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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猿不睦。秋穗栞对这个词的理解还是很模糊,毕竟在现代日本身边可见不到猴子。虽然多少觉得这两种动物应该很难相处,但果然还是无法想象狗和猴子水火不容的场面。
在英语里,似乎把这种事叫做“like Cat and Dog”,这才是一听就懂。
淋浴的水拍在地面,发出轻重均匀的声音。水很凉,但在只有八月的架见崎,并不会让人觉得不便。秋穗一边从头上冲水,一边思考。
今天,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又发生了战斗。三色猫方一人死亡,三人负伤,听说对方的损失要多出一倍。在架见崎,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吧。
Bulldogs频繁向三色猫帝国宣战,但秋穗感觉到他们不是真的打算攻陷三色猫。
今天的战斗也是这样。
要想在自己领土外使用能力,就要向对方宣战,进入交战状态。但交战状态七十二小时后会解除。
三天前,Bulldogs向三色猫帝国发出宣战布告,却没什么明显的动作。后来敷衍地派人出战,也是离交战解除还有三十分钟时的事了,当然他们肯定没想过三十分钟就能攻陷三色猫帝国。双方战斗力不相上下,非要说的话是三色猫占上风。
而且,三色猫帝国也没打算动真本事。输是不会输,但认起真来击败对方也没有太大意义。秋穗觉得他们没打算不必要地扩张势力,被大公会盯上会更麻烦。
实际上,交战以平手结束,三色猫帝国内的气氛也没有什么变化。看来和Bulldogs的交战已经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不需要特别绷紧神经。
——这样的状态,并不差。
秋穗心想。
与其始终绷紧身体,不断加重疲劳,不如轻松度日。
——但这样很危险。
如果是香屋,就会这么说吧。
异常情况变得日常化,是危险的。
交战状态解除了,现在是二十四日下午一点。根据架见崎的规则,无论结果如何,交战结束后二十四小时之内无法宣战也不会被宣战。如果和以前一样,那么Bulldogs下次发来宣战布告就会是明天下午一点左右。从宣战到交战开始有两小时准备时间,那么开战是下午三点。
那时,Bulldogs会如何行动,秋穗还不知道,说不定会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下定决心击败三色猫帝国。眼下,三色猫帝国有没有为这种情况做打算?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时间到了。”
好——秋穗答了一声,关掉淋浴。
她用的是学校里和泳池设在一起的淋浴室,旁边是更衣室,两边用磨砂玻璃门隔开。在玻璃上,模糊地映出高个子女性的轮廓。
是黑猫。拿过准备好的毛巾擦着头发,秋穗说:
“我的待遇相当优厚啊。”
“啊?”
“监视还特地让最上面的人跟着。”
秋穗等人、电影俱乐部的成员现在是靠三色猫帝国养着,话虽如此,受到的对待和俘虏相近。不能离开指定的居住区域,冲个澡也要有人守着。
而黑猫,是三色猫帝国中三名掌权者之一。
规则上的会长是白猫。
负责内政的是黑焦。
然后,是负责外交的黑猫。
还有件事说起来不太平。在三色猫帝国,战斗也在外交的范围之内。交战时黑猫便要全权负责,自然相当繁忙,按理说没时间盯着别人冲澡。
“难道,我被你看上了?”
秋穗向门外搭话。
外面传来的声音显得不耐烦。
“少废话,赶紧出来。”
是是是——秋穗应着,心里有点纳闷。
黑猫的反应有点意外。虽然问法有点不正经,但其实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特地到这里来。可是,黑猫没有理会。是理由需要保密吗?还是说正相反,完全没有具体的理由?秋穗觉得两种都不是。
——说不定,真的是被看上了?
不,没这回事吧。理由真是想不通。
总之,秋穗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是三色猫帝国发的白色罩衫和深绿色长裙。罩衫太大,长裙的布料就八月而言有点厚了,而且长裙不便于行动,不适合在架见崎穿。话虽如此,秋穗也没有特别不满,她根本就不希望出现不得不四处跑的情况。
打开门,就发现黑猫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看着自己。
“这打扮,就像假日出去野餐一样。”
那不也是你们给准备的吗。想是这么想,但她没说出口。
“要去公园开茶会吗?可以的话我想要一顶麦秆帽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啊?”
“当然,你让我泡红茶我就泡,让我用篮子装满三明治我就去装。”
面色严厉的黑猫忽然柔和地笑了。
“你这从容是哪儿来的啊?”
被黑猫的表情吸引,秋穗不由得老实地回答。
“来自义务感。”
“嗯?”
“没事。”
黑猫因为这样的对话笑了,也让秋穗感到意外。
——看来,我还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人啊。
本以为她只是个忠于职务、不通情理的女性,但实际上或许并非如此。说不定黑猫真的是看中了自己,与其说是秋穗本身,不如说是她的立场。既不是三色猫帝国的成员,也还没有彻底被电影俱乐部接纳,各种意义来说立场都不分明。而黑猫在三色猫帝国承担沉重的责任,会不时在她面前露出不加掩饰的一面就不奇怪了。
很快,黑猫换回了冷酷的表情。
“你说义务感,是什么意思?”
秋穗无可奈何地回答:
“和搭档保持平衡。”
“香屋吗?”
“嗯,是吧。”
自己并不是有意扮演这种性格,而是本来如此。
但形成秋穗现在的性格,果然是受他的影响吧。为了和他在两人间取得平衡,便会有意无意间改变原本的自己,更何况,就连成为“Biscui派”,也可以说是香屋的影响。
“从你搭档那儿寄来了信。”
黑猫说道。
*
我自己,还有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拿这二者做比较时,会对哪一方的爱得更深呢?
秋穗栞深爱《Water与Biscuit的冒险》这部动画,而且她觉得这份爱不会输给香屋或Toma。但和那两个人相比,自己的爱性质明显不同。
无论香屋还是Toma,一定是像自己本身一样爱着那部作品,把它当作自己的血、肉与灵魂。但秋穗终究只是把它当作最亲近的朋友来对待。
在遇到香屋和Toma之前,秋穗并没有对Biscuit有特别的想法。当然,她觉得那是个令人喜爱的角色,但非要说的话,果然还是想以主角Water的视角来体会作中的故事。
但,认识那两人之后。
三个人重新看动画时,秋穗对Biscuit产生了无以复加的共鸣。与其说是自身的投影,不如说是把Biscuit当作承受同种痛苦的朋友投入了感情。
Water是个强大的枪手,平时举止平淡冷静,但本性热切,内心藏着坚定的正义感。而少女Biscuit总是在他身旁笑着,举止格外活泼,但本质却远比Water更加空虚。
作品中没有具体讲述他们的关系,甚至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一起旅行,但对Water来说,Biscuit无疑是他唯一能敞开心扉的朋友。因为他只会在Biscuit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相对地,Biscuit一直在勉强自己,特别是对Water,她总是很顽固。直到秋穗与香屋他们相遇,发现自己也处在相同立场时,才明白Biscuit那么做的原因。
想必。
——Biscuit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待在Water身边。
对真心想成为英雄的Water,Biscuit感到惭愧,说得更明白点,就是自卑。
Biscuit肯定并不是想得到Water的爱吧。
也并不想变成Water那样的人。
她只是想和他站在一起,做一个可以让Water不必顾虑的同伴。但Biscuit感觉到,自己早晚会失去那个资格,因能力或价值观等原因无法继续待在他身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秋穗都对香屋步抱着同样的心情。
从相遇时起他就很特别,Toma也是这样。秋穗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那两个人待在一起,但两人笑闹着较劲时,总想把她扯进去。在心里,秋穗觉得自身的价值得到认同,因此很高兴。
秋穗总是装作不感兴趣,这样一来,两人便会想各种办法拉拢她。最初的一次,香屋用的是气球,后来还有糖果和巧克力等等。秋穗喜欢被这样不值得一提的小东西收买,但同时也有种寂寞的预感,觉得早晚有一天香屋会对自己看也不看。
只有一次,Biscuit对Water不加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感情,明确地表达愤怒,大喊大叫。
二十一集,《紫丁香温柔的景色》。故事中,和Biscuit成了朋友的孩子们被抓住当作人质,敌人是Water的旧友。Water和Biscuit去救孩子们,却在逃脱途中被旧友发现,Biscuit被抓住,Water不得不在她和孩子们之间做出选择。
结果,Water选择了Biscuit。
故事迎来悲剧结局,Biscuit冲Water大喊:
——为什么?
为什么。
起初,秋穗觉得她是责问Water为什么没救孩子们。但,一定不是的。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资格?
Biscuit想说的,应该是这句话吧。能做他搭档的资格。名为信赖的资格。当Water被迫做出选择时,Biscuit希望自己能成为被他对待得最草率、也最不怕添麻烦的人。
秋穗栞唯一一次为这部动画流泪,就是在她明白Biscuit心情的时候。
秋穗对她产生共鸣,感到同情。
同时,也确信了:果然我和Biscuit不同。
——因为,我希望被选中嘛。
不管对方是谁,在二选一时,秋穗总是想做被选中的一方。
就算得到信赖,她也不想因为这种理由被放弃。
——所以我并不想成为Biscuit。
只是和她心怀类似的不安。
恐怕我无法永远做香屋的搭档,早晚会无法胜任那个位置。到那时,无论是什么形式,自己都只能目送他离开。
因此,秋穗深深喜爱Biscuit,就像互相道明心中秘密的挚友一般。
*
秋穗被黑猫带到了校舍的屋顶。
那里摆着老旧的椅子和书桌,就是学校常用的那种铁管和木板组合的产物。白猫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撑着阳伞,她对面是黑焦。
“好闲。”
白猫嘟囔了一声。
“那可太好了。要是你忙起来,对我们来说局面就糟透了。”
黑猫答道。
“偶尔陪我运动一下行吗?”
“我?别开玩笑了。”
“不会让你受伤的,以前不是经常一起练手吗?”
“是啊,我还骨折过两次呢。”
“只要断得利索,很快就能接上。”
听了白猫的话,黑猫叹了口气。
“我才不要。无论你断过多少次胳膊,对三色猫帝国都没什么影响,但如果是我骨折,这个公会就维持不下去了。”
“只要用能力,很快就能痊愈。”
“我说的是威严的问题。”
黑猫瞪向白猫,眼里带着烦躁。黑猫会对白猫表露出这种感情,秋穗很意外。在她印象中,黑猫看着白猫时眼神大体会更柔和,还带着无语。
“你是我们绝对的象征,缺胳膊短腿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行了。犯错也好受伤也罢,都不会动摇大家对你的信赖。但我不一样,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力量,就没人会听我的话。”
白猫淡淡地笑了。
“以前,我也吃过不小的苦头啊。”
黑猫听了,毫不在意地点头。
“没错,但尽管那样,也没有任何人对你失望。”
“黑猫。”
黑焦打断两人的对话。
“在客人面前,你们说得太多了。”
“这个,是客人?”
黑猫用拇指指着秋穗。
“同盟公会的人,当然是重要的客人啊。”
“外交是我负责的。”
“既然在这个公会内生活,就是我负责。”
秋穗刻意在脸上装出笑容,观察三人的交流。
黑猫为什么烦躁?她和黑焦的关系如何?白猫是“象征”,是什么意思?黑猫和黑焦的职务很明确,但白猫的立场还不明了。本以为是黑猫经常前往战场前线,才会保险起见把会长的位置交给白猫,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虽然还想再听一会儿,但黑焦叹了口气,改变话题。
“麻烦小秋过来,是因为这个。”
所谓小秋,是秋穗在架见崎注册的名字,准确来说后面还跟着音符。黑焦也知道秋穗这个名字,却规规矩矩地用注册名来叫她。
他拿起桌上放的一枚信封,上面带着雏鸟的画,真是可爱。信封上写着“秋穗大人”。
“这是在平稳之国的香屋步寄来的。”
“架见崎能寄邮件吗?”
“是风滚送来的。”
风滚,正式来说是名为“风滚工业”的公会。拥有修理电器的技术的几个人凑到一起,在架见崎处于特殊的立场。他们四处修理电器,同时扮演旅行商人的角色。
不管怎么说,香屋寄信过来,这让人不安。
“不好意思,我们擅自检查过里面的内容了。”
黑焦说道。
秋穗刻意皱起眉头。
“如果是情书怎么办?”
“实际上还真像情书一样。”
嗯,不奇怪。如果这真的是香屋所写,就算伪装成情书秋穗也毫不意外。
“那就赶快还给我。”
“那多可惜啊,我们也一起考虑怎么回复。”
“你们是认真的?”
“有一半吧,毕竟在架见崎娱乐太少了。”
黑焦露出苦笑,在他对面,白猫认真地点头。
“一起出主意,写出最让他受打击的回复吧,肯定很有意思。”
嗯,好像确实有意思。
“总之,请把信给我。”
秋穗伸出右手。
黑焦把信封重新放回桌上。
“请现在就看,然后我们要收回。”
“按女高中生的常识,情书要一个人悄悄读。”
“没错。但前提是这真的是情书。”
估计是玩笑开够了吧,黑焦的语气变得草率。
“在我们看来,这信应该是什么暗号,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但材料本身要留在手里,你明白吧?”
当然明白。
香屋寄来的信不可能单纯是封情书,里面肯定做了手脚,如果没有就是其他人的恶作剧了。
秋穗无可奈何地坐下,从信封里拿出信纸。
身在三色猫帝国的你,似乎被强加了新的日常
托托会将其拱手相让,回归自己的平稳吧
这样的发展,恐怕就在不久的将来
我们一起寻找过的Biscuit的标志,你还记得吗?
与那一天偷走Biscuit的小偷目的相同
你临摹的光,必将与你再会
那时,如果我的思念在空中浮现
只要领会其中的红色
哪怕货币的诅咒,你也一定能将其驱散
“知道什么了吗?”
黑焦问道。
“我知道了。”
秋穗回答。并非全部,但开头三行已经懂了,光是这些就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黑猫的声音变得更锐利。
“知道什么了?”
“Bulldogs,比想象中更聪明。”
或者说他们只是听从平稳之国的指示。还不确定到底如何,但香屋指出的要点有说服力。
“赶快解释。”
不知什么时候,黑猫已经来到秋穗旁边探头看信的内容。
秋穗侧眼看着她,开口说:
“就是说,Bulldogs靠他们毫无干劲的宣战布告,抬高了自己在另一个组织眼里的身价。”
而那个组织,当然就是平稳之国。
2
平稳之国,是完全支配架见崎北侧的庞大组织。
不过在表面上,他们把整个组织分为总部和十支部队,共计十一个公会。
现在,Toma是第八部队的会长,但有一半时间都在总部的领土生活,这单纯是因为总部领土上的建筑物破损比较小。能分得一座漂亮的公寓的最顶层,她的待遇并不算差。
但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理解为Toma被夺走了能力。她的领土只是“平稳之国第八部队”,在本部无法使用能力,尽管身为所持点数超过三万的有力者,但在这里她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话虽如此,就无法使用能力而言,香屋的处境更糟,因为他连自己的终端都不在身边。如果没有终端,基本上无法使用能力。
不过,从一开始香屋就没有战斗时用得上的能力,那么终端不在手上反而更轻松,比如终端会被检索能力定位。虽然两手空空也不是保证能隐藏位置情报,但至少能混淆视线。
在平稳之国、公会总部的领土上,香屋晃晃悠悠地闲逛,他想尽可能了解这个组织。
只要稍稍逛一会儿,就能明白平稳之国很有实力。
首先,很多建筑还保留着完好的外观,感觉有八成左右没有损伤,还有像Toma住的公寓那种高层建筑。就架见崎全境而言,单位面积的人口很少,像座鬼城,但在这里甚至有营业中的食堂。虽然货币不能用,但只要有平稳之国发放的餐券,就能从几样菜单中点餐。在架见崎,这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惊异,像电影俱乐部,每个月都有一半是靠爆米花充饥。如果没有每个月肉体都会恢复原样这条规则,营养失调才是弱小公会要面对的最大威胁。
平稳之国一如其名,安静,又沉稳。
按Toma的说法,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个公会,就是宗教国家。
在架见崎北部的山上,山腰处建了一座教会,平稳之国的领导者,或者说偶像——圣女莉莉被供奉在那里。第一到第十部队的会长被称为圣骑士,时不时会到那座教会进行集会。
圣骑士似乎是按各自负责的部队来决定席位。负责第一部队会长的圣骑士位居顶点,在整个平稳之国中是NO.2,那么负责第八部队的Toma明面上就排在第九位。之所以说是“明面”,是因为除圣骑士以外,还存在另一套权力体系。虽然没有明确的名字,但那一组人简单来说就是负责照料圣女莉莉的人。莉莉的厨师、裁缝、负责清扫的人,还有代言者。莉莉本人不会在公开场合开口,而代言者的职责就是接受莉莉赐予的话语,向众人传达。听说这是唯一被允许和莉莉对话的职务,在公会中名望很高。
虽然听上去很蠢,但这样看来,平稳之国的确可以称为宗教国家。
靠教义与信仰为基础,建立起强大的向心力。就算一切都是虚像,只要人们肯相信,这个国家就能保持平稳。
——不,正因为不是虚像,才很麻烦。
在有点数和能力存在的架见崎,很适合宗教的发展。
圣骑士也好,照料者也好,他们被选中的要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平稳之国教义的忠诚。更具体来说,就是理解圣女莉莉向众人传授的“爱”。成为圣骑士,就能得到大量点数,实际上,这相当于因神的加护获得强大的力量。至于照料者,虽然在点数的优待上不如圣骑士,但这一身份让他们得以在最安全的公会的最深处过上安定的生活。
能带来切身利益的信仰,就是这个组织的根基。
此外,还有一条传言,让这一构造更加牢固。
——圣女莉莉可以复活死者。
虽然对象仅限于圣骑士,但众人对此深信不疑。既然架见崎存在各种能力,那么就连香屋也没理由怀疑。复活死者的能力。虽然不知道需要多少点数才能获得,但只要加上一些限制,应该能让数额变得现实。比如需要事先指定使用能力的对象,最大人数是十人,如果能力有这样的限制,那么“只能让圣骑士复活”也就可以理解了。正因为有说服力,众人都会以圣骑士为目标,忠于平稳之国的教诲,努力去理解莉莉口中的爱。实际上,听说到处都在开学习会,如果香屋也是这里的一员,肯定不管怎样先去参加吧,因为那样做生存率是最高的。
话虽如此。
——爱是什么?
这种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
理解莉莉的爱,是什么意思?如何证明?是不是太暧昧了?
恐怕,这是洗脑的一环吧。不抱任何疑问、甘愿效忠做牛做马的人能得到优厚待遇,通过这条规则,就能统帅整个组织。
以爱为理由让人互相厮杀,毫无疑问让人不快,又毛骨悚然。
考虑着这些,香屋沿大路向南前进。前面是架见崎站。越接近车站,街道就越繁华,准确来说,是能理解到以前的繁华。拉面店、餐厅、租房中介、旅行社。每家店都挂着招牌,里面却没有人影,自动门也打不开。为获得留下的物资,到处都是被砸碎的玻璃门,这也给人末世的印象。
但,平稳之国也是与这一末世抗争的组织。
比如刚才,香屋和一个慢跑的青年擦肩而过,甚至还看到一名女性在给箱型花盆里的花浇水,两人都笑着和他打招呼。没想到架见崎还有这样社会性的活动存在。
——到处都是野性。
那个动画的男主角说过。
——就算有人类,就算建起大楼,也不会冲淡那份野性。世界仍然是长着獠牙的猛兽称霸,弱肉强食。
对他的意见,香屋举双手赞成。
整洁漂亮的街道,发达的交通网,通信设备,这些都不是文明的本质。让人类社会得以成立的,是法律,以及愿意遵守法律的意识。超越个人力量强弱的集团性规则,才是文明的根本。
平稳之国的信仰,有没有强盛到足以发展为文明呢?
如果足够强,就可以利用。尽管这个组织可怕又令人不快,但也会成为香屋实现目的所必需的一片拼图。
香屋从大路拐进岔路。
前面就是要去的书店了,位置在一座不大的楼房的一层,外墙特地铺了原木的木板,装点得很漂亮。门口的黑板上写着店里设有咖啡店,每天一换的推荐菜单是曼特宁咖啡。话虽如此,无论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这枚黑板上都会继续推荐曼特宁吧。
推开门,香屋就看到店里约好见面的人,Toma。她喝了口咖啡,向手中的资料看去。
见香屋在面前坐下,Toma问:
“感想如何?”
“架见崎的气候不适合热咖啡。”
“冰很贵重的,因为要修理冰箱才行。你在平稳之国逛过的感想如何?”
Toma重新问道。
这一回,香屋老老实实地回答:
“可怕的组织。”
老实说,看到慢跑的人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架见崎,死亡原来被看得这么淡吗?还有人会进行无益于生存的活动?在这个世界,锻炼身体的行为无法成立,因为每个月循环一次,身体又会变回原样。慢跑只是显得健康,和实际的健康扯不上关系。
Toma点头。
“平稳,是架见崎最可怕的公会。”
“嗯,所以很有魅力。”
“你想把平稳弄到手了?”
“真想把信仰换成法律啊。”
“哪个不都一样?”
“不一样。被赋予的东西不同。”
在平稳之国,会对信仰赋予力量。
但这就让人没法放心,也没法安然入睡。法律就正好相反了。从不安分的人手上夺走力量,赋予和平。必须是这样才行,人们宣誓效忠的对象不该是力量,而是和平。
Toma笑了。
“不管怎么替换,如果想得到这里就要尽早行动了。在架见崎,时间的步伐比我(私“わたし”)想象中更快。”
听到第一人称是“我(私“わたし”)”,香屋就明白她现在是以冬间美咲这一身份和自己交谈。在这里,她的注册名是Water,由来当然是香屋和她信仰中的动画的男主角。
但架见崎中,Water有另外一层特别的含义。平稳之国,第八部队的会长,Water。约三年前出现在架见崎,创建一个小公会,眨眼之间成名,然后把自己培育的结果拱手交给平稳之国,得到了那里的权力,是个活生生的传说之一。以这一身份说话时,她会用“我(俺“おれ”)”做第一人称。
“确定没错?
听到香屋询问,Toma点点头。
“明天会餐后,有可能会决定架见崎的未来。”
明天,二十五日举办的会餐。
平稳之国和PORT,两大公会的会长进行会餐。
这并不是需要特别保密的事情,整个架见崎都知道。至少,只要是公会里拥有足够优秀的检索士,就会知道这条情报,问题是其中的内容。Toma继续说:
“平稳和PORT会缔结条约,这已经基本决定了。明天的会餐只是最终的确认,或者说,基本上只是为了见面握个手。”
“条约的内容呢?”
“两公会互不干涉对方的战斗,条约预定从下个循环开始生效,持续三个循环。”
“具体内容呢?”
“基本上定了,已经整理成了条文。”
Toma递过手里的一枚资料。
上面细致地列出了平稳和PORT之间商定的项目,大致看过后,香屋说:
“对平稳不利啊。”
“当然了。”
这些条约的意图显而易见。
大体上是平稳之国和PORT将互不干涉,各自在架见崎搜刮点数。如果过上三个循环,就算架见崎只剩下这两个公会也毫不奇怪。
而且,如果双方得到相同的点数,最终将是PORT的胜利,因为眼下PORT更强大。平稳之国总点数约九十五万,而PORT是一百一十五万。公平竞争的情况下,很难弥补这二十万点数的差距。
眼下,PORT才是架见崎的王者。
然而他们还没有支配整个架见崎,听说原因是内部的不和。
外界没有敌人的公会将在内部产生敌人,争夺“胜者公会的会长”这一位置。PORT被这个问题拖住脚步时,平稳一方的势力已经迅速发展,但如今已经是极限了吧。条约,再加上明天的会餐,就说明PORT终于把目光对准了外侧。
“平稳的意图呢?”
“我也不清楚,但多少可以想象。首先,PORT内部的争端并没有完全平息。”
“就是说他们被内部问题拖住,没法和预想中一样专心收集点数?”
“确实有人抱有这种乐观态度。此外,还有月生的问题。”
月生,所属公会在架见崎排第三位,个人实力最强。仅一人就有超过七十万的点数,就算对PORT来说,也足以成为威胁。
“这次的条约当然是PORT提出的。平稳这边接受了,但在上面加了一条要求。”
“对月生?”
“嗯。两公会分别派出同等点数的战斗力组成联合军,打倒月生。谈到最后,两边各出的点数估计会敲定在六十万P吧。打倒月生以后,得到的点数由双方平分。”
感觉这一条也对平稳不利。
就算同样派出六十万点数的玩家,PORT还能在领土内留下五十五万,而平稳只剩三十五万。
——不,说到底,这种条约不可能成立。
光是打倒月生,就能获得他所持点数的一半——至少是三十五万。如果PORT得到了这些点数,他们在架见崎将所向无敌,如果被平稳得到,将足以逆转双方战斗力的差距。
那么,不管是哪个公会,在打倒月生的瞬间,条约将变成一纸空文。既然确定能胜利,必然会背叛对方。
Toma继续说:
“为了分配月生的点数,他们好像打算创建一个新的能力,不过具体内容还没确定。这是两个公会接下来打算商谈的事项。”
原来如此,创建一个让双方守约的能力。
“但是,如果公平地进行下去,果然对平稳不利。”
“嗯,实际上,平稳还有一个计划,用来抬高点数。”
“Bulldogs?”
“目前,那个公会在忠实地卖力。”
这件事已经听Toma说过。
平稳之国早已笼络了Bulldogs。
“对平稳之国的动向,PORT了解多少?”
“这我可实在是不知道了。你怎么想?”
“全都看透了。”
“为什么?”
“没有原因,但这种情况更可怕。”
比起一切按平稳之国的计划发展,PORT技高一筹的情况对香屋来说更不利。所以,不需要推测,也不需要推理。只要没有理由让他确信安全,就会以最可怕的情况为前提行动。
Toma笑了。
“如果全都被对方看透,平稳之国和PORT的冲突——”
“恐怕,明天会餐过后立刻就会开始。”
“会牵扯到谁?”
“照这样发展的话,就是Bull和三色猫,还有电影俱乐部。”
“但那样的话,就会分出胜负。”
“嗯,很难打成平手。”
香屋,还有Toma,两人各有不同的目的。至少香屋觉得不同。Toma并没有完全对自己摊牌,而香屋也一样,没有告诉她自己根本的目的。
但至少现在,两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香屋和Toma都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所以架见崎分出胜负就麻烦了。
如果平稳和PORT将发生冲突,就必须把结果向平手的方向调整。
“那,接下来是正题。”
Toma把手上的资料递了过来。
“我们去把月生拿下。”
接过资料,香屋低头看去。他曾拜托Toma把一切关于月生能得到的情报都拿来。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后,他开口说:
“好,现在去见他吧。”
“月生?”
“当然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见面?”
如果在Toma的房间,可能会被平稳之国监视,所以两人在外面碰头。但把地点特地定在车站附近,是为了方便直接去见月生。
“什么嘛,原来不是约会啊。”
Toma笑着站起身。
她应该也理解在这个时间去见月生的重要性。
香屋也站起身,问道:
“去见月生这件事得到许可了吗?”
“那个可没办法,太花时间了,我要先当上第一部队的会长才行。”
第一部队的会长,在平稳之国排在第二位。
那支部队的领土和架见崎站相邻,也就是和月生相邻。换句话说,平稳之国的NO.2负责应对月生。
“擅自行动没问题吗?”
“又不会被杀。”
“但点数下降的话,明天以后可能会不好行动。”
“没问题。我和第一部队的会长是朋友,总有办法的。”
“你朋友真多。”
“但挚友就只有你。”
“反正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吧。”
“怎么会,我不喜欢说谎啦。”
两人一起从店里离开。
站在香屋身旁,Toma嘴角露出微笑。
“手,要我帮你握住吗?”
“嗯?”
“你的手在发抖。”
“没事。我不想放下心。”
按香屋的预想,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接下来要去见的毕竟是架见崎战斗力最强的人物,自然会害怕。
“哦。”
Toma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稍稍加快脚步,走到前面。
看着她的后背,香屋问道:
“秋穗呢?”
“嗯?”
“她不是挚友吗?”
Toma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头也不回地说:
“秋穗能百分之百回应你的期待吗?”
“那还用问,她可是秋穗啊。”
“真的吗?要拿满分很难吧?”
“不,肯定能。”
香屋不会对谁百分之百信任,就算对方是秋穗还是Toma都一样。但会按百分之百来制定计划。
孩童会相信母亲发出哭喊,因为那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3
要说理解程度,也就百分之三十吧。
也有可能更低。就现状来说线索还不够。
但香屋发寄来的信中,前面三行可以解读。
身在三色猫帝国的你,似乎被强加了新的日常
托托会将其拱手相让,回归自己的平稳吧
这样的发展,恐怕就在不久的将来
其中最好懂的是第二行,秋穗指着那里说:
“托托,是狗的名字。”
更准确来说是导盲犬的名字,但这里单纯看作狗就可以了吧。
“狗?”
白猫说着皱起眉头。
“是动画里的角色。”
当然,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带第十二集,《导盲犬只叫一次》里登场。
有没有漏掉什么?有没有误解什么?秋穗注视信纸思考,继续说:
“这样再来看第二行吧。狗会将其拱手相让,回归自己的平稳。”
黑焦开口道:
“这里的狗,说的是Bulldogs吗?”
“想不到其他的了。”
“平稳就和字面一样,是平稳之国。”
“没错。”
“也就是说,Bulldogs想用什么做交易,成为平稳之国的一员。”
对,应该就是这样。
黑猫从旁边开口。
“他们到底要用什么做交易?”
答案在第一行。
“在三色猫帝国的我们被强加的日常,恐怕就是说那些反反复复的宣战布告。”
双方都没有认真想赢,只是形式上宣战。每当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进入交战状态,架见崎的人只会觉得“哦,又开始了”,但在平稳之国眼里,认为这件事有价值也没什么奇怪的。
“平稳之国在架见崎排在第二位,自然想缩短和PORT间的差距,但又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如果做得太卖力,可能会刺激PORT的行动。”
目前,平稳之国需要暗地里积蓄实力,他们的目的就是悄悄地积攒战斗力,直到足以战胜PORT。
“如果Bulldogs和平稳之国暗地里有联系,那些宣战布告的意义就很明显了。”
朝旁边看去,秋穗发现黑猫睁大了眼睛。
“平稳之国打算不让PORT察觉就把我们吃下?”
没有其他可能了。
“比如说,他们的计划可能是这样。Bulldogs反复向三色猫帝国进行毫无意义的宣战,但背地里找到平稳之国提议:要不要让我们加入?如果愿意协助我们,想击败三色猫帝国就不成问题。那样一来,平稳之国不需要在表面上参战,就能同时得到Bulldogs和三色猫帝国。”
等到Bulldogs战胜三色猫帝国的瞬间,其他公会才会发觉情况有变。而且,就算那样,架见崎真正的势力图也不会浮出水面,表面上只不过是两个公会漫长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Bulldogs的势力得到扩张。
但实际则不同。已经连续几个循环反复向三色猫帝国宣战的,仅仅是挂着其他名字的、属于平稳之国的部队之一。
只要Bulldogs得到三色猫帝国,点数加起来就有二十万左右,这些全都会落到平稳之国手里。
——这样的发展,恐怕就在不久的将来。
香屋是这么说。
一脸无聊默不作声的白猫终于开口。
“什么啊,那只要我们不输给Bull不就行了?”
是这样没错,但没那么简单。
“平稳之国在以某种形式支援Bulldogs,如果他们背后有平稳的九十五万点数,三色猫帝国就赢不了。”
“没那回事吧。”
一脸困倦的白猫忍住哈欠。
“平稳不想被人察觉和Bull有联系,那就没法做得太明显,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白猫和香屋的性质完全相反,总是无所畏惧,总是不慌不忙,就算听说敌人是点数有自己十倍的平稳之国,态度还是一如既往。这也是强大的一种形式。
以秋穗的立场来看,很难判断应该站在平稳和三色猫的哪一边。如果三色猫被Bull吞并,Bull再被平稳吞并,那自己不费力气就能和香屋、Toma汇合,感觉以这个目标行动更轻松。
但,香屋是怎么想的?既然把平稳之国的打算写在信里,就可以理解为他希望自己帮三色猫。不过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这封信会被白猫她们看,肯定在香屋预想的范围之内。那么不管他本意如何,信里的内容至少在表面上会是对三色猫帝国有益的情报。
——搞不懂。
这见鬼的游戏,秋穗暗自抱怨。
这和三色猫对Bull、平稳的打算,还有更远一步的PORT都没有关系。如今,压在自己身上的任务是从信上这九行字里解读香屋的意图。他相信如果是秋穗就能做到,如果是秋穗,就能毫不费力地理解,按他的想法行动。
所以,如果没能做到。
——我就没达到香屋对我的评价。
如果变成那样,实在有点不甘心。
秋穗轻轻吸了口气。
“后面的六行,写着更重要的情报。”
白猫点头。
“解释一下。”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现在,还不知道。”
旁边的黑猫叹了口气。
“是吗。那就算了,回房间去。”
“不。”
秋穗摇头。
“托托是狗的名字,你们知道吗?不知道对吧?能解读的只有我。要想知道平稳之国的目的,请让我自由行动。”
现在,这样和他们谈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就连信件送到的时机都是香屋有意而为,因此秋穗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为了解读这封信还需要更多情报,请允许我在三色猫帝国的领土上转一下,另外,我还想向检索士打听Bull和平稳的情报。”
黑焦摸了摸下巴。
“解读信的内容,为什么要了解我们公会?”
“后面六行的内容,我认为和平稳之国打败三色猫帝国的计划有关。那么,如果不了解这边的情况,就无从下手。”
虽然是没根据的推测,但黑焦似乎姑且是接受了,他轻轻垂下视线答道:
“这个公会点数最多的检索士就是我,有什么想问尽管开口。另外想在三色猫帝国观光的话只要找个人跟着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黑猫打断了。
“等等,我不同意。”
黑焦冷冷地盯着黑猫。
“公会内部的事情是我负责。”
“秋穗是其他公会的人,那就是负责外交的我来管。”
“接待客人的是我啊,就连风滚工业,你也主要负责交涉,用餐和住宿都是我来安排。”
“这和风滚不是一回事。”
正当两人争论不休,白猫插了进来。
“你们要说很久?”
两人纷纷答道:
“只要黑焦让步,很快就能结束。”
“黑猫太一板一眼了,如果Bulldogs真的和平稳之国联手,情况就很紧迫。”
嗯——白猫哼了一声。
在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她短暂思考,然后说:
“基本上黑猫是对的,关于电影俱乐部的事,都交给她处理。”
“看吧。”
黑猫得意地笑了,脸上的表情让她像个少女。
白猫继续说:
“不过你就当作老朋友的请求,可以帮秋穗这个忙吗?”
转眼间,黑猫的脸上阴云密布。
“会长,你多少也考虑下我的立场——”
“我知道,所以才说是我任性的请求。”
两人一时间沉默了。黑猫瞪着白猫,白猫用依旧困倦的眼神注视黑猫。
没过多久,是黑猫叹了口气。
“为什么?秋穗的话不过是她的想象,就算都是真的,也和你说的一样,只要我们不输给Bulldogs就没问题。”
“可是我很好奇啊。”
白猫从秋穗手上拿起信纸。
“这首难为情的诗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知道吗?”
“你是说,对香屋步有兴趣?”
“不仅如此,这封信,虽然寄信人是香屋——”
白猫随便晃了晃手上的信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但风滚的人说,把信交给他们的是Water。”
听到那个名字,黑猫的脸色变了。
Water。Toma。冬间美咲。在架见崎内也是出了名的玩家。
秋穗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香屋和Toma联手,就不会有错了。那么为了活下去,秋穗要忠实地完成他们交给自己的任务,那样胜率最高。
——不,真的是这样吗?
香屋和Toma的性质不同,对生命的态度一定也不一样。
Water说过:要活下去。为了什么?每当有人问这句话,Water都会说出相同的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所以,对香屋来说活下去高于一切。所以,Toma想在活着的时候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一直以来,那两个人就是这样。
4
月生的日子一成不变。
早上五点三十分,闹钟把他叫醒。嘟嘟嘟嘟嘟,短促的声音连续五次。整体听完三回后,他便关掉闹钟。
车站大楼的四层以上都是商务旅馆,月生就在其中的一间客房。他从单人床上起身,站起来,用力伸个懒腰。然后走进浴室,仔细地刮胡子,洗脸,刷牙,然后用发胶——是车站内便利店里拿到的东西——把头发向后面捋齐。
走出浴室,枕边的数字时钟显示五点三十五分。
月生戴上眼镜,从壁橱拿出更换的衣服。首先是衬衫,每天拆开一件新品。接着是西装的裤子,三天换一件。每晚他都会用挂烫机,折痕很清楚。
他系紧领带,配上和西装成套的腰带,扣好衬衫的袖扣后穿上外套。衣服全都是车站大楼三楼男装店的东西,每六天去买一次。因为没有店员,他直接把钱放在柜台上。
最后,月生把怀表放进外套口袋,拿起深棕色的商务包,离开房间,在五点四十五分站到电梯口。
每天早上,电梯都停在月生就寝的的楼层——七楼,他坐上去降到四楼,走进前台旁边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入口旁有蛋糕的柜子,但里面空空如也,柜子也兼用作柜台,里面还有现金出纳机。
每天早上,月生会整齐地在柜台上放下一千六百日元。奇数的日子是一张一千的纸币,再加上五百和一百的硬币各一枚。偶数的日子则是两张千元纸币加一枚百元硬币,再收回前一天的五百日元。不过每四天百元硬币会攒起四枚,这时月生会把它们全都收回,然后放下两张一千的纸币。而一千元攒够以后,又会同样拿一万元替换。
一千六百日元,是热咖啡和一袋饼干的价钱。
有时,月生也会觉得旅馆的咖啡太贵了。但每次循环,所有的钱都会回到钱包里,所以并不会觉得为难。
他径直走进厨房,亲自动手冲咖啡,再配上饼干。然后,把东西端到固定的位置——离入口最近的座位,从架子上取下报纸,开始吃早饭。这个时候,他会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确认时间,基本上是五点五十五分。有些日子前后会有三十秒左右的误差。
算上英文的在内,这里一共有七家报社的报纸,但月生每天都拿同一份。早饭期间,他基本上会在报纸上找印刷错误。尽管内容没有变化,但说不定会有自己没发现过的印刷错误,如果之后还有时间,便会望着报纸上日渐增加的皱褶度过。
早饭结束时是六点十五分。月生把杂志放回架子,杯子送回厨房,离开休息室。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确认领带有没有歪,然后坐电梯来到一楼。
早上六点二十分,月生来到架见崎站南检票口前。
这个时间,也是时刻表上记载的第一班下行列车的到达时间。
月生注视起自动检票机的对面,除偶尔低头看看怀表外,像招牌一样站得笔直,没有任何动作。但,没人走过检票口,更何况架见崎根本就不存在还在运行的电车。
等月生回到旅馆的房间,日期已经指向下一天。到了末班车的时间,再等五分钟,月生提起放在脚边的商务包,到检票口对面的商场解决晚饭——话虽如此,每天的菜单都没有变化,他付过钱后把饭打包带走。
吃完饭,把裤子挂在挂烫机后冲澡时,时针已经转过凌晨一点。每天月生都只在床上躺四个小时左右,身体总是带着困倦,但非要说的话,他已经习惯了,而且还来不及在黑暗中想这想那就睡着并不是坏事。尽管很期待短暂的睡眠中看到的梦境,但与期待相反,他很少会记得梦的内容。
月生的日子一成不变,像时钟一样规律,轮流走过相同的地点。日子过得非常悲伤,同时也很平稳。非要说的话,他还挺中意这样的生活。
然而,这一天,他听到了声音。
“您在等电车吗?”
声音悦耳动听。在转向出声的方向前,他先看了看怀表。表示日期的小窗上显示“24”,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五分。
离上次月生的规律被打断,大概已经过了两个循环。上次好像是PORT的人来访,虽然记不清时间,但大概是五六十天前。
月生抬起头,看到奇妙的二人组正走向自己。
其中一个是少女……吧?由于那身穿扮,性别不好判断,但是是个戴牛仔帽的孩子。另一个也是孩子,这个人是少年,穿着轻便的T恤和短裤。
戴牛仔帽的人开口:
“您好,月生先生。我是Water,来自平稳之国。”
月生在嘴前竖起食指。
“保持安静。”
怀表指向了四点十六分,这是电车到站的时间。
尽管他努力竖起耳朵,果然还是听不到车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