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PORT与伊甸交战的结果,在尤里眼里也显得意外。
——还以为能搞得更热闹一点呢。
上个循环结束时,烟雾镜杀了Ido,实质上就等于PORT宣布战败。接着烟雾镜摇身一变成了稳健派——她提议向伊甸宣布战败,醉京和马渊表示追随。Nickel成了伊甸的俘虏没机会发言,听说被当成缺席。Pan也一样缺席,她逃进架见崎站后再也没出现。至于剩下的BJ和Tallyho,最后也接受了烟雾镜的提议。
八月一日——安息日正午刚过。
尤里坐在酒吧的沙发上,面前放着红酒。不久后,门被打开,一个矮壮的男人——类人猿走了进来。
“哟,心情怎么样?”
“不算太好。外面是晴天吗?”
“当然了。架见崎的八月一号一直是大晴天。”
类人猿走进吧台时打了个小喷嚏,以他来说那声音显得可爱。然后他抓住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哼着《小狗巡警》走近尤里坐的桌前,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先来干一杯庆祝。”
类人猿说着闭上眼睛。
尤里拿起类人猿放在桌上的威士忌酒瓶,给他的杯里倒上酒说:
“和PORT合并后,我想把伊甸的会长交给你。像这样在安息日来到你的领土,算是我的敬意。”
尤里和类人猿都是伊甸的人,但所属部队不同。按架见崎的规则,两人被视为不同公会的人,也就是说只要不是交战期间,在对方部队的领土上没法用能力。
类人猿说:
“真意外啊。还以为搞定PORT之后你要站到最上头呢。”
“我对组织内部的地位没那么重视。”
“那真是太好了。总之恭喜胜利吧。”
“嗯,恭喜。”
尤里拿起盛红酒的杯子,轻轻碰了下他举着的酒杯。干杯时尤里不喜欢碰杯,感觉没情调。不过眼下配合对方的喜好也没什么不好。
“关于这次战斗和今后的方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闻此,类人猿夸张地笑了。
“这次当然是大获全胜。”
尤里朝他摇头。
“受到的损害比想象中大。”
到头来,PORT和伊甸的战斗只算是同伙互相消耗。如果考虑接下来和平稳之国还有世界和平创造部的战斗,损失还是越少越好。
“是吗。不过按你的计划,不是最多能接受损失三个PORT的部队会长吗?”
“没错。只死两个是不错,但我没打算让Ido成为其中之一。”
有几名玩家是不可替代的。
单纯力量强大的红超人死了倒没什么,能用其他部件代替。但Ido不行。没有任何检索士能代替他。
类人猿抿了口威士忌,没形象地吐出一口气。
“不过烟雾镜还活着。现在没有Ido,就检索士能力来说她水平是最高的,愿意站到我们这边算是侥幸了吧?”
“我不太会应付她呀。”
“哦?还有哪种女人让你应付不来?”
“当然有。和性别无关,不会应付就是不会应付。就算不提这个,果然她代替不了Ido。”
Ido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远超出任何人。
失去他,比失去任何人带来的损失更大。
“评价真够高啊。要我说,综合起来是烟雾镜用起来更方便。”
“的确,她的能力不同于Ido,从另一种意义上近似于作弊。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日程全都要用来处理失去Ido的悲伤吧。”
“怎么?你也会因为同伴死了而心情低沉?”
“不是我的悲伤。”
是电影院的人——特别是Kido。
本来还期待他能再多干点活呢。单纯从士兵的角度看,他是个优秀的棋子,另一方面对平稳之国,主要是对那个叫香屋步的少年,Kido恐怕也能作为棋子发挥有效的作用。
尤里举杯喝着红酒,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Ido的死,要怎么告诉那个纯情的青年呢,考虑计划相当费脑筋呀。要是选错了方法,怕是要被他反咬一口。但如果方法得当,我就能得到非常优秀的战士。”
“你不是擅长洗脑吗?”
“能力的持续时间有限。”
所以,尤里不想靠能力,而是用不同的形式哄骗,最好能演得漂亮点。方法肯定是有的。
但类人猿对Kido的事好像没多大兴趣。
“不管怎么说,该优先的是PORT和伊甸的合并。当然没理由继续维持圆桌了,这次战斗的目的可以说就是要扔掉那个迟钝的议会,但也不能太瞧不起目前圆桌的人。”
“是呀。圆桌要解散,部队会长保留,也就是这样吧。”
目前,圆桌的成员还有七人。烟雾镜对这边表示顺从,醉京、马渊原本就是尤里的内应,Nickel也不会违抗吧。
不太确定的,是BJ。那个架见崎数一数二的射击士有点让人看不懂。虽然不觉得他对PORT有感情,但这类人比起得失更优先美学观念,要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纠结起来就麻烦了。
Pan恐怕不打算对这边低头。作为PORT的会长,她连决定向伊甸宣布战败的会议都没参加,自己的领土也一直放着不管。听烟雾镜说,所属于Pan部队的人员只能办手续退出公会。就是说从Pan下面脱离,加入PORT的其他部队。按尤里的看法,今后Pan说不定要拜托香屋步,成为平稳的一员。
然后,最看不懂的是Tallyho。
这个原本信赖的部下现在在考虑什么,自己完全搞不懂。尤里是想与她和好,但如果不知道她的价值观,就想不出该怎么谈。
——我只是想再喝一次她泡的红茶呀。
这个愿望,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总之先加进自己的重要目标里吧。
类人猿喝光杯里的威士忌,然后又拿酒瓶倒酒。
“圆桌——原圆桌的那几个人,我去和他们谈。”
“嗯。”
“比起他们,我更觉得市民让人不舒服。那些人违抗了圆桌,虽然是我们搞出来的事情,但今后他们不一定还能和以前一样顺从。”
“是吗,我倒没太担心。”
至今被驯服的市民们第一次向圆桌发怒,拼命反抗,听说死了六十人左右。然后,圆桌覆灭,自己的饲主换了批人。
从冷静的视角来看,仅仅是饲主变了而已。就算圆桌消失,尤里或者类人猿一样可以轻易破坏他们自以为安稳的日常,这一事实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如此,他们恐怕已经满足了。觉得靠自己做到了什么,带着成就感为胜利举杯,把死者称为英雄凭吊,然后痛快地回归和以前别无二致的生活。
“他们想要的永远只是借口,来说服自己不用再努力,用不着再拼上性命。那么,只要给他们提供借口,之后就不会和至今为止有任何变化。”
“怎么,又要演讲啊?”
“嗯,正是这个。尽可能夸他们,表达谢意的时候越夸张越好。说多亏了你们,邪恶的圆桌覆灭了;多亏了你们,伊甸掌握了霸权。把他们捧得高高的,之后说之后就交给我们。”
“什么时候搞?”
“尽快,今天之内吧。我准备了草稿,觉得哪里措辞不合适你就随便改。”
“知道了。然后我想建坟墓。”
“不错啊。六十名死者的墓。每到循环时消失就太难看了,适当用道具能力加工一下吧。”
他会提出这个建议,还真是出色。有象征是好事。那座坟墓象征着PORT被推翻,今后由伊甸来保护市民。
类人猿点点头,但视线落在桌上。
“建一个市民的合葬墓倒是可以,但我想要的是三座单人的坟墓。”
原来如此。三座。
尤里禁不住微笑。为了遮掩,他把红酒送到嘴边说:
“一个,是若竹。还有一个,是貂熊。”
是他的同伴,以前对付月生时死了。
“没错,和他们说过的目的实现了呀,就是说我要支配PORT,站到架见崎的顶点。和他们汇报的时候要是连个献花的地方都没有,也太丢人了吧?”
“随你喜欢就好,这种自由你还是有的。”
尤里也想自己要不要给Ido建个坟墓,然后觉得实在太傻,忍不住想笑了。他的尸体已经随循环消失,架见崎没有留给死者的位置。
尤里把红酒酒杯继续倾斜着放在嘴边,问道:
“第三座是谁的?”
“唉,真是的,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嗯,偶尔会有这种事。比如心里冒出自己完全没预料到的感情。”
“还真是。我完全没想到,还能想给你建座坟。”
类人猿抬起头,右手上拿着终端。
安息日不能宣战,但只要在自身领土内就能用能力。
尤里朝他轻轻摇头。
“我们已经不能互相协作了吗?”
“今天,我站到了架见崎的顶点,之后就只剩每次打赢之后见好就收。况且不是早就说好要找机会谋害你了吗?”
“嗯。不过很可惜,我还是很少给人机会的。”
类人猿的粗手指凶狠地点击终端。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他用不了能力,因为这里不是类人猿的领土。
类人猿正从沙发上起身,但。
“坐下啊,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他只好听从尤里,浑身无力地坐回沙发上。
他一脸惊愕的表情精彩极了。尤里给自己的杯里添上红酒,继续说:
“可以讲话。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从什么时候?”
“我说啊,类人猿,这问题也太无聊了,你应该没这么迟钝才对吧?”
能力名,多米诺的指尖。准确来说,是由使用这一能力被同时触发生效的超过100项不起眼的能力。
从类人猿在这家酒吧出现,谈到天气的时候就开始了。按顺序满足了条件的他不会怀疑尤里的话。
——像这样在安息日来到你的领土,算是我的敬意。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在能力影响下,类人猿信了,毫不怀疑这里是自己的领土,明明不久前他亲自迈步走到了尤里的领土。
得到PORT后,类人猿自然要打尤里的主意,因为他明显会碍事。由于明白这点,尤里决定给他创造机会,只不过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类人猿睁大眼睛说:
“快把我身体放开,反正在这儿我杀不了你。”
“要看理由。你想干什么?”
“想对你低头。对不住,我自以为了不起了,求求你饶了我。”
能轻易说出这种话,是类人猿的优点。如果换成尤里,估计要笑着接受被杀的结果。
“好吧,不过只有上半身。可以动了。”
“谢谢。对不住。”
类人猿猛地低下头。
那张被后脑勺挡住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呢?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尤里不知道,不过是什么他都无所谓。
“抬起头来。”
尤里说道。
类人猿依言抬头。他咬紧了牙,涨红的脸上淌下汗水。
尤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我没生气呀,真的。不过这事也不能不了了之。”
“对不住。会长给你当,我什么都听你的。”
“拿这个捅自己胸口,一口气捅下去。”
在尤里看来,类人猿这个男人相当粗笨。
明明能毫不犹豫地朝对方低头,却没法彻底克制感情。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盯着这边,杀意暴露无遗,嘴上却恳求说“饶了我”。他是想抓住仅有的一点点机会,提高自己活下去的概率,而那个概率说不定是0。这态度实在可爱。
“是你赢了。放过我——”
他说着抓住桌上的匕首,狠狠对准自己的胸口捅了下去。“咚”地一声,匕首撞上了胸口。
“OK,你自由了。”
尤里说着拍拍手,把能力解除。这匕首是在大型家电商城的玩具店搞到的,刺下去的时候刀刃就缩到里面去。类人猿把手里的匕首摔在地上。
“搞什么啊,你耍我?”
“当然了,就是耍你。”
其实尤里在拿出匕首前,心里还觉得犹豫。
要不要真的杀了类人猿,还是像刚才这样放过他。本以为杀了他的可能性更大呢,提前准备一把玩具匕首真是太好了。
尤里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不过我好感动呀,没想到你愿意吊唁我。”
“闭嘴吧,我再不这么心血来潮了。”
“我爱着你呀,朋友。”
“我烦透你了,对头。”
好啦,干杯时的助兴节目就到此为止。
有太多事要趁现在定下来。
“回到主题上吧。说到你演讲的计划,要想表演得感人,果然还要选傍晚吧。”
“你这人心理素质也太怪了吧。”
嘴上这么说,但类人猿擦擦汗就和以往一样了,一脸不以为然地说着“我想准备一套丧服,演讲时候穿。”非要说的话,应该是类人猿神经更大条。
“我也想要一套丧服呀。”
感觉的确穿上丧服更合适。
然后,果然还是给Ido建座坟墓吧。
虽然很傻,但传达他的死讯时,要让Kido有个双手合十的地方。
2
秋穗栞收到联络,是安息日结束后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PORT的一支部队对电影俱乐部宣战了。”
检索士——爱丽丝说到。
这个循环才刚开始能宣战。
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秋穗狠狠地咋舌。动作太快了。那个组织不是刚与伊甸合并吗,而且是战败了。
“香屋呢?”
“还不知道,哪里都找不到。”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现在,他到底在哪儿,又在干什么?秋穗觉得平稳的人很可疑。毕竟这个循环之前香屋待在平稳的公寓,没有其他人能对他动手。是平稳的什么人——比如说Simon派觉得香屋碍事,于是把他抓了起来。或者虽然不愿意想象,但说不定已经被杀了。这种情况最好理解。
但是眼下,除了这个Simon派的检索士爱丽丝以外,秋穗指望不上其他人。
“还能对会长不在的公会宣战吗?”
“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从检索的数据上看,处理方式和通常的宣战布告一样。”
“就是说,伊甸和PORT这次盯上了电影院,这么理解对吗?”
听到秋穗发问,爱丽丝摇头。
“不。PORT被伊甸吸收,这条情报应该没错。但有一支部队,或者说只有一个人没听从组织的决定,独自行动了。”
“是谁?”
“Pan,PORT的会长。”
为什么。
“就是说向电影院宣战的是Pan?”
“没错。”
“怎么会。”
完全没法想象其中的逻辑。
在PORT内部,Pan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才对,听说她部队的人员已经都开始进行脱离公会的手续。PORT把Pan抛弃,然后全员愉快地投奔了伊甸。
在这种情况,为什么Pan会向电影院挑战?
明明他不可能打赢有月生在的电影院。——不,从根本上不对劲。本来就是月生在保证Pan的安全,她靠逃进架见崎站才在与伊甸的战斗中活了下来。向保护自身的力量挑衅,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果然,我不可能代替香屋。
然而,为什么他不在?秋穗在心里毫不掩饰地不停痛骂香屋,才多少恢复平静,然后说:
“总之,联系月生先生吧。可以麻烦您吗?”
本来还担心爱丽丝会不会说什么“联系组织外的人需要先申请”,结果因为这种事浪费时间,但她痛快地点头。估计是对平稳之国,还有对爱丽丝自己来说,Pan的行动也太过唐突,没时间纠结什么形式上的规矩。
秋穗朝爱丽丝操作的终端开口:
“月生先生?我是秋穗,您听得到吗?”
过了一会儿,上面才传来回答。
那阵沉默就和香屋沉浸在思考中,没仔细听自己说话时是一样的反应。月生说:
“听到了。发生什么了?”
“Pan向电影院宣战了。您知道吗?”
“不知道。宣战?”
被宣战时,通知的消息只会发给会长。只要使用检索就能知道哪里对哪里宣战,不过估计月生也没料到这个时候会被宣战吧。
“Pan在哪里?我以为她还在车站呢。”
“不知道。这么说来,她不见了呀。”
“你说不知道——”
这感觉好恶心,两人的对话莫名不合拍。对目前的情况,月生好像一点也不慌,明明发生的事情明显异样。
——总之,必须守住电影俱乐部。
香屋不在的时候,不能让那个公会灭亡。不,电影院本身倒无所谓,但不能让香屋失去月生那张牌,因为今后他应该还要继续把月生当成王牌。
“接下来我去见莉莉。月生先生先逃进平稳之国比较好,因为不知道Pan有什么打算。”
从宣战到交战开始,是两个小时。只要有这两个小时,就能仔细整理情况。
说不定Pan有办法在眼下香屋不在的时候击败月生,但再怎么说她也没法与平稳为敌吧。总之该把月生藏起来,让他安全地度过交战时期。
——就连香屋,肯定也会这么做。
秋穗有自信。就算看不透Pan的意图,应对的方法也没错。
然而,月生说:
“这我做不到。
“为什么?您可能会死啊。”
“不好说呀。现在的Pan应该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这谁能知道,就算有人帮她也不奇怪吧?”
“是的。但不管怎么说,今晚我不能离开这座车站。”
意外的是,月生笑了。
呵。听到吐出一口气的声音,便知道他确实笑了。
“电车要到了,所以我必须站在这里。”
那么,就这样。他说完挂断电话。
*
月生把终端放进口袋,抬头朝那块电子告示牌看去。
——一号线。本站为终点。两点零七分。
啊,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真的会有电车开进这座车站吗?车上会有谁呢?是她吗?乌拉会坐在那辆车上吗?
月生心里当然有疑问。
从秋穗栞那里听说的宣战布告不能无视,这时间太不讲道理了。按常理来判断,那块电子告示牌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是抓住月生。
他心里明白。
尽管明白,月生还是决定被骗。
今晚,就算自己死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从一开始,月生亘辉这一存在本身就不具有生命那种美好的东西。
无论乌拉有什么期望,还是她梦想在这个世界找到第零类的假象,架见崎的居民都只是人偶而已。他们由数据生成,模仿人类的思维和感情。那些人偶非常精巧,简直和真的人类一样,但本质上还是人偶,只能旋转齿轮,重复固定的动作。他们待在橱窗里,绝不可能到外面去。
——我只不过是个人偶,如果能和玻璃橱窗外侧的她再会,就算交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不,哪怕一切都是谎言。
哪怕她不在电车里,或者根本不会有电车开到这座车站,连告示牌显示的内容都全是虚构的,也没关系。如果能投身于一个心愿然后死去,那对于一个人偶来说该是多么幸福的结局啊。
——到底有谁能和我们产生共鸣?有谁会因我们的死而悲伤?任何人都不会。如果知道了架见崎的真相,所有人都会对我们的生与死失去兴趣吧。那么,我身上就没有任何价值。
月生低头朝怀表看去。
离预告的电车到站时间还有一小时五十二分钟。
就算那一小时五十二分钟便是自己剩下的所有寿命,也完全不成问题。如果在那期间,能够欢欣雀跃地度过,不就简直好像我在活着吗?
秒针的脚步比心跳更缓慢许多,但确实在前进。
月生忽然担心起今早打的领带有没有歪,于是轻轻摸了一下。
3
Pan独自横躺在酒店的床上,屋里没开灯。
不久之前,这座酒店还是架见崎的中心。在里面住着PORT的会长,会做出种种重要决定,如有需要,还有各部队会长来露面。可现在除了Pan,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原来属于同一部队的人都办了脱离公会的的手续, 现在肯定已经在尤里或者类人猿,再不就是烟雾镜的指挥下。所以这里安安静静的,令人愉快。
Pan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忽然出声笑了。
——时候要到了。
不久后,“他”会来到架见崎。
漫长的准备工作结束,Pan终于可以开始为了自己战斗。
——没错,这些都只是起点。
Pan开始向遥远的目标出发,不知道要走多远。她想主张的正义即将降临,为此必须先让架见崎结束。
——啊,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真是太好了。以前曾想过好几次要放弃这种游戏,但还是淡漠地沿着无聊的路走了下来。虽然没遇到需要忍耐的苦难,但心里一直感到无聊。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正当她一遍遍重复的时候,终端上传来声音。
“哈喽——心情如何?”
这声音很熟悉,是尤里。
感到高涨的情绪迅速降温,Pan小声叹了口气。她继续躺着拿过终端,举到面前回答:
“干什么?”
“这是我想问的。如今你找电影俱乐部想干什么?”
她没心情陪尤里聊。
在电车来到架见崎站之前,她只想玩味着喜悦,安静度过。
所以Pan本可以单方面挂断电话,但现在被尤里认定是敌人也很麻烦。实际上,在和电影院开战前,尤里要杀她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Pan虽然不是不能战斗,但没给战斗方面的能力分太多点数。不用考虑宣战的事——只要等到开战时间,就相当于已经实现了目的——但同一部队的人目前还能在这块领土内使用能力。“通过正规手续脱离公会,从申请过后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生效”,因为这条规则,他们现在还是Pan所在公会的一员。
——哎,尤里倒不是敌人。
在可能的范围内利用他吧,而那个范围越大越好。
“你想要月生吗?”
Pan问道。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尤里的回答。
“当然了。如果可能的话。”
“我可以给你,所以今天晚上别管我。”
终端另一头的尤里笑了。
“这事我可没法简单就答应呀。”
“是吗?真不像你的风格。”
“不好说。我倒觉得自己不太执着于梦想。”
“不是要看合不合算吗?”
在尤里看来,的确不知道Pan有什么办法得到月生吧,恐怕是觉得Pan已经自暴自弃,开始异想天开。不过就算他信了,也没什么坏处。
“根据你的行动,我可以逃到平稳去。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不难。”
Pan的能力基本是为逃跑准备的。实际上她目前不打算投靠平稳之国,但如果只看她至今交友关系的数据,应该能让人觉得她做得出来。
“的确。你会回到PORT的领土反而让我不理解。”
“我倒不是想和你打,对PORT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我想想啊。要是得到了月生,可以第一个找你交涉。”
这是谎话。
就算得到月生,她也不会最先和尤里说。Pan对这个男人评价很高。如果除去几个极其特殊的人,尤里便是架见崎最优秀的玩家,至少肯定比Pan自己优秀很多。
问题就在于,他太过优秀了,说不定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打自己的注意,看透自己的目的。有可能在没能提防的地方被他算计。所以Pan在防备尤里。Ido死了算是走运,因为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中,还算容易拉拢的一方活了下来。如果是烟雾镜,就能找机会和她一起算计尤里,或许吧。
一时间,尤里沉默不语。
Pan不知道他是在发愁还是犹豫,或者他可能只是装作沉默了一会儿。总之他回答:
“OK。今晚我就仔细看着你吧。”
祝你今晚过得愉快。说完,尤里挂断了电话。
Pan暗自嘀咕。
——你不看更好。
这既是为了Pan,也是为了他。让尤里产生多余的疑心就麻烦了,不过这也没办法。
Pan把终端扔到床上,再次朝天花板看去。
在Pan看来,至今架见崎最强的是尤里,他离胜利最接近。但很快就要不一样了。电车到达车站时,那个排名将出现重大的变化。
比起什么尤里,什么冬间美咲,什么香屋步,更加优秀的“他”将会出现。架见崎的战斗形式将完全变化。
可怕的只有那一个人。
——青蛙。果然他让人不痛快。
冬间诚那个无可置疑的天才,创造了自身的仿制品。就算Pan也看不透他的性能。所以,能做的都要做到,Pan就是在为此做准备。
——快点过来,衔尾蛇,然后收下我的礼物。
像神明般的恶魔。塔纳托斯[注](thanatos)。期待自身死亡之物。
[译注:塔纳托斯,希腊神话中的死神。]
Aporia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
如果没人能杀了它,就只能让它自己选择死亡。
然后,定好的时间终于到了。
凌晨两点零七分,在车站。虽然时间稍有点奇妙,但Pan就像第一次和心爱的人约会般内心激动。
从凌晨两点开始,她就定睛盯着终端上的时间,三分钟后从床上站起身,一眼不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等到了七分便点击终端。
——快速加载,发动。
其实她更想获得能瞬间移动的能力,但有同样效果的其他类能力已经被冬间美咲拿走,Pan只好用更高点数获得了含义有些差别的能力。
使用快速加载后,可以将Pan连同状态一起恢复到任意“存档地点”,连受伤或生病都能治好,但这次她只想移动位置,回到以“接受月生保护”为名义前往车站时定下的存档地点。
如今,在那个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的铁轨上,停着她期待已久的电车。
4
到头来,月生还是没能忍住,在一号线的站台迎来了那个瞬间。
和PORT——Pan的部队进入交战状态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三分,但她并没有什么动作,而且月生也没怎么在意。
有个更大的问题。假如她——乌拉坐在电车上,不知道会是第几节车厢。到底在哪个位置等她更好呢?说不定果然还是应该在检票口前等。不过,已经来到这里,也不想再折回去了。
没办法,月生只好站到站台中心,频繁地交替看着铁轨尽头还有怀表。
凌晨两点六分三十六秒,远处传来尖锐的声响,遮断机拦了下来。
[译注:此处原文为下午两点六分三十六秒,怀疑是印刷等错误。]
四十七秒,铁轨另一头出现了一对圆形的灯光。
月生合上怀表,放进口袋,所以不太清楚后面的时间变化。
灯光的移动似乎极其缓慢,甚至让他觉得车越开铁轨伸得越长,自己和电车的距离永远不会缩短,不过车轮压着铁轨前进那阵令人欣喜的声音的确在接近。
电车慢慢减速,滑进站台。
一扇扇车窗在眼前划过,车里看不到人影。为什么?月生朝车窗前进的反方向跑去。在哪里呢?她在哪里?
不可思议的是,这时他确信乌拉就坐在眼前的电车上。
他没有任何根据,换句话说就是盲目相信。意识到这件事,是因为月生在电车的最末尾看到两个人。
对眼前的结果,他不禁苦笑。
——唉,乌拉不在啊。
那里是一名少女和一名男性。少女他认识。
Pan,PORT的会长。在上个循环结束时,姑且算是在月生的庇护之下,而且当然也是对电影俱乐部宣战的少女。不知道Pan是什么时候坐上了电车。
对另一个人——那名男性,月生则感到陌生。年龄大概是四十六七,不到五十岁吧,算不上年轻。他戴着眼镜,黑发打卷打得挺厉害,体格算是偏瘦,长相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他披着有点肥的白衣,两手插兜,却依然引人注意。
车门打开,两人走下电车。
月生在离他们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歪头问:
“是运营的人吗?”
能让电车开到架见崎的应该只有他们。如果获得了那种其他类能力是另一回事,但感觉没什么意义。
男性一方向前走了几步,于是Pan被藏在了后头。
他轻轻翘起嘴角,大概是苦笑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
“是吗?”
“嗯。不过,准确来说,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音也没有特征。如果站着聊几句,分开之后几分钟就记不住了。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声音中的平淡也显得异样。不冷不热,只是响起后便消失的声音。
“什么不是的您来这座车站有什么事呢?”
嘴上问着,月生点击终端,发动强化——既然被Pan宣战,就要做最低限度的防备。接着他使用检索,便知道眼前的男人加入了Pan的公会。
男人径直看过来。
“并不是有事来车站。因为车站就是这么回事吧?”
“意思是说?”
“车站只是入口,我要做的事要进去之后再说。”
“确实。那么,为什么要到来架见崎?”
“首先让八月结束。顺带一提,九月以后很可能中止。”
至少,这个男人不像是普通的玩家。果然是运营者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赢不了的吧。
双方存在根本上的力量差距,所处的层次不同。月生仅仅是数据的集合体,对制作者无可奈何,而制作者可以随时删掉月生的数据。
“要怎么能让八月结束?”
“靠战斗对吧?我是这么听说的。”
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他毫不犹豫地开枪。在月生眼里相当缓慢的子弹拖着尾巴一样笔直飞了过来。两发,三发,瞄得很准。不过,不难躲开。
——这个男人是什么目的?
虽然不知道,但月生还是朝前迈步,躲过子弹,用手背撕裂他的脖子。手上没感觉到抵抗,也没被躲开。随着和撕裂柔弱人体没什么两样的触感,他的脑袋飞了出去。
这一发展实在意外。月生朝掉了脑袋的男人看去。他的身体猛地倾斜倒下,露出后面的Pan。
她脸上在笑,连月生看来也觉得毛骨悚然。在尸体另一边,她翘起两边的嘴角,喜形于色地笑着。
带着那副表情,她弯腰从尸体手里拿起手枪。
“他是怎么回事?”
Pan没有回答月生的问题,而是说:
“心情怎么样?”
但在听到那句话之前,月生便失去了意识。
*
决定把蛇加进架见崎时,定下了几条规则。
比如说,像是这一条:
在这个循环——第一百二十一循环中,蛇将作为玩家参加架见崎。肉体能力设为人类的平均值,可以把任何常识范围内的随身行李设为初始持有物品,初始位置和出现时间也可以任意设定。按照架见崎通常的规则,所持点数为1000P,可在此范围内获得能力。如果选择了其他类能力,则由中立职员决定所需点数。
蛇获得的能力是这样的:
【能力名/未登录 1000P】
当使用者被其他玩家杀害时,此能力生效。
生效后,使用者与杀害自己的玩家共享视觉和听觉。
另外在每个循环,使用者一共可以有十二秒时间取代杀害自己的玩家,把对方的肉体当成“能力使用者自身”来使用。此状态称为“支配”。支配期间获得的点数归能力使用者所有。
发动此能力后,使用者每次循环开始时需支付点数。初始支付数额为5000P,每循环翻倍。如果无法继续支付,此能力将失效,使用者完全从架见崎消失。
此能力可进行如下扩张:
支配时间延长(1秒):100P
“心情怎么样?”
Pan说道。
“它”——被称为蛇,或者衔尾蛇的“它”把月生肉体手里的终端递给她说:
“我没有心情这个概念。”
这句话是真的,同时也是谎话。
通过Aporia,“它”作为“最接近冬间诚的人格”诞生,具备与内心和感情类似的东西。就算不是和人类完全相同,也基本上相同。
所以,现在的“它”心里很难过。不,一直很难过,自从作为Aporia内的虚拟人格诞生,一直感到漠然的悲伤,就像缭绕在山中的雾霭。
“哦。”
Pan短短嘀咕一声,把枪口对准“它”的肚子,扣下扳机。
在感到疼痛之前,“它”放开自己的意识,把肉体还给原本的主人。
天才最完美的仿造品。包围整个世界,吞食自己尾巴的循环之蛇。既是一切Pan又是唯一Mono的衔尾蛇。
“它”就这样在架见崎出现。
整个过程只花了五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