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校:真霄蜗牛
图源:真霄蜗牛
嵌字:聿矜
眼下终端另一头正在和自己通话的人,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Ido。过去有段时期他曾自称银缘,在电影俱乐部担任会长。他真正的名字叫樱木秀次郎,曾经是动画导演,而且是个伟大——至少对Toma来说是个无比伟大的动画导演。
Toma心里紧张,所以没有碰摆在桌上的饼干。她像个面试时一本正经的优等生,用力挺直后背,两手轻轻放在大腿上。要用这种姿势坐着,沙发不能太过柔软。
在终端另一头,Ido的语气意外轻快。
“你就快脱离平稳了吧。”
“是的。预计在十号左右。”
“不过,为什么?在我看来,就算你想完全把平稳掌握在手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不。这里果然还是莉莉的公会。”
Toma在“平稳之国”掌握了不小的权力,大体上可以保证自己的自由。但那份自由要与莉莉挂钩。虽然大家没有实际说出口,但“和莉莉关系亲密”明显是种免罪符。一旦失去这枚免罪符,必然招致众人反感。在平稳内部,莉莉的价值高得超出想象,能自然爬到的最高位置也就是她的得力助手,想得到更高地位只会毁掉这个组织。既然这样,不如到外面建立新的组织,做起事情才更顺手。
Ido接下来的话简直像是窥探到Toma的内心:
“也就是说,你打算和莉莉对立吧。”
“如果可以,最好能和她愉快相处——”
“但又觉得恐怕没法和她走同一条路。”
“嗯,是呀。”
莉莉很温柔。作为一名少女,她的温柔正当至极又自然而然。这很棒,在这个架见崎拥有无可比拟的价值。不,就算不在架见崎也有足够的价值。但始终保持温柔,就无法实现Toma的目的。
不知为什么,Ido的声音显得愉快。
“你在架见崎到底想做什么?连我都不知道呀。”
“这是个秘密。”
“不会是想在这场游戏里胜出吧?”
“要是能赢确实想赢,不过胜利不重要。”
Toma的目的和运营者——那只青蛙基本上一样。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找到第零类假象”。
“Ido先生也赞成运营者的方针吧?”
“怎么说呢,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还是希望他们的愿望能够实现。”
“这次联系您,就是想为这件事商量一下。”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有消息想告诉他。
Ido是名特别的玩家。只有Toma自己、Pan还有他是特别的。但Pan与自己阵营不同,能联系的只有Ido。
Toma说出正题:
“蛇可能在架见崎出现。”
这话似乎多少让Ido也感到吃惊。
一阵沉默后,他叹气似地轻声说:
“这样啊。”
“倒不是说所以如何如何,但我觉得至少要把这件事告诉您。”
“嗯,谢谢。我还挺中意那只青蛙呢。”
“我(私「わたし」)也是啊。”
挺喜欢。不,是相当、非常喜欢。
Ido大概是在斟酌措辞,他慢慢地说:
“但是,我们没有权利对运营者的事情多嘴。”
“所以才会为难。”
“为什么你会为难?”
“因为不知道架见崎会变成什么样呀。”
应该不会是规则忽然间彻底改变,但也不可能和以前完全一样吧。一定会有什么变化,而且恐怕是朝着更加不讲情理、更加残酷的方向。
“我还以为,你对架见崎的将来没什么兴趣呢。”
“怎么会。香屋可是在这里啊。”
香屋步。既然和他有关,Toma就不可能说出“没有兴趣”之类的话。
Ido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
“真不可思议。你简直就像是爱着香屋君一样。”
“完全没错啊。我(私「わたし」)最喜欢他了。”
“就算这样,那份爱相当自然,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是Toma笑了。
被Ido说这种话,总觉得很奇妙。
“您不也一样爱着Kido先生吗?”
Ido再次闭上嘴。至今为止最长的一次沉默过后,他克制着音调说:
“不是的。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死去的儿子的身影。”
“真的?”
“嗯,一定是这样。”
这可不好说。感觉并不是。虽然没什么根据,但Toma就是有这种感觉。尽管犹豫,她还是试着表达出来。
“或许您对各种事情都考虑得太过慎重。比如您儿子的事,比如您来架见崎的理由,还有这里的由来。所以,您对Kido先生还有电影院的其他人怀有的感情,或许是更加单纯的爱情,只不过您的看法比较复杂而已。”
Ido没有回应,但有些为难地说:
“你爱着香屋君的哪里呢?”
这让我怎么回答。基本上是全部。无论他害怕地颤抖的手,不高兴的声音,还是流泪的脸,我全都喜欢。
但Toma还是尽力回答: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
“嗯?”
“香屋是超越Water的Water。”
Ido以樱木秀次郎的身份创作的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主人公,Water。对Toma来说,他是英雄的象征。
Water帅气的宣言,被香屋颤抖地说出口。由Water一本正经地说出的经典台词,被香屋断断续续地传达,脸上半哭半笑,表情令人毛骨悚然。但他软弱又丢人的声音,还有表情,不是很适合Water的话吗?
倒不是说Water的配音员不称职,不如说很棒。但如果太过帅气,就有些偏离那部作品的主题。
“活下去”这句台词说出口时,越是发自内心,就越是会丢人地发抖。
“这样啊。”
说出这句话时,Ido的声音似乎相当愉快。
*
Toma——冬间美咲第一次看《Water与Biscuit的冒险》,是她十五岁的时候。
当时她受到很大打击,哭得厉害,像是撒气一样放起了那部动画的DVD。然后,她看得入迷了。
原本《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就符合Toma喜好,又是优秀的作品,但感觉更重要的是时机刚好。那时她的心出现裂痕,到处破烂不堪、扭曲变形,遇到《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后,双方的轮廓仿佛恰到好处地咬合在一起。
比如说,值得纪念的第一集中,Water有这样的台词:
——要一直走下去。
那名男主角说道。
——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吃些饼干。天上下雨就躲进屋檐,累了就休息一下。
当时冬间美咲正好筋疲力尽,仿佛身处冰冷的雨天。仔细想想肚子饿了,嗓子也渴了。她打心底想要休息。
——但早晚还要再次出发,不停走下去。只有那阵时刻陪在身旁、永远不停歇的脚步声与心跳,才是生存的主题。
Toma当时觉得,真的是这样啊。
因为她已经很累,甚至没有余力反驳。
她想把同样的话说给一个人听。那个人已经停下脚步,停下生命的主题曲,死去了。
那句台词很适合Water沉着的声音。但现在想想,又觉得更适合香屋那样有些尖锐、又动不动就发抖的声音。不管怎么说,那句台词毫无阻拦地深入Toma内心,如今仍被她牢牢记在心底。
*
架见崎的八月一日——循环开始的第一天,被称为安息日。
到了安息日,交战状态会被解除,直到第二天开始前都无法发出宣战布告,是和平的一天。话虽如此,也不是说可以抱着“那至少今天悠闲一下吧”这种安逸的心情,而是要为明天之后的战斗做准备,想方设法琢磨该怎么应对那些带着血腥味的话题。
安息日的午后,Colon和一个简直等同于血腥味代名词的男人待在一起。在名义上,Colon仍然是公会“伊甸”的会长。对方是PORT曾经的NO.2,类人猿。他圆滚滚的身上穿的西装质地相当好,上面的花纹却很难说有品位。
伊甸的主要领土是面向大海的商业街。类人猿说有事要谈,带着Colon来到办公楼一楼的咖啡馆。如果可以,Colon真不想应付这个怪物一样的男人,但自己姑且也是站在公会会长的立场上,没法拒绝。不过身边有值得信赖的队友——抚切,心情多少能轻松一些。
当然,架见崎的咖啡馆里可没什么店员。类人猿不客气地闯进厨房,打开没通电的冰箱问:“你们来点什么?”没办法,Colon只好回答说要瓶装的汽水,身旁的抚切说“我也一样”。
类人猿扔来两个绿色瓶子。抚切把两个瓶子都接住,然后打开其中一个的瓶盖,递了过来。类人猿自己拿起纸盒装的果汁,盒子上的图案颇具热带气息。他一边把果汁倒进玻璃杯,一边说:
“先说正题吧。干杯或者握手等谈拢了再说。”
把瓶子送到嘴边的抚切皱紧眉头,恐怕不是因为碳酸太刺激。
“不一定能谈拢。”
“是啊没错,不过凑巧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敌人?”
“尤里,对吧?”
抚切用他细长的眼睛朝这边看过来,估计是希望Colon作为伊甸的会长来回答。Colon慎重地开口:
“对我们来说,您和尤里都是从PORT来的客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和PORT关系友好,没有敌对的意思。”
类人猿拿起刚倒好的果汁夸张地掀起,一口气喝掉七成,然后拿另一只手上还没放下的纸盒再次倒满。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
这样?抚切反问。
类人猿拿着倒满的杯子走出厨房,坐在客席上盘起腿。大概是因为体格,摞在上面的腿和地面平行,不太美观。
“换句话说,就是你们见风使舵的做法啊。明明心里不满,表面上却为了不起风波而在掩饰吧?让心里不舒服的情况持续下去,最后只会筋疲力尽地垮掉。”
我知道。这种事用不着你说。
必须在什么时候做出改变。必须寻找机会,找准目标,反复打出有效的攻击。但那不是现在。面对这么危险的男人,决不能说出真实的想法,哪怕那个想法再显而易见也一样。
坐下嘛。类人猿说道。
没办法,Colon和抚切只好面朝他坐下。类人猿继续说: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还没有可靠证据,要是出什么奇怪的传言,那乱子就大了——连伊甸都能掀翻过去。所以希望你们两个藏在心里,能保证吗?”
抚切再次朝这边看过来。
Colon想不出如何拒绝,只好点头。类人猿见状笑了。
“你们觉得,尤里为什么要到伊甸来?”
这我怎么知道。
Colon皱着眉头回答:
“听他本人说,是想体验战败的经历。”
类人猿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嗬,听着挺有意思啊。”
“是吗?”
“是啊。不过无所谓,反正是胡扯。你们也不信对吧?”
这就不好说了。
虽然尤里的说法没法靠常识来理解,但他本身就不寻常。面对这个对手,心里根本就不会有想要理解的念头。
类人猿似乎也不是想听两人的回答,他伸手拿起盛果汁的玻璃杯,不过这次像是拿高度数的酒纯饮,只是稍稍抿了一口。
“事情没那么复杂。尤里曾站在PORT的顶点,现在想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支配地位,换句话说就是要当独裁者。这是当然的吧?想想架见崎的胜利条件就知道。等到快掌握架见崎全境的时候,万一出内乱就麻烦了。所以他来伊甸是为了追求无法匹敌的战果。”
抚切听了回答:
“支配三个中坚公会?”
类人猿点头。
“鲁滨逊、玛丽·赛勒斯特、三色猫帝国。要是尤里亲自指挥伊甸,顶着平稳之国把他们三家依次收服,那谁都没法反对了。结论会变成不是PORT强,而是尤里强。但他失败了,没能把中坚里排在首位的三色猫拿下。”
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Colon心里暗自咬紧牙。
她想回避一个话题,那便是找出导致那场战斗中没能攻陷三色猫的犯人。因为她明显心虚。尤里面对对方的主力——白猫和黑猫两人打得势均力敌,但Colon等伊甸原本的成员们放弃了战斗。
似乎是看透了她们的想法,类人猿用力比划着说:
“哎别急啊,不是说责备你们,关键在于那个尤里没能顺利实现自己的想法,于是他打算选更大胆的法子。我先说好啊,接下来可是密谈的正题。”
他在桌上探过身子,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声音明明被压低,听起来却莫名响亮。
“要想支配PORT,用武力抢到手里就行了。那家伙打算用伊甸挑战PORT。”
这不可能。
PORT是个庞大的组织。在这个架见崎,他们的力量比任何事物都绝对。而尤里则像是那个PORT的象征。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类人猿忽然收回探出的身子。
“这事情我还不确定,目前只是推测,但这推测比你们想的靠谱多了。要是说法没错,你们就能理解我刚才说的话了吧?”
Colon内心混乱。
事情的规模和内容都远超出想象,她的思路跟不上了。
“刚才说的话?”
听她几乎下意识地重复,类人猿用力点头。
“就是说,尤里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呀。”
这话没错。
从一开始,Colon就讨厌尤里。不,根本不是好恶的问题,而是像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一样,从前提的层面就是被捕食者和捕食者的差别。Colon在本能意识上不擅长应付尤里。
感情上只会让自己恐惧,但立场上又只能当作同伙。——但,如果那个尤里要反抗PORT,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伊甸和以前一样,继续与PORT联手,尤里自然会变成敌人。
抚切说:
“就是说要我们刺探尤里,给PORT通风报信?”
类人猿听了点头。
“没错。不过现在说结论还早。抓到尤里叛变的证据交给PORT,多少能拿到点零花钱,不过还有办法赢到更多。比如说在决定性的瞬间从背后给尤里来一枪。”
Colon喝了口汽水。她想咽下嘴里某种发烫的东西,那东西微微发苦。
“你是说要我们守住PORT?”
“伊甸是你们的公会,判断就交给你们。不过我暂时还想对尤里放任一段时间,伊甸最好能在关键时刻之前都顺从他。”
这事情没法立刻回答。Colon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按住额头。
——为什么老是出这种麻烦事啊?
伊甸本该是个安定的公会。在这个到处是战争的架见崎,伊甸本该好不容易得到了和平。
你说反抗PORT?太扯了。为什么我们要摊上那种事?
真希望那些想打打杀杀的人自己去打,别扯上我们。
*
要是只有Colon一个人倒没什么,不过抚切说不定会想跟踪。类人猿本以为是这样,但没发现类似的动静。
与两人分开后,类人猿还是保持警惕拐过好几个小巷子,然后钻进停在前面的一辆小型厢式货车。
驾驶席上坐着的是他少有的几个可以信赖的同伴之一:龙。副驾驶席上空着,但类人猿坐到了后面的座位上,那边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尤里。他穿着轻便的运动衫,带着睡意眯着眼睛问:
“怎么样?”
车门关上后,厢式货车发动了。倒不是有什么目的地,但车内适合密谈。类人猿答道:
“和剧本一样。我挺有演员天分啊。”
目前,类人猿正参与尤里制定的计划。
说谎也好哄骗也罢,总之就是要让伊甸领头的人假装听从尤里。只要让PORT看到她们“假装”出来的态度,被逼到绝路的就是伊甸。一旦被PORT认定是敌人,她们就没法回头了,假的也要变成真的。换句话说,如果把伊甸那些自认为在演戏的人逼到绝路,让她们不得不继续支持尤里,就能顺利夺取伊甸的兵力。
尤里提不起劲地问:
“感想如何?”
类人猿听了,完全提不起劲地别下嘴角。
“不对我的胃口啊,他们没什么理想。”
做梦也好,荒唐无稽也罢,至少要对将来有所构想,明白自己希望未来怎么样。如果做不到,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只会一味思考别人提供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不会有主动寻找出路的念头。
所以他们很容易操纵。只要准备一个可以搁置问题的选项,她们就会径直走上过去,简直好像没有岔路一样。伊甸的人不可能和PORT对抗,却又害怕立刻与尤里为敌。为了避免这两个方向,到头来只好继续走尤里给他们准备好的路。
不过,事情不该这样吧?伊甸这个公会已经被逼得没什么选择,如果继续随波逐流,毫无疑问要灭亡。既然如此,不是该立刻踏上本不存在的路吗?她们太不果断了。
尤里摇摇头。
“不,她们也有理想呀。”
“哦?什么理想?”
“尽管住的架见崎是这副模样,她们还是期望没有战争的平淡生活。”
“或许吧。不过,如果没有朝那个方向前进的意志,就和没有理想一样。”
“嗯。而且香屋君看准的就是这一点。”
香屋步。电影俱乐部的新会长。如今电影院这个公会只有两个人,却不是软弱无力。因为其中一人是那个月生。
看来尤里挺中意那个少年,他时不时就会像这样,忽然提起香屋的名字。
在类人猿看来,香屋步的确有意思。
——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
无论向运营者抛去这种问题,还是获得强制运营者回答这种问题的能力,都是类人猿不会有的想法。虽然不知道规模,但在类人猿看来,他可以算是台风眼了,而且无论台风规模变得多大都不奇怪。哪怕它扩大到能将架见崎彻底掀翻,类人猿都不会惊讶。
类人猿说:
“我喜欢有理想的家伙。”
闻此尤里回答:
“谁都有理想,问题在于有没有那个自觉。”
他说得没错吧。肯定没错。
在架见崎成名的,基本上是非常清楚自己理想的一伙人。平稳的Water身上就有这种感觉,香屋步也是。当然,类人猿自己也对未来有足够具体的构想。
据类人猿所知,只有一个人例外。
“不过啊,尤里,你的理想是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尤里笑了。
“被你发现了呀。其实直到最近,我都对自己的梦想没有自觉。”
“是吗。现在已经知道了?”
“嗯,知道了。”
“告诉我嘛。”
“可是有些难为情。”
“说说看,我不笑话。”
尤里闭上嘴,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不像是他不好开口,更像是有意留出的空白,目的是让对方发笑。总之,尤里认真地回答:
“就是爱我自己。”
类人猿差点哼笑一声,可又不愿让尤里称心如意,于是皱起眉头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