘟囔着这句话。
从村子一头笔直延伸的大道从鍊借住的房子前横向经过,就这样直通村子的中央广场。虽然说是大道,也只是路宽最多只能让四人乘坐的小型飞行器勉强交错行驶程度的狭窄道路,而且还随处可以从木头铺设的路面看到下面的冻土。
吹到脸上的风冰冷刺骨,呼出的空气在离开嘴唇的瞬间就染上白色。是个与早上九点这个时间完全无关的昏暗村庄。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从高空飘下的白色雪花在接触到像是包裹住村子一样展开的空气境界面时一片一片的融化消失。
这幅风景在任何一座村庄都没什么不同。
在这条大道路边,鍊和爱德正牵手前行。
“没事吗?冷不冷?”
对于鍊的询问,爱德摇了摇头。松松垮垮的衣服和肥肥大大的外套,至于就连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看上去都是松松垮垮的是因为爱德的缠法太差劲了。一边笑着一边弯下腰,替他把围巾重新围好。爱德就这样老老实实地任凭摆布。一副没有表情的人偶一样的神态注视着鍊的手。
“……这样就好了。”
虽然感觉似乎由于围巾被重新围好反衬出衣服的肥大而显得十分显眼,但是一定只是错觉吧。
爱德双手抓住被漂亮围好的围巾两端并低下头。
走了五分钟左右之后抵达了村子中央。排列在道路两旁的灰色街景唐突地中断,在二人面前出现的是个直径五十米左右的圆形广场。在低了一层的钵状广场上,将运输用飞行器改造而成的商队露天店共有十台左右正在经营。
在广场的入口处,爱德忽然停了下来。
“恩?怎么了?”
像是要躲在鍊背后似的,爱德紧紧地靠了过来。似乎在窥视着四周样子似的只有半个脑袋露在外面,就这样动也不动。
“什么?不想进去吗?”
爱德噗噜噗噜地摇了摇头。试着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爱德也配合着动作向前一步。身体果然还是躲在鍊的身后。感到害怕,倒也有一点不同而是。而是将鍊的身体当作盾牌,似乎警戒着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敌人似的动作。
以为是有什么而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没有看到能称得上危险的东西。
不对劲。
一边暗自在心里侧起头一边踏入广场。不过因为被爱德抱住腰所以稍稍有点不方便行走。试着加快脚步,爱德则是有些慌张地从后追上。就在想要试一试突然停止的时候,“啊”地一声同时从背后传来轻轻的冲击。回过头看去爱德正按住有点儿发红的鼻尖抬头看过来。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没办法分辨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大概很痛吧。
勉强忍住笑意,转身面对爱德说了一句“对不起”。
稍稍屈膝和爱德视线相对,轻轻地抚摸了几下他浅茶色的头发。
……怎么说呢,的确很有趣。
在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哥哥和姐姐以及村子里居民们的包围下成长起来的鍊很希望能有弟弟或是妹妹。虽然在商队造访村子的时候和其他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比自己年幼的孩子,但是一般来说按照那些孩子们实际上生活的时间计算要远远比自己年长,所以鍊总是摆出不太自然的态度。
像小动物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
哥哥真昼和姐姐月夜在照顾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愉快的原因,感觉自己现在能够稍稍理解了。
“喂,走啦。”
拉着爱德的小手,总之先朝着出售日用品之类商品的店铺走去。那时将飞行器运输用货柜的一面打开,搭起顶篷摆起货架经营起来的临时露天商店。货柜长度最多只有五米左右的中等大小,其他的店铺也大多是与此相似。和造访鍊平常居住村子的“比多商会”等商队比起来,店铺数量和规模都要小很多。
据村长所说,瑞士地方除了这里之外还有不少小村庄,商队集团为了在这些村庄之间定期巡回而分成了数个小队,以平均每周一次这样对鍊来说像是做梦一般的频率造访这座村子。
和冷清的大道不同,广场上多多少少有一些人影。
和这几天熟识起来的几名村民打过招呼,鍊和爱德走进店内,
(感知到大规模情报控制)
突然I-Brain发出警告。
立刻摆出战斗架势,不过很快就注意到情况不对劲儿。周围的居民一同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全都把视线集中过来。
忽然有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鍊用仿佛能够听到吱吱声的僵硬动作把整个身体转向背后,
果然。
向下看到用双手抱住颜色各异的各种天然蔬菜的爱德,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
十米左右对面的食品商店中一个摆着商品的篮子整个被洗劫一空,似乎是售货员的年轻人惊讶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一条从广场的地面铺装上伸出来的砖色螺线正伸入篮子之中卷起一个色泽鲜亮的番茄。
“……那个,钱呢?”
虽然有问题不在这里的感觉,但是一下子又想不出其他话语。
爱德就这样用双手抱着大量食物,仰望着这边眨了一下眼睛。
砖色的螺线就这样卷着番茄哧溜一下子收起,正要回到主人身边。
“所以说,钱。没付呢对吧?”
不明白,爱德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似的侧起头。
卖蔬菜的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大步向这边走来。似乎是才想起来自己的工作一样。村民们也一个个从茫然自失的状态中恢复,开始交头接耳的低声说些什么。麻烦了。想着总之至少要把偷拿的东西先还回去,同时用尽可能严肃的表情看向爱德。
交替着指了指怀里抱着的蔬菜和十米对面空荡荡的菜篮,
“喂,立刻还回去!再和那个人好好道歉!”
爱德依然面无表情的看向这边,接着点了一下头,
(感知到大规模情报控制)
“……诶?”
在鍊发出糊涂的声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从地面铺装上伸出来的数十条螺线接二连三的从爱德手上卷起蔬菜,瞄准十米之外的商店一齐发动突击。
还有五步就走到这边的卖野菜的年轻人表情一下子僵住就这样呆站在原地。那个样子说不定就和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砖色螺线群的尖端像枪尖一样变得尖细,将卷心菜,黄瓜,萝卜,洋葱灵巧的卷起来,用不具备I-Brain的普通人完全无法识别的速度从年轻人身旁刺了过去。
卷心菜,黄瓜,萝卜,洋葱全都在距离年轻人皮肤只有区区数毫米的位置呼啸着一闪而过。
只用了短短不到十秒钟就将所有蔬菜放回篮子,砖色的螺线也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收回了原本的地面铺装之中消失不见。爱德以“这样子可以吗?”的样子看了一下这边,接着转过身朝现在还一动不动的年轻人跑了过去。
抬头看向那张因恐惧而抽动的脸,老老实实地做出立正姿势,深深地低下头。
鍊无意识地抬头仰视起天空。
“——听好没?首先第一条。”
单膝跪在地砖上让视线和爱德相对,鍊竖起一根手指。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一定要跟我说。擅自把别人的东西拿走的话对方会很困扰的,所以绝对不能那么做。明白吗?”
爱德点了一下头。接着鍊说着“第二条”,同时又竖起一根手指,
“在这样的村子里面绝对不可以使用魔法。不仅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抱持着‘魔法士什么的最讨厌了’这样想法的人,而且除此之外我们大摇大摆地使用力量的话会让普通人感到害怕。所以使用魔法也是不行的。明白吗?”
爱德又点了一下头。然后鍊说着“第三条”,同时竖起第三根手指,
“在回答的时候不要光是点头,也要好好出声。虽然知道你不擅长说话,但是‘是的’这句话还是可以说的。明白吗?”
“……是的。”
爱德用细小的声音作出回答。鍊笑着加以称赞并轻轻抚摸起他浅茶色的头发。
排列着商队的露天商店的村子中央广场。在货柜背后人无法通过的一角,鍊正和爱德双目相对。刚刚的骚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一时间陷入骚乱的村民现在也总算是恢复了平静重新恢复了购物。那个蔬菜商贩也因为好好地作出道歉而原谅了自己二人。由于从事商队的工作,似乎对于和魔法士之间的纠纷也有一定经验。
总而言之事情没有闹大实在是最好不过。引发那种程度骚动的话即使被赶出村子也是没有办法抱怨的。
话又说会来。
……这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孩子啊。
不知道对于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鍊只能盯着爱德那张一贯无表情的脸。
即使身为CITY的居民而有所不同,爱德没有常识的程度也实在令人看不下去。在人前随便地使用魔法,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就连是否理解“购买”和“金钱”之类的概念都很值得怀疑。即使是初次见面时候的菲娅也未曾有如此严重。
还是说,这样重新思考。
说不定特别的其实是菲娅,其他CITY的魔法士所有人都是这样子,在不了解对于普通人来说理所当然的常识的情况下生活着。
“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要注意哦。”
鍊站起身,轻轻拍了两下爱德的头。
看起来,对于这孩子来说似乎不得不学的东西有山那么多。比如说在村镇中的生活方式,又比如说和普通人的相处方法。而且在那之前,从正常进行对话开始练习或许更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是相信了爱德,对于说不定爱德会成为自己的敌人这一可能性也很清楚。
但是,那是一回事这又是一回事。这种充满危险的孩子实在不能放着不管。
……要是对真昼哥说了,一定会被他骂“想得太天真了”吧。
虽然自己都对此感到惊讶,但是却并不觉得讨厌。
“那么就继续购物吧。”
看着爱德浅茶色的眼睛,鍊温柔地露出微笑。
“……是的。”
小声这样回答,爱德抓住了鍊的衣服袖子。
——————————
“……这样啊……”
视线落向桌子上的咖啡,芳美一副老实的表情低声念叨。用手指弹了一下杯子边缘,观察着奶油色的牛奶咖啡泛起的波纹。因为这张水珠图案的桌子是矮脚桌,少女正坐在铺在桌前的坐垫上。身上是衬衫搭配裙子的平时穿着。右手上带着设计朴素的银色戒指。似乎今天从一大早就因为接受检查而很忙碌,平时都漂亮编成三股辫的黑色长发现在则是在脖子附近用丝带束起来。
抬眼看向这边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表现出像稍稍陷入思考的举动,
“……那,那孩子真的是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啊……”
“嘛,就是这样。”
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作出回答之后,黑兹将自己的杯子举到嘴边。
CITY·伦敦第二十层,军用第十五港口。墙壁上的熊猫时钟显示出的时间是“十月三日下午三点”。潜入停靠在整备船坞的Hunter Pigeon舰内,黑兹和芳美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以杯子放在嘴边的状态随意看了一圈房间。米色地板与粉色水珠图案的墙壁,同样水珠图案的床,叼着竹叶的大熊猫的玩偶,书架上摆着几本包着水珠图案书衣的书——设置在居住区域的芳美私室之中,排列着符合少女喜好的家具和私人物品。
桌子上有无数立体影像显示屏。
关于这次事件,黑兹以昨晚理查德所说的话为基础能够调查到的所有资料,包括伦敦自治军的极密资料在内全部乱七八糟的显示在上面。
有关被称为“世界树”的自我成长型演算单元的概要,CITY打算将其作为母核利用的计划,发现“世界树”的奇怪过程,另外最重要的,有关爱德华·扎因这名少年的事情——
把结束上午检查的芳美叫到这里的黑兹用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终于将这一切内容说明完成。
和“MotherSystem”这一CITY动力源的永动机关有关的基本知识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教给了芳美。不知是不是对用植物作为系统中本来要使用的魔法士I-Brain的替代品这一想法感到惊讶,芳美在最初的时候只是一个劲地瞪大眼睛感叹着“好厉害”。但是话题转到爱德华·扎因之后,少女就一直无言地低下头,似乎在拼命地思考着什么事情。
‘……黑兹。找到了。’
天花板上的扩音器中传来哈利的声音。三条横线的漫画脸挤开桌子上的立体影像显示屏冒了出来,对这两个人像是低下头似的快速晃动。哈利对于这种细致的表现无谓地十分擅长。
‘被保存在了军部的机密数据库中。就和黑兹想的一样。总而言之先是复制到了这边……’
表示双眼的横线弯曲作出了一副困扰的表情,
‘真的要阅览吗?虽然如果是分析的话只有我也是可以的。’
这样一问,黑兹立刻将视线移向芳美。哈利正要显示出来的“资料”是对于自己和芳美这样人工培养出来的魔法士来说绝对不会感到舒服的东西。特别是对于少女来说,说不定是足以撕开她尚未愈合的心之伤的事情。
“是啊……”,黑兹打了一个响指,“那就放到之后再说吧。”
“——不行!”
咚,双手按在桌子上,芳美猛地探出身子。
“那样子绝对不行!反正肯定是打算这样说完只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吧!我也想要了解那孩子的事情啊!”
“那个……就算你这么说啊。”
现在哈利正要放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芳美应该也是知道的。
“没关系!”,芳美全力地在脸上展露笑容,充满活力的举起握拳的右手,“就算不那么担心,我也完全没问题的!”
少女的笑容带着一丝僵硬。虽然明显可以看出她正在城墙,但是就算指出这一点来芳美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吧。
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和哈利交换了一下眼色。
‘了解’,留下这句话之后,三条横线的漫画脸就这样小时,显示屏则是被扩大到一米见方的大小。
半透明的画面上闪过些许干扰,影像在没有任何标题之下唐突地开始放映起来。
浮在生命维持槽那浅桃色羊水中的小小人影。
用一双人偶一般感觉不到意志的瞳孔看着玻璃筒外面世界的少年。年龄大约在八岁左右,甚至还要年幼。一丝不挂的身体上连有无数管子和,时不时从少年嘴唇之间漏出的气泡穿过这些东西的缝隙向上浮起。围在生命维持槽周围的白衣研究员们一边敲打着操作终端一边频繁地互相说着什么。听不到声音。这段影像中没有记录下声音。
在画面的右上角表示出来的记录日期是“二一九六年六月二日”——是少年被军队保护起来的一年又两个月之后。
如人偶一样的少年就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把那副样子和年幼的自己相重叠,黑兹轻轻叹了一口气。
——伦敦自治军的研究员就如文字表现的一般,将爱德华·扎因当作“道具”来对待。
少年离开生命维持槽的时候就只有在一个月一次的精密检查的时候,和在军队作战中换乘到船<莎士比亚>上的操纵操中的时候而已。从来未曾有过进食,营养供给全部依靠与血管相连的管道。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在小睡中度过,只有中午过后的些许时间被用在研究员的实验中。
这样子的日子,少年经历了三年有余。
“……呐,黑兹……”
“怎么了?”
“这孩子,有点可怜呢……”
对于这句十分有芳美风格的发言,一瞬间无法作出回答。
“……我说啊,刚才就详细说明过了吧。这家伙啊”
“我知道……”
用几乎要小时的声音打断黑兹的话,芳美低着头,
“我知道的……不过,可是……”
纤弱的肩膀仿佛立刻就会哭出来似的颤抖了一下。
“不,所以说啊……”
不管怎样都无法找到合适的语句。黑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芳美的头。
对于少女想说的事情自己十分清楚。这不是属于人类的生活。如果这里的军队研究员强制要求爱德华在生命维持槽里生活的话,现在就会立刻潜入研究部把他们一个不落地打得满地找牙。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希望进行普通的人类怎样都无法忍受下来的这种生活的,不是别人正是爱德华·扎因自己。
似乎在少年被CITY保护下来的最初,研究员们还是将少年当作人类来对待的。虽然衰弱的少年身体无法从生命维持槽的羊水中长时间离开,但是只要手头有空的人只要一有空闲都会把少年带到外面,一起吃饭,带他逛街,每天都想方设法为了和少年进行对话而对他讲话。
然后,这些努力全部都以徒劳告终。
少年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命令就什么事情不会做。如果没有得到“吃东西”这一命令就绝对不会想要进食,就连想要去厕所的时候都要通过视线向周围人寻求许可。把他带到街上的年轻研究员曾经试过下达“呆着这里不要动”的命令,少年似乎就这样在自动贩卖机前面持续八个小时一样纹丝不动,就连眼睛都不眨地呆立在原地。
不知道除了“是”和“不是”之外的词汇,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开口。放着不管的话不管几天都会在生命维持槽中发呆,而且丝毫没有感觉不自由的样子。研究员们把少年当作人偶来对待的做法大概也是无奈之举吧。
少年顺从的态度即使在军队的作战之中也没有任何变化。只要下达命令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完美的达成,就算是对于杀人也没有任何踌躇。自从被伦敦保护下来的三年半期间少年击坠的飞行舰艇超过了二十艘,杀伤人数可以用千人为单位来计算。
将一切任务完美处理,完全没有任何自主意志,正所谓理想的兵器。
这样的少年初次以自己的意志引发的逃走剧。
……果然,关键是艾丽莎贝特·扎因吗。
感觉到这一次事件全部都会归结到这个将少年和“世界树”联系起来的一点上来。
“呐,黑兹……”
正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芳美突然抬起头来。刚刚为止的老实态度已经完全消失,正充满活力的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为什么要连这些事情都告诉我呢?明明把我带去参加这件工作的时候那么不情不愿来着。”
故弄玄虚的停顿了一下,接着刻意地点头说了一句“这样啊”,
“也是嘛,那个女孩子如果再出现让船不能飞行的话可就糟糕了呢。”
自豪地挺起胸膛,
“果然,看起来这一次没有我就不行呢!”
“才不是”,黑兹下意识地露出苦笑,“什么都不告诉你就放着你不管的话,你绝对会擅自进行调查吧。……这里可是CITY啊。那种危险的行动可要禁止。”
短暂的沉默。
芳美侧起头,就这样维持住盯着黑兹的样子持续了十秒左右,这才总算是理解了含义是的“啊!”了一声。
“那算什么啊!那我是要留下吗?”
“所以说,最开始不就那么说过了吗。”
黑兹将已经冷掉的咖啡一口气喝干,
“接下来调查到的事情也会全部告诉你,所以工作就交给我和哈利,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先生这里。”
“不行!绝——对不行!”
芳美噗的鼓起脸颊,唰地指向黑兹身上穿的军服,
“就因为我的缘故黑兹才不得不穿成这种奇怪的打扮啊,我说要帮忙就得帮忙!而且,就算找到了那个叫爱德华的孩子的所在之处,如果那个女孩子出来的话就束手无策了不是嘛!”
“那边先生正在考虑对策啦”,黑兹摆了摆手,“总而言之,不行就是不行。明白吗?”
虽然装出一副活泼的态度,但是芳美的身体情况现在依然没有恢复。从负责的医护人员那里听说今天早上的体温是三十七度少女,原因至今依然不明。尽管还维持在不会给日常生活造成障碍的程度,不过依然和健康有一定距离。
在现在的状态下让少女跑出去战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黑兹你个笨蛋!”芳美愤然地站起身,“那好啊!我去找先生说去!”
“找先生说去……你……”
对先生说又能干啥啊,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芳美就已经冲出了房间。
想把她叫住也已经来不及了。零碎的少女脚步声正逐渐远去最终消失。
反射性地叹了一口气。
黑兹手抵住额头,无奈地摆弄起前发。
“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惹她生气了呢。’
立体影像显示器表示出来的漫画脸出现在黑兹眼前,表示眼睛和嘴的横线弯起来做出一副笑脸。四角形框架的角像手一样平滑地弯曲,仿佛在抚摸黑兹脸部似的晃了几晃。
‘修炼不足哦,黑兹。虽然这一点之前就指出过了,那个年龄的孩子的心理大多有着不安定的一面,在这种微妙的场面下就应该细心地加以注意……’
“——哈利。”
‘什么?’
黑兹盯着哈利的笑脸,
“难道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这就是我的标准表情,怎么了?’
哈利装出一副正经的语气作出回答。
——————————
“……嘛,黑兹说的没错啊。”
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理查德将变得很短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
“让现在状态下的你去战斗,作为主治医师可是无法赞成的。你不觉得至少在找出这个发烧的原因之前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会比较好吗?”
双手握在一起轻轻搭在腿上,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
明明脸上在校,但是眼镜下面的眼睛却没有在笑。
面对意想不到的锐利视线,芳美一时间语塞了。
“但,但是!但是啊……!”
觉得在这里如果不说些什么的话就算输了,于是至少先这样大叫起来。可是在大喊出来之后才意识到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结果就为了争取时间而抬头看向天花板。
稍稍积聚起来的烟雾画出复杂的纹路,不断被吸入换气口之中。
“所以……那个……”
在诊疗用的圆椅子上不安分的扭着屁股,拼命地寻找词句。
理查德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这样吧。”
打开桌子上的灯,穿起作为便装的白衣。
“现在我要对你进行诊断,调查那股热度到底是不是单纯的发烧。如果什么都不明白的话就是你赢了,之后随你喜欢……怎样?”
“诶,就,就算问我怎样也……”
看到理查德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芳美稍稍有些胆怯。
但是,如果在这里无视先生的提案的话,自己就真的会被认定成病人了。
芳美下定决心,尽可能充满自信的点头。
“好啊!这种热度,真的是什么都算不上嘛!”
理查德“噢”了一声,将旁边的银色诊断台拉到近前。
“那么,把脚伸出来让我看看吧?”
“诶……”
这一次芳美语塞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没什么不方便啊……”
拼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动摇,开始脱掉右脚的靴子。
“不是右脚,是左脚”,先生并没有放过她。
“……不管怎样,不是左边就不行吗?”
不行,理查德点头。
放弃挣扎,芳美脱下了左脚的靴子和袜子。
裸露在外的左脚被放到诊断台上。因为冰冷的感触轻轻地发出“呀”地一声悲鸣。
理查德用手毫不犹豫的触摸左脚的大脚趾。
“……先生,真厉害啊。”
看起来想要蒙混过去是失败了。芳美感到死心地轻轻一笑。
“明明黑兹也好哈利也好都完全没有注意到呢……先生为什么看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个月前……从‘岛’出来之后不久。”
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异常的左脚大脚趾。
理查德稍稍加大力量,脚趾立刻扭向了本来绝对不可能弯过去的方向。
“痛吗?”
“完全不会……”,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却并不觉得难受什么的……”
芳美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橡皮泥一样任意变形的左脚大脚趾。那是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明明自己的脚趾现在正完全无视关节像软体动物一样弯曲,可是不要说脚上的神经传来疼痛了,就连违和感都没有感觉到。
“变成这样子的就只有这跟脚趾吗?”
“……时不时……一周一次左右,右手的小指和左右的中指也会这样。……虽然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啊……”
理查德念叨着,用手掌触碰芳美的额头。
“奇怪的地方不止是这些吧。头痛吗?有目眩或呕吐感吗?有没有身体自动地做出动作或失去意识的情况?”
“有时候会头痛。目眩就只有两次,其他的就没有了……”
混入了叹息地作出回答,芳美将脚从诊断台上放下。
“先生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呢……”
低着头紧握住右手的戒指,犹豫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抬起脸来。
沉淀在心中的不安团块化作语言从口中说出。
“呐,先生。我的身体是怎么了?我明明应该已经完全康复了!从露蝶那里拿到药,又在戒的帮助下解除了保护……所以,明明应该什么事都没有了啊!”
身体控制能力特化型“龙使者”是不完全的缺陷品。
被吸入龙使者体内的外部增设终端“黑之水”具有会随时间进化,最终反过来控制能力者本体的I-Brain之后暴走这一致命性的缺陷。
为了收集暴走的资料,由CITY·北京建造的实验设施。
以死亡为前提被制造出来的四名实验体。
芳美——被称为李芳美的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站在这里的十四岁的“李芳美”,和在那座岛上梦想着天空死去的,另一位十六岁的“李芳美”——在芳美的头脑之中记录着这两人份的记忆。
在培养槽的玻璃筒中诞生,对暴走的恐怖感到胆怯,即使如此依然直到最后都没有舍弃希望的前一个“我”。
继承了那份记忆的现在的自己原本应该在那座岛上因暴走而死才对。
戒苍元,飞露蝶,还有雷小龙——以三个朋友的生命作为代价,芳美最终得以幸免一死。潜藏在脑内的保护程序在戒和露蝶拼了命的抵抗之下得以解除,并且制止了黑之水的暴走。
另外,小龙……
那名平常总是互相吵架的性格别扭的少年给了芳美活下去的勇气。
自己活下去这件事应该已经得到了原谅。
“先生,请老实告诉我……我的身体,实际上是没有治好吗?”
“现在还什么都无法判断。”
理查德正面接下了芳美的视线。
“但是,不要担心。你的身体会由我负起责任进行治疗。”
“……真的……?”
“真的。”
理查德放松表情,用带着微笑的声音说到,
“如果‘没能治好’那种情况的那一天到来的话可是会被黑兹那家伙杀掉的啊……我也是很爱惜生命的。”
面对他这幅充满自信的态度稍稍感到了安心。芳美点了一下头,尽力作出了一个笑容。
理查德的大手轻轻抚摸芳美的头。不知为何感到安心下来的芳美刚想要为了道谢而开口,却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先生,我有个请求。”
视线落到脱下了靴子的左脚上,
“这只脚的事情,希望您能够对黑兹和哈利保密……”
“恩?”
理查德微微吊起眉梢,念叨了一句“这样啊”。
“……要我替你隐瞒叫的事情,是不想让黑兹那家伙知道啊。”
“恩……因为如果不表现得精神的话他们两个会担心的。”
拜托了,低下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暂时观察情况。
但是等待了很久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果然……不行?”
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眼前的是理查德皱起眉头的表情。
让他生气了吗?这样想着身体稍稍僵硬起来。
这时,理查德轻轻叹了一口气,“作为代价,身体有哪里不对劲儿的话无论多小的问题都要让我知道。……可以约定吗?”
“先生,谢谢你”,芳美笑着将手伸向桌子上的袜子,“那我就回去了。……不去向黑兹道歉不行呢。”
注意着大脚趾的方向小心地穿上袜子和靴子,正要从椅子上站起身的时候,
“啊嘞……?”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一瞬间还以为是房间的灯被关掉了,但是很快就注意到不是那样。I-Brain报告了视神经的异常,很快异常就扩大到全身。下半身的知觉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全部消失,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想要抓住什么而拼命伸出右手。
但是伸出去的那部分已经不再是右手了。
手臂从手肘开始分叉成无数触手,刺向诊断室的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
想要呼喊先生的名字而开口。
但是从双唇之间漏出的呼气无法形成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就连感觉恐惧的闲暇都没有。
在身体跌倒在地板上之前的一秒钟感觉上去就像永远一般漫长。
明明眼皮的确应该是张开的,却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意识到理查德似乎在喊些什么,但是没办法听清楚。
黑暗涂满了意识。
——————————
摆在听到通知急忙赶过来的黑兹面前的,是一副一样的景象。
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A栋培养室。等待着以要把强化碳的门打飞的气势冲进来的黑兹的,是巨大圆筒玻璃的生命维持槽。
“……来了啊。”
理查德一瞬间将视线转向这边,很快又重新转回了操作终端。数名身穿白衣的研究员正急急忙忙地在呆立住的黑兹面前来回跑动。昏暗的房间,沿墙壁铺设的无数管道,还有被淡淡的绿色灯光照亮的,浮在玻璃筒里羊水中的少女。
“这个……是什么啊……”,黑兹发出呻吟。
芳美的身体已经并非人类的样子。
一丝不挂的少女身体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残留下来并染成黑色,双臂和双腿从根部分解形成无数触手。只有从少女感觉不到生气的双唇之间时不时冒出的小小气泡勉强表现出少女现在还活着。少女变成软体动物一般的四肢一动也不动,只是在浅桃色的羊水中随微弱的水流一起无力摆动。
侧眼看向身旁的显示屏。体温四十三度,心跳数三百八十。这不是正常的数值。放在普通人身上即使死掉也不足为奇。
“先生!这是什么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冷静点……”
“怎么冷静的下来啊!”
黑兹猛然地转过身,用力抓住理查德的肩膀。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身体的构造被改写了!这样子简直就是……!”
——暴走。
这个词被黑兹强行吞了回去。
“够了,冷静点。”
理查德抓住黑兹按住自己肩膀的双手,用出乎意料的强大力量将其拉开。
“……简单的跟你说明一下现状。虽然原因一概不明,但是这孩子的大脑正在正常的工作。现在是I-Brain明明正在发送着肉体构造维持的命令,‘黑之水’却没有接受命令的状态。”
粗暴地推开黑兹的身体,接着走向房间的入口。
“虽然将这里的系统总动员起来进行分析可是还是不够。……如果有闲工夫在那里闹的话就把你的演算能力借出来。”
“喂!要去哪啊!”
“去向司令部提出请求借用军部的演算系统。你就遵从那些人的指示。”
回过头对研究员下达指示,接着连一瞬间的停滞都没有就离开了房间。
强化碳的房门无声地关闭。
黑兹紧咬嘴唇,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芳美,
“——该死!”
用尽全力猛地敲了一下操作终端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