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教会二楼最深处莉莉的私人房间,秋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莉莉蹲着哭了很久,但终于静静站起身,走到床边,那步伐就像秋穗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梦游症患者。
她一头倒下趴在床上,睡了一小会儿。真的只是一小会儿。虽然没有特意看表确认,但差不多是两三分钟吧,期间秋穗让爱丽丝离开,自己拿椅子坐在睡着的莉莉旁边。不久后,莉莉睁开眼,小声说:
“你出去。”
秋穗装作没听到这句话。
她也在犹豫,不知道该和莉莉说些什么,因为不知道,于是决定说自己想说的事。
“我和Water还有香屋做了很久的朋友。”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已经差不多九年,一直在那两个特别的人身旁看着他们。
“要说学校的成绩,是我更好喔。比知识量或是计算能力我不会输,但我羡慕他们两个。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我感觉自卑,因为在最重要的能力上比不上他们。你知道那是什么能力吗?”
秋穗等了一会儿,可莉莉没有回答。
不过她应该没有彻底无视自己的话。虽然没有根据,但看着她为难似的面容,就有这样的感觉。秋穗继续说:
“那个能力说白了,是想象力。根据现在看到的东西,还有至今为止的经历,来理解还没有见过或是没有经验过的事情。”
莉莉用力皱起眉头,小声说:
“如果我能早点了解那些事就好了。”
“没错。”
了解战场,了解人们流血倒下的地方。
莉莉当然早就可以了解到那些。就算没有实际看过,就算一直在这个漂亮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能想象的也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没有从不想看到的东西上移开视线,就应该看得见才对。
“不过嘛,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明明是很简单就能想象的事情,却没有想象,于是才出现众多无聊的问题。哪怕是秋穗来到这里之前所生活的世界,也有众多由于缺乏想象力而出现的情况,比如欺凌、犯罪或是战争。
“可是,”
莉莉只说出两个字,声音就断了。
秋穗朝她用力点头。
“嗯,我知道不是说一句‘大多数人都这样所以没办法’就能看开。所以你可以难过,不甘心,也可以后悔。”
到今天为止,莉莉——“玩具的王国”伤害了多少人?又杀死了多少人?秋穗不知道,但那些数字肯定不是零。以前,平稳之国和三色猫帝国战斗时,三色猫一方出现了七名死者,其中光是明确得到确认的,就有五名由“玩具的王国”造成。
那果然是莉莉杀死的。哪怕手上没有留下用匕首刺下的触感,流出的血也远到不会出现在她眼里,这些仍是莉莉需要背负的罪过。在架见崎的什么地方,一定有人打心底憎恨这个孩子。
“所以,你继续消沉也没关系。哭也好,心里郁闷也好,砸枕头撒气也好,都没有问题,但请再听一听我想说的话。”
莉莉不适合架见崎。她是个对保持温柔没有任何疑问的少女,所以无论如何都不适合架见崎,因为这个世界以战斗为前提。
现在,在架见崎,想要抵抗这一前提的只有唯一的那一个人吧。
换句话说,能成为英雄的,恐怕只有香屋步。
“香屋拥有能力可以向运营者提问,并让他们回答。”
“提问?”
“对每个问题,只要拿出由运营者设定的点数,就能让他们如实回答,大体上是这个感觉,具体内容不重要就省略好了。总之在下个循环,他打算提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
莉莉“咻”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能得到回答吗?”
“按照规则,只要香屋收集到必要的点数就可以。”
恐怕,香屋从一开始就设想了这个问题,所以才追加了些详细的规则。比如,通过“设定的所需点数不得超过架见崎的点数总和”这一限制,运营者必须为这个问题设定有可能实现的点数。“能力者与管理者需以诚相待,公平运用这项能力”这一限制,让运营者没法随便扯谎糊弄过去。
当然秋穗不确定运营者一定会遵守规则,香屋肯定也一样不确定。
但如果他们保持诚恳,能让香屋的打算破产的回答只有一个。
——不存在那种方法。
不存在什么办法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
——但,那不可能。
因为实际上,光靠在这里生活的玩家们的知识,就能让和平变得可能。因为能力实在太方便了,只要不用于战斗,而是用于维持平稳的生活,就能组建远远超越秋穗所知道的“现实”中的医疗机构与安保机构。而每到循环,人们的健康和食粮问题都能得到解决。正常来想,架见崎足以蜕变成乐园。
“这做法实在太有香屋的风格了。在架见崎最强的,不是PORT也不是月生先生,怎么想都是运营者,而那个家伙想靠一个问题就把运营者拖进自己的领域。”
如果敌人是巨大的组织,那么只要是强大的玩家就可能成为英雄;如果敌人是强大的玩家,那么组织或是友情一类事物就可能成为英雄。但,香屋战斗的对手不属于这种范畴。
如果规则强迫人们战斗,就挑战规则本身。一直以来,一定只有香屋以这样的视角望着架见崎。所以对于真正讨厌战斗的人来说,可能成为英雄的只有他。
“好厉害。”
莉莉轻声说。
她眼里的泪水已经干了。
——到头来,要鼓励失落的孩子,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这个。
无论怎样的形式都好,只能拿出像那么回事的希望。所以,与其说是为了推进向香屋的计划,不如说是为了安慰莉莉,秋穗说道:
“香屋最想要的协助者,就是你。”
莉莉。平稳之国既柔弱又坚实的象征。按爱丽丝的说法,就是能让人相信爱或希望这种美好事物的偶像。
以前,被平稳之国抓住的时候,香屋好像曾为了让莉莉记住自己的名字而行动,据说那是为了他能睡安稳觉的一张牌。当时秋穗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现在能够理解。
“莉莉,只要你站在香屋那边,他就能朝目标迈近一大步。”
平稳之国。在架见崎唯一能对抗PORT的组织;也是以对莉莉的爱这种模糊的东西为基础,膨胀到如此庞大的奇妙组织。
在秋穗眼里,平稳之国显得异常。他们编造故事,将名叫莉莉的少女奉为偶像,把她当作维持自己内心平稳的道具。但让这种异常出现的根源,在某种意义上是正常的感情吧。爱丽丝是这么说的:“在架见崎生活,很辛苦吧?”这个组织的人想从人们互相厮杀的现实上背过脸,才会倚靠于莉莉。他们会对一个单单是温柔的少女表示崇敬,难道不是因为内心深处明白争斗既愚蠢又悲惨吗?
所以,香屋看中了平稳之国,想要掌握这个组织。
而如果是莉莉,就能凭一己之见决定整个组织的方针。如果支持香屋,很多弱者便会流向平稳。除PORT以外的所有组织——不,就连在PORT内没希望参与顶层竞争的人,都很可能觉得香屋讲述的未来更有希望。
莉莉用力皱起眉头。
“我该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秋穗没有觉得愚蠢,也没有觉得不负责任。
只是,对她的诱导太过顺利,让秋穗感到不安。为什么Toma要对莉莉隐瞒香屋的能力?这孩子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这点。
香屋步的确会向弱者展示希望。
但,向弱者展示希望这件事本身,无论如何都会带来危险,难保不会从本来已经能放弃的人手里夺走放弃的念头。如果不放弃,人就会死。为了举起希望的旗帜,必须先用尸体铺路。
——所以,我不会进一步深入了。
虽然想帮香屋的忙,但现在莉莉打心底失落,好像轻易就会接受自己的提议,在这个时候实在开不了口把她彻底说服。到头来,秋穗没有香屋或是Toma那般的觉悟。
她像是找借口一样回答:
“香屋的想法也有问题,等过段时间冷静下来再考虑吧。”
“哦。”
“不过,你有能力让今天的战斗告终。”
安慰失落的孩子的办法中,第二个步骤。
给她看到像是希望的东西后,接着为了让她迈出第一步,轻轻在背后推她一把。
“按照预定,我好像要接任代言者这个职责。”
“嗯,没错。”
“这个代言者的职务,今后废掉怎么样?”
如果用莉莉的声音宣布停战,平稳的人们就不得不听从吧。
而今天在架见崎发生的,实质上是平稳和伊甸的战斗。只要平稳收手,战斗便会偃旗息鼓。
*
这一天,曾以闭口不语为职责的少女发出了声音。
架见崎大部分人——包括所属于平稳之国的大部分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众人终端上一同播出的那个声音显得稚气,与其说是带着紧迫感,不如说是竭尽全力,所以不给人说谎或是糊弄人的感觉。
初次见面,我是莉莉,担任平稳之国的会长。
在这次交战中,平稳之国将放弃所有战斗。
如果有哪位在乎胜负,就全部算作我们输。
平稳之国的各位,请立刻停止战斗,回到我们的领土来。
Water,你听得到吧?请按我说的指挥。
我真心希望架见崎保持平稳,没有战斗。
所以,我对电影俱乐部会长、香屋步的能力非常期待。
在那个能力得到证实前,我发誓平稳之国不会发出任何宣战布告,只进行防卫。
如果他的能力真的能将战斗从这个世界消除,我发誓平稳之国会很乐意与他合作。
所以,拜托了。
各位——不只是我们组织的人,还有架见崎的各位,拜托了。
可以只考虑活下去,让这场战斗结束吗?
想要战斗甚至杀死对手后得到什么东西的人,真的有那么多吗?
如果这个世界能变得和平,所属于什么组织都无所谓了。
当然,就算不属于我们——平稳之国也没关系。
所以,拜托了。
讨厌战斗的各位,今天可以和我一起认输吗?
2
Toma出现在教室时,香屋正被绳子捆住,倒在地上。
听她说了句“这儿已经可以了”,黑焦便低头离开屋子。
由于走廊的窗户反光,等Toma走得很近以后,香屋才看清她的表情。她柔弱地微笑着。
“本以为这次会是我(私「わたし」)完胜呢。”
“那取决于你,现在也不晚。”
如果Toma打算杀了香屋,她的胜利就不可动摇。
“这实在是做不到喔,毕竟是挚友啊。”
“那就很少见了,你竟然会在最后的最后被人抢走最大的甜头。”
这次战斗,是莉莉的胜利。
那个少女的广播,香屋也听到了。
对于战场的规律与原理,莉莉一定完全没有理解吧,对一切的认识都像结果论一样。尽管如此,她宣布“败北”的时机实在完美。今天的战斗已经几乎落下帷幕,剩下的都是类似收尾的作业。莉莉——平稳之国在做出那份声明后,没有任何损失,只得到了好处,既对抗架见崎最强组织PORT的手段。换句话说,平稳之国只是明确了与弱者为友的立场。
Toma拉过椅子坐下。
“真有点后悔,对秋穗放任过头了。”
“嗯。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但里面应该有一半左右是她的目的。”
“我想也是。她明明温柔,却很会动脑筋。”
秋穗很擅长找到类似中庸的做法。
Toma习惯于在对手的多个选项中预测结果,并对那唯一的一个选项制定对策,香屋觉得自己也有相同倾向。但秋穗能找到更柔和的妥协点,那与Toma凭感觉判断的美学也有不同,其中细腻地融合了理论与感情。
Toma翘起二郎腿,轻轻叹了口气。
“莉莉像那样变得坚强,是件高兴的事,真的。所以今天输给她们就好。而且白猫小姐好像愿意和我(私「わたし」)做朋友,对我(私「わたし」)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但是,如果莉莉站在我这边就对我有利。”
“有可能。你的能力超出了想象力。”
“没什么,只不过按常理来考虑就变成这样了。”
和运营者——那只青蛙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香屋看到了能力的列表。无论谁都一眼就知道,这是让人去战斗,所以他考虑起能回避战斗的能力。
首先作为目标的,是放弃架见崎的所有点数,所以必须是能一次性清除大量点数的能力。
其次重要的,是要如何从其他人手里得到点数。他不想干强抢这种可怕的事,于是选择了能让对方主动交出点数的能力,这样想到的就只有一种。
——让任何人都能相信,战斗将从架见崎消失的能力。
战争这东西,是由自卫产生的。不是为了夺走什么,而是不想被夺走任何东西。一千多年前人类还野蛮的时代姑且不论,至少在和平的价值得到认可的现代,大多数人应该都这么考虑。所以只要安全能得到保障,大多数人都会停止战斗。
那么,要怎么证明战斗会从架见崎消失?
香屋只想到唯一一个办法。
让运营者声明就行了,说只要怎样怎样做就能让架见崎和平。
所以,香屋选择了能做到这件事的能力。“Q&A”。能实现香屋目的的,只能是这个。
Toma点头。
“知道答案后再一看,其实单纯是你和从前一样棒极了,仅此而已。”
感觉被夸了,但香屋没法老实地开心起来。
“我也有看漏的地方。”
“是说黑焦先生?”
“也有这个。”
但,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香屋没有发现一件从根本上让自己发抖的事,黑焦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毕竟,我(私「わたし」)比你在架见崎多待了两年嘛,已经做了一部分准备。”
“嗯,我本以为已经有所防备。”
香屋自认为了解Toma的强大,还有她的手法。这家伙无论矛还是盾都会善用人际关系,能很快交到朋友。所以终端上显示的“公会”根本不是她的本质,要是能多加注意她那些眼睛看不到的交友关系就好了。
“你还有多少朋友?”
“那可挺多的。”
“多到能和PORT打?”
“按我(私「わたし」)的计算,只要得到白猫小姐就至少是势均力敌。”
真是可怕。
落后两年再和Toma在同一张棋盘上较量,果然难度高过头了,这游戏的平衡度不对劲。
“我最不该看漏的,就是秋穗发挥的作用太大了。”
如果是Toma,她本该更高明地妨碍秋穗。
对于秋穗这么轻易接近莉莉,本该更有危机感才对。
但,香屋没有关注这件事。需要在意的太多,受困于眼前的恐惧,没能对真正该害怕的事情感到害怕。所以,他不甘心。
因为了解Toma,所以本该能想到的。这孩子她——
“你打算离开平稳之国吗?”
已经几乎只剩这一个答案。
在架见崎,Toma已经有大批朋友。他们就像黑焦这样,分散在各个组织吧。而只要准备妥当——找到的“朋友们”已经足以对抗PORT时,她就会离开平稳之国,建立自己的公会。
就连待在平稳,也是为了交朋友,并为朋友收集点数吧。所以她努力让Simon失势,在平稳成为掌权者,按自己的意愿给人员分配点数。把大量点数交给朋友,再带着大家离开。
她交朋友的最后一片拼图便是白猫。
既然已经有眉目得到白猫,Toma随时都可以离开平稳之国。
对此,香屋本来能注意到,至少应该有所想象。秋穗那么简单地接近了莉莉,背后一定有Toma的打算。
——在离开平稳之前,Toma为莉莉准备了代替自己的人。
如果Toma毫无准备地离开,莉莉大概会非常失落,所以为了照顾她的情绪,Toma决定把秋穗用上。Toma就是这样的家伙,毫不在意眼前的有利或不利,按照美学般任性的想法行动。
她仍带着微笑垂下视线。
“为了和朋友道别而介绍别的朋友,这其实不是我(私「わたし」)喜欢的做法呀。”
“嗯。”
“但是,我(私「わたし」)觉得比什么也不做强。你让秋穗过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她很温柔。”
“是啊,适合做莉莉的朋友。”
“如果我(私「わたし」)离开以后,秋穗能顺利成为莉莉内心的支柱,那对我(私「わたし」)多少有些不利也没办法。这样就能安心脱离平稳。”
在这之后,架见崎会眨眼间诞生一个巨大的组织吧。由Toma做会长,下面是她的同伴们。对那个组织,自己能追上多少呢?到底会有多少人会有正常的想法,对战斗感到害怕呢?
从这个意义来讲,莉莉的广播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在这个时间点,那个孩子摆明了态度,那么香屋应该多少能缩短自己和Toma的差距。
“对了,接下来我会怎么样?”
“我(私「わたし」)还是平稳的人,会按莉莉说的做。”
“你真是心软。”
对已经准备舍弃的组织——不,不对吧,是仅仅为了一名少女,Toma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对一个接下来恐怕会成为敌人的少女,她究竟有多温柔啊?
“你知道吗,步,如何对待朋友不是取决于立场。正因为我尽可能向全员倾注感情,所以才能得到这么多同伴。”
“这话呀,Toma,因为是你才说得出来。”
通常来说才不是这样吧。友情这么沉重的东西,要彻底坚守实在不容易。所以香屋决定尽可能守住的友情只有两份。Toma的份,还有秋穗的份。
Toma在课桌上撑着下巴,盯着这边看。
“好啦,虽然望着被绑在地上的挚友也不错,不过差不多该动身了。”
“要去哪儿?”
“当然是平稳。我(私「わたし」)和秋穗约好请她吃草莓芭菲。”
“我的份呢?”
“这次就算欠你一份。”
Toma从椅子上起身,绕到身后膝盖着地。看来她是要解开绳结,手上碰到她柔软的皮肤。
香屋看不到她的脸,开口问:
“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赞同我的打算。”
“有这么奇怪吗?我们是挚友但也是对手吧?”
“可是,你要做的事情,说白了就是自杀吧?”
从一开始,香屋就没有选择。
他只能努力让架见崎成为和平的世界永远持续下去。
这其中当然有大半在于香屋自己的思想,但Toma也是理由之一。她曾一度在现实中死去,为了不会再次杀死她,香屋只能这么做。
——只要在架见崎死亡,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运营者的话倒不重要。不管怎么说,Toma只能在这里存在。无论死在架见崎,还是这个世界结束,现实中的她已经永远不在了。
Toma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单方面表示:
“我(私「わたし」)好喜欢你,真的。”
既然这样——香屋想说。
——既然这样,和我联手不就好了吗?
但在他开口前,Toma继续说:
“我(私「わたし」)已经决定,要用对自己来说最有诚意的方式爱你,唯独这份意气不能放弃。”
对这句话,香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3
尤里回到伊甸的领土时,太阳已经西斜。
原因是他离开三色猫帝国后,又去了鲁滨逊。得到那个公会轻而易举,会长Paramythi已经失去战意。但和抚切对话花了点时间。
在这次的战斗,抚切明显没有尽职,他本该和Kido一起踏进童话世界。如果光看结果,抚切的行动的确没有左右战局——因为不只是平稳的布偶,连月生都去了——但如果情况稍有不同,抚切和Kido一起战斗应该很关键,而他用了些像模像样的理论反驳,但这次明显是放了水。
——算了,也没什么。
原本尤里就没想过能轻松掌握伊甸,所以要说符合预期也算是符合预期。非要说的话,Kido那几个原电影院的人反倒认真干活,真是意外。
回到伊甸,在身体筋疲力尽地躺到床上之前,尤里决定再完成一件工作。他去见了类人猿。伊甸有一条和PORT相通的繁华街道,只要沿着那条路走,就很容易找到他。类人猿正坐在一家西式风格的酒吧吧台前,脸上还有挫伤的淡黑色痕迹,手上果然拿着威士忌喝。
尤里走近后,类人猿头也不回地说:
“饮料是自助,坐下前自己准备好啊。”
尤里径直坐在他旁边。
“今天就算了,受伤以后喝酒对身体不好。”
“但夕阳和酒够搭,再配上浑身的伤就更别提了。”
“有可能吧,这是价值观不一样。”
就算血和酒精冲上他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脑袋,让他倒在一边,尤里也不在乎。只要不死,到循环就能恢复原样,而且就算死了,在架见崎他也有这么做的自由。
“今天辛苦啦,你没辜负我的期待。”
“我又不是为了你做的。”
“那当然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最有成果的就是你。”
从分给自己处理的玛丽·赛勒斯特,类人猿非常有效率地获得了人员和点数。对方公会有八人战死,那部分点数也随之减半,尽管这样合计还是有八万左右,算是大胜。
类人猿举杯喝着酒,朝这边瞟了一眼。
“剩下的战况怎么样?”
“鲁滨逊是我们收下了。话虽如此,在那之前点数被月生征收过,要算点数差不多是六万的收获。”
“你呢?三色猫怎么了?”
“算是平手吧。我们和三色猫都没有死者,也没有点数变动。”
“还不算完吧?”
架见崎的战斗最长会持续三天,这是规则。
正如类人猿所说,如果明天、后天接着战斗,说不定能打下三色猫,但尤里不打算继续了。
“再和三色猫打下去,平稳也会出手。”
“那不是挺好吗?今天也算是在和平稳打嘛。”
“已经完全和白猫联手的平稳,伊甸还不是对手。而且Water和电影院的会长接触了,要是连月生都站在那边,实在是没法打。”
“没错,又要绝望了吧。”
如果月生和平稳真的因为利害一致而联手,那个最强玩家将再次复活。现在,平稳的点数是一百二十万左右,从数字上看,不是不可能将月生的最大值——超过七十万的点数借给他。
“要从正面和平稳较量,就需要PORT的力量。”
“我想也是。”
“这次赢到这些就行了吧,伊甸仅仅一天就得到了十四万点数。”
“你要怎么办?升官到PORT去?”
“不,我有点犹豫。”
“犹豫什么?”
类人猿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喝干。
看着他拿手边的酒瓶又倒上一杯,尤里有点绕弯子地回答:
“除了弱小,架见崎只剩下五个组织。PORT,平稳之国,伊甸,三色猫帝国,还有电影俱乐部,就这些。”
“弱小具体什么情况?”
“还在不停变动。三色猫和电影院联手搞到了一部分。那群人所属的公会还在,不过到循环之前肯定要被三色猫或者平稳吸收。”
不管怎么说,弱小的动向不影响大局。就算多少有变动,他们点数合起来也不过架见崎全体的百分之三。
类人猿猛地放下威士忌酒瓶,发出粗暴的声响。
“这不是变得相当简单好懂了嘛。PORT和伊甸联手,对面是平稳、三色猫、电影院。可以拿红白帽子[注]分组了。”
(译注:日本小学生体操服的一部分,帽子分红白两面,两面都可以戴,在运动会等活动可以此分红组和白组进行竞技对抗。)
“嗯,你喜欢简单好懂的?”
闻此,类人猿把杯子送到嘴边答道:
“如果我是最强那热烈欢迎,不过想爬到顶点可真难,再乱一点搞成一团烂泥更好。”
尤里点头。
“我想也是,所以来给你提个美妙的建议。”
“那我可是相当期待。”
“我说你,要不要支配伊甸?”
“原来如此。这也算不上美妙嘛。”
“重点在后头。类人猿,掌握伊甸之后,把一个豪强打下来吧。”
“平稳?不是说太难——”
“不对,是PORT。”
PORT的圆桌做什么事慢吞吞的不够格,但战斗力很有魅力,那么从外部夺过来就好了。
尤里盯着类人猿像大橡子一样圆溜溜的眼珠,对他表示:
“用伊甸把PORT打下来。你要不要做那个会长?”
非要说的话,尤里喜爱类人猿这个男人。
类人猿并不灵巧。不只是体型,像思考还有价值观之类的也粗枝大叶,比较迟钝,但这个男人的确有他的魅力。比如说,听到这种看似信口开河的话时反应很快,听到美妙建议时露出的表情想孩子一样让人着迷。所以哪怕是在PORT,类人猿也能坐在NO.2的位置上。
类人猿粗犷地笑了,那表情仿佛是用油漆和刷子画出的速写。
“不错嘛,详细说说?”
“还没有详细内容,接下来我们两个一起考虑吧。”
“哦哦,这可棒极了,我真兴奋。”
类人猿有一点肤浅,但不是傻子。对尤里的话,他至少有脑子怀疑,想象尤里背后的盘算。
但这种时候,他不会说“你认真的?”或是“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无聊的话,也不会有什么试探对方的举动。因为他知道这些没有意义,所以直接跳过进入主题。
“要干就快点干。抓紧时间,速战速决。打PORT需要准备,但最近架见崎一直不安分。”
尤里点头。平稳的Water,那个人相当不好对付。
“首先从控制伊甸开始吧。”
“没错。Colon、抚切那几个人要死死按住了,让他们听话。”
“除了他们,今天收编的两个公会——玛丽·赛勒斯特和鲁滨逊也要拖过来,还有,从电影院汇合那组人。”
“毕竟敌人是PORT嘛。”
“嗯。什么时候有人变卦都不奇怪,情报管制很重要。”
“趁早分头搞定吧,刚好我们擅长的领域不一样。”
这话完全没错。
靠理性制定现实的方案,是尤里更拿手。
但在掌握人心方面,他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类人猿。
“把PORT彻底搞垮吧,搞垮了,再建立我们的国家。”
类人猿抓起酒杯,朝这边伸过来。
但尤里手边没有酒杯,只好用拳头伸过去碰了一下。
*
白猫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身体的伤已经大体治好了。三色猫帝国拥有的恢复能力不多,但大胆地大量投用那些宝贵的恢复能力后,就是这个结果了。尽管如此,浓重的疲劳感还是在身体里、特别是眉心一带久久不散,总觉得头好痛。
除了这份不适,她心情还不赖。尤里比想象中更强一点,如果当时Water没有出现,继续打下去的话会怎么样?虽然不觉得没有胜算,但说不定来不及救黑猫。换句话说,不管战斗表面的结果如何,都是自己这边输了。
尤里说,白猫对黑猫抱着不现实的期待。记得实际的表达不太一样,但基本就是这个意思,而白猫认为他的评价并不正确。
因为白猫见过黑猫潜能的最大值。
那是以前黑猫死过一次的时候。她从敌人的攻击——好像是硬币型的炸弹下保护了白猫,然后自己死了。那时黑猫没有用强化,只靠肉身超越了白猫的反应速度,没等白猫反应过来就把她推开了。
——能保护我的人,除了她应该没有别人了。
如果不靠能力,肯定无论尤里还是月生都做不到。既然黑猫做到了,她的姿态就比任何人都美。
今天也一样,输给尤里前一刻的动作不赖。尽管还差得很远,但已经显露出白猫理想中的片鳞半爪。所以,白猫的心情很不错。
她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黑猫的事。
不久后,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是黑焦,可以进去吗?”
白猫出声同意后,医务室的门开了。
见他发出咔嗒咔嗒的脚步声接近,白猫问了句“什么事?”
黑焦一脸为难地苦笑着说:
“今天辛苦了。”
“是挺累的,不过这算是我的兴趣。”
今天,白猫根本没想过要保护三色猫,只是自作主张把黑猫带去了。
“要我报告战况吗?”
“不用,算了。”
“那我只把必要的事说一下。Water联络过来,说想找个好机会谈谈。”
“适当选个时间,我基本上都闲,只要黑猫方便就行。”
在三色猫负责外交的是黑猫,考虑她的安排是最重要的。
“明白了。然后,还有一件私事。”
“啊啊,那才是正题对吧?”
“是的。”
黑焦把手伸到背后。从他的步伐就知道,那儿应该有件挺重的东西,尺寸不太大,拿起来大概顺手。而黑焦的举动显得紧张,应该是件挺特殊的东西。
怎么想都不是花束,不过他举过那件东西的动作多少有点像是举起藏在背后的花束。枪口笔直地对准这边。
“我就听听理由吧。”
“我不准备解释。”
“哦。”
终端就在手边,但白猫碰都没碰。
她甩过被子挡住黑焦视线,同时扭身滚下床。没有枪声响起。白猫抓住他脚腕一扭,黑焦便失去平衡。见他缓慢倒下,白猫从下方打中拿枪的手。“咚”地一声,手枪飞上半空,又很快落在站起身的白猫手中。
“我不喜欢重复同样的问题,但毕竟很重要,我就再多问这一次。在我还挺高兴的时候,你特意过来被我摔得这么难看,是有什么理由?”
黑焦没有起身,坐在地上说:
“劳烦您动手真的非常抱歉,我这样是不想在今后把事情搞麻烦。”
“麻烦?”
“我做了背叛你的事。”
“原来如此。”
这的确有点麻烦。
“说起来话长吗?”
“要连具体内容都解释清楚,还挺长的。”
“那就算了。你想被杀?”
“不,完全不想。”
那真是太好了。要是他点头,实在是让人难办。
白猫中意黑焦,觉得最好能不杀他,所以心里暗自后悔就不该这么问。肯定是自己心里相当动摇,不小心说出了无聊的话。
“你背叛到哪儿去了?怎么背叛的?”
“对方是Water。主要是交换了些情报,以及对你和黑猫隐瞒了关于她行动的检索结果。”
“Water啊。”
真麻烦,对她还欠着救了黑猫的人情。
黑焦在地上盘起腿。
“感觉Water和您的关系要变好了,这么下去搞不好要被怀疑,就来坦白罪行。”
“真老实,你这种人死得早啊。”
“我就是不想死,所以这么做也分人。”
“看心情我说不定也会动手。这之后你怎么办?”
“一切按您的意思来。”
“好,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
今天太累了,懒得考虑。
白猫站着都嫌麻烦,在床上坐下。
而黑焦站了起来。
“如果被赶出公会,我就把所有点数交给您。”
“你想走随便,不想走的话,就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就公会而言,也需要个像样的检索士,而且个人来说黑焦说的话又很有意思。这人说是想了解架见崎的一切。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地方?为什么我们在战斗?运营者想要的是什么?白猫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同样有兴趣。
“我知道你是个叛徒,这件事姑且是记下了。但今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
“您真是温柔。”
“你不是知道吗?”
“是的,但本以为您会更生气。”
“虽然没生气——”
白猫也不是讨厌背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情况,而根据那些情况做出选择,会出现这种事也不奇怪。她不觉得这卑鄙,是黑焦按他的方式认真思考后得到的结果吧。
白猫把手枪递给黑焦,笑了。
“嗯,虽然没生气,但有点难过。”
想想看,自己至今还没有被真正信赖的人背叛过,所以根本没想过,但背叛让人难过。
黑焦朝这边看过来,似乎吃了一惊,然后才回过神似地把接过的手枪塞进白衣口袋,转向这边的脸上写着为难。
“我可以辩解一句吗,就一句。”
“简短点说。”
“如果真的遇到二选一,我想我会选择您而不是Water。这个想法现在也没有变。”
“哦,我记下了。”
白猫应了一句,心里笑了。
——这是被安慰了?
被叛徒安慰,也真够奇妙的。
“那,我出去了。”
“哦。”
黑焦轻轻低头离开,白猫朝他的背后说了声:“这事儿别和黑猫说”。
因为她说不定真的会非常生气。
*
晚上十点左右,房门被敲响了。
这时莉莉正随便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听到敲门声肩膀一抖。接着传来的声音让她咬住嘴唇。
“打扰了,我是Water。”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着,理性,和名字一般像清澈的水一样。Water打了声招呼,走进屋子。
莉莉在床上左拧右拧,总算爬起上半身。Water静静关上门,嘴角露出轻快的笑容。
“哦?感觉您心情不太好呀。”
“倒没有,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
“我擅自行动了。”
对于自己在平稳之国这个组织的职责,莉莉自认为还挺了解的。做一个形式上的会长,大家都会珍惜自己。但实际上谁都没有要求莉莉主动做些什么吧,比如提出意见,或是判断情况。只要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就行了,其他事情做什么都是多余。
但Water摇头。
“我对平稳之国最中意的,就是会长是您。您不会率军战斗,也不会暗地里用计谋算计敌人。尽管聪明,但也与年龄相符,观察事物多少会有看漏的地方。一个普通的温柔女孩做会长,正是这个组织的魅力。”
虽然没有多少被夸的感觉,但Water的语气温柔,也不觉得她在说谎。
莉莉小声说:
“可是,我打破了承诺。”
“承诺?”
“香屋君的能力,我从秋穗那儿听到了。”
“这样啊。”
Water轻轻走近,站在莉莉旁边问:“我可以坐下吗?”,见莉莉点头,她便坐在床沿。
“关于这件事,是我必须向您道歉,那家伙的能力我该立刻报告的,因为关系到组织的运营。”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太过强大了。”
Water答道,然后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她很少会像这样,话说到一半断掉。莉莉一动不动地盯着Water的侧脸。
Water在膝盖上撑着下巴,视线落在地上。
“有类似借口的理由,还有真心话。请让我先从借口开始解释。”
“嗯。”
“香屋想做的事情没有错,不如说非常正确,想改变架见崎的方式完全符合他的风格。”
“嗯,我也觉得很棒。”
“但,希望会把战斗拖得更久。他举起的旗帜上写着想要和平,但另一面,也会成为战斗的原因。这种做法会改变架见崎原本简单的构图,本来单纯是强者获胜,而他给了弱者拿起武器的理由。”
“是这样吗?”
“比如在PORT,说不定会有人以他的能力为理由发起暴动。我并不能预见未来,但就可能性来说是有的。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可是,我不喜欢一无所知。”
没有自觉让她害怕。
这种后悔,莉莉已经体验过了。和他——香屋步初次见面时,也因为相同的事后悔过。那时的莉莉比现在更不了解现实,也不懂自己的能力和立场,以及自己对他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明明已经反省过,今天却又和那时为同样的理由后悔。她明明知道,使用能力就意味着伤害别人,甚至杀人,却没有理解其中真正的意义。
——我是个蠢货。
对于想一想就知道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没能按理所当然去考虑。实际上,在看到战场的影像之前,她都不太了解血有多红。
Water点头。
“是的。所以,这些是借口。虽然不全是说谎,但有其他真正的理由。我猜到您会中意香屋的能力,所以想争取一点时间。”
“什么意思?”
“我想做香屋的敌人喔。要全力和他战斗,就要在您和香屋完全联手之前,用这个组织做一些准备。”
莉莉不是很懂Water的话。
心头有不少疑问,但她问出其中最大的一个。
“敌人,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Water和他是朋友,相信他们尽管组织不同,关系还是很好,对此还感到羡慕。
Water莫名不合时宜地显得喜悦。
“我好喜欢香屋,相信他的思维、或者说价值观根基的想法比任何人都强大又美好。我永远对他有期待,他也总是能满足我的期待,还好几次超越了期待。”
从一开始——与香屋步见面之前,莉莉就对他抱有好感。
Water讲他的事情时,无论眼神,语调还是忽然浮现的表情,都很有魅力,超出平常的Water。那就像是把碳酸水倒进玻璃杯后,浮起的气泡一般闪闪发光。所以莉莉就想,她口中的香屋一定是个很棒的男孩吧。
“可是,为什么是敌人?”
“我会待在架见崎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有个绝对不会放弃的目标。”
“目标?”
Water轻轻吐出一口气。在莉莉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用我(私「わたし」)做第一人称:
“我(私「わたし」)想要证明香屋步的价值,为此不惜一切。就算没法携手共进、就算没法抱紧他也没有关系,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与他为敌。”
“有必要变成敌人吗?就为了证明香屋君的价值?”
莉莉还是不明白。
更何况,香屋步的价值不是已经得到证明了吗?他想用至今没有任何人做到或想到的方法结束架见崎的战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超出这些的价值可以给她证明?
Water难为情地微笑了,但那笑容又显得难过。
“我想要完成与香屋对立的理论。”
“对立的理论?”
“是的。对于他的思想,我来准备完美的对立理论,如果那些理论被香屋步彻底推翻,他的一切就能得到证明。他将成为运营者不断探求的希望。”
果然,还是不明白。Water的话很难懂。
尽管明白离题,莉莉还是说:
“既然能和睦相处,那不就挺好吗?何必特地敌对?”
“没错,大多数时候完全没错。”
“那,我命令你,和香屋君和睦相处。”
如果他的能力会带来问题——如Water所说成为战争的火种,那莉莉更希望两个人联手。Water很聪明,或许无所不能,只要有她支撑,他的能力不就能完美无缺吗。
Water轻轻笑着点头。
“就算战斗,我们的关系一样很好喔。”
“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好吧,莉莉,只要您还是我的会长,我就听从您的指示。”
“真的?”
Water和平稳之国的其他人不同。虽然她尊重莉莉作为会长的立场,但不是无条件听从。非要说的话,对待莉莉就像是对待年龄有些差距的妹妹。
对莉莉来说,这种关系让她愉快。但正因为如此她也明白,香屋步这件事很难说服Water。对Water来说,他无疑是特别的。
Water从床上起身。
她站到莉莉面前,单膝跪地,模样仿佛以前读过的故事中服侍主君的骑士。那眼眸仿佛躺下来仰望时看到的夜空般引人入迷。
Water开口说:
“莉莉。今夜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这句话并没有让莉莉感到不可思议或是吃惊。或许至今为止,她已经有类似的预感,觉得早晚会变成这样。因为Water与平稳之国实在是太不相称了。但,尽管内心的某处已经接受她的话,感情还没有。
“怎么回事?”
“我想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想拥有自己的组织。”
“为什么?因为香屋君的事?”
“不,从以前就决定了。”
“要是想做会长,我的给你,这样行吗?”
Water的嘴角浮现微笑,摇了摇头。
“能在这里做会长的,只有您,莉莉。您是这个组织超出您想象的本质。”
“那——”
莉莉低声说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Water离开带来的不安,悲伤,还有寂寞,再加上对她擅自扔下自己的愤怒,让莉莉无法忍受。
“那,要怎么做你才能留下来?”
Water站起身,朝莉莉伸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唱摇篮曲般静静说:
“不用想得那么夸张。架见崎很小,只要想见很快就能见到。我们只不过不再是会长和部下,而是变成朋友,这很难过吗?”
不对。光是这样没什么不好。
但,问题在于。
“可是,如果组织不同,早晚会战斗吧?”
我不要这样,绝对不要。
莉莉不想和其他任何人战斗。但,她最不想战斗的对手,就是Water。
Water摇头。
“不必连您也顺应架见崎的规则,没必要拿组织做理由战斗。”
“那,不会战斗?”
“这还不知道。如果我们开战,一定是彼此都有不可让步的原因吧,比如梦想或者希望有些不同的时候。但无论我们怎样争斗,如果你投降,我一定保证你之后的安全与平稳。”
“那,现在就可以。”
我毫不犹豫投降,你现在就把这个组织抢去。
Water的眼眸清澈漂亮,依然透着温柔。
“这样可以吗?”
“可以。”
“但,还会有人死去。”
“为什么?”
“所谓平稳之国,就是这样的组织,不依存于您就无法维系。莉莉,我真的觉得你的立场很辛苦,太可怜了。因为你不想杀死任何人,所以连放弃都不会被允许。”
这种事,我才不管——莉莉真想这么说。
不是我想变成这样的,我才不管。
但,莉莉已经知道,这样是错的,也知道这样做早晚还会后悔。组织里有谁死去时,自己还会哭着想,为什么没能早点想象会有这种事。
“莉莉,唯独这件事请您相信。我真的觉得您是朋友。温柔,坚强,诚实,是个特别的朋友。就算我离开,这些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莉莉擦去眼角的泪水。鼻子轻轻抽泣了一声,让她有些难为情。
“你什么时候走?”
“其实我想过是这次循环结束的时候,但说不定还会冒出一点事务性的工作。因为香屋的行动,平稳也有点混乱。等这些都解决,组织安定下来以后就走。”
“这样。”
“在那之前,我会按您的意思,和香屋和睦相处。肯定还有十天左右,但我会诚心诚意地为您效劳。”
莉莉的鼻子又发出一声抽泣。她深呼吸两次,然后开口。
“我知道了。但是,在那之后,每个月也要和我喝一次茶。”
“这是命令吗?”
“不,是请求。”
“那就约好了。我不会违背和朋友约好的事。”
那么晚安。Water说着低下头,离开了房间。
一时间,莉莉一动不动地盯着关上的房门。
本以为睡不着,但莉莉窝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