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想起来的,就只有在透明圆顶对面的广大暗色天空。
将展望室的圆形天窗完全覆盖的,铅色云层的天盖。
艾丽莎最后望着的,遥远天空的景象——
……反复从皮肤上传来强烈的风的感觉。
空气滑过威廉•莎士比亚的船体表面的流体运动数值通过有机缆线流入I-Brain,只有一瞬间,带给少年一股仿佛置身于强烈风暴之中的错觉。
右手手指轻轻一动,确认羊水温暖的触感。从肺中缓缓呼出空气,睁开双眼。朦胧的意识最先捕捉到的是充满操纵操的羊水那淡淡的桃色,还有在视线一角晃动的无数黑色缆线。与少年的身体相接的无数相互连接用缆线的尖端部分与皮肤同化直接和神经系统相连,将少年的意识和船<莎士比亚>的控制系统在情报构造体方面加以融合。
透过半透明的羊水对面可以看到的是倒映在圆通玻璃内侧的自己的脸。
随水流摇曳的浅茶色头发和没集中焦点的同颜色瞳孔。由于玻璃的折射率而被扭曲拉伸的那张脸配合着羊水的流动而不规则的晃动,无法分辨出原本的样子。
最后一次正经地照镜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少年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脸。
被称作“爱德华•扎因”的,少年的脸。
(距离作战开始,二百四十秒。)
系统消息在脑内显示出来,机体的最终检查开始。由船<莎士比亚>的流体装甲捕捉到的外界风景变化成“视觉”形式流入I-Brain,淹没了少年的视野。浅桃色的羊水和歪曲的脸从眼前消失,少年的意识被投出到高度一万七千米的虚空之中。
船外灯的淡淡光亮被完全吞没,世界只有一片黑暗。飞舞而下的雪花在少年的眼前一片一片的通过,还没有飘多远就消失在昏暗的天空之底。
像是在回溯雪花的轨道一般,将意识向上集中。
在抬头看去的上方展开的是铅色云层的天盖。
固体一样的云层毫无缝隙的一直覆盖到世界的尽头,时不时闪烁的雷光在少年脑海中烙下一瞬间的形似山脊的云海姿态。
……无论何时都毫无变化的天空。
艾丽莎最后所期望的,遥远的天空。
(距离作战开始,二十秒。)
少年闭上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自从少年被CITY•伦敦保护起来已经过去三年。
公元二一九八年四月二日——那一天也是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接受军部的命令从研究栋的生命维持槽转移到威廉•莎士比亚号操纵操的少年遵照命令,前往了法国地区北部的某个村庄。
在目标的正上方,高度一万七千米的地点结束最终准备的船遵照从通讯元件对面下达的军司令部士官的命令开始下降。
到达高度一千米只用了短短不到十秒。小村庄的轮廓从黑暗的对面出现。圆形的村庄中有两条大道十字交叉,在那之间还有纵横交错的小路。四角箱子一般的房屋和零零散散走在路上的居民们。在中央广场上有比少年还年幼的孩子们在追逐嬉戏,一旁还有数名男女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根据少年事后进行的调查,那个村庄非法从CITY•伦敦的地下引出线路,借此盗用了MotherSystem产生出的能量才得以维持村庄的机能。
对再三无视军队警告的村庄行使强制力——同时这也有对其他使用类似手段寄生于CITY•伦敦的村庄进行警告的作用。
船体接触船体表面上展开的偏光迷彩,再次开始下降。在一千米下方的村子中,注意到船的村民们正呆愣愣的仰视着这边。
通信元件对面的士官下达了歼灭这一命令。
虐杀开始了。
……村庄化作无人的废墟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威廉•莎士比亚船体表面伸出的无数流体金属螺线忠实地遵照少年的意思,将近两百名村民无一例外地刺穿。
居民们大多只能束手无策的逃窜,还有少数人拿起枪支挺身面对螺线。包银色的螺线之枪则是一视同仁的从他们头上降下。许多逃入家中的人连同房门一起被螺线贯穿,隐藏在地下耕作设施的数十人则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从通风口侵入其中的一根螺线蹂躏。拿起瓦斯式机关枪冲出大道的男人就连扣下扳机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数十根螺线揉成肉酱。
在村子中央广场上,张开双臂想要保护孩子而挡在螺线面前的年轻女人就这样和孩子一起被贯穿而送命。
……那个女人的发饰忽然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那个样子的发饰似乎艾丽莎曾经也戴过。
船降落在村庄的外面,从操纵操中离开,穿上为了紧急时刻以防万一而准备的防寒服。虽然通信单元对面的士官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没有听清。
从船上下来,用不喜欢的双脚踏上覆盖住道路的地面铺装,在被血色染满的大道上迈步前进。
到达中央广场,走向站在那里死去的女人尸体,对头上的发饰伸出手。
应该是模仿花瓣设计的音色发饰和残留在少年记忆中的艾丽莎的东西稍稍形状有些不同。
少年扔掉发饰,打算从来时的道路返回。
这时。
倒在广场另一端的男人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被螺线的攻击贯穿了侧腹,白色的衣服被染成鲜红,即使如此男人依然还活着。
少年反射性地转向男人并向后退了一步。男人想要用手臂的力量强行撑起身体,但是仿佛无法承受住了似的强烈咳嗽起来,接着再一次扑倒在地面铺装上。
用手肘的力量稍稍支撑住上半身,用足以把人射杀的实现死死盯着少年,口中不断有鲜血滴落,就以这副样子吐出话语。
……人形……使……
少年对I-Brain送去命令。
从地面伸出来的和铺装同样颜色的螺线贯穿了男人的心脏。
接着,男人就再也不动了。
——————————
“……怎么了?”
对着突然停住的爱德的背影,鍊轻声发问。
犹豫了片刻,爱德转过身来。由于鍊为他买的红茶色外套就像是订做的一般尺寸完全正好,使得他小小的身体显得更无谓地小了一圈。从那副依然面无表情的脸上果然还是没办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浅茶色的眼睛对着这边眨了眨,像是在说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摇了摇头,结合则抓住鍊的衣角催促他快点走。
“啊,等,等等……”
即使立刻提出抗议,爱德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后手握住鍊的衣服不断拉扯,迅速地向前行进。
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问。
这里是五十米有余的宽阔大路。两侧排列着式样整齐划一的建筑物,显示出飞行器速度限制的立体影像标志因偶尔闪过的杂音而微微摇晃。像是翻动砂子一般的沙沙声响没有中断地从四周传来,带着潮湿的冰冷空气缠绕在体表四周。气温大概在十度左右。看起来温度调节的系统并没有良好运作的样子。连具有除湿效果的地面铺装都没办法完全吸收的水在各处汇聚成小水洼,飘落而下的无数水珠在上面散出无数波纹。
抬起头,进入视线中的是管道暴露在外的灰色天空和用蓝色把这片天空挡住的正八边形的布。
雨水片刻不停地从天上洒落,打在施加过防水处理的布上发出弹跳的声音。
宽一米左右的布被放射状的强化碳骨架撑开,从中心延伸出来的握柄一段正举在鍊被爱德牵着的那只手另一侧的手上。走在前面的爱德头上也同样撑着一块嫩草色的布,弹开的水珠汇聚成细细的水流从骨架尖端滴滴答答地滴落。
鍊虽然在知识上对“伞”这种东西有所理解,但是实际使用这还是生来第一次。
——CITY•伦敦正在下雨。
伴随MotherSystem的机能低下而在大气净化能力方面抱有深刻问题的伦敦之中,为了冲洗掉混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和颗粒物,会从天花板上定期的进行洒水。降水频率是一周两次,持续时间大约半天。从最上层的第二十层开始降下的雨水逐层从各层的“地盘”接受过滤最终降到最下层的第一层,在那里进行回收再次回归CITY的循环系统中。
在生活中需要用到伞的城市,在这个世界中恐怕就只有这里了。
注意着不露出好奇的表情,和走在路上的市民错身而过。理所当然一样举着伞的男女二人组丝毫没有把注意力放到鍊和爱德身上就走了过去。应该是伦敦市民早已习惯了雨水吧,路上零零散散地有人影走动。脑内时钟表示出的时间是“十月九日上午十点五分”。虽然考虑到应该不会有刻意在雨中出行的人而把作战日期定在了今天,但是计划落空了。
“……还要再走多长时间?”
一边稍稍加快脚步,一边小声对走在前面的爱德发问。这时候,像是以这句话为信号一样,爱德停了下来。
像是在顾忌周围人视线似的看了一圈四周,松开抓住鍊衣角的手转过身来,指向大路一侧的小路。
被三层楼房夹起来的小路十分昏暗,在尽头处能够勉强窥见似乎是紧急避难用紧急门的东西。
“什么?只要进入那里面就可以了吗?”
“是的“,爱德点了一下头,又抓起鍊的衣角。看起来在这孩子的计划之中似乎是打算利用紧急门侵入CITY的外壳部分的样子。根据鍊的经验,在CITY建造时最先制作出来的外壳之中,不用说居民了,就连军队都不清楚的工作用通道会有很多残留下来。要前往军队司令部所在的第二十层,那里恐怕是最为安全的路线。”
对于爱德的带领,稍稍感到有些不安。
……真的没问题吗?
低头看着爱德面无表情的脸,鍊再一次在心底轻轻叹气。
——在伦敦军的资料库中,有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取回来。
爱德突然说出这件事情是在六天前的那一天,从商队那里买东西回来的鍊和爱德与菲娅一同用过早餐之后的事情。
虽然这么说,因为爱德还是一成不变的除了“是”和“不是”之外不会说任何一句话,对话大部分都是借助终端的资料来往进行的。根据他所说,CITY•伦敦的军队司令部中保存有从欧洲各地的研究设施遗迹中收集起来的巨量“世界树”相关资料,为了让世界树之种发芽无论如何都需要用到那些资料。
透过显示屏做出的不太流利的说明简要来说,就是爱德对于让种子启动的方法似乎完全一无所知。有关这些事情的理论全都被“世界树”的制作者分割放入了数个资料之中,说到底,鍊最初与爱德相遇的那个设施也是爱德为了去那里回收有关资料才去的。
而且,掌握住在这些资料之中最为关键的有关“写入种子启动目的的程序”资料的偏巧是伦敦自治军。据爱德所说,似乎在军队发现种子的很久之前就设立了专门的项目小组开始进行有关世界树的调查与研究了。
……于是。
用了六天完成准备,从十九层废弃已久的无人港口潜入市内的鍊,现在正沿着满是霉菌与尘埃的CITY•伦敦外壳通道,在爱德的带领下一点点地爬行前进中。
顺带一提,和两个人用不同途径潜入的菲娅正在第八层的民用港口附近行动中。她的任务是使用公共终端的隔间从一般线路登录,对CITY的网络构造进行支配来支援鍊和爱德。
虽然对把菲娅一个人留下感到不安,但是说回来让鍊一起留下来也是不可能的,而且让爱德作为保镖留下的话就没有人能带路了。而且在这个问题之前,对于看起来很难过地说出“不能相信我吗?”的菲娅,鍊完全没办法加以反驳。
而且已经再三叮嘱过一旦事情不妙即使是一个人也要逃走,大概……
“……没问题吧……”
想着想着,鍊无意识地轻声念叨起来。
在前面的爱德停下动作,感到疑惑地转过来。似乎是听到了声音的样子。“什么事都没有哦”,对他做出一个微笑,爱德轻轻点头。
再一次沿着昏暗狭窄的通道开始爬行。从十九层的紧急门后延伸的通道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十分宽敞,但是在转过几次岔路之后就越来越狭窄,现在已经是狭窄鍊需要趴下去爬行才能通过的程度了。
恐怕这里并非是正经的通道,而是在CITY建设中用来让建筑机械用的缆线之类通过的洞穴。
从积在地板角落的灰尘厚度来看足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每当两个人身体做出动作都会有细小的粒子飘上空中,钻进眼睛和鼻子里面。
在前面的爱德噗哧地打了一个喷嚏。
鍊微微一笑,很快脸上又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觉得提出这个话题就会没完没了所以就保持了沉默,但是鍊有点在意这件事情。那就是,爱德到底是怎样调查到这条道路存在的。
一般,这些CITY建设时期的作业用通道都因为资料在大战中遗失所以连军队和政府都无法到把握住其存在。虽然如果前往墨尔本遗迹的小巷中说不定能够得到CITY的“详尽”地图,但是这些地图都是哪里的便利屋从大战前的设施中发掘出来或是赌上性命潜入CITY调查出来的东西,至少绝非能够通过表面途径轻易入手的东西。其中尤其是有关CITY•伦敦的情报极少流出到市场上,鍊虽然在这六天里也尽力地进行寻找,但是终究还是没能得到地图。
在短短两个月前还是CITY居民的爱德,在没有任何门路的情况下一个人调查出这种路线应该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想太多了吗。
无论怎样缺乏常识,这孩子终究是魔法士——这句话为借口,鍊强行让自己接受下来。
在通道中爬行前进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狭窄通道最终与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空间相连,在那里从天花板上进一步有一条笔直地纵穴向上延伸。
虽然试着集中视线窥探纵穴内部,但是完全无法看到它到底通向哪里。
“……总之。”
鍊在爱德面前蹲下身,仔细地将沾在红茶色外套上灰尘掸掉。
“只要从这里向上前进就对了是吗?”
“……是的。”
爱德点了一下头,双手抚摸起回复整洁的外套。
——————————
“——我要进去咯。”
听到理查德的声音,黑兹忽地睁开眼。
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睡着了。从接待室的沙发上坐起身,用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埋设在桌子角落的薄膜状触控板,呼叫出立体影像的始终。“十月九日下午一点”。因为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在十一点稍过的时候,所以现在并没有经过太久的时间。
从沙发上站起来转向背后的房门。像是算好了这个时间似的房门滑开,对面出现了理查德的身影。虽然还是作为便服的白衣和眼镜这一一成不变的打扮,但是脸上满是疲劳之色。
在这几天里,两个人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过。
突然在芳美的身体上发生的“黑之水”的变质现象在发病的转天就扩散到胃肠等消化系统。放弃作为肉体一部分的黑之水变质成薄膜状的黑色组织,在生命维持槽的羊水中摆动。双腿双脚一并包括在内从腹部以下的部分全部被夺走的少女身体实在无法令人想象那是属于活人的东西,只有操作终端的显示器上显示出来的状态数值勉强表现出生命的存在。
平均体温四十五度。心跳数四百二十。脑波等级是平常的近十倍。
营养供给本该已经断绝的大脑和心脏以及肺部为何没有出现机能不全的现象,没有任何人能说明。
在理查德的指挥下,伦敦的研究员和医护人员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当然,黑兹也提供了协助。并非医学和大脑生理学专家的黑兹虽然无法考虑治疗手段,但还是能够利用I-Brain的演算能力协助分析。
拼尽全力的治疗是否能奏效没有人知道。总而言之,在发病后的第五天早上,黑之水唐突地回复了本来的机能。芳美的腹部和四肢重新取回原本的形态,脑波和心跳数也回落到了能够称得上正常的水准。
但是,少女的体温依然表示出三十九度左右这种很高的数值,意识恢复的迹象也没有出现。借助医护人员之手转移到集中治疗室的少女在那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早上好,不过时间也不对呢。”
黑兹努力作出了一个微笑,
“先生,情况怎样?”
理查德没有说话。从黑兹一旁走过绕到正对面的桌子旁,一下子坐到沙发上并从口袋中取出香烟。
并没有把没有点上火的香烟叼在嘴上,就这样将视线落到桌子上。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黑兹紧皱眉头,面向理查德坐下。
有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了吗?”
理查德将还没有吸的香烟就这样按在烟灰缸里,接着开口说到。
“有事情要告诉你。……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将折了两折放在口袋里的薄膜型显示器从口袋中取出并放到桌子上摊开,
“总之,就先从好消息开始说吧。刚才从医务局那边来了联络,芳美已经醒了。”
“真的?”反射性地将身子探了出去。
理查德表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从发来联络的那家伙所说的情况来看,除了还有点发热之外其他一概健康,身体也好脑部也好都没有发现异常。本人似乎对于自己倒下的这段时间一概没有记忆,还说了‘肚子饿了想吃好吃的’。”
“这样啊……”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总之可以安心一下了。之后也通知一下哈利好了。
重新在沙发上坐好,伸手拿起了薄膜型的显示器。
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是需要努力的。
“……那么,坏消息是?”
理查德闭上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似的抱起双臂。
以低着头的姿势睁开双眼,从口袋中取出新的香烟并点上火。
“是那孩子的……芳美的分析结果。”
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来,
“从结论上来说”,指着黑兹手上拿的显示器,“构成那孩子身体的‘黑之水’正在正常运作。”
“哈?”
完全不明白意思。将视线看向薄膜型显示器,用手指操作边缘的操作盘。显示器上的内容逐个切换,表示芳美身体和I-Brain分析结果的数值资料全部显示在上面。
并非专家的黑兹虽然不明白详细的事情,但是只要相信这份资料,的确只能认为少女的身体和I-Brain正在正常运作。
“这个分析,很奇怪不是吗?”模仿文件的显示屏被扔到桌子上,“那家伙才刚刚发生了那种事情,即使现在热度也没下降不是吗!怎么可能没有异常啊!”
“没错。”
理查德将夹在指间的香烟当作指挥棒似的指向黑兹,
“这个‘没有异常’的地方就是重点。的确,构成那孩子身体的黑之水无视I-Brain的命令擅自改变了肉体。因此作为那孩子‘人类部分’的大脑由于无法承受这股负荷而陷入了昏迷状态。”
“那么……”
“但是啊”,遮断黑兹的反驳,理查德继续说到,“稍稍改变一下想法,如果那个是黑之水的,‘龙使者’原本该有的形态的话又如何呢?”
这算是什么不明所以的话。
刚想要这么说,黑兹却忽然闭上了嘴。
构成龙使者肉体的黑之水是在分子级别上刻有论理回路的原型细胞集合体。重复任意进化和退化的细胞会在身为宿主的龙使者体内形成独立的结构,最终会反过来控制住龙使者的I-Brain。是会引起被称为“暴走”的现象的缺陷品。
在芳美朋友之中的一名少女拼死地努力之下,作为暴走原因的大脑拒绝反应得以抑制,芳美因此才得以免于一死。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在芳美体内形成的黑之水结构消失了”。只要想一想就会知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黑之水”含有率百分之九十——在构成少女身体的全部细胞中,原本就属于少女的部分就只有构成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区区百分之十而已。
迄今为止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这样的生物,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人类”。
“……大概,就如你想的一样”,理查德的声音传来,“那孩子由于拒绝反应消失而安定下来的身体,正处在I-Brain为主黑之水为体的共生状态。简单明了地说,就是‘以大脑为中心的神经系统’和‘有黑之水构成的肉体’正作为各自不同的生物在互相帮助下形成共存。”
遵从脑部的思考演算是的作为“从者”的黑之水得以维持结构,黑之水在供给作为“主人”的脑部氧气和营养的同时,也防御住对脑部的外部攻击。
每一个细胞都具备了论理回路的黑之水只要在思考演算之下维持住结构,就可以独自进行呼吸和从食物中汲取营养。只要细胞之间共同联系进化的话,无论怎样的形状都可以随心所欲。在论理回路保护下的黑之水能够在瞬间修复一切物理上的损伤,也能够阻断一切情报构造体攻击。
“这里就有一个疑问了——这样的生物继续保持‘人类’的姿态生存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个当然……”
刚一开口,黑兹就语塞了。
比如说,没有眼睛也能看见事物的生物就没必要拥有眼睛。没有肺也能呼吸的生物就没有必要拥有肺,没有胃肠也能从食物中汲取营养的生物就没有必要拥有消化器官。手脚也是同样。所谓生物的肉体这种东西,除了一部分例外情况下都是没有浪费,单纯因为“为了活下去有必要”而存在的。
构成少女身体的黑之水已经没有继续保持“人类”这种形态的必要了。
肌肉,骨骼,内脏,皮肤——继续组成这些“不必要之物”下去,无论是对于黑之水还是用来维持其结构的I-Brain来说都只是单纯的负担。
“……恐怕,这只是个开始”,理查德抬头仰视飘着烟雾的天花板,“现在那孩子的‘人类部分’还处在不习惯黑之水使用方法的状态。即使发作性的身体出现变质,只要放着不管也会自行恢复原状。但是,总有一天那孩子的脑也会接受‘由黑之水构成’这一自己所处的状态,从而开始学习更有效率的利用方法。并不是生病。而是以构成肉体的最合适形态,脑部发生了进化。”
说到这停了一下,从正对面径直看向黑兹的脸,
理查德宣告了这一事实。
“——不远的将来,那孩子将会变得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
在桌子角落浮着的立体影像时钟显示出了“下午两点”。
理查德将薄膜型显示器折了两折收回口袋。
无言地从沙发上起身,从垂着头的黑兹身边通过并走向房门。
沉重的,压迫着整个房间的沉默。只有理查德的脚步声在空虚地回响。
“——先生”,无法忍耐下去而开口。
“……怎么了?”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注意不要让那孩子使用能力。”
背后传来理查德转身的气息。
“让身体变化为人类之外的形态会让大脑产生那个状态的记忆所以很危险。让大脑产生‘人类的姿态是最为安定的形态’这一错觉的话应该就能稍稍拖延进化的速度,就这样好好争取时间。我这边也会继续再收集一些资料,试着寻找治疗方法。”
就像过去经常做的,轻轻地把手放在黑兹肩膀上,
“虽然是平淡无奇的对策,不过不要放弃希望。”
“是啊……”
黑兹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立体影像显示屏出现在桌子上方。
反射性地抬起头,眼睛扫过那些被标上了“极密”的文字。随着阅读,无意识之下砸了一下舌。军队司令部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系统暴走。第二十层全层的监视,防御系统现在全部陷入机能停止。紧急,立刻进行调查——
理查德越过肩膀伸出手,对显示器弹了一下手指。
“逃走的小鸟,似乎自己飞进笼子中来了啊。”
“……真是的,偏偏在这个忙得要死的时候啊……”
黑兹盯着显示器打了一个响指。
……两个人没有注意到那个,恐怕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个是黑兹也好理查德也好都以为连日通宵奋战而达到了疲劳的顶点,再一个就是少女不用说是脚步声了,就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一声。
CITY•伦敦第二十层,研究区域,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A栋六楼,第三通道。躲在监视摄像头的死角之中,周围也没有路过的研究员,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从两个人进行对话的接待室门前离去的少女的身影。
身穿白色的病人服,光脚穿着凉鞋,长长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背后,少女正沿着被无机质灯光照亮的通道离去。
少女为了要和其他人一起用餐而拿着的两人分午餐就这样被放置在房门前,很快就被扫除机器人收拾干净,结果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数分钟后,数名警备士兵目击到了从研究栋玄关冲出去的病人服姿态的少女。
这一情况被报告给那两个人已经是稍稍之后的事情了。
——————————
取下换气管道的窗口,偷偷窥探下面的情况。被灯管发出的冰冷照明照亮,铺着油毡地毯的白色通道。宽幅两米左右的通道以和通风管道并排的形式笔直左右眼神,一个方向延伸出十五米左右就到了尽头,另一方向则是在不出五米的地方有一个拐角,到底拐向哪里则无法得知。眼睛所见范围内没有人影,等间隔排列着的房门也没有任何人要出来的迹象。
嘿咻,吆喝一声。鍊倒挂着从换气孔中探出身体。
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监视摄像头和视线相对,没什么意义地试着挥了挥手。就和计划中的一样完全没有反应。看起来菲娅那边似乎进行的很顺利。二十层全层的监视,警备系统现在正处在十九层公共终端前面坐着的一名少女支配之下。
抓着换气通道边缘轱辘一转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降落在通道上。视线扫过四周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换气口。
“可以了,下来吧。”
在换气口的黑暗对面,爱德轻轻点头。
从构成换气管道的强化碳中伸出了几条螺线,将矮小的身体运到地面。接着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鍊立刻再次展开行动,走近写有“第二十七研究班”的目标房门。幸运的是房门并没有上锁。打开门之后立刻在入口近前找到了照明开关,打开了照明。明晃晃灯光之下的房间内部是五米见方的形状,在房间中央摆着应该是会议用的大桌和十几张椅子。沿着左手边墙壁摆设的一面架子上资料碟片和纸质资料就这样摆在上面。
到底有几千张啊,仿佛光是数一遍就要用掉一天的样子。
“……那么”,轻轻地转向爱德,“要从这里面找吗?”
爱德点了点头,从鍊身旁穿过迅速进入房间。
鍊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CITY•伦敦第二十层,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E栋。在爱德的带领下沿CITY外壳通道攀登而上的鍊潜入把二十层与下方十九层隔开的地盘结构之中,在那里利用换气管道侵入了这栋建筑物。由于爱德指示的路线正确无比,两个人得以按照预定的时间抵达这里。
脑内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分”。虽然二十层全层的防御系统应该已经在两点整这一时间点由菲娅令其无法工作了,但是也不意味着能够不紧不慢下去。长时间和管理CITY网络构造的MotherSystem防御机构对抗下去即使是她的力量有所不及,而且长时间持续下去的话也有被确定出登陆地点的可能性。对于菲娅,已经吩咐过她只要为了争取时间给防御系统送入时限式的病毒之后先行逃出CITY就可以了。
“不快点的话……”
爱德走到了架子左端,不断重复这将一张一张将资料碟片取出又放回的动作。没有对内部资料进行确认的迹象这一点十分令自己不安。
鍊决定从反方向进攻,总之先取出了右上最角落处的一张。
三公分见方的碟片表面贴着一张标签。“92.2.11”这一记号,大概是表示公元二一九二年二月十一日这一含义吧。有关内部资料的几号到处都没有发现。
没有办法之下,鍊取出便携终端读出碟片,
“……艾丽莎贝特•扎因?”
看到小小的画面上显示出来的资料记录者名字,反射性地发出声音。
看起来,被称为情报控制理论创始者其中之一的人物似乎就是制造出“世界树”的人。想起来,光是从爱德那里听到了有关“世界树”系统结构和机能的说明,而关于制作者则是完全没有听他提到。因为爱德对于没有问到的事情几乎不会自己主动提起,而且鍊这方面也出于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的理由而并没有多加注意。
…………说起来,爱德的名字也是爱德华•“扎因”来着啊。
还真是想到了一件蠢事啊,就连自己对此都感觉惊讶。再怎么说,那种神乎其神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思考赶出脑海,准备进行资料的分析,
鼻尖前,突然伸出了一只小手。
“哇!”
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将视线集中到眼前出现的物体上。依然一副无表情的脸抬头看向这边的爱德手上正拿着一张碟片。
“什么?这就是要找的碟片吗?”
是的,爱德点头。鍊在内心侧头问了一句“是真的吗”,没有多说就将碟片插入终端。用了数秒钟之后,画面上表示出了要求输入密码的画面。的确,和鍊刚才调查的碟片情况不同。试着接触保护而敲打起触控板,但是却没办法顺利完成。看起来似乎是设置了坚固的不得了的保护。
……这个,不带回去动真格地进行调查的话……
鍊点了一下头,打算取出碟片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爱德正抬头看向这边的视线。
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爱德的手就从鍊手上取走了便携终端。接着从显示屏的外框上伸出了数十条钢丝一样细的螺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利用触控板输入密码。
“等,等等!”
鍊发出声音的时候早已经来不及了。数字和符号以及拉丁字母组合成的四千零九十六位密码已经输入完成,螺线的尖端轻触了一下执行键。
满满显示在画面上的“密码确认”这几个字。
在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的鍊面前,收录在碟片中的海量资料被展开。
这些的确是鍊等人必需的有关“世界树的培育程序”的资料。
对于意外的展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应。对于这个样子的鍊没有多看一眼,爱德就再一次转向架子。对数量庞大的碟片逐个进行检查,从中选出一张并放入口袋,然后又再次从中选出一张放入口袋……
“爱德……难道说,哪张是需要的你全部都知道?”
“是的。”
爱德小声作答。完全被夺走了主导权的鍊无奈的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爱德会知道这种事情,但是这些事情还是先放到一边。这样子下去的话应该就能比计划快很多的完成作战了。
“那么,那边就交给你了。”
这个情况的话自己就算出手也只是帮倒忙而已。无事可做的鍊取下发光元件,为了进行戒备而回到通道。从作战开始已经过去十分钟,这里并没有士兵赶过来的迹象。说到底,在第二十层全层的防卫系统被击溃的现在这个状态下,军队是不能鲁莽地采取行动的。即使知道这边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瞄准这里研究部的资料而来,防卫部队也不得不配置在重要度更高的军队司令部以及母核所在的中枢区域才行。有关这一点早就已经在计算之中了。
鍊扫视了一遍四周,沿着铺有油毡地毯的走廊缓缓前进,
“恩?”
忽然,视线停在了通道尽头的门上。
出于兴趣地靠近过去并停在门前。果然没有看错。和墙壁同样色调的白色房门上贴着写有“爱德华•扎因”的牌子。打开旁边的触控板用有机缆线将其与I-Brain相连,ID读取装置,DNA检查还有视网膜认证组合起来的复合门锁被一秒钟解决。
打开房门,对面是一片浓密的黑暗。
下意识地吞了一口气。
从房门射进来的灯光照射下,里面是一片广大的圆形空间。直径三十米,贝壳形的天花板边缘位置高度约有五米。治愈中央最高的位置不管怎么看应该都有十米以上的高度,大概是将建筑物两层打通形成的吧。
房间外围整齐排列着各种各样的量器,在形成高台的中央直径二十米左右的部分上,比鍊的身高还要大许多的空玻璃容器正等间隔的排列在上面。
“诶?但是,门上写着的‘爱德华•扎因’是……”
从口袋中取出发光元件打开亮光,鍊战战兢兢地踏入房间。
在玻璃容器的丛林穿梭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预料之中的物体出现在了眼前。写有“爱德华•扎因”这个名字的空生命维持槽。由于在这里并没有发现对于魔法士的人工合成来说必不可少的几种设备,看起来爱德似乎并不是从这里诞生的。
认为可能会有什么情报而环视四周,结果注意到了玻璃筒近前的操作桌。敲打了两三次触控板,呼出立体影像显示器。记忆区域中保存有应该是研究资料的几个文件。
从中随便选了一个打开到显示器上。
瞬间,鍊瞪大了眼睛。
“这个是……”
浮在生命维持槽羊水中的男孩子被特写显示在了眼前。
影像是将时间压缩录制而成的这一点可以从周围来回走动的研究员们身上明显分辨出来。显示在画面右上角的计时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记录下时间,自然而然出现在背景中的电缆配置正随着日月的推移而发生变化。
在这段影像之中,就只有浮在羊水中的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被从时间的流动中剔除在外。
男孩子就一直用他那双宛如人偶一般不带感情的双眼呆呆地注视着玻璃筒对面。
手指不断颤抖而没办法顺利操作触控板,在几经失败之后,终于成功打开了另外一面显示器。这边正以报告书的形式显示出与“爱德华•扎因”有关的详细资料。
那名人形使的男孩子是在哪里,以怎样的形式诞生。为什么会被CITY•伦敦保护。在这个房间里的三年间度过了怎样的生活——
一阵强烈的目眩袭来,鍊像是崩塌了一般跪坐到地面。
以男孩子浮在生命维持槽里宛如人偶一般的姿态为班级,那些有关遥远过去景象的记忆从黑暗的深处浮上脑海。
从诞生下来到被哥哥姐姐捡回去之间度过了不知几年的,培养槽的羊水中的世界。意志也好感情也好思考也好全都不存在,仅仅是不断流逝消失的时间。造访那座被遗忘的研究设施的人全是打算把自己杀死的敌人。无论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一切都不会有所变化的光景。自己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自己到底是人类还是非人类,就连这种问题都分辨不清的空虚时间——
小小的手轻触自己的头。鍊这才忽然抬起头来。
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正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向自己。
“……爱德……你……”
爱德轻轻点头,触摸操作桌。在浮在生命维持槽中的男孩子的影像上,覆盖显示出了“人偶”这个单词。接着,立体影像显示器切换成大了一圈的另外一个,鲜明的蓝色将黑暗照亮。
那是应该属于大战前之物的记录影像。那是现在普通人即使想看都已经无法实现的“真正的”天空的景象。以清澈透明的蓝色为背景,发出白光的小小太阳慢慢转动,棉花一般的云彩下面有拍打着翅膀的小鸟在天空中飞舞。
‘人偶……’
显示器上显示出这个单词,接着就停了下来。爱德紧紧盯着操作桌,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触控板。
鍊站起身,呆呆地仰视着显示器。
‘人性,杀人。大家,不高兴。’
这是爱德第一次让他人看到的,发自内心的声音。
‘蓝天,让大家开心。’
一个字又一个字,断断续续地词句被编织出来。
‘人类会做的事情,想要做。’
“……这样啊……”
鍊低头看着爱德,轻轻地抚摸起他小小的头。
那个在遥远的过去,尚且年幼的自己的身影仿佛重叠到了他的身上。
像人偶一样生活至今的男孩子第一次得到的属于自己的“梦”。
想要让其实现,自己毫无理由的冒出了这个想法。
“那么,不加把劲就不行了呢。”
爱德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呆呆地抬头看向这边。
小小的手用力攥住了衣角。
……这孩子,如果笑起来的话会是怎样一张脸孔呢?
忽然冒出了这个疑问,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到此为止。站在那不要动,小鬼们。”
房间中的照明一齐亮起。
——————————
窗外响起的雨声逐渐增加了密度。
从终端画面上抬起头,菲娅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轻轻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一米见方的隔间中被粉刷成白色的墙板覆盖住前后左右以及天花板,正面打开的窗户中可以窥见大道上的情况。由于窗玻璃是半透过性的材质,想要从外面窥视里面的情况是不可能的。隔间里有一张放着的立体影像式终端的桌子和一把椅子。两侧用墙板隔起来的同样隔间一共有二十间并排在一起,将这些全部包括在内建造起来的公共终端隔间用的建筑物就以面向十字分割开第八层的大道的形式位于道边。
脑内时钟显示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分”。是鍊所嘱咐的逃出时间。将包裹住终端的天使之翼消除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手指抵在嘴边挑起视线再一次确认是否有忘记的事情。没关系,没有问题。二十层的防卫系统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无法工作,作为最后工序设置进去的病毒应该也快要启动了。剩下的就是使用伪造ID潜入第八层的民用港口,乘坐飞行器逃出到CITY之外而已。
立体影像显示器上显示出“感谢您的使用”。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抱歉的小声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
正要伸手去取叠放在桌子上的披肩,忽然停下了动作。
……鍊和爱德,没问题吧。
虽然认为有鍊在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该感觉不安的事情依然会不安。本来很想要和他们一起过去的,但是鍊果断地拒绝了。
有人在后方进行支援的话行动起来会比较方便,这就是他所说的理由。
当然,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借口。无论怎样仔细地对思考上锁,只要看到神色和态度就一目了然了。简单的说就是鍊不想把自己带到会有危险的地方而已。
虽然对于这种针对自己关心感到十分高兴,但是自己并不太喜欢像这样单方面地被关照。当然,鍊会感到担心这一点也能明白。自己是本应该在CITY•神户死亡的实验体,如果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暴露出去的话就会陷入被柏林和其他的CITY追捕的危险立场中。
但是,自己想要帮助鍊,而且也拥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力量。
既然是难得具备的能力,那么就希望能够尽可能为自己喜欢的人所用,菲娅一直是这样想的。
鍊并不理解这一点。
将披肩披上并叹了一口气。这是从鍊那里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没有任何独特之处的浅茶色之物直到现在也是菲娅的宝物。
鍊总是在担心着自己。
鍊一直说喜欢着自己。
而且,自己认为不能因此而撒娇。
“……不更加努力一点,可不行呢。”
菲娅轻轻一笑,随意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看到映在视线边缘的人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在从天而降的雨中,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抛下,少女正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既没有撑伞,也没有要进入沿街的店铺避雨的打算,少女就只是在道路的中央静静地垂着头。
长长的黑发看起来很可怜的完全湿透,水滴不断滴滴答答地滴下并在脚下水洼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波纹。身上穿的白色病人服贴在皮肤上,一眼看去实在无法认为那还能够起到防寒这一原本该有的机能。光脚穿着的小小凉鞋沾满了泥水,暴露在外的皮肤一片惨白,完全没了血色。
她的确是那一天和菲娅战斗的,黑翼的少女。
菲娅一瞬间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伸手拿起立在墙边的雨伞。或许是自己进行的骇客暴露了,少女是作为追捕者正朝自己而来也说不定。尽管少女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样,但是依然无法断定可能性为零。突然,在毫无预兆之下少女走了起来。就这样垂着头,完全没有避开雨水,用以举步维艰来形容在合适不过的步伐从公共终端隔间组成的建筑物前通过,径直沿着大道走了起来。
“啊……”
危险,这样想的时候已经迟了,失去平衡的少女倒在了水洼之中。周围的人群一瞬间停了一下,有几个人向少女伸出手。少女挥开了伸向自己的手,用依然像是快要跌到的危险姿势站起身,看也不看一眼周围看向自己的人群就继续迈出脚步。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擅自作出了行动。
用力拉开公共终端隔间的房门,菲娅大跨步在通道上前进。侧目看了一眼显示出“欢迎再次光临”的立体影像指示牌之后就冲上大道,用伞拨开周围的人群。本来这时候是想要立刻全力跑过去的,但是在正处于作战过程中的状态下太过招摇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全身湿透的少女从大道上拐入小巷,紧接着开始朝人迹罕至的方向前进。
并没有想到什么打算。
也没想到追上去到底要做些什么。
只不过,菲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少女就这样丢下不管。
……鍊,对不起。
沿着烟雨蒙蒙的伦敦街道,菲娅不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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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机质的灯光将成群的玻璃筒照亮。
鍊把爱德矮小的身体护在背后,凝视着房间入口处,伫立在门前面的男人。
年龄大约是二十岁稍过。西洋系的白皮肤,浅茶色和红色的异色眼睛。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瘦高的身上穿着血色的军服,领口缝着伦敦自治军的军章。
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头发。
到处乱翘的头发漂亮的全部呈现红色,又因为只有前发的一缕被染成蓝色所以更多余得让那股红色更加醒目。
男人用锐利的实现瞪着鍊,平静地开口。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可没有和你们玩儿的时间。我家的宝贝公主可是正因为感冒而处在昏睡中呐。”
男人向前踏出一步,背后的房门关闭,同时响起了上锁的声音。
“如果老老实实投降并把世界树之种交出来就罢了。如果反抗的话,可就让你们变成再也没办法吃东西的身体哦。”
偷偷瞄了一眼男人身后房门的情况,不过并没有后续部队赶来的迹象。就和鍊预料的一样,在重要度较低的这座设施中配置大量人员似乎是不可能的。仅仅一人来挑战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也是魔法士吧,认为能够同时与自己和爱德为对手还真是有不得了的自信。
距离这边还有十米。在这个位置男人停下脚步。
右手缓缓举起,就像是管弦乐队的指挥一样架在眼前。
“……没有投降的意思,是吧?”
他嘴角露出的是强势的笑容。
鍊轻轻叹了一口气,拔出腰间的匕首架在胸前,
“爱德……要上咯。”
(I-Brain战斗启动)
下一个瞬间,鍊在脑内下达命令和爱德轻轻发出“啊”地一声以及男人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全都是在同一时刻。
(“运动系数控制<拉格朗日>”启动。运动系数设定为5,知觉系数设定为20)
随着在额头里侧显示出系统消息,世界急剧地降低了速度。运动速度和知觉速度的比率为一比四。仿佛连自己的身体都失去了速度一样的错觉。缠绕在皮肤表面的空气感觉起来十分沉重。
用流水般平缓的运动跳了一步。
同时,在二十倍速的视野中心,男人开始奔跑。
用盯上猎物的肉食猛兽一般的动作,男人弓起身体,紧贴着地面奔跑起来。右手的拇指和中指相触,意义不明的举到自己眼前。穿着靴子的脚用不足这边五分之一的速度踏向地面,正一点一点削减十米长的相对距离。
毫无犹豫的从正面突进。虽然不清楚男人的能力,但是从现在为止的行动来看,至少可以确定是不属于能够对身体能力进行控制的类型。那么,这样子冲入对手怀里取得先手就是最好的选择。顺利的话就能够在对面采取行动之前决出胜负。
第三步跳跃朝那个男人接近。以踏下去的左脚为轴扭转身体,笔直刺出右手上的匕首。
这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
在鍊的动作开始的瞬间,正要踏出一步的男人的脚步已经向左偏开了些许距离。
……诶?
准确瞄准男人腹部刺出的匕首远远地偏离目标,从距离左臂只有一毫米的外侧划过并刺穿虚空。男人以踏出去的有较为中心从背后转身,一下子绕到了鍊的侧面。
血色的军服在无机质的灯光下翻飞,遮住了视野的左半部分。
还没完!
强行调整失去平衡的身体,拉回匕首的同时瞄准男人使出一记横斩。在匕首动起来的瞬间,男人再一次改变了动作。简直就像是完全预测出了攻击的轨道一般,男人的身体已经后退一步离开了匕首的攻击距离。不能放弃。自己的相对速度要远远在上。收回切过空气的匕首,瞄准正处在回避运动中的男人刺出,然而在这个时候男人又一次切换到了对这记攻击作出回避的动作。
这一次姿势终于大幅失衡,由于势头过猛脚下踩空。朝踏下去的右脚中注入力量总算是避免了跌到,接着向后退开半步重新转向那个男人,
在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男人左手上的枪正以漆黑的枪口指着自己。
慌忙将身体向右避开,同时像是在追着自己一样枪口也同时跟上。想到既然是这样试图反方向侧头的瞬间,简直就像是早就看穿了这一动作似的,举着手枪的左手改变了轨道。虽然试图甩掉枪口而左右来回移动身体,但是枪口完全没有从眼前离开。时间上来说只有一秒少许,短短数十公分的攻防。很奇怪。这种事情太异常了。自己和对手的相对速度有五倍差距。只要看到对手的行动之后再采取对应的动作回避攻击这种事情本来是应该轻而易举的事情才对。可是不管怎样都无法超越对手的预测。
明明自己这边更快——!
和鍊迄今为止战斗过的任何魔法士都不一样的动作。既不是速度也不是手段,这个男人只是凭预测的准确度就压制住了鍊。这种事情,鍊是无法做到的。“短期未来预测<拉普拉斯>”也只是把牛顿力学的范围内能够计算到的三秒之后的“未来的可能性”按照记录从高到低顺次表示出来而已,以毫米为单位完全预测出对手动作这种技艺即使是动员I-Brain的全部能力也是不可能的。
男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动了。
(“分子运动控制<麦克斯韦>”启动。熵控制开始。“冰盾”启动)
伴随着代表发射声的空气振动,黑色子弹被发射出来。同时鍊对大脑下达命令,使周围的空气温度下降。表面刻上了论理回路的高速性弹头在接触到十公分前方的目标之前就停止了运动。
出现了仿佛要将枪口塞住似的淡蓝色晶体。
在“分子运动控制<麦克斯韦>”的能力之下于情报之海中展开的假想精神体“麦克斯韦的恶魔”使得空气分子的运动强行停止而凝固,从而挡住了子弹。
大幅向后方跳跃拉开了十米远的距离,鍊的实现偷偷瞄了一眼侧面。将矮小的身体藏在生命维持槽的阴影中,爱德正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这边。到底在干什么,快来帮忙——刚想这样说的是才注意到。用没有拿匕首的手触碰手边生命维持槽的玻璃表面,
(“假想精神体控制<图灵>”启动。GhostHack自动开始……不能。登录失败。容量不足。“运动系数控制”强制结束)
在I-Brain中展开的假想精神体在进入构成生命维持槽的强化玻璃时失败,最终由于没有去处而自然消灭。同样试着通过双脚对构成地面的钛合金进行介入,结果还是一样。看起来这个房间的建材似乎以分子单位刻入了对“人形使”的能力加以阻碍的论理回路。恐怕,这个房间原本就是为了进行人形使的研究开发而制作的吧。
“爱德——!”
快点离开房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为了确保“假想精神体控制<图灵>”的启动区域而终止了“运动系数控制”。男人恢复到本来速度的身体穿过留在空中的空气结晶盾牌之后已经进入了追击姿态。
不可理解地架在眼前的右手出现到眼前。
持枪的左右随意地垂下。
鲜红的军服被平缓地翻动,嘴角浮现出嘲讽般微笑的男人跑了过来。
(“假想精神体控制<图灵>”结束。“短期未来预测<拉普拉斯>”启动。开始短期未来预测。)
在不到零点二秒的些许时间内改变I-Brain的工作状态,下一瞬间就吓得血色尽失。表示“子弹轨道的预测”的半透明黑线二重显示出来的视野被埋没殆尽,写有“防御,回避不可能”的表示窗口出现在脑内。将从到目前为止的战斗中推断出来的男人的预测能力加算上去进行计算的结果就是这个。无论这边采取怎样的行动,对手都会利用更先一步的预测使攻击必然命中。因此,防御和回避都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样——!
(“麦克斯韦的恶魔”展开完成。“冰枪槛”启动)
在“分子运动控制”的能力之下凝固的空气结晶形成无数淡蓝色长枪将男人包围。无论拥有怎样优秀的预测能力,这一招都是在理论上无法回避的。分子运动的方向被确定的大量枪群会以匹敌子弹的初速度从全方位袭向那个男人,
第一次,男人的右手动了。
男人那只像乐团指挥一样举起来的右手,拇指和中指轻轻一弹。清脆的声音震动了周围的空间,同时,仿佛是以这个动作为信号似的,冰枪形成的牢笼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洞穴”。
冰枪包围网一角,从男人正面逼近而来的一群在直径一米的范围内消灭了。
本该在理论上不可能回避的攻击被轻易的闪过之后,男人的身体出现在了鍊的眼前,相对距离只有一米的位置上。
缓缓地举起左手的枪,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能够避开直击真的是一个奇迹。
仿佛被撕碎的疼痛从右脸颊上传来,迟了一瞬间之后从后方传来尖锐的破碎声。拉普拉斯的全方位视觉捕捉到了被子弹打碎飞散的生命维持槽强化玻璃的同时,将失去平衡的身体强行拉回来展开反击。依然残留在男人后方的“冰枪槛”被分解为无数冰之子弹,强行将运动向量改变之后瞄准男人的背后。同时,自己架起右手上的匕首,以试图挡住男人回避轨道的动作想右侧迂回,
男人随意地弹了一下右手的手指,用利用靴子的根部和钛合金地板碰撞发出声音。
(感知到情报构造体攻击。演算速度:S。危险。解放一部分用于展开防壁的脑内容量)
“——!”
仅仅是这样的行动就强行打断了鍊的攻击。在数不清的巨量冰之子弹仿佛被吸入看不见的洞穴中一样消失的同时,令人发狂的疼痛袭向了伸出去的右臂。
针对构成“天树鍊”身体的情报构造体展开的高等级情报解体攻击。
在脑内展开防壁之前的那一瞬间,右臂的存在情报一度被破坏到了濒临消灭的程度。
承受了攻击余波的右手上的匕首和衣服袖子的部分被分解为原子,立刻又重新结晶成歪七扭八的黑色团块。从暴露在外的右臂表面喷出的大量鲜血和体液将手臂染成红色,表示疼痛的数值资料在脑内闪烁。将近百分二十左右的身体组织在刚才的这次攻击中坏死。痛觉如果恢复成普通状态的话恐怕立刻连维持站立都做不到了吧。
——到底,是什么。
自己到底被做了什么完全弄不明白。不,男人对自己进行了情报解体攻击这一点倒是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成为可能的就不明白了。
据鍊所知,魔法士的情报解体攻击是无法将人类,特别是魔法士的肉体破坏的。要把位于物体全部情报之中最根源的“存在”本身的情报消去是需要具备远超过对手演算速度才能做到的。过去从哥哥那里听说过,最高等级的骑士即使要将不具备I-Brain的普通人情报解体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更不用说,在魔法士对魔法士的战斗中将情报解体作为致命性的攻击手段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本该是这样。
演算速度“S”。由于鍊所知道的最强骑士的情报解体速度是“B”,因此这个男人的攻击是远远超脱于常理之外的东西。而且男人还能够让原本不与对手接触就不可能发动的情报构造体攻击从远距离发挥作用。
……这样啊。
鍊这才注意到。
那一天,透过威廉•莎士比亚的屏幕看到的,远距离作用下的情报构造体攻击。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
“……食人鸠<Hunter Pigeon>。”
像是对这声呢喃作出回应一般,男人的笑容变得更加犀利。
鍊弹开似的向后方跳跃,同时男人的右手刻下声音。踏出去的右腿上传来干扰,在脑内展开的防壁开始嘎吱作响。
(强化防壁。容量,演算速度不足。“拉普拉斯”强制结束)
看到I-Brain的系统消息而血色尽失。多亏了展开了更强一级的防壁才勉强避免了受到伤害,但是看起来要对抗这个男人的情报解体似乎要拿出思考速度的一半以上负责展开防壁才行。这个状态下同时启动复数程序是不可能的。败北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该怎么办——
“……啊。”
空转中的思考最终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利用I-Brain中仅剩的些许空间呼叫出脑内时钟,对时间进行确认。“下午两点二十九分五十五秒”。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下去再过五秒,菲娅在第二十层全层设置的延迟性病毒就会发作。无论这个男人又怎样优秀的预测能力,也应该没办法预测到这一步才对。男人举起左手,枪口反射出冰冷的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加大力度。还有零点二秒,一——
现在——!
瞬间,鍊大幅向右踏出和房间中的照明全部消失发生在同一瞬间。
(防壁解除。“麦克斯韦结束”。“空间曲率控制<爱因斯坦>”简易常驻。)
男人因为疑惑而一瞬间停下动作,很快就回过神来用右手打了一个响指。情报解体攻击在本来这个瞬间鍊应该站的位置的地板上挖出一个球形。
鍊跳了起来。
利用空间曲率控制将二十米距离压缩为一米的鍊在比原本早了半刻的时机冲进男人的怀里。
男人和鍊,两个人的视线相会。
男人左手上拿着枪,鍊的左手上拿着备用的匕首。中间只夹着短短数十公分的距离,两个人同时做出行动。男人的左手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被鍊创造出的空间扭曲捕捉到之后飞向了另外不同的方向。男人用右手打了一个响指将空间扭曲情报解体,这时候鍊的身体就像流动一般迂回到男人左侧。左手的匕首划出弧线,男人像是早就看穿这个动作似的采取了回避行动,
——乘上空间的扭曲瞬移过数十公分距离的左手比男人的回避动作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右侧腹近前。
男人稍稍瞪大了眼睛,将左手上的枪抵住最近的目标,鍊的右腿。
鍊没有犹豫的将匕首刺入男人腹部,男人也没有一瞬间犹豫就扣下扳机。
左手上传来些许阻力和切开皮肉的糟糕触感。右腿上感觉到的冲击和表示痛觉的大量数字资料——数种感觉在脑内交错,鍊将匕首抽出来之后立刻向后退开。男人无力地跪倒在地,一边用右手按住满是鲜血的腹部,一边用颤抖的左手扣下扳机。鍊为了回避这次攻击而踏向地面,瞬间,无法给上力量的膝盖就这样弯了下去。面对闪过脑内的大量痛觉资料而没有来得及进行空间控制,黑暗之中,自己仿佛清楚地看到正逼近自己眼前的子弹——
“……诶……?”
尖锐的金属声。
本该精确射穿鍊头部的子弹被细小的金属丝螺线钉在了空中。
男人站起身又扣下四次扳机,紧接着出现的数条螺线尽数将其挡下。其中一条螺线则袭向男人,结果随着男人一个响指在瞬间消灭。
两个人左侧十米处,房间入口的门。
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冲入通道,操纵起数条螺线。
……这样啊……因为房间的电源失灵,门锁也就被解除了……
鍊背对着男孩子,拖着左腿跑了出去。从身后响起了几声枪响,紧接着发出尖锐的金属声之后被挡下。逃出房间,关上门,在墙壁上的控制器中输入紧急上锁的命令。子弹命中房门爆出的刺耳金属声响起了好几次,最终像是放弃了一般停了下来并重归寂静。
鍊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将后背靠在冰冷的房门上,勉强撑住身体才避免就这样话坐在迪。事到如今才猛烈爆发出来的冷汗流过脸颊,心脏高声发出悲鸣。虽然很想多休息一分钟,但是现在可不是能这么悠闲下去的时候了。即使在这个瞬间防卫系统也正在恢复当中,警备士兵是否会赶来也没办法保证。
“……不快点的话。”
这样念叨了一句之后将视线落在变得破破烂烂的右臂上,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
“……疼?”
细微的声音对自己发问。
“有,有点啊……”,反射性地这样作出回答之后忽然回过神来,“爱德……刚才……”
爱德正侧着头,用那双浅茶色的眼睛抬头看向自己。
从小小的双唇中断断续续地说出句子。
“……鍊……疼?”
第一次听到的既非“是”也非“不是”的爱德的声音。
右臂和左腿的疼痛仿佛一下子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没关系哦”,鍊微微一笑,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他浅茶色的头发,“走吧,反正任务也完成了,就快点逃走吧。”
爱德点了一下头,用和平常一样的动作抓住鍊的衣角。
——————————
凉鞋的前端被地面铺装的缝隙绊住了。
正要踏出去的脚步轻易地失去平衡,芳美的身体就这样扑倒在道路正中的水洼之中。
华丽地溅起水花,因为太过突然就连伸手撑住都做不到,脸部就这样撞上地面。浑浊的水从鼻子和嘴巴中灌入,撑起身子咳咳地咳嗽起来。擦到地砖而渗出血的脸颊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到现在已经摔倒过多少次,就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慢悠悠地站起身,依然垂着头拖着脚步向前走去。
雨没有停止。
从灰色的天空中砸下来的,具有水滴样子的碎石。
特意编成三股辫的头发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开,完全浸湿了之后贴在脸上。满是泥泞的病人服在转眼之间就吸饱了水分变得十分令人难受。一副不堪入目的样子。就像是梦游症患者一样,这应该就是在形容现在的自己吧。
人迹罕至的昏暗小径。到底在哪又是怎样走过来的完全不记得。距离上一次和其他人擦身而过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试着思考这里到底是哪可是很快就放弃了。哪里都好。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自己能够听到的就只有两样,雨滴的声音和自己的足音。雨水的声音还真是不可思议。沙沙,沙沙,明明一点都不安静却十分令人平静。
简直就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一般。
——从结论上来说,构成那孩子身体的“黑之水”正在正常工作。
自己没有打算偷听的。只是睁开眼睛之后感到肚子饿,而且正好赶上午饭的时间,于是就觉得机会难得想要和黑兹一起吃饭而已。偷偷地从病房中逃出来之后寻找黑兹的所在之处,之后就到了那个房间而已。并不知道先生正和他在一起。
并不知道他们正在说那种事情。
——不远的将来,那孩子将会变得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
“露蝶,戒……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停在原地,摘下戴在右手的戒指将其放在掌心。把被冰冷雨水打湿的戒指紧紧握在手心并闭上双眼。
“晓……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刻在戒指表面上的论理回路在脑内展开一条讯息。
‘从今以后也要加油哦。’
“……有在加油哦……虽然有在加油,可是啊……”
这样念叨着,忽然按住嘴角猛地咳嗽起来。混着鲜血的苦味在口中扩散,胸口附近传来激烈的疼痛。靠向身旁的墙壁,开始不断地大喘气。感觉眼前似乎变得朦胧。头很重,身体正在发热这一点就连自己也能明白。
(身体控制效率低下。免疫机构发生障碍。细菌污染率,左肺:百分之二十,右肺:百分之三十。危险。)
说起来过去,曾经听露蝶说过这样的事情。对于身体绝大部分都处在I-Brain管理之下的“龙使者”来说,从细菌与病毒等疾病的影响下保护身体的免疫机构理所当然也是受I-Brain控制的。因此在脑部对肉体的控制不顺利的状态下放任不管就会轻易染上皮肤病和肺炎等感染症状。
不去避雨的话……
用迷迷糊糊地头脑呆呆地作出思考,芳美试着踏出一步,
“……诶……?”忽然,她停下了动作。
混在雨中的轻微水声。不是自己的,而是其他什么人的脚步声。也不是属于黑兹的。更不是理查德的。而是更小的,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什么人……
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有一头金色头发和一双翠绿色瞳孔的少女就站在那里。
那一天,和自己战斗过的魔法士少女。
打着一把大型的水珠图案雨伞,她的脸上正露出满是惊讶地表情。
“啊……”
头脑中化为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孩子会在这里呢,这些事情就连想都没有想。
必须要战斗,反射性地想到这一点之后,立刻将没有握住戒指的那只手伸到眼前,对I-Brain
——让身体变化为人类之外的形态会让大脑产生那个状态的记忆所以很危险。
没有送出命令。浮上脑海的这句话打断了一切思考,I-Brain的战斗启动被中断。伸出去的左手因恐惧而颤抖,甚至没有右手支撑都没有办法举起来。鼻子里面传来一阵刺激,接着立刻传达到了泪腺。芳美紧咬牙关,强行吸了一口气。
实际上一直都在忍耐着。
自从一个人从那座岛上离开的那一天起,一直一直,芳美都在忍耐着。
为了代替自己而死的三名友人,为了一直到最后一刻都给自己以鼓励的少年,无论怎样坚信都绝对不说丧气话。无论怎样寂寞都要露出笑容。一直都充满活力,一直都乐观开朗。还活着的人必须要保持笑容。因为已经死去的人再也没有办法展露笑容了,所以自己就要连他们那一份都一起笑出来,为此必须要努力。
再也不哭泣。
一直都笑下去。
这就是属于芳美的战斗。
“……为什么……”
但是,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总是我……”
举到眼前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为什么总是我,以至于到这种事情啊——!”
硬撑下去的力气也好,咬紧牙关的毅力也好,都已经一点不剩了。
芳美大哭出来。低着头,肩膀不住地颤抖,芳美大声地哭了出来。泪水以仿佛要将身体中的水分全部放干的势头源源不绝地倾泻而出。由于过于用力的哭喊而陷入了呼吸困难,发生了炎症的肺部传来阵阵刺痛,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停下呜咽,激烈的咳嗽了一阵之后又再一次发出哭声。
忽然,眼前变为一片黑暗。
I-Brain警告了身体机能低下。
双腿无力支撑身体,膝盖应声崩溃。
金发的少女扔下雨伞,一副拼命的样子朝这边跑过来。
明明想到必须要逃,但是身体却没办法行动。
……晓,对不起。
拼命地想要举起左手,但是那只手却失去了力量
……我,好像还不够努力……
意识就这样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