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翻译 Leous(blog.sina.com.cn/leous9895)
——梅
声音传入耳中。
含着笑声的少女声音从不知道那个位置响起。
——梅,快点快点。
世界是一面黑暗。即使聚精会神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消去了星辰的夜空之色。意识仿佛笼罩着一层雾霭一般模糊不清,但是只有随着呼吸的反复在口中扩散开的鲜血腥味能够切身地清楚感觉到。
身体的感觉十分迟钝,甚至连自己现在到底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无法分辨。
——终于醒过来了呢,真是的,梅一直都这么喜欢赖床呢。
耳边传来声音。
将视线转向一边,那里有一位褐色肌肤少女的身影。
全身包覆在纯黑的洋装之中,嘴角露出成熟的微笑的少女说道。
——好啦,因为主角一直都不登场,晓和戒都已经等不及了哦。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张大型的圆桌。
桌子上摆着的满是装饰的豪华蛋糕上,十支蜡烛正晃眼的发出火光。
正中的巧克力板上用不同颜色的巧克力写下了《生日快乐》的字样。
黑发的男孩子从椅子上弹起身似的对自己招手,坐在一旁的白发少年则轻轻地露出微笑。
——梅,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两个人口中说出祝词,同时朝暗色的天花板拉响了烟花筒。
回过神来的时候,应该距离桌子稍稍有点距离才对的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到了蛋糕的面前。
男孩子和少年投来期待的眼神,黑色洋装的少女则是轻轻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
——快点啊,梅。
点了一下头,强忍住肺部的疼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庆祝十岁生日的蜡烛一口气吹灭。
一瞬间想起了热烈的欢声。
面带得意的朝背后的少女转过身。
突然,某种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脸颊。
啪嗒,啪嗒,仿佛泪水般的液滴从少女的瞳孔中溢出滴落。
露蝶?
——太好了呢,梅。
浅茶色的瞳孔中溢出了黑色的泪水,少女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连扎眼的时间都没有,那副躯体就化为了黑色的水。
只留下唰唰的水声和那件黑色的洋装,少女的身姿则消失无踪。
飞溅弹起的黑色液滴啪嗒啪嗒地沾湿脸颊。
战战兢兢地转过身。
只剩下一副宛如退下来的躯壳一般留在椅子上,男孩子和少年的身子则不见了踪影。
鲜血的味道一个劲地在口中扩散。
宛如受到灼烧的肺部传来钻心的刺痛。
从手肘处生出来的无数黑色触手将男孩子的服装刺穿了千疮百孔。
从本应只是空壳的衣服中,黑色的血液满溢而出染黑了椅子。
到底在哪里?
用浸满了鲜血的喉咙发出嘶吼。
露蝶,戒,晓!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啊?
对着黑暗,向前踏出一步。
变化成黑色触手的双腿无力支撑体重,失去平衡的身体就这样倒在了黑暗之中。
仿佛水气球被刺破一般,跌到地面的身体一下子爆开。
从薄薄一层皮肤中爆散而出的黑色液体默默地融入黑暗并无声地消失。
用只剩下胸部之上部分的身体拼命挤出力量,竭尽全力地抬起头。
一面黑暗。
那是消除了星辰光辉的,夜空的颜色。
从维持着大吼表情的口中,黑色液体伴随着声音吐了出来。
从双眼,双耳,鼻孔,嘴巴,身体的一切孔洞之中喷发而出的黑色液体渐渐将意识涂成了一片黑暗。
呐,大家。
求求你们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在自己的大叫之下从梦中惊醒。
像松开的弹簧一般弹起身,刹那间一阵钝痛从肺部深处闪过,芳美捂住胸口重复起轻柔地呼吸。
仿佛从身体内侧将自己浸透冷却的汗水因为有着黑之水一样的感觉而传来一阵恶心。就在伸手准备擦拭冷汗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更加令自己恐惧的可能性。于是将双手伸到眼前大大张开,战战兢兢地试着活动十根手指。没问题,哪里都没有奇怪。依然是正常的人类的手。右手的无名指上也还带着指环。
轻轻呼出了安心的叹息之后抬起头来,
“……诶……?”
到了这个时候,芳美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自己所不知道的房间中。
像是梦境的延续一般,黑暗充斥着整个房间,只有一旁亮着的昏暗照明微弱地抵抗着这篇黑暗。铺着地砖的地板略带污渍,钢管椅的扶手也包裹着锈迹。小型的发光元件就贴在自己手边的位置,芳美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子就是被它发出的淡淡橙光照亮。抓住被子的四角将其提到鼻子前面,刚经过洗涤的洁净味道传入了鼻孔。轻轻掀开被子,发现包裹住自己身体的是没见过的水色睡袍。
我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调节瞳孔以适应黑暗,接着稍稍抬高视线。可以看到管道暴露在外的天花板和斑驳的墙壁。在自己躺着的床头摆着一张小桌,桌子上放有一个盛有水的小杯。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像是家具的物件,只是一间混凝土打造的单调房间。
仿佛就是在某些漫画中出现的牢房一样。
头脑越发混乱起来。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完全不能理解。于是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要冷静”,接着试图回溯记忆。
肺部很痛。雨。倒下的自己。全身湿透在城里走着的自己。女孩子。哭喊的自己。之后,
“啊——!”
想起来了,在雨中徘徊的自己。从接待室门前逃走的自己。偷听到黑兹和老师对话的自己。龙使者不是人类。对于黑之水来说人类的姿态是没有必要的。我,李芳美,不久之后,
人类的形态将会——
从记忆领域的底层翻涌而出的恐怖在一瞬间将心脏包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窝之中一阵隐隐作痛,这股疼痛不出一会儿便化作泪水满溢而出。下意识地将脸埋入怀中的被子,拼命地压住悲鸣。
“……救救我……”
从双唇之中漏出的声音充满了让人怜惜的脆弱。
“……晓……救救我。”
无意识地用左手按住右手,不顾一切地握住那枚小小的指环。在脑内无数次默念那句以论理回路形式刻在上面的文字,即使如此,足以让自己泪流不止的绝望依然滚滚而来。视野因泪水而一片模糊。随着呜咽从口中漏出,肺部也随之传来阵阵刺痛。
“……啊,你醒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猛地转过身,芳美瞪大了眼睛。
坐在房间的角落靠墙的一张小椅子上的,一头金色长发,穿着嫩草色的短裙和同样色调开襟毛衣的少女正看向自己。
少女一瞬间从茫然中恢复过来,抬起了那副没什么气色的脸。接着猛地甩开披在双肩上的毯子,用仿佛能将椅子弹飞的势头跑向床边。不过黑暗之中迈出的脚步撞到了地板上的医疗工具,在房间中响起了听起来很痛的声音。
芳美当场静止。
仿佛是将大脑和身体连接起来的神经断开了一般,除了呆呆地注视着少女的样子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没问题吗?有哪里痛吗?”
少女像是跌倒一般扑向枕边,接着突然抛出了询问。
“请等一等!那个,总之先测量一下体温!”
少女一下子探身过来,用指尖轻轻触碰芳美的额头。
这时候僵硬地身体终于得到解放。
芳美发出了轻轻地悲鸣,反射性地缩到了床铺的一角,像是遭到欺负的孩子一般用双臂保护住脸。
“诶……?”
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少女也停在了原地。
接着在伸出来的手和这边的脸之间反复看了又看,
“啊,对……对不起。”
接着缓缓收回手,轻轻低下头。
芳美没有回应。
只是将后背抵在床的扶手上,像是墙壁一般将被子仅仅抱在胸前,一边拼命抑制住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一边朝少女投去仿佛要将她射杀的视线。
没有完全恢复机能的I-Brain角落中断断续续地窜过噪音。
“……那个,请不要这样害怕”,像是感到了为难,少女皱起眉头,“求你了,请稍稍听我说……那个,芳美小姐因为严重的肺炎而高烧到了四十二度,本来带去CITY的医生那里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不能被抓住……所以……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自作主张……”
说到这,她再次低头说出“十分抱歉!”
即使如此芳美依然没有动作。
用足以让血管暴起的强劲力道紧握被单,双眼则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试图寻找逃跑的路线。
果然噪音还在脑海的角落中窜流。
“诶?出,出口是吗?”少女轻声地说道,“那,那个,实在是非常抱歉,芳美小姐暂时还必须要留在这个房间里。”
听到这句话,身体忽地一颤。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缓缓地移动,最终捉住了少女的身影。
我被这个孩子抓住了。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用说战斗了,就连像普通人一样行动都做不到。
逃不掉。
无法从这里出去。
“啊!不,不是的!”少女的声音现在依然染着仿佛就要哭出来的颜色,“事情不是像芳美小姐所想的那样!真的!”
一边说一边表示否定地摇摇头。
混乱至极的头脑角落中,闪过仿佛被冰冷刀刃擦过的噪音。
从刚刚开始脑内的噪音就没办法排除。
“所以说,是芳美小姐的身体还没有康复!”没有在意这边的态度,少女再次开口,“我虽然我已经竭尽全力在进行治疗,但是I-Brain的防御技能依然还保留着一半的情况下没办法顺利进行同调,所以光是从肺部排除细菌防止并发症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少女的声音几乎已经成了呼喊。
就在因为恐怖而缩起身体的瞬间,一阵锐利的疼痛从左手传来。
那是用力过猛的左手指尖带着被单一起刺入了掌心。
同时,大了一级的杂音从脑内流过。
双手按住床的少女忽然后退,同时将自己明明没有受伤的左手抱在胸前并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到那副样子,大脑角落中仅存的一片理性作出了反应。
“……啊,芳美小姐没事吗?”
因为恐怖而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凭仅存的一丝思考能力反刍起少女的话语。
是啊。从最初开始这孩子说的话就很奇怪。
“请等一下哦,我立刻就进行急救——”
“……呐。”
“啊?”
奇怪之处就在于。
“为什么……你能明白我所想的东西?”
“呃……”
黑兹曾经这样说过,这孩子的能力对我无效。
绝对情报防御是可以遮断一切情报构造体攻击的能力,过去露蝶曾这样告诉过自己。
但是,那不过是I-Brain正常工作时候的情况。
只要思考一下就立刻能明白。
“那,那个……那是,这个……”
——对我的大脑做了些什么?
“不是的!芳美小姐所想的事情完全——”
少女忽地闭上了嘴。
对于和实际上的声音有着同等明确印象的“脑海中的声音”,少女清楚地作出了反应。
这就是这孩子的能力。
可以将对手的情报任意读取,改写的,名为“同调”的能力。
“对,对不起!那个,这都是情非得已的!为了治疗芳美小姐的身体所以不得不进行同调,于是在过程中不受控制地就看到了思考和记忆!”
芳美拼命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在止住颤抖之后盯住少女,同时向I-Brain送入指令。对脑内进行扫描,检查来自外部的不正当连接——
(检测到思考杂音。感知到外部接续防护异常。)
找到了。如果没有这种意识的话就只会被当作杂音,就是这样细微的异常。接着向大脑送出进一步指令。另防护的技能强化,打算立刻将这孩子的意识从头脑中赶出去……
(I-Brain机能低下。体表面的构造改变失败。情报防护,运作效率50%程度展开。)
“哇……”
血色一下子从脸上退去。拼命对大脑送出指令,而每一次都同样被大脑拒绝。头脑中还残留着杂音,眼前的少女依然留在里面。
这孩子就这样察觉到了我在害怕。
有种反复被手伸入头骨内侧并来回触摸一般的感觉。
“那个!请不要这样害怕!”
用残留在脑海中的零星理智将恐怖压下。
身体无意识之下瘫倒下去的时候,背后猛地撞上了床铺的扶手。
自己现在无处可逃。
露出拼尽全力的表情,少女朝自己靠近过来。
无法汇成词句的悲鸣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宛如被长枪贯穿一般的痛楚袭向胸口。
“不可以!如果发出那么大声音的话肺就会坏掉的!”
脑海中有某道声音一闪而过。
“求求你了,请听我说!”
胡乱挥出的手碰到了摆在一旁桌子上的水杯。
芳美反射性地将其抓了起来。
“不要过来——!”
对准了少女的脸,使尽全力砸了过去。
——————————
菲娅救下那个女孩子这个选择无论怎么考虑都是个失败。
就算退一百步承认救下那孩子这个选择,甚至把她一起带来这个结果也是无从解释的大失败。毕竟不认为以CITY的军队为对象挟持人质能有效果,而且如果不小心被她逃掉的同时就意味着自己这边的情报会遭到暴露。说到底任凭感情冲动就去救助敌人简直连外行人都不如。为了菲娅自己也是,实在不能就这样保持沉默。
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念头,为什么要采取那样危险的行动。万一其中有什么陷阱的话该怎么办。对于那孩子是自己的敌人这一点真的清楚吗。说到底——
“唉……”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现在心情无比沉重,说教什么的完全没有心情。就算是敌人,自己也没办法对病人见死不救这种想法十分符合菲娅的风格,而且正因为菲娅的这个个性鍊才会喜欢她。如果自己的说教对菲娅产生了作用,让她变成了比起人的性命来说更优先考虑作战的孩子的话对鍊来说是十分困扰的。而且换个角度来说,正因为如果把自己放在同样的场景之下实在没有能够断言不会做出同样行动的自信,所以自己也没有能够进行说教的资本。
即使如此,必须说清楚的事情依然要清楚地说出来。
少女即使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依然没出现在汇合地点到底让自己感到多担心,这种超出作战预定的行动到底是何等危险,不明确告诉她是不行的。
“……呼……”
越是思考,心情就越是沉重。
“……没事吗?”
“嗯?”
随着一声轻柔的声音,衣服的肩部位置被轻轻拉住,鍊这才回过神来。稍稍扬起视线,眼前的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爱德的那张脸。如果是只有自己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姿势,那么正好是爱德可以稍稍俯视自己的状态。
爱德微微侧起头,用手指轻轻捏住鍊的衣肩并微微拉扯,同时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鍊,没事吧?”
“没事哦”,鍊这样作出回应,并且想方设法摆出了一副笑脸,“抱歉啦,让你一个人来做,需要我帮忙吗?”
爱德轻轻摇了摇头。在其背后从地板上长出来的无数螺线正紧锣密鼓地来回动作,不断将肆意散落在房间中的碟片和损坏的器材小山搬到室外。这里是一间十米左右见方的立方体形房间。地板和天花板还以四周的墙壁都覆盖着银色的钛合金,中央的圆形高台上,仿佛小一号的培育魔法士用培养槽一样圆球形玻璃容器被牢牢固定在强化碳支撑的基座上。
预定计划是在全部准备工作就绪的那一刻,这个玻璃球将担任作为培养世界树树苗的“植树钵”的任务。
“这样啊……”
嘴上这样念叨了一句,以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在两天前的战斗中严重受伤的右臂和左腿因为遮断了痛觉的缘故而变得有些迟钝,也因此有些不协调。不过姑且由菲娅进行了应急处理所以并不用担心会让伤势恶化,但是真的让感觉恢复普通状态的话依然会因为疼痛而无法正常行动。尽管如果让菲娅在花些时间帮自己治疗的话这种伤根本就不成问题,可是她从逃出伦敦之后就一直倾全力在帮那个女孩子进行治疗。就鍊来说虽然必须要对她进行说教才行不过还是感到有些尴尬而不好意思去见她,结果就变成了像现在这样手臂和腿部紧紧裹着绷带依然在干活的情况。
“那么,我稍稍想去菲娅那边看一看,这里的扫除能交给你吗?”
“好的。”
“那就好!”
嘴上念着好孩子好孩子,轻轻用手抚摸起爱德的头,接着鍊从椅子上起身。
穿过三道就连军队的机密地区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厚重隔墙,来到略显肮脏的细长走廊中。挂满蜘蛛网的墙壁,被灰尘覆盖的地砖,通风管道中向远方逃窜的虫子声音。埋设在天花板上的橙色照明有一大半因为破损而无法使用,从残留的少数照明所发出来的暗淡光亮断断续续地将仄暗的走廊照亮。
——这里是旧法兰西地区西部,地下五百米的位置。是大战中CITY·巴黎秘密建造的一所魔法士开发用的研究设施。
鍊等人从伦敦逃出之后已经整整过去两天,在爱德的带领下来到这所设施也已经过去将近一天了。
万幸的是,军队并没有来追击自己等人的迹象。当今世上存在着无数“不存在于官方记录上的设施”,而这个地方似乎也属于这类设施中的一所。要问为什么爱德会知道这种场所的话,那就是因为爱德是艾丽莎贝特·扎因的作品。根据他本人的说明,艾丽莎贝特生前留下的研究记录断片经过暗号化之后记录于爱德I-Brain的记忆领域中。
对从伦敦带出来的资料展开分析,再通过联系爱德的记忆来填补漏洞,得出要进行世界树的培养实验的话最合适的就是这个场所。
沿着通道拐过数个转角并多次上楼下楼之后,墙壁的颜色突然从灰色变成了白色。稍稍宽广了一些的地板上铺有完全无法辨认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地毯,通道两侧等间隔排列的房门则各自张贴着早已锈蚀无法辨认的名牌。这附近似乎是战前使用这所研究设施的研究员们生活居住的空间,其中几个房间里还放有依然能使用的床和桌子。
“那个,记得是这个房间……没错吧。”
在其中一扇比较不那么肮脏的房门前,鍊停下脚步。
手伸出去却又中途停下,接着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敲了敲门。
“菲娅,我要进去咯。可以吗?”
就在说出这句话的中途,房门对面传来了“诶?”地一声尖叫。
在门对面的房间中传来慌慌张张四处跑动的脚步声,下一个瞬间,随着装满了东西的容器华丽翻倒的声音一起,可以听到有人叫了“痛!”的一声。
反射性地敲击墙壁上的触控板,一闪身从滑开的门缝中冲了进去。
“菲娅!怎么……”
怎么了这句话凝固在了鍊嘴里。菲娅是自己挑选的这间摆有一张桌子一张床狭窄房间。天花板上难得由鍊修好的灯并没有打开,只有从打开的房门中射进来的暗淡光亮无力地将房间中的黑暗推开。本来装在医药箱里的绷带,麻醉药布,镊子以及空掉的容器全都散乱在仔细地打扫过灰尘的绒毯上,原本装装有消毒药水的塑料瓶子里翻倒在桌上,药水流出来汇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洼。
在房间角落的床上,从裹成人形的床单一角可以窥见金色的发梢。
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跪在床上,轻轻地呼唤少女的名字。
“菲娅……?”
人形的床单颤了一下。
盖住身体的被子被更加用力的抱住,菲娅一副受惊的样子缩起身体。
鍊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不过很快就理解到了情况。没错,在自己和爱德对研究设施进行扫除的这段时间里,菲娅应该是在照顾那个女孩子才对。但是看到菲娅这幅似乎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她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难想象了。
没开灯的房间,散落在地板上的医护工具。
恐怖的想象愈发在胸中膨胀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鍊抓住被子的一角,用力地想将其拉开。
“什么事都没有!我没问题!”
菲娅则紧紧抓住被子并且拼命挡住脸。
鍊强行挥开她的手,仿佛从上面压过去的姿势将被子拉开。
接着,鍊愣在了原地。
“……请不要……看……”
眼前的是菲娅留着几道泪痕的脸。
本来通透白皙的左脸颊严重肿了起来,看上去就令人无比心痛。
“……菲……菲娅?那个,这是……”
“什么事都没有。这个,只是被水杯……”
“水杯——?”
鍊反射性地大叫起来。下面的菲娅随之受惊了似的一颤。
“啊,抱,抱歉”,轻声道歉并拼命调整好呼吸,“呃……那个,是被砸的吗?”
菲娅露出稍显悲伤的表情,同时像是要藏起脸颊似的转过脸。
这就是回答。
拼命想要抑制声音中夹杂的颤抖。
“是被那孩子弄的吗?”
仿佛会消散到空气中的微弱声音作出了回答。
“是我……不好……”
到底有哪里不好?鍊这样想到。
仿佛头脑中能成为血管的血管在这一刻一起迸裂了一般。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根本无所谓。不,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都不能原谅。菲娅对那孩子来说可是救命恩人。明明原本应该是敌人,明明没有任何必须要救她的义务,即使如此菲娅依然冒着危险救了她。菲娅还彻夜照顾着她,更为了治疗她的肺炎而强忍痛苦进行同调,结果菲娅不仅遭到了自己的白眼,甚至还没有任何辩解的对自己作出道歉。
就是这样的菲娅为什么不得不被杯子砸脸,之后还得躲在房间里独自哭泣呢。
鍊用仿佛要把指甲嵌进掌心的力道用力攥起拳头。
接着从床上起身,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那孩子的房间,实在两层下面吧?”
“鍊?”
“我稍稍……去看一下。”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就算她哭着谢罪也绝对不会原谅。和菲娅被杯子砸的同一侧脸颊上同样用杯子砸过去,在菲娅没被砸的那一侧脸颊上全力打过去,然后再把她拖到这个房间来,跪在菲娅面前——
“诶?”鍊想到这,思考突然中断。
转过身。
少女从被子缝隙中伸出来的手正用力抓住鍊的手腕。
“请等一等……”,少女用现在依然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声音说道,“不是的。有错的真的是我……明明芳美小姐感到害怕,明明她真的害怕得不得了,明明如此,可是我还是……”
“菲娅?”
虽然脸颊一片红肿,却依然面向这边。
少女从床上起身,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低着头,在经过反复无尽地犹豫之后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出一句话。
“被读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诶……?”
对于这个唐突地疑问,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时头脑中闪过了一丝违和感。从少女背后出现的小小光翼轻触鍊的脸颊,随之而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思考正缓缓流入脑海之中。少女对此并没有意识,也并不是在有意之下所采取的行动。这似乎不过是因为感情过于激动而无法恰当控制同调能力而已。
黑暗病房中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
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黑发女孩。拼命想要安慰她的自己。女孩子的内心完全被恐怖所充满。想尽办法找到对话开拓口却不断说出不适当发言的自己。女孩子意识到自己内心正被人注视着,因此心中的恐怖突破了临界点——
无论是谁都有不希望被人看到的感情和不希望被人知道的记忆。
擅自将这些东西暴露出来是绝对不容原谅的行为。
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鍊,真昼和月夜还有妈妈以及镇上的人们接受了自己,所以就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习惯。
自己太天真了。
实在太羞耻了。
这份感情借助光翼流入进来。
“菲娅,那个……”
话语梗在了喉咙里。鍊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对于通过天使之翼而共有感情鍊来说,很清楚菲娅并没有期望能够安慰自己的词句。因为那孩子是敌人所以看她头脑里的记忆是理所当然的,你是为了治疗那孩子的身体所以没有应该被她打的道理,这种程度的理由绝对无法得到少女认同这一点,鍊也清楚地不能更清楚。
“那个,所以……听我说?”
鍊语无伦次地吐出意义不明的短语。心里充满了已经挥下拳头的时候却发现应该殴打的对象已经被打倒了的心情。明明熊熊燃烧的怒火还留存在胸口中猛烈翻腾,却对自己该如何是好陷入了迷茫。即使痛殴那个女孩一顿让她道歉,菲娅也只会更加自责。
“……鍊。”
“诶!什,什么?”
因为突然被叫到名字而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大声叫了出来。
这时候,抓住鍊手腕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菲娅抬起头径直注视过来,同时重新在床边坐好,眼睛里寄宿着让人产生她刚刚那副消沉的样子全都是幻觉的的认真神情。
“芳美小姐的事情,能不能再让我稍稍努力一下呢?”
菲娅口中说出这句请愿,同时深深低下头。
鍊反射性地叹了一口气。
鍊很清楚她的这种作风。拿出这个态度的菲娅实在令自己感到棘手。
转过身背对床铺,接着屈身蹲了下去。
将散落在地上的医疗工具一件一件捡回医疗箱中。
“那个……鍊……”,少女口中漏出不安的声音,“……对不起,我总是这么任性。但是,但是我没办法抛下那孩子不管,因为那孩子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伤痕累累,所以……”
鍊拿起收拾整齐的医疗工具站起身,粗暴地坐到了菲娅一旁。
接着用包含着满腹牢骚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还没有承认。”
“诶?那,那个……”
菲娅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哇!”的一声尖叫。
鍊抱住少女的头,并且强行让她枕在自己膝盖上。
“鍊?”
“好啦,让我看看脸颊。如果不好好贴上药布的话之后留下伤疤可就不得了了。”
鍊取出治疗外伤的四方形药布,接着将其贴到了菲娅红肿的脸颊上。
仿佛不想和少女对上视线是的,鍊将注意力集中在撕扯胶布的手上。
“真的……只能再有一次了哦。”
菲娅吸了一口气。
一副逞强表情的脸上一下子染上了不同意味的红潮。
“鍊——”
“喂,还不能动。”
鍊稍稍强硬地将打算坐起身的菲娅按住。
接着用手轻轻抚摸她因为肿胀而带着热度的脸颊。
“……因为,我十分生气。”
“嗯。”
“我真的十分生气哦!”
“嗯!”
听到鍊有些闹别扭的声音,菲娅稍稍露出了微笑。
——————————
痛快地哭过,尽情地闹过之后,头脑便稍稍冷静了一些。
坐在被泪水和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床上,连同被子一起抱住膝盖缩成一团,芳美就以这副样子呆呆地注视着黑暗中发出暗淡光亮的发光元件。
她现在正在试图平复依然还留有波澜的大脑并对情况加以确认。脑内时钟所宣告的时间是“十月十一日下午三点”,也就是说自己似乎昏睡了整整两天。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是在雨中朝自己跑过来的金发少女的身影。既然那孩子现在就在这个地方,那么果然是自己被抓住了吧。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环视了一圈混凝土裸露在外的房间。虽然墙上可以看到到处都留下了似乎是拉丁字母写成的涂鸦,但是完全没有能当作线索的东西。虽然换成黑兹的话说定一下子就能从这些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墙上污点一般的涂鸦中分析出现在的所在位置,但是芳美当然是不可能的。
“黑兹……有没有在担心呢”
当然会担心。不仅如此,这一段时间自己还因为生病和各种琐碎杂事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擅自从病房逃出来,擅自冒雨跑到街上四处徘徊,最后甚至轻易就被敌人抓住的自己实在太不像样了。果然一定要向黑兹和哈利,还有老师他们郑重地道歉才行。
不快点回去的话。
在I-Brain中进行自我诊断,对大脑和身体的状态进行确认。“身体构造控制”的运作效率已经恢复到了60%左右,免疫系统也终于能勉强正常发挥作用。但是,发生了炎症的肺部组织基本上还处于恢复之中,光是深呼吸就会带来轻微的疼痛。因此身体大概没办法进行跳跃或者奔跑这些激烈的运动。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利用“龙使者”的能力,
——不远的将来,那个孩子的人类形态将会——
强行将浮上脑海的这句话赶走,然后微微吸了一下鼻子,轻轻抹了一下眼角。接着在心中严厉地提醒自己要振作,现在不是该掉眼泪的时候,这些事都等回到了黑兹那里在考虑就好。老师说了“如果将身体变化为人类之外的形态,大脑就会记住那个状态从而产生危险”。那么只要形态依然保持人形,只对肌肉力量进行强化或者对神经系统进行强化这种使用方法的话症状应该就不会恶化,大概。
“好嘞。”
用仅存的一丝气势给自己打气之后,终于将一直裹住自己的被子撇开站起身来,将右手的戒指紧紧握在手心,芳美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呀”地发出一声尖叫。那是因为地砖对于赤裸的双脚来说略显冰冷。就在环顾四周寻找拖鞋的影子的时候,视线停在了摆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那是那名金发少女之前坐过的,小小的钢管椅。
陈旧的毛毯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周围的地上则是散落着从医疗箱中滚出来的孽子和空瓶。医疗箱本身在少女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她一起带走了。那时候面对大叫着不要过来的芳美,少女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便逃跑似的冲出了房间。
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那孩子到底在这里做过什么呢。
一般来说当然是对俘虏进行监视。虽然黑兹也说过不清楚那孩子的身份,但她既然是爱德华·扎因的伙伴,那么就是自己敌人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吧。既然如此,把自己抓住的理由也能够理解了。她当然是想把自己当作对黑兹和老师,甚至是伦敦军的人质吧。
如果以普通模式来思考的话,一定会是这样。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孩子的行动实在很奇怪。
不仅有看到自己恢复意识之后的那句“你没事吧?”,还有特意准备了医疗工具和装了水的杯子,甚至被自己说了“出去”之后就很老实地出去了。
“啊……!”
忽然,头脑中意识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那孩子,实际上难道是彻夜在照顾自己吗?
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也是,实际上只是因为没办法对生病倒下的自己放任不管吗?
想着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怎么可能发生试图强行一笑而过却没能让自己接受。和在伦敦倒下之前相比,肺部的痛苦明显减弱了许多。而且从常理来考虑的话,当然也没有道理特意为俘虏换上睡衣并且还准备睡床。更重要的,自己记得那孩子似乎说过“光是治疗肺部就费了很大力气”之类的话……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猛地摇头将“那孩子是好人”的想法从头脑中赶走。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事情可就不得了了。毕竟自己可是全力用水杯朝那孩子脸上砸了过去。事到如今再说“对不起”也不会轻易了事了。因为换成自己的话就绝对无法原谅的。
那孩子抓住自己的目的是挟持人质。
就是这样,因为就这样决定了。
压低脚步声走向房门,试着用手指触摸触控板。发现房门确实从外面上了锁这一点不知为何让自己十分安心。因为自己觉得这种程度的变形应该是没关系的,所以尽管心中怀着些许犹豫,还是将食指的指甲硬化伸长成刀刃状。接着将指甲插入滑门的缝隙中,强行切断了因为金属疲劳而脆化的门闩。
嘿咻……
轻轻叹了一口气,芳美用力拉开房门,
“……唔诶?”
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地在门对面轻轻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叫。
头脑中一下子变成一片空白。
以把男孩子撞飞的动作冲出房间,接着就这样沿走廊全力跑了起来。
突然的运动让心脏发出悲鸣,肺部也嘎吱嘎吱地隐隐作痛。满是灰尘的地毯上,赤裸的双脚因为哧溜哧溜地不断打滑而难以奔跑。即使如此依然全力狂奔。前倾着身体,像是要跌到似的不断奔跑。鲜血上涌的头脑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
就在跑到尽头的拐角准备转弯的时候,因为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而向前扑倒。就在要撞上地面的时候,踉跄了几步艰难取回了平衡,接着转过身俯视起“那个东西”。从地砖中刺破绒毯伸出来的纤细螺线仿佛虫子之类的生物一般,正朝自己摆出架势,在那东西背后,那名男孩子正全力运动那副娇小的身体朝这边跑来。不妙。总之先朝右面的通道跑。穿过从左右两侧墙壁中不断伸出来的螺线的攻击,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奔跑。遇到转角总而言之先右转,遇到楼梯的话总之先向上,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根本无从把握。肺部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因为严重的痛苦自己已经没办法正常的奔跑。而且无论怎样跑都无法把那个男孩子甩掉。这样下去的话会被追上的。再一次用化作利刃的指甲斩开螺线的攻击,之后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拐角处向右转,
“诶?”
“啊……”
两人分的声音交叉到了一起。
怀中抱着医疗箱和女孩子用的衣服,左脸颊贴着大大的一块药布,金发的少女就这样呆立在通道的转角前。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动起身体。用没有将指甲变成利刃的左手全力推开了少女。失去平衡的少女发出了小小的悲鸣,没有采取任何能称得上受身的动作就撞到墙上倒了下去,
咚。
发出了十分夸张的声音。
“没,没事吧——?”
反射性地发出了慌张地声音。毕竟自己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虽然瞬间伸手扶住就要跌到的少女,但是少女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地方。抱起少女之后,转过头去用双眼捕捉到了男孩子的身影。男孩子那双浅茶色的瞳孔稍稍瞪大了一点,依然还在向自己这边跑过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混乱。无意识之下向后退了三步,背后随之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触。微微朝背后一瞥,发现那里是一扇应该是紧急用的门,于是反手摸到门把手之后猛地将门拉开,就这样抱着少女向后跳进了门中。
在距离这边十米远的位置,男孩子“啊”地叫了一声。
“……不是吧。”
房门对面,没有地板。
身体失去平衡,一瞬间伸出去的手没能抓住门边,剩下的,就只是以上下逆转的体势朝黑暗中坠落而已。
——————————
不过是被刺中腹部就动弹不得实在太没面子了,理查德以此调侃起来。
说的一点儿不错,黑兹也这样认为。
全身染血地在在研究栋走廊中匍匐移动的时候被跑过来的警卫士兵发现后,当场被运送到了医务局。被少年的匕首所刺的伤口几乎贯通了黑兹的腹部,深入到了距离后背只剩下五厘米的位置。因为严重出血而陷入休克状态的黑兹被立刻搬入生命维持槽,并且为了治疗休克症状而紧急施行了手术。幸运的是匕首的一击巧妙地从肠道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其他的内脏也没发现有受伤的迹象。
在手术二十四小时之后,黑兹平安地取回了意识。
等待着被移送到普通病房的黑兹的,是有关被从研究栋盗走的庞大资料的报告,还有一条芳美下落不明的秘密联络。
“……该死!”
咒骂的声音融入到风中,最终在灰色的天空下消散。抬头所看到的,上方第二十层的广大天棚仿佛触手可及一般。可以让普通市民入院治疗的医务局本部即使在高层建筑林立的外围城区之中也出类拔萃,四周完全被透明的强化玻璃围起来的最上层甚至可以一览伦敦的街景。
那是被管道暴露在外的天花板从空中剪下的,直径二十千米的广阔箱庭。
医务局本部则是在其中正北端的位置,第二十层的圆形城区在黑兹眼前被恰好分成了东侧的军事区域和西侧的市民居住区域。
在人工照明的白光照耀下,街上是一片白昼的世界。笔直延伸至地平线尽头的达到上挤满了尘埃一般微小的人影,在人群的头上,仿佛要将交通标志间的空隙填满一般的无数飞行器则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来回穿梭。在遥远彼方如蜃景一般若隐若现的,是第二十层的另一个“尽头”。无论是零下四十度的大气还是永不停止的暴雪,终究无法突破名为“MotherSystem”的这道绝壁。
即使外面的世界毁灭小时,这个地方说不定依然能永远维持下去。
“……真和平啊”,充满讽刺味道地随口念叨了一句之后转过身,“老师不这样认为吗?”
身穿白衣的男人无言地穿过电梯门,朝黑兹身旁走来。将拿在手上的罐装咖啡递过来之后,自己则叼着香烟向下俯瞰街景,接着像是叹息一般呼出一口紫烟,
“找到目击者了。”
听到这句话,咖啡罐险些从手上滑落。
“芳美吗?”
“没办法断言呐”,理查德的实现依然停留在窗外,“几名第八层的市民和一名港口的作业人员都提供了有一名金发女孩抱着另外一名黑发女孩跑掉了的证言。黑发女孩那边似乎是身体完全湿透,而且身上穿着不知道那所医院的病人服的样子……从时间和情况来考虑的话,那名‘金发女孩’就是对控制系统实施骇客的犯人应该不会有错。”
根据系统管理部的调查已经判明,两天前在军队司令部中发生的系统暴走和紧随其后发生的二十层全域大规模停电,似乎都是什么人通过第八层的公共终端侵入CITY中枢网络所造成的。围绕着网络防火墙的管理体制,司令部和系统管理部之间虽然陷入了纠纷,但是如果犯人真的是那名少女的话,无论怎样的一般骇客对策都不过是废纸一张派不上任何用场。
另外,关于证言中提到的,那名少女所抱着的另外一名黑发的少女。
就算想要考虑回事芳美之外的什么人,时间和情况的相符程度也未免太巧。
“……太糟了。”
黑兹吐出一句咒骂。说到底为什么芳美会全身湿透着在下雨的街道上徘徊。穿着病人装的少女光脚从研究栋玄关冲了出去的事情已经从值班的警备士兵口中听说了。那一天,在病房中醒来的少女避过主治医师的实现偷偷地从病床上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有数名研究院目击到了有像是她的女孩子拿着两人份的午餐在走廊里前进。
芳美到底在向哪里走,又在那里听到了什么,甚至连想都没必要想。
五脏六腑仿佛一齐翻腾起来。
为什么自己在那个时候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对面的少女呢。
“不要摆出这种丢脸的样子啦”,理查德用手轻轻拍了拍黑兹的肩膀,“总而言之,现在就当作那孩子依然还活着好了。虽然不清楚那群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把那孩子抓住,但是会在潜入作战之中特意带着尸体逃走笨蛋应该不会存在。”
“……说的也是啊。”
黑兹点了一下头,接着叹了一口气。的确这一点是现在这个情况下仅有的积极线索。虽然在潜入作战之中抓住敌人也无疑是十分愚蠢的行动了,但是比起特意带着自己收拾掉的对手的尸体一起逃跑来说要现实多了。
如果芳美还活着的话,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现在可不是反省或者后悔的时候了。
“那么,就是这样咯”,黑兹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强行切换了思绪,“问题就在于他们的去向了吧。”
就是这样,理查德表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俯视着围栏对面的街景,呼的吐出一口烟。
“录像的分析结果,你看了吗?”
先日的袭击事件中,第二十层的防卫机构虽然系统遭到瘫痪,但是并不意味着全部被干掉了。当然,处在CITY中枢网络管理下的大多数监视摄像头和警报系统都化为了一堆垃圾,但是依然有一部分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而配备的完全独立记录装置,这些装置中勉强记录下了声音和影像的片段。
根据系统管理部门的分析而得出了爱德华·扎因的目的。
那是令人惊讶的事实。
“……这个嘛,姑且浏览过。”
作为自我成长型生物电脑的“世界树”会按照最初写入种子中的程序不断生长,在成长到规定的尺寸之后开始为了达成被授予的命令而进行情报控制演算。树的尺寸若设定的越大,那么必然就能进行越快的演算和越复杂的情报控制,但是相应的,就要求对最初写入种子的程序有更高等级的精度,同时成长失败而导致世界树枯死的危险系数也会增加。
伦敦的研究员们为了将世界树用作母核的代用品而假定的尺寸是约一千米高。
相对的,爱德华·扎因所计划的世界树大小则是,三万米。
“但是老师啊,那种事情真的能实现吗?”
成长到近三倍于CITY全高的世界树将会贯穿位于两万米高空的遮光气体云层直达上空。利用世界树的压倒性演算速度来消除充满云海内部的电磁场杂音,借此将云层从情报面上瓦解从而净化天空。
将覆盖住天空的云层分解,重新取回这个世界的蓝天。
的确,这是世界上的人类一直以来从未停止追求过的,梦想。
“不过是理论上啦”,理查德用手指摆弄起几乎全部化成灰的香烟,“但是,要考虑到实际的话就不是一回事了。虽然我的研究部门过去也进行过类似的计算,但是让世界树成长到那个程度的几率最多不过百分之五。要称其为赌博的话未免胜算太低。”
“上层的家伙怎么说?”
“已经发来分析结果的处分命令了。如果不尽快把世界树用作下一任母核的话,伦敦就要达到极限了。如果再有光是把‘蓝天要怎么办’这种话挂在嘴边的白日梦笨蛋冒出来的话就麻烦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倒也是啊。”
黑兹没办法认为这中思考太过冷酷。当然,如果真的为世界重新取回蓝天的话那无疑是最善的结果,但是另一方面,利用世界树可以确确实实地救下住在CITY·伦敦中的九百五十万名居民的姓名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如果相信微小的可能性而试着让世界重生是一个答案的话,拯救眼前确实能拯救的人命就是另外一个答案。这两个答案中既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也没有真正的错误答案。
同时,世界树之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之物。
“那颗种子,不能进行复制吗?”
“如果能的话就不需要发愁啦”,理查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虽然我的研究部门也就能否依据收集来的资料再制作一株世界树进行了各种尝试,但是怎样都没办法顺利。根据调查研究记录来看,那颗种子似乎是几近偶然之下的产物。”
所以说万事不可能一帆风顺啊。
这样念叨着,理查德用指甲弹了一下烟灰。
这时,几道连续的钟声唐突地响彻CITY的天空。那是耸立在距离医务局三个街区的城市另一角的巨大钟楼宣告下午三点到来的声音。每周一次的定期降水时间。强化玻璃制成的围栏抬高到眼前,透明的墙壁和天花板将最上层全部包围住。
在眼下展开的街道上,所见范围内的来往人流一齐停下动作,接着人们一个一个的撑起雨伞。
从高度三百米的这个位置向下俯瞰的话,有红有蓝有黑的雨伞相互混合,形成一道色彩斑斓的河流将CITY的各个角落网罗殆尽。
从空中滴落的一颗水滴打在了强化玻璃的墙壁上。
“……差不多了啊。”
淡淡地,理查德开口说道。
抬起头的黑兹鼻尖前,一张卡片型的小型望远镜被递了过来。理查德的脸依然面朝窗户对面地轻轻说道:“十四点方向,外围附近。”黑兹反射性地将望远镜转向那边,并且将倍率调到最大。
什么……?
第二十层西南部,贯穿城市的大道尽头。
应该是一群高举立体影像的标语牌和横幅的市民将食物中心前的广场埋了个水泄不通。
那里的人数大约有一千人。男、女、老、幼——年龄性别甚至人种都不尽相同的一群人互相手牵着手,头上醒目地打着写有“不要军队”“要求给市民安定的粮食供给”等内容的立体影像,已经绕着食物中心外面的白色围墙围了起来。虽然他们口中全都大声呼喊着什么,但是他们的声音终究不可能传到距离二十千米外的这个地方。
“喂,先生……”
“最近这段时间每周都有一次这种事情呢”,理查德淡淡地这样说道,“看起来,他们应该是对于政府将大量的能量和资源分配给军事感到了不满吧。既然有那种余力的话就增加食物的产量,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真是一群闲人啊,理查德笑道。还来不及回应,望远镜对面传来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数架赶往那边的军警备部队的装甲飞行器停止到了广场上空,并且用连这边都能听见的巨大音量朝下方的市民发出警告。各位的行为被CITY·伦敦自治法第一百七十六条第六款所禁止,所以请立刻停止骚动行为并且遵从警备部的知识——这时,一名年轻人朝上空的飞行器投了一颗石头,以他的行为为信号,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们一齐开始发出声音。将近一千名市民攥起拳头举过头顶,滚回去的喊声响彻了CITY的上空。飞行器下部反射出光亮的炮塔瞄准了下方,恐怕是投放了闪光弹的样子。广场一瞬间被强烈的光包围,警备部队的数个小队趁这个机会开始从一时间无法行动的市民的头上降落到广场。
“……这里<CITY>也开始渐渐远离和平了啊。”
理查德用手拿起了望远镜。
“伴随着MotherSystem的机能低下,食物生产也变得不稳定了啊。不安正在市民之间不断扩散。劣化最为严重的第二层已经连最低限度的食物供给都无法满足了,现在正处于让其他阶层的工厂超负荷工作的状态。”
说到这,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干脆不如就照着那些人说的,把军队的能量供给截断试试算了。”
“这个嘛,倒也是一种手段呢。”
黑兹敷衍着应付了一句。当然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旦自治军的战力遭到缩减,在不远的将来,伦敦就会暴露在其他CITY的攻击之下。伦敦保有的大战前的系统和生产设施之类对其他国家来说可是贵重的宝物,就算只有周围不大范围内的地热发电设施对于当今的世界来说也是用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的生命线。
大战之后十年。无论市民们如何认为,战争至今依然在持续。
“认真地说,这里的MotherSystem还能再坚持多久?”
“乐观估计还有半年吧”,实现并没有离开接到,理查德这样答道,“军队拥有的量产魔法士没有办法作为替代,而且也没有能开发出适合做Core的新实验体的希望。即使将伦敦的全部系统集合起来代理运作,无论如何撑一个月就是极限了。所以从结果来说……”
“无论如何都要夺回世界树,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回事,理查德点头肯定。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新香烟,轻轻地开口说道。
“……艾丽莎贝特·扎因,知道吗?”
“啊?”
“曾经,她是我的老师。”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黑兹下意识地仔细打量起理查德侧脸来。
“那种人应该就被称为一纸之隔的天才吧。作为人类来说先不提,作为科学家来说毫无疑问是最顶级中的最顶级哦。‘实践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就是她的口头禅,总而言之只要能研究理论就感到满足了。”
理查德轻轻呼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那实在是让我望尘莫及啊。”
对着那副混着苦笑说出这句话的脸,黑兹觉得自己看到了黑暗。
艾丽莎贝特·扎因应该在大战爆发后就立刻从世界的表面舞台上失去了行踪才对,因此曾经师从于她这个说法来开应该是指大战之前的事情吧。大气控制卫星暴走事故的时候,理查德应该还在她门下才对,而且以这个男人的性格来看,一定会竭尽全力说服他的老师为世界出一份力吧。
明明拥有只要有心就能够教导人们的能力,却完全将世界置之不顾,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自己研究的老师。
对于她的这幅背影,理查德到底怀着怎样的思绪来看的呢。
“先生……”
“算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刚想要开口的黑兹被理查德出声打断了。
“听说她所制作的魔法士身在伦敦的时候,我可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震惊哦。”
“……于是乎,才冒出了接受军队雇佣的想法吗?”
这都是出于义理人情啊,理查德笑道。
他给香烟点上火,缓缓地吸了一口之后呼出一道紫烟。
“总而言之,关于她的研究资料,我还是有几个连军队那群家伙都不知道的线索的。我打算就先从那些部分开始着手。”
对于话题回到了前一个问题感到有些茫然的黑兹还是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也……”
“至于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养伤。”
理查德灵活地转了一下香烟,将其当作指示棒一样指着从黑兹军服袖口可以窥见的绷带说道。
“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会联络你的。所以你就暂时好好养……”
是不可能的吧,这样嘟囔了一句和ihou,朝着电梯门走了过去
对着她的背影黑兹出声说道。
“勉强自己的事情可要适可而止哦。毕竟已经不年轻了。”
“……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顺利啊。”
翻了一下白大衣,理查德转过身来。
苦笑着说。
“人类中能够做到其他人做不到事情的家伙似乎注定要比其他人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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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怀里没抱着一位失去意识的少女,那么一定有数不清的选项。
即使不能让身体变形,坠落区区数百米距离这种程度的事情对于龙使者来说也完全不构成危险。
撞向途中的墙壁适当地降低速度也没关系,着地的瞬间把手臂或双腿当作缓冲垫也没关系。极端来说,只要能保护头部平安无事的话就算什么都不做地砸向地面也完全没有关系。只要控制神经突触的话就连疼痛都不会感觉到,只要IB正常工作,无论怎样的伤都能在一瞬间得到修复。虽然现在身体的状态不是很好,没办法发挥那种程度的自我恢复能力,但是即使放着不管也能治愈一切伤害的事实依然没有变。
如果自己只有自己的话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
因此,芳美知道最后都在迷茫。
时间上来说只有短短不到十秒。伸手可及的前方能够看见紧急门发出的照明,但是还来不及发出声音那道光亮就被黑暗吞没消失了。广阔,深邃,仿佛直接通向地球中心一般的圆筒形黑暗。被铅色的金属板所覆盖的四周墙壁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暴露在外的泥土,凹凸不平的表面到处蔓延着宛如巨蛇的波浪纹样,偶尔还有足以让成年男性站在里面的巨大纵穴遍布其中。
风声在耳边呼啸。
手臂中的少女口中漏出了细微的声音,她那头被风卷起的金发轻轻摩擦着芳美的脸颊。
如果不能使用魔法的话,这孩子就和普通的人类无异。
这样子坠落的话,这孩子一定会死掉的。
比思考更快一步,IB作出了行动。
(改变身体构造。)
只有右手支撑住少女的身体,左臂则向头上刺了出去。IB和“黑之水”的行动原理相一致,环绕在头脑中的朦胧噪音一下子消失了。左肩以下的部位变成了黑色的蝙蝠翅膀,接着又展开变成了一幅又薄又大的降落伞。
翅膀轻柔地抓住了风,降低了坠落速度。
两个人缓缓地降落到黑暗之中,翅膀的一部分变成爪子抓住墙壁,一口气跳到了某个纵穴之中。
为了避开变得脆弱的入口部分而向深处退避了一段距离之后,芳美放下少女的身体让她靠在墙上,自己轻轻舒了一口气。
瞬间,仿佛等待着这一刻似的,“那个”来了。
——不行!
芳美在千钧一发之下用勉强抓住了突然暴动起来的左侧翅膀。取回了本来应有姿态的黑之水开始无视主人命令暴走起来。因为它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右手几乎快被弹开,芳美在刹那之下作出判断将身体抵向墙壁压制住左肩之下的部分。失去翅膀形状的左臂变成了无数漆黑的触手,就这样夹在芳美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宛如其他的生物一般蠢动着。IB的命令也遭到了拒绝。芳美集中起全身的力量,拼命地压制住拼命挣扎的左臂。
已经无法控制了。
触手中的一根终于摆脱了束缚,它大幅挥动起前端,从侧面抽向芳美的身体。被打飞的芳美扑腾起大量尘土之后滚倒在露台的地面上,紧紧按住遭到抽打的右臂发出呻吟。
从拘束中得到解放的触手群就像无数长蛇一般蜷曲起来。从脑海深处扩散开来的黑暗逐渐将意识抹成一片漆黑。
芳美竭尽全力站起身,但是她马上就踉跄了一下。
“诶……?”
有什么人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你没事吧?”
一双大大的翡翠色双眼正满带担心的注视着自己。
找到新攻击目标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将芳美和少女包围了起来。无数触手的尖端化作了锐利的枪尖,像是一根根发条似的缩起身子。
——危险!
在这样大叫的芳美眼前,闪过了一道光芒。充满四周的黑暗在一瞬间被拨开,光束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了成群的触手面前。以足以匹敌子弹的速度弹射过来的触手之枪在接触到光芒的那一瞬间纷纷失去力量,接着像是感到畏惧了似的畏缩着停下了动作。
“怎……怎么回事?”
从少女背后,伸出了一对光之翼。
那对羽翼仿佛属于在漫画中出现的天使一般,守护着芳美的身体将她温柔地包围起来。
(检出思考杂音。感知到外部连接防壁异常。)
看到头脑中出现了有点熟悉的警告,芳美反射性地紧绷起身体。而这道警告的真相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秘密。那就是少女的能力,利用同调支配对其他事物进行控制。恐怕是通过芳美松懈了防御的IB和黑之水的论理构造同调,从而令它们的攻击强行停止了吧。
少女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仅仅这种程度的动作,右臂上遭到触手殴打的疼痛⑨想骗人的一样消失不见了。光之翼轻柔地抖动着,芳美这才意识到那是侵入自己脑内的情报构造体令自己看到的幻象。
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并未感到恐惧。
……果然,是这孩子救了我吗……
芳美在意识朦胧的头脑中模糊地思考着这些事情。
“总而言之先只是把右臂治好了,你还好吗?”
听到少女的声音芳美才忽地回过神来。对着少女那张仿佛在说“请你放心”的笑脸,下意识之中哼地一下子别开视线。同时在心里开始对自己强调可不能被她骗了,这孩子可是敌人。“是敌人”这几个字反复在脑海中强调着。
自己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摆出怎样的态度。
“……求你了,请你不要发怒”,少女用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对不起,之前擅自侵入了你的大脑……但是,那真的是无可奈何的。我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会擅自将其他人的情报读取进来……虽然平时为了不窥探记忆的部分而多加小心,但是在治疗疾病和伤痛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进行更深层次的同调才行……于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到了难以听清的程度。
即使如此,芳美依然没有回应。甚至不去正视少女的表情。
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直视少女那张贴着一块大大药布的脸。
“……真的很对不起”,少女低声说着,这时候她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那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过于理所当然的疑问,芳美打了一个激灵。说的是啊,因为少女失去了意识,所以没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种未知的地方。但是,如果要说明这个问题,就不能不谈自己对少女所作的事情。
我把这孩子撞到墙上,害她失去意识……
陷入混乱的芳美反射性地脱口说出了一句十分孩子气的借口。
“……不知道。”
“诶……那个,但是”,少女发出了为难的声音。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芳美几乎自暴自弃地大叫起来,“既然那么想知道的话,无论是脑袋里还是什么地方的自己去看不就得了嘛!”
抛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她闹别扭地闭上眼把头瞥向了一边。
这时候,少女的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知道了……”,少女用一幅认真的表情这样说道,“我也会好好负起责任的。”
“诶?”
芳美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她对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反射性地睁开眼,抬头看向少女的脸,
(确认到大容量数据的转写。)
对于突然出现在大脑中的海量数据,一时间失去了声音。
——最初感觉到的,是在培养槽中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传来的温暖羊水的感触。
紧接着,研究员们的声音和玻璃筒周围各种测量仪器所发出的电子音。映照在玻璃内壁的金发少女的脸。从周围无差别流入进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心声”。
对于作为母核的实验体被创造出来的少女来说,世界绝非亲切和温暖。
和自己一同被创造出来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没过多久,少女就变成了孤独一人。
将少女被绝望凝固的心融化的,是一名老婆婆。老婆婆将少女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最终甚至为了少女选择与整个世界为敌。
和重要之人的邂逅。和重要之人的别离。一度下定死亡决心的那一天。崩坏的城市。从那之中振作起来,重新迈出脚步的自己。
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高兴的事情,愉快的事情。
被称为“四号<Vier>”的少女四年份的记忆在短短不到一秒的瞬间之内飞速闪过芳美的意识。
“……看到了吗?”少女——菲娅微微笑道。
芳美无法作出回答。
只能愕然地张着嘴巴,默默看着少女那翡翠色的双眸。
“那个……芳美小姐?”
“……笨……”
“笨?”
“——笨蛋!”
芳美从少女怀中跳了起来。
按着依然维持触手状态的右手,一口气将肺里的空气全都呼了出来,径直注视着少女的脸。
“笨蛋啊!你是笨蛋吧!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展现给我看啊!”
“芳美小姐?那个,对不起……你说的没错呢。想要以这种程度的事情来得到你的原谅什么的……”
“才——不——是!完全不是!”
像是闹起脾气的小孩子一样,芳美猛地摇起头。
“为什么要这样温柔啊!这样子太奇怪了!我,不光打了你,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而且,而且而且!”
我明明是敌人!
对于芳美不成声的嘶喊,少女只是温柔地露出微笑。
她轻轻伸出手,将芳美的头抱入自己怀中说道,
“对于痛苦哭泣的人,不存在敌人和伙伴之分。”
……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歪曲。
泪水眼睛深处满溢而出,汇成一滴一滴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虽然这些都是那个人教给我的”,少女的手轻轻抚摸着芳美的长发,“人类似乎就是一种会做傻事的生物呢。”
芳美就这样泪眼汪汪地样子疑惑地侧起头。
“人类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能得出错误的答案,那个人总是这样说哦。”少女让芳美在自己膝盖上横躺下来后继续说,“机械无论在中途发生怎样的错误,最后都会到处正确的答案,然而人类无论何时都处于迷茫之中,并且怀揣错误的答案继续前进着,偶尔还会将本应该是错误的答案当成正确的答案。因此,人类才能比机械更伟大。”
“……不是,很明白。”
少女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同时轻轻抚摸起芳美依然保持触手样子的左臂。
“虽然我也不清楚能不能顺利,但我还是要试一试治疗一下。能不能请你稍稍解除一下防壁呢?”
“……嗯。”
芳美点了一下头,接着闭上眼睛。
(“绝对情报防御”终止。)
紧接着,天使之翼的意象温柔的包住了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