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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世界树之街 下 第六章 做梦的人偶 ~Which way to go~

——人形。

在被螺线之抢贯穿心脏之前,男性这样子称呼了眼前的少年。

对于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这个单词,少年永远无法忘记。

大概是男人想称呼少年为“人形使”吧。但是,少年并没办法理解这种事情。因为无论是“人形”还是“人形使”,这两个词少年都不认识。

只不过,男性最后仿佛要射穿自己的那双眼睛无论何时都刺在少年的心头。

自己曾经登录到CITY•伦敦的网络中搜索过“人形”这个单词。沿着连接到I-Brain上的脑内活动记录用线路向上回溯,从而侵入了一般市民使用的数据库。军队的研究员们完全没预想到少年会做出这样的行动,连接生命维持槽和外界的网络线路没有设置任何阻碍从内部向外部链接的防火墙。

少年就像过去为艾丽莎帮忙的时候一样,一边将登陆的痕迹一丝不留地消除一边将各处收集来的琐碎资料集合起来。得到手的情报大多都是少年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为了调查其中的意义就必须花费更加庞大的时间。

最终经过了漫长的努力,少年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人形——有着人类外形的人造物。以人类为原型制造的非人之物。不具备自我意志之物。无法凭自我意志行动之物。玩具、道具、装饰品……

庞大数量的资料中,每一条都可以认为是指代少年本身。

其中尤其引起了少年主义的,是写有关于机关人偶资料的几个文件。利用螺钉、发条和齿轮来行动的,数百年前的古老机械式玩具。除了被设定好的行动之外一概无法行动,如果不由什么人拧起发条的话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机械。

……少年停止了对“人形”的调查。

在生命维持槽的羊水中打盹的时候,少年第一次做了一个关于艾丽莎的梦。

事件发生于几天之后。一次作战的正当中。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驾驶“威廉•莎士比亚”袭击英格兰北部某个小村的少年遵照通讯单元对面的军官命令,正在将自己发现的每个村民刺死。

从虐杀开始还未经过五分钟,能称得上道路的道路上已经再也看不到活物的时候。莎士比亚的传感器捕捉到在距离村庄稍稍有段距离的小屋阴影里有两处热源。少年令一条螺线伸向那个场所,通过流体金属传来的情报在少年脑内绘制出了热源的真相。

让螺线缓缓靠近过去之后,女性将孩子挡在自己身后正面面对着螺线。像是在说想杀就尽管杀吧似的,她大大张开双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银色的螺线尖端。

就在少年把螺线的准星对准女性心脏的那一刻。躲在女性背后的孩子突然冲到了螺线面前。女性大喊着什么,孩子则猛烈地摇着头,他有着浅茶色的瞳孔和同样浅茶色的头发。孩子将手中的石块扔向螺线,像是要保护女性一样伫立于螺线面前。

像是感到了畏惧,螺线退缩了。

一股说不清的冲动在少年心中诞生。

金色头发的女性和浅茶色头发的孩子。

和艾丽莎一样,金色的头发。

在她头上,别着一枚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发饰。

——人形。

耳边可以听到那名男性的声音。

二一九八年三月二十日,少年和往常一样完成任务并顺利返回CITY•伦敦。

威廉•莎士比亚的存储器里记录下来的村民数量比起实际数量少了两个人。

对于少年作出的违反命令的行动,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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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的玻璃培养槽正被透明的液体所充满。因为一般提到培养槽都是指充满粉红色羊水的那种东西,所以转而看这个就会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理所当然的水中溶有氮和林等无机盐类,是无论哪里的农耕机器中都有使用的,极其平凡的水耕用营养水。就算是自我成长型的生物计算机,在发芽之前似乎也需要和普通一样的养分。

足以让小孩子完全进入的巨大玻璃球上满满地接着各种管线和电极之类东西,周围更是被终端和测量仪器的围墙严严实实地围上来两圈。

在灯光被折射之后呈现出彩虹色的玻璃球中心,有一颗小指左右大小的细长种子。

相当于种子本体的部分是一颗甚至不足五毫米大小的颗粒,从那上面伸出来的羽状组织上像叶脉一样刻画着密密麻麻的论理回路。包裹住种子整体的是一层光亮的银色金属状物质,随着光的照射时刻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自我成长型生物电脑“世界树”——其种子。

鍊最后再一次在头脑中确认顺序之后,俯视着站在自己一旁的爱德说道。

“那么,要开始了哦。”

爱德没有回答。他只是注视着漂浮在球形水槽中的银色种子。鍊再一次向爱德搭话,他才终于动了动他那双浅茶色的瞳孔。身材娇小的人形使用他那副一如既往的无表情抬头看向这边,微微点了一下头。

“爱德,回答的时候要用‘是’。记住了吗?”

“……是。”

“很好!”

用力点了一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爱德的头发。走到了距离培养槽最远的终端面前,将有机缆线插入外部输出元件之后,将另一端递给爱德。

“那么,拜托了。”

“是。”

爱德用细微的声音回应了一声,将缆线前段按在了脖颈上。由有机细胞组成的端子融解一般没入皮肤,将爱德的I-Brain和这个房间的系统连接到了一起。显示器顿时被文字列埋没,房间全体都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诶?”

培养槽正面的终端砰地喷出了一团黑烟。

“爱,爱德!等等,稍微等等——!”

爱德轻轻发出了“啊”的一声一动不动。急急忙忙抱起他瘦小的身体,将有机缆线的端子拔了出来。取出另外一条缆线,将自己的I-Brain和终端相连,入侵包围住培养槽的终端系统。将陷入了思考循环的流程彻底停止,把“世界树之种”和系统之间的连接线路全部切断,最后将刚刚被终止和处于待机状态的剩余程序一起初始化。

将有机缆线从脖子里拔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喷出黑烟的终端发出仿佛泄了气的声音之后“关机了”。

“真奇怪啊……”

到底什么地方搞错了呢,带着这个疑问侧起头来。果然到了第五次之后,就连失望的心情都不在涌出了。这时候,右手的袖子感到一阵拉扯。看过去,发现爱德一副有机缆线依然垂在脖子上的样子,不断点头表示歉意。

“啊……都说了,爱德没有任何过错啦。”

非要追究的话,是鍊这边有错。从实验开始已经过了一周,为了记忆世界树之种成长尺寸和工作目的的“写入程序工作”算起来已经经历了五次失败,时至今日实验甚至连开始阶段都没有达到。

又必须重新解析资料才行了……

仰望着黑烟弥漫的实验室的天花板,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

从一早开始就颗米未进的胃袋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爱德停止了低头道歉,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这边的脸和肚子。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十分不好意思。就在这时,爱德像子弹似的冲了出去。横穿过仪器和终端,刚冲出房间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将接在脖子上的有机缆线吧出来之后就那样握在手上继续跑了起来。

就连叫住他的时间都没有。

“……去帮我取食物了……是吗?”

真是充满活力啊,不仅这样佩服起来。将坏掉的终端搬到房间角落之后,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闭起眼睛。虽然试着对系统的问题点进行了各种检讨,但是不管怎样都涌现不出好的想法。不禁叹了一口气,深刻明白了自己集中力不足这个事实。

……菲娅,现在在干些什么呢。

注意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思考起这种事情。

菲娅今天也从一大早就陪在了那名叫芳美的女孩子身边。最近一周里每天都是如此。少女每次都以无比惊人的速度完成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之后,就会以“去送换洗衣物”或是“我去看看情况”这种理由跑到那孩子的房间去。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泡在那孩子的房间里几个小时都不回来,回来之后也会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个劲地讲起今天和她说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即使主张那孩子可是俘虏是敌人,所以你还是控制一下也没有效果。除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果芳美小姐的话,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同伴!”之外就没有其他表示了。而且把照顾和说服芳美的任务交给菲娅的,不是别人正是鍊自己。

不禁认为这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仔细想一想的话,和自己同样身为魔法士的女孩子进行对话这种事,对于菲娅来说大概是生来第一次吧。无法与自己,真昼哥和月姐还有弥生小姐聊的事情应该有很多才对,更重要的是,能与感觉和自己很相像的什么人对话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果然女孩子还是要和同为女孩子的朋友再一次才会快乐吧。

就在头脑中思考着这种事情的过程中,爱德重新回到了实验室。他举起装有两个饭团的盘子,小跑着来到鍊面前。

紧紧注视着这边的表情,像是感到疑问似的侧起头。

他先是看了看两个饭团,稍稍停了一下之后把两个一起递了过来。

“谢谢……”

鍊不禁苦笑出来。然后像装了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起身,摸了摸爱德的头。

“好了,吃完这个之后就在中午之前继续努力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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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指甲抓住固定住药布的叉字形胶带边缘,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将其揭下来。所有神经都集中到指尖,为了避免失手拉到皮肤或者留下参与,慎重再慎重的,轻轻地,轻轻————地……

“那个……芳美小姐。就算不用这么小心也……”

“不可以动!”

将菲娅的话中途打断,在注意着避免胶带粘到头发之下细心地集中精神,将最后一片揭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取下药布,在那下面的是仿佛透明的白皙脸颊。红肿已经完全褪去了。既没有伤口也没有瘀青。

“嗯,似乎痊愈了的样子。”

太好了,这样说着呼出一口气,接着用食指轻轻戳了戳那片看起来就很柔软的脸颊。

“但是,只有自己的身体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治疗什么的,真是不方便呢。”

“说的是呢”,菲娅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恢复原状的脸颊,“虽然试过很多次,但是试图自己同调自己情报的时候,论理构造似乎就会发生循环的样子。”

“这样啊……”

芳美这样嘟囔着将手从她脸颊上移开。然后重新和少女正面相对,并且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来。

“真的很对不起。”

说出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口的谢罪之辞。不光是用杯子砸了她的脸。对着孩子无论怎样道歉都是不够的。

“芳美小姐……”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抬眼瞟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发现菲娅脸上正挂着一副温柔的微笑。虽然直到昨天为止每次自己道歉的时候还会逐一用“请不要对我道歉”或是“其实是我的错”来反驳,但是大概是对一直坚持不懈表示歉意的芳美认输了吧,从今天一早就开始安心地接受道歉了。

“好了,这一次到芳美小姐了。”

“嗯……”

点头的同时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了有些尴尬的微笑。接着卷起了外套的左袖之后伸到了菲娅面前。菲娅一脸严肃的抓住这只手,从肩膀到指尖一丝不漏地详细检查起来。虽然芳美也在I-Brain中运行起自我诊断命令,但是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发现异常。自己明明才在一周之前体验过,现在却依然无法相信,伦敦自治军的研究员即使想破头也束手无策的黑之水暴走,菲娅在不到五分钟的短暂时间内就让其平静了下来。被天使之翼的力量修复的左臂已经无论怎么看都恢复成了普通人类的样子。

除了小指尖端五毫米左右变成了纯黑色之外i。

“果然还是不行吗”,菲娅小声念叨着,把视线转向芳美的左脚,“而且,这边的脚也……”

被这句话引导的芳美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虽然包在鞋里无法直接看到,不过左脚的大脚趾现在依然维持着软绵绵的橡胶状变质状态。小指和大脚趾——只有这两处即使用菲娅的力量也无法恢复原状。

“对不起……如果我的力量更强一些的话……”

双手捧着黑色的小指,菲娅低头这样说道。

“不,不是的!菲娅没有任何过错!”,芳美慌张地喊了出来,“不是那样的……这是没有办法的。所谓的龙使者就是这样的存在……”

虽然自己本打算尽可能充满活力的大声主张,但是说到最后还是声音越来越小。芳美至今还没有整理好心情能够亲口把“没有办法”这种心情说出来。实际上,今早睁开眼之后最先做的就是对左手小指和左脚大脚趾进行确认,在发现两边都依然不对劲的时候甚至害怕得哭了出来,而且昨晚也……

但是,这些断然不是菲娅的错。

而且,如果自己表现出一点悲伤的样子,这孩子肯定会越发消沉起来的。

“你看嘛!都是多亏了菲娅的功劳,不仅手臂恢复了原状,肺炎也治好了,我现在已经变得这么有精神了哦!”

像个笨蛋一样大声主张起来,同时用力挥了挥左臂。

菲娅先是稍稍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

然后像一朵盛开的小花一般露出了笑容。

时间飞快的过去了一周。在自己最初睁开眼的那间煞风景的房间中,芳美度过了监禁之下的日子。

话虽这么说,实际并没有遭到过分的对待。多亏菲娅一件又一件地把打扫干净的家具带来,原本只有一张床的单调房间如今已经变得相当充实,昨天甚至终于在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贴上了不知道从那个房间撕下来的墙纸。房门上的探测器虽然还好好的设置在那里,但是悬挂在房间角落里的监视摄像头在三天前就被摘除了。既没有手铐也没有脚镣。虽然已经做好觉悟,认为终究不会连干扰发生器也一起去掉,但是我这样对菲娅说了之后,她反而一副为难的表情说:“如果做的话如果不能维持身体形状就……”

每天的饭菜都是由菲娅送来,想去厕所的时候也只要利用房间角落的终端呼叫菲娅就好。比起俘虏,反而更像是哪里的公主一样的生活。菲娅一找到什么理由就会来自己的房间,芳美如果希望的话无论几个小时都会陪着自己。

两个人互相说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自己的事,对方的是,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芳美在船<HunterPigeon>上的生活,菲娅锁住的那座小镇的日常——想着既然无从隐瞒就看开了之后,想要说的事情就多得数不胜数。

在说到从小龙那里得到的指环的时候,还惹得菲娅眼睛有些湿润;而从菲娅哪里听到有关“奶奶”的事情时,自己甚至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在讲述黑兹和哈利的事情的时候,菲娅从始至终都在拼命忍着笑;在介绍“鍊”的各种事情时候菲娅脸上一直带着相当愉快的表情,害得身为听者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当然,也提到了世界树的事情。

对于菲娅所说的“利用那个消除云层,创造一个能够看到蓝天的世界”,芳美还认为这是某种玩笑。

因为黑兹和老师要把那个当作母核的替代品,所以自己从没想过还存在除此之外的使用方法。但是,更进一步详细地听了菲娅所说的事情之后,得知了那似乎并不是在痴人说梦。不仅有确实的理论道理,实验装置也备置齐全。根据菲娅的说明,资料的解析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很快就要进入实际培养的阶段了。

虽然菲娅并没有明确说出“所以请芳美小姐一起协助我们”这句话,但是从她脸上的神色就能轻易看出她想说的意思。

只不过,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这一点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打个比方,眼前有一群饥肠辘辘的孩子。既有男孩也有女孩,既有年长的孩子也有年幼的孩子。所有人都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说不定大家都会饿死。孩子们眼前只有一个饭团,只要吃下这个说不定就能赶去附近的村镇。可是,所有人分享的话完全是杯水车薪。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匹恶魔这样说。以那个饭团为赌注和我决一胜负吧,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把它增加到让你们每个人吃到饱,然而如果我赢了,那个就归我所有。

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做呢。

战胜恶魔让所有人得救,这毫无疑问是最完美的Happy End。可是,恶魔不仅头脑聪明而且力量强大,自己的胜算可以说微乎其微。这与争夺三点钟的点心完全不同,失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这种时候,自己会采取何种行动呢。

即使只有一个人能得救也要选择确确实实地方法,大概并不是一个错误的答案吧。

为了让所有人一起得救而鲁莽地加入赌博,真的是正确的答案吗。

“芳美小姐?”

“诶!什,什么?”

突然被叫到名字,芳美惊讶地抬起头。菲娅停下手上准备食物的动作,正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这边。

“你怎么了?一副发愣的样子”,她侧起头,有些不安地说道,“那个……难道说,有哪里状态……”

“什,什么事都没有!”,芳美猛地摇了摇头从床边就跳了下来,“我也来帮忙吧!那个,玻璃杯玻璃杯……”

如果是黑兹的话会怎么做呢。世界树存在这种使用方法这件事,黑兹到底知不知情呢。如果知道的话,他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到底是如何考虑的呢。如果是哈利的话,如果是老师的话呢。自己想象不到。感觉既可能轻松干脆地说出答案,也可能会痛苦地迷茫烦恼吧。

自己现在就在迷茫。

无法决定对于自己来说那边才是正确的。

现在也是一样。这种称不上是遭到监禁的生活已经拖拖拉拉地持续了一周。黑兹也好,哈利也好,老师也好,一定都在为我担心。如果想要回去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了。只要把菲娅挟持为人质就好了。虽然I-Brain的机能距离完备还有相当的差距,但是自己现在依然有能够弹开天使之翼的自信。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这个地方就会被伦敦军发现。无论自己怎样想隐瞒,只要彻底检查一遍记忆的话结果都一样。菲娅,天树炼,爱德华•扎因都会遭到拘捕,说不定能够拯救世界的世界树之种也会被当作母核来使用。

不知为何,感觉那是一条非常错误的答案。

“——啊,爱德!”

“诶……”

听到菲娅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一下子就和躲在房门对面偷看屋内情况的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浅茶色的瞳孔和浅茶色的头发,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人形使——爱德华•扎因。

“呃……那,那个。”

芳美逃避地躲到菲娅身后,磕磕绊绊地嘟囔起意义不明的话来。回想起被螺线群四处追赶的情景,身体就反射性地一个激灵。虽然在那之后有过数次碰面,但是这种程度还不可能让恐惧消失。

爱德华•扎因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

他像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地完美无视了芳美,踩着小碎步朝这边就走来。

然后停在少女的面前,抬头注视着那双翡翠般的双眼。

“爱德,有什么事吗?”

菲娅微笑着说道。这个爱德果然就是爱德华的略称吧。被少女这样称呼的娇小人形使眨了一下眼,用不仔细注意就无法听见的微弱声音说,

“……鍊。”

“诶?是鍊让你来找我的吗?”

爱德点了点头。为什么只是这样对话就能成立,芳美实在一点都无法理解。菲娅说着“谢谢”一边抚摸了一下爱德头,然后转向这边,

“那个,芳美小姐。可以请你和爱德一起吃午餐吗?”

听到这句不得了的发言,不禁惊讶地张开嘴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菲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就只有像是人偶的男孩子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浅茶色的双眼依然紧紧注视着自己,既没有行动也没有出声。

……菲娅个笨蛋!

芳美就这样和爱德足足对视了一分钟以上,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移开视线。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好的状态下,最终只好先吃饭了。今天的菜单是用合成蔬菜煮的汤搭配合成小麦做成的面包。尽管对于贪吃鬼的芳美来说量稍稍有些不足,不过光是有食物可吃就已经很奢侈了,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芳美做到椅子上之后,爱德也像是在等着似的做到对面的椅子上。

芳美伸手拿起面包,爱德也仿佛在模仿似的拿起面包。

注视了一阵手上的面包,抬起头发现对面也在看着自己。一直等下去对方也没有率先动口的迹象。

“那个……”

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不太好意思吃饭的芳美把面包放回盘子。然后,爱德稍稍睁大了眼睛。视线在盘子里的面包和自己手上的面包之间反复了好几次,又经过了几秒钟硬直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把自己手上的面包放到了芳美的面包旁边,然而他可能还是感到有些不舍,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面包。

嗯?

芳美伸手把盛着汤的盘子拉到面前,爱德也像是在等着这一刻似的伸手拿过自己那一份汤。芳美拿起勺子爱德也紧随其后。试着把勺子改成反手握住,爱德也模仿着,用很不礼貌的姿势重新握住勺子。就这样把勺子放回桌上,爱德僵硬了几秒钟后也放下勺子。尽管还是那张仿佛人工制品一般毫无表情的脸,但是似乎又能从中看出强烈的失落感。

难道说……

“你先吃……也没关系哦?”

芳美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爱德就迫不及待的作出了动作。双手抓住自己的面包,一口咬下一角。明明看上去嘴里已经被面包填满,还是顺势单手拿起勺子开始攻略自己的那份汤。似乎是饿极了。

芳美不由得笑了出来。

——好可爱!

芳美对冒出这个念头的自己感到了一阵惊讶。自己心里对眼前这名男孩怀揣的警戒心和恐怖感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好吃吗?”

嘴里装满食物,两颊鼓鼓的爱德点了点头。看着他这副表情,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芳美从自己的面包上掰下一小块,在爱德眼前晃了晃引起他注意,紧接着放到汤里沾了一下之后放到自己嘴里,爱德看到之后也开始模仿着把面包弄成小块。一口气咽下嘴里的食物,用面包沾上汤之后放入口中后,稍稍睁大了眼睛。紧接着他又掰下一块面包,放到汤里混合起来。

芳美手放在桌上撑着头,紧紧注视着爱德的样子。

自己眼前的并不是什么世界最强的人形使。

他只是一个饿着肚子的,再普通不过的孩子罢了。

“我说啊……”,芳美下意识之中出声搭话道,“为什么……要开始做这种事?”

爱德停下了摆弄面包的手。

他抬起头,无言地注视着芳美。

“所,所以说”,或许自己的提问太唐突了,芳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要带着世界树之种逃跑呢?”

爱德眨了一下眼睛。放下手上的面包直勾勾地凝视着芳美。

“……蓝天。”

“恩,那件事我从菲娅那边也听说了……”,为了让爱德能回答而斟酌用词,“但是,用那个种子当作MotherCore的计划,你知道吗?”

“是的……”

爱德点头。

“那么……”,芳美稍稍考虑了一下,“你知道用种子消除云层的计划其实失败几率非常高吗?”

爱德又点了一下头。

“所以呢……”,停顿了一下整理好思绪,“如果云层的消除失败,世界树毁掉了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人得救,但是用作MotherCore的话不是能帮助很多很多人吗?”

芳美稍稍从椅子上探身,紧紧凝视着爱德的眼睛。

“这种情况你怎么想?果然还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吗?如果自己失败了,那么或许会导致许许多多本应该能得救的人死掉啊?”

这一次爱德没有点头。

他浅茶色的瞳孔稍稍睁圆了一点,抬头看向芳美。

“那种事情……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爱德没有回答。芳美寻求答案之下向桌子对面伸出手的时候,之间传来钝重的冲击。从装着面包的盘子里生出来的细小螺线拂开了芳美的手。

爱德轻轻地“啊”了一声。

在仿佛生物一般摇晃着的螺线和芳美的脸之间看了看,爱德抱歉地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啊,你自己也不清楚啊”,芳美不由得苦笑,从椅子上起身绕到桌子对面,“我没有生气哦。虽然我也全力去思考了,可是自己也弄不明白。尽管爱德所做的事情应该是好事,可是伦敦的人想要做的同样也是好事……所以……”

话说着说着就变得乱七八糟起来,芳美有些不知所措的别开视线。

真的很复杂啊,她抚摸起爱德浅茶色的头发。

“似乎不是适合在吃饭时讨论的话题呢。你看,饭都要凉了。”

爱德点了一下头,拿起面包之后又停下手上动作。眼睛看向芳美,似乎是在问“你不吃吗”,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芳美轻笑一下,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爱德也紧接着开始吃起面包。

从他的模样中联想到得到食物的幼犬,芳美不禁放松了嘴角。

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芳美也完全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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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大量排列在脑内假想桌面上的文件群按照时间序列整理起来。五颜六色的图标在脑海中穿梭,描绘出胜似万华镜的图案。从二一八九年艾丽莎贝特•扎因产生对“世界树”的最基础构想开始,直到两年后“种子”诞生为止的研究记录。从正式以论文形式保留下来的到连便条都算不上的随手涂写,文件总数多达一千零三十个。在存在直接联系的文件之间设定好关联,从而建立起研究整体的巨大系统图。

好嘞……

深深吸了一口气,启动自制的理论检查程序。紧接着I-Brain发出了简短的警告,迅速显示出了搜索结果。结果还是一样。在十几张碟片份量的海量研究记录中,理论出现了五次跳跃。明明以记录世界树成长的一连串数式的时期为限,记录保持着连续的更新,但是对其进行说明的资料则到处都无法找到。

“果然不行吗……”

侧躺在床上,鍊嘟囔着侧起用手撑着的头。

并不是单纯的研究记录缺失。自己等人收集来的数据距离完美实在过于遥远,到处可以看到资料存在遗漏,只要根据手上其他资料的“参照某月某日记录的文件”等内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知缺失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次找到的资料不同,从研究记录整体来看,明显可以得知缺少了有关“世界树成长”的重要部分,然而其他文件中没有关于那部分内容的记录或参照,整个理论被设计的没有破绽。

当然,也必须考虑艾丽莎贝特•扎因故意留了一手的可能性。然而就算是那样,其他部分的理论也过于完美了。会留下如此详细研究记录的人仅仅在这一处问题上有所保留果然无法让人认同。

鍊翻身转换到仰卧的姿势,抱起双臂仰望起天花板。

“真奇怪啊。”

“有什么问题吗?”

“诶?”

鍊惊讶地抬起头,在滑开式房门的对面,可以看到金发的少女探头看向屋内。被看到邋遢样子的鍊慌忙从床上弹起来,坐在床边整理好上衣的下摆。

“呃……爱德让我来看看你……”

“嗯!正好有想让你看一看的东西……”

鍊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脸颊也烧了起来。菲娅快步凑到床边,一脸为难地环视起周围。鍊用作寝室的这个房间里并没有配备椅子这种高级的家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边,菲娅不知为何似乎很高兴的点了一下头,坐到距离鍊只有三公分的一旁并整理好裙摆。

她的视线径直注视过来,微微一笑。

“想让我看的东西,是什么呀?”

“嗯……就是这个。”

鍊简单说明了情况,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菲娅理解到那是指“I-Brain的里面”的意思,点了一下头,闭上眼睛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呃……让我来同调……可以吗?”

“当然,随时都欢迎哦。”

毫无迟疑地表示肯定,菲娅不禁微微脸红,点头表示同意。

她把自己小巧的头靠在鍊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资料吗?”

“嗯,就是那个。”

光之羽毛在眼前轻柔地舞动,随即出现了一条指向自己脑内的连接。一阵仿佛少女用手指轻抚自己脑内的感觉,丝毫没有任何不快。猫咪被人抚摸喉咙的时候,恐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啊……”,仍然闭着眼睛的菲娅发出了轻轻的声音,“这部分文件有被改写过得痕迹。”

“真的?”

仔细沿着出现在脑海中的记号找到目标的时候,的确可以发现在一度完成的文件中有过了很久之后进行修改的痕迹。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真不愧是拥有超过鍊数倍演算能力I-Brain的同调能力者。

“我再试着进一步详细调查一下。那个……这里这样处理一下……”

哇……

少女的身体一下子卸下力道,就在要失去平衡的前一瞬间鍊急忙将她抱住。大概是过于集中进行脑内的处理而没有多余的思考来控制身体了吧。虽然鍊在战斗中启动程序的时候会把肉体机能交给自动控制系统,不过菲娅的I-Brain似乎并没有那种能力。

少女的体温鲜明地从怀中传来。

即使经过这半年的成长,菲娅的身体还是相当轻。

明明纤细,却很柔软。

“鍊……?”

“诶!什,什么事?”

“你的心跳加快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是……”

鍊笑着掩饰过去。菲娅微微睁开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侧头看了一眼之后又重新闭上眼。内心中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先把思考锁定。

这份感情就算对方是喜欢的女孩子也实在不能被看到。

大概是因为过于特殊的生长环境吧,菲娅对于“那一类事情”没有丝毫免疫。明明被直接说“喜欢”会害羞得不得了,被抱住或者被看到换衣服的时候却完全不在意。即使时不时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会主动靠上来,那也不过是小猫向大猫撒娇程度的行动。

如果要说和心仪的女孩子保持这种姿势下去,健全男孩子会在脑子里思考什么,那毫无疑问肯定会任凭想像力发射到一百万光年的彼方。

……不过没关系啦。

再一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嘴角露出柔和的微笑。

即便如此——虽然感到烦恼,但是菲娅能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这种毫不设防的模样还是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菲娅……怎么样?”

“似乎有相当的数量呢,现在正在整理清单。”

仅仅动嘴唇作出回答的菲娅忽然睁开眼睛。

“那个……鍊……”

“嗯?”

“你看,这个……”,少女停顿下来,数秒钟沉默后,“……这样子,你看可以吗?”

鍊疑惑地侧起头。不明白她再说什么的情况下,突然一道思考流入I-Brain。数值被数字资料化的感情当中混杂着些许噪音,表现出菲娅的迷茫。

“和世界树有关?”

“是的……”,菲娅点头肯定,“我简单地认为这样做就好了……但是,芳美小姐一直都在烦恼,烦恼得茶饭不思。为了帮她治疗而进行同调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

“说的是啊”,鍊轻轻抚摸菲娅的发丝,“真是很为难呢。如果要判断是对是错,那么我们肯定是做错了吧,毕竟对方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呢,就算不是正确选择,大概也比我们所做的要好。”

菲娅的表情渐渐灰暗下去,最终她低着头紧咬嘴唇。

鍊微微一笑,以一句“但是”为转折继续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更喜欢这种说不定能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答案哦。”

仿佛被说中了关键,菲娅猛地眨了眨眼睛。

她有些不安的仰视着鍊。

“喜欢……是吗?”

“没错,喜欢”,抱起少女的娇躯,让她以面对自己的姿势坐到腿上,“为了让什么人得到幸福就必须让另外的什么人不幸,那种答案我无法接受。虽然不是说所有人都保持不幸更好,但是我不喜欢舍弃可能让所有事都顺利的发展的方法而选择确实能让一部分事情顺利发展的方法。”

随着鍊的话语,菲娅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光彩。

“菲娅也是这么想的吧?”

菲娅那双翡翠色的双眸微微湿润着,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鍊伸手轻柔地从背后抱紧了她。

“既然选择那边都是错误的,那么就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忘记自己错在哪里,即使失败也不要找借口,只要遵守这一点就够了……很久以前真昼哥这样对我说过。”

撩起菲娅的前发,缓缓把脸靠过去。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不过尽量加油吧……对吗?”

“嗯……”

菲娅脸红着闭上了眼睛。

——————————

(预测演算成功。“破碎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

仿佛交响乐团指挥似的举起右手,轻轻打响拇指和中指。一道轻微的声音在周围的空气分子排列上刻入论理回路,钛合金的隔墙上一片直径五十公分的球型区域一瞬间消灭。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探头进去,隔墙对面是一片深度一米左右的狭窄黑暗。弥漫着充满霉味空气的空间内,无数缆线和管道蜿蜒其中,最深处则是这座设施的外墙向左右无限延伸。

到处都没发现类似隐藏房间和资料架的东西。

“这下落空了啊……”

咂了一下舌,把头从空洞中收回来后转过身。地上铺着地砖,低矮的天花板上闪烁的灯光。黑兹现在正站在长度十米左右的狭长通道的中间位置。通道两侧各有一扇滑开式房门。右手边的门完全敞开着,些许声音从中漏出。

“老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在调查”,门对面传来理查德的声音,“你也来帮忙,这边的情况有点棘手。”

CITY•伦敦以东仅仅二十千米。如今被积雪埋没的森林之中,隐藏着这座建筑物。战前由军极密建造,甚至连记录都没有留下的小规模实验设施之一。从理查德所知的时候起,曾担任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的最高责任者的艾丽莎贝特似乎就把这里当作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来利用。

隐藏在树木的缝隙间建立的半球型设施内部,是仅仅有五个房间的狭窄空间,而且其内部几乎都被书架和资料碟片的保管库所占据,房间里所有能被称为地板的空间都堆满了像小山一样,连柜子都装不下的资料。

“就算说要调查……到底要怎样从这么一大堆东西里调查啊?”

黑兹沿通道前进,窥探房间里的模样。理查德就保持着身披白大褂的样子盘坐在满是灰尘的绒毯上,和占据了整面墙的书山展开搏斗。

“总而言之看看开头两三页,如果看上去没关系的话扔到一边也无所谓”,理查德把好几个册子放在腿上摊开,头也不抬的说道,“绝大部分东西都是为了欺瞒上面的大人物而摆放的诱饵……那边的架子可以完全无视。”

对着随意从架子上取出碟片的黑兹,理查德指挥道。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因为负责摆放的是我。”

理查德叼起新的香烟,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就在准备点火的时候环视了周围纸张堆成的小山,随后又把打火机和香烟收回口袋叹了一口气。

“赶紧处理掉吧。”

“说的是啊……”

黑兹点头,站到了和理查德背靠背的位置。随手从书山的上面开始拿起,从头到尾阅览起来。就如理查德所言,书本的内容几乎都是他人寄送过来的论文以及把理所当然的专业书籍打印出来的东西,甚至还有仅仅把一沓白纸用像那么一回事的封面装订起来的纯粹摆设。

“真是的……为什么要做这种麻烦的事情啊?”

“谁知道呢”,背后传来理查德耸肩的气息,“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时候的艾丽莎贝特极度畏惧这政府关系着的视线……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是涉及到了某些不太妙的东西吧。”

黑兹短短地感叹了一声。自己仅仅是抱怨这种过于麻烦的事情,对于事情真相并没有多少兴趣。随后他老实地坐到地上,再次埋头于和纸张之间看不到尽头的战斗。

短暂的沉默。

翻动书页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话说啊……”

理查德忽然开口说道。

“这次事件解决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啊?”黑兹不由得发出了有点儿可笑的声音,转过头看向理查德,“这么突然是要干嘛啊?”

“少说废话给我认真回答。解决了世界树的事情,找到治疗芳美身体的方法之后,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做?”

“就算你问我要怎么做……”,想要一笑带过却没能成功,黑兹把整个身体转过去面对理查德,“一点儿都不符合老师你的风格啊,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不会想要说让我之后还留在军队里吧?”

“我才不会说那种蠢话。”

理查德翘起嘴角笑了出来,紧接着说道:“这可是最高机密哦。”

“就是最近几年,澳大利亚——CITY•墨尔本遗迹有奇妙的动作呢。”

“奇妙的动作?”

“三个月前马萨诸塞发生的骚动,你应该知道吧?”

“算是吧。”

那件事黑兹也有所耳闻。CITY•马萨诸塞自治政府直属的魔法士开发机关“Wizard•Brain•Factory”——其下的特工背叛了CITY之后投靠了恐怖分子,和那架有名的FA-307大干一仗之后行踪不明,可谓Factory创设以来最大的丑闻。

“事后追查关于那个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似乎就在墨尔本。”

“确实不无可能。”

现在地球上除了六座CITY之外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那就是CITY•墨尔本遗迹。居民由于大战中生命线的机能停止而不得不流散到国外的那个地方,依靠残存下来的生产机能战后吸引了各式各样的人种。人流带动物流,物流又带来人流,十年之间城市的人口数量大幅膨胀。现在对外宣称有五十万人,实际上流传最广的说法中实际居住的人口数量多达宣称三倍以上。

“话又说回来,类似这种大事件只要追根究底大多都会指向墨尔本吧?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好啦听我把话说完”,理查德迅速打断了黑兹的话,“有趣的部分这才刚要开始呢。实际上‘瞄准军方机密情报的恐怖分子’并不只是针对马萨诸塞而已哦,特别是最近一年以来所有CITY都在频繁发生。而这些委托的源头果然都指向了墨尔本……不过问题就在于那些都是专门挑选‘MotherCore的研究’和‘魔法士开发的研究’下手,而且委托的来源完全相同。”

“啊……?”

黑兹不由得张大了嘴。话题的规模之大一时间思考无法跟上。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弄清楚了的话就不会辛苦咯”,理查德用手指摆弄着没有点火的香烟,“我刚刚说了,奇妙的动作对吧?目前知道的只有对方似乎是个名为‘贤人会议’的组织,除此之外的部分完全是一头雾水。军方内部对此事认真思考的人也只有一部分,大部分的人都没当作事件来看待。”

“原来如此”黑兹呢喃了一句,打了个响指。的确是奇怪的事情。似乎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有什么人在展开行动。

“但是啊……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理查德把香烟前端对准了黑兹的鼻尖。

“这还不明白吗”,一副无奈地样子嘟囔着。

“听好了哦?你可是魔法士,而且是世界最高等级的能力者。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不过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演变成牵扯到全体人类的重大事件——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你打算怎么做?”

“我并不……”

世界什么的,人类什么的,对这种宽泛的东西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现在的自己光是自己本人和自己的船再加上一名少女就已经应接不暇了。牵扯到自己的麻烦无论是用什么手段都会处理,不过只要自己等人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其他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无论你是否期望,世界都不会放任你随意行动哦。”

似乎看穿了黑兹的这种思想,理查德用格外坚定地声音说道。

“所谓比他人强大就是这样一回事。无论是那孩子还是你,注定总有一天要迎来卷入巨大洪流的时刻。为了未来的那一刻,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哦。”

也就是说。

“好好决定自己的立场……是这个意思吗?”

CITY,MotherCore,魔法士,覆盖天空的云层——对于构成世界的这些食物,整理清楚自己自己的看法。这应该就是理查德想说的吧。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理查德收起了严肃的态度站起身,“说真心话,我是希望你能够站在这边(CITY一方)啦。”

去联络CITY派遣支援过来,理查德单方面的留下这样一句话后离开了房间。

半呆愣地目送他离开,黑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说得轻松啊……”

直到短短数个月之前为止,自己的命还只属于自己和哈利而已。在此基础上仅仅加上了芳美这一重任就几乎快要吧自己压垮了,然而理查德却对自己说还要在上面加上“世界”。光是想象就快要晕过去了。

“还真是从以前就像这样子不让我轻松啊。”

不由得漏出苦笑。猛地弹起身子向后倒下去,知道背后装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才忽然回过神来。完全忘了,现在在自己身后的东西是……

“嘿!”

以毫厘之差闪开崩落的纸山,在地板上一个滚翻后起身。一滴冷汗沿脸颊流下。堆积得快要碰到天花板的纸张如今散乱在整个房间中,名副其实地变成了无处落脚的状态。黑兹挠了挠脸,总而言之先站了起来。

他的眼前飘过一张纸片。

“嗯?”

大概是从笔记本上直接撕下来的一片纸张。上面的内容似乎是从大段文章中切下来的,理不清前后脉络。但是,勉强能够读出来的几个单词让黑兹的意识集中到上面。

——计划……伪装大气控制卫星……天树由威汀联络。将爱丽丝……

这是什么——这是黑兹最先冒出来的感想。

最先注意到的是两个名字。“天树”、“威汀”。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和艾丽莎贝特•扎因一起创造出情报控制理论的两名科学家,天树健三和阿尔弗雷德•威汀。虽然不知道紧接着写在纸上的这个“爱丽丝”是指什么,不过按照常理来考虑的话应该是人名。

另外,最难以理解的是那个“伪装大气控制卫星”的简短文字。

说道大气控制卫星,认为这里指的是是各悬浮在南北两级的那两颗卫星应该不会有错吧。由于十二年前的暴走事故将遮光性气体的云层扩散到整个世界空中,扣动世界大战扳机的,曾经是人类繁荣的象征。

问题就在于,那个大气控制卫星的前面,为什么会加上“伪装”这个单词……

“不对……等一下。这个,是从哪里……”

回过神来抬起头,视线打量起背后。沿着纸片飘过来的路线逆向计算,立刻得到了答案。在层层叠叠的书本纸山掩盖下的墙壁,乍一看不过是用砂浆覆盖住表面的程度罢了。这面墙壁将研究设施大致分为东西两部分,对面的房间在来这边之前已经检查过了。两个房间之间本来没有加入其他空间的余地。但是……

“原来如此……”

手指插入墙壁上的一点,然后猛地拉开。

结果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房间就这样悄然现出原形。

“这应该是沿着六次元还是七次元上的方向的空间位相错开的结果吧……难怪会没发现呢。”

黑兹小声念叨着一脚踏入房间。和之前杂乱的风格截然不同,三米见方的这个房间内部进行过有序的整理,尽管狭窄却完好地发挥了书斋的机能。

从排列在墙壁上的书架中伸手取出文件打开。

——有关世界树培育的问题点。

“总而言之……算是Bingo吧。”

黑兹自言自语了一句,将手中的纸片收到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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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身遭受熬煮一般的热度之下睁开了眼睛。

芳美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身,用睡衣的袖子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

头很沉重,还感到反胃。连呼叫出脑内时钟都感到麻烦,无奈之下抓起放在枕头边的时钟。凌晨两点。难怪如此昏暗。

“呼……”

为什么会这么热呢。汗水从全身喷出。头脑不能顺利运转。说不定是因为今天说了很多话,思考了很多事,所以很累了。

……水。

向旁边的桌子伸出手,抓起装水杯和水壶。给杯子倒满水之后一口气灌进喉咙,紧接着又倒满第二杯。无论喝多少都不够。水分以惊人的速度从身体里流失。终于决定打开水壶的盖子直接大口饮用。和自己头部差不多大的水壶眨眼间就化为空瓶。即使如此还不够,身体还没有得到满足。粗重地呼出一口气。从手上滑落的水壶掉到地上,发出钝重的声音之后滚了几圈。

(“身体构造控制”机能低下)

身体忽然失去力量,以仰面向上的姿势倒在床上。视野开始模糊并且扭曲起来的下一瞬间,左臂无视自己的意识弹了起来。小拇指尖端传来一道针刺般的疼痛。自己以清醒的意识观察着仿佛变成另一种生物在胡乱挥动的左臂。

……又来了……

最近几天每晚都会这样。耐不住高热之下恢复意识,之后左臂就开始暴动。自己很清楚。这一定是菲娅为自己治疗的副作用。在天使之翼的力量下强行被压制为人类形态的黑之水因为继续的力量无从发泄而大肆暴动。

并不觉得恐怖。

头脑在高热之下,没办法让思考深入到那个地步。

只不过,一股寂寞的感觉沉积在胸中。

果然我还是不行。即使菲娅每天都为我治疗,无法治疗的症状终究无法治疗。我会这样子一点一点失去人类的外形,最后变化成黑之水的怪物死去。

并不觉得恐怖。

只不过寂寞得不能自已。

菲娅大概还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在治疗过程中让自己绝对不去思考这种事情,所以只要她不踏入自己的记忆领域就不用担心会暴露。如果被知道了,她一定会相当失落吧。

她明明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还是不能恢复活力。

这种结果实在太让人感到落寞了。

……不把汗擦干净不行。

身体十分沉重,甚至无法再度起身。直到刚刚还暴动不停的作弊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力气,软绵绵地从床边垂了下去。芳美保持现在的姿势缓缓抬起左臂,伸向桌子上的毛巾。

“爱德……?”

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在不知不觉中伫立在了门外。

“怎……么了?”

肺部积蓄着热量导致声音不能顺利发出。这时候,爱德走进房间。他来到枕边,跪在绒毯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芳美的脸。

小小的嘴编织出语言。

“……疾病……不行……”

“诶?”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爱德忽然探身到床上,双手环抱住芳美的身体,用平常根本无法想象的大音量开口说道。

“死,不行——!”

“诶……?等,等等……”

预料之外的行动让芳美不由得惊出声来。同时,爱德唐突地离开身体,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毛巾。维持着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可以看出双眉微微比平时皱紧了一点,仔细的擦去芳美脸和脖子上的汗水。

“谢……谢谢……”

尽管被爱德的样子弄得摸不着头脑,心中还是有一股暖流扩散开来。

“已经,没关系了……我……没事。”

爱德停下手上动作。

“没事?”

“嗯……真的,没问题。”

“不会死吗?”

“嗯,不会死。”

呼出温热的气息,芳美对他露出微笑。

依然面无表情的爱德点了一下头,然后顺势扑到了芳美的胸前。

“爱,爱德……?”

代替回答传入耳中的,是微弱的鼾声。

芳美入迷地注视着他的睡脸,噗哧地笑了出来。

头脑中沉积的痛苦和呕吐感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了。

真是个好孩子呢。

“真是的……我可是你的敌人哦?”

尽管这样说,嘴角还是难以自制的放松下来。

从床上起身,抱起爱德娇小的身体让他睡在自己旁边。

用被子覆盖住自己和爱德的身体,伸手轻轻抚摸他浅茶色的头发。

“真的……非常感谢……”

思考渐渐地朦胧起来,力量从身体中卸去。积蓄在全身的疲劳化作睡魔涌了上来,意识随之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之中。

今晚似乎能睡个好觉了。

“晚安……”

芳美小声地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耳中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呼唤了一声“艾丽莎”。

——————————

——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并不清楚。

为什么会放过那名女性和小孩,少年完全无法理解。

螺线之抢一击刺穿心脏——明明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困难。在什么人的命令之下使用魔法,在什么人的命令之下杀人,无数次反复下来的单纯作业。

明明如此,仅仅在那一天自己没能完成这部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去也曾经有过多次杀死金发女性的经历。

浅茶色头发的小孩子也早已司空见惯。

明明如此……少年还是怎样都没能对那两个人下杀手。

脸映照在生命维持槽的圆筒形玻璃上的自己的脸,那一天果然也是扭曲的。

关闭了照明的昏暗实验室正中,少年呆滞的睁开眼睛,脑海里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保护了那名女性和小孩的疑问,率先浮上脑海。随后又回想起那个小孩当时挺身保护了那名女性。少年反向登录CITY的网络,进入数据库。自己真正想要调查什么事情都还没弄明白的状态下,从头到尾把所有资料抽丝剥茧,把自己看到的一切挑选出来胡乱地寻找联系。

……在幼小孩子沉睡者的床前相视而笑的,男女。

……跨坐在男性肩膀上发出欢呼的,少女。

……为乳牙都没长齐的幼儿哺乳的,女性。

“亲子”

经过了漫长漫长的时间,少年找到了这个词。

似乎那是表达在生物学上拥有血缘关系的词汇。

那名女性和小孩大概就是一对“亲子”吧,少年作出了这一思考。但是,即便就是那样,自己果然还是无法理解那两个人之所以互相保护的理由。进一步搜索的过程中,又得知了“亲子”这个词似乎并不单单表示遗传因子上的联系。“爱”、“情”、“绊”——时不时出现的这几个词汇尽管是少年所不能理解的,但是留存在视频记录中的“亲子”无论是谁,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这一幕深深的烙印在少年心中。

纪录中最吸引少年主义的,是一枚拍摄于战前的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个尽心尽力照顾生病母亲的孩子。孩子满头大汗的帮助母亲缠绷带,而母亲则咬紧牙关忍受痛楚。明明两个人的脸上都清楚地表现出严重的疲劳,然而她们的嘴角都带着笑容。

少年停止了对“亲子”的调查。

少年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亲”。对于通过遗传因子的化学合成而诞生出来的少年来说,不可能存在亲人。想了想艾丽莎或许算是自己的亲人,但是很快就明白并非如此。两个人之间当然不存在生物学上的联系,更何况艾丽莎从未在少年的面前展露过笑容。

既然并非由父母所生,那么就不属于人类。

模仿人类所创作出来的非人之物,那就是人偶。

自己算是人偶吗?少年这样想道。这个疑问并没有简单得到答案。少年将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知识总动员起来,拼命地展开思考。人类和人偶,亲和子,艾丽莎和自己——无论考虑多久都无法得出答案。少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连接到CITY的网络后……

“——你就是人形使,爱德华•扎因吗?”

听到了声音。

声音的来源就在生命维持槽的圆筒玻璃对面。

那名少女是何时起站在那里的,少年并不清楚。

明明应该被十几二十重的警备网和无数探测器守护的这个地方,少女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伫立在哪里。

少女的身高尽管比少年高,但是和少年早已熟悉的白衣研究员们比起来依然要娇小很多。包裹着纤细身体的是漆黑又修长的服装几乎和实验室的黑暗融合在一起,令轮廓模糊不清。长裙的裙摆下露出的靴子和覆盖住双手的手套都是统一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皙面颊上,一双茶色的瞳孔反射出锐利的光彩。

分别束在头部两侧的长发仿佛两枚装饰羽一般摇动着。

“初次见面。”

少女拈起群角一礼,轻轻地用手抵住生命维持槽的表面。

“希望你不要警戒。我是你的伙伴。”

谁?少年发问。

贤人会议<Seer’s guild>,少女如此报上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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