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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开战时,尤里待在旅馆的房间里。
这里他很熟悉,和自己做PORT的会长时相比没有变化。单人沙发对面有一台大尺寸屏幕,上面显示出检索士们发来的情报。唯一和当时不同的,是那些情报并非绝对可信。
在尤里旁边,准备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瓶装苹果西打和两只玻璃杯。此外,还有可以一边观察战局一边拿来吃的简单午餐——三明治、切成棒状的沙拉、格雷派饼和意大利水果派等点心。桌子另一边还有张单人沙发,上面坐着身穿黑西装的苗条女性。
烟雾镜。架见崎最强——或者说是唯一一名能发挥实际作用的辅助士,Ido死后,她便是排在第一位的检索士。
两人举起玻璃杯,形式上干杯。烟雾镜先开口:
“感谢你在这场战斗中选我做搭档。”
喝了口苹果西打后,尤里回答:
“这就不对了,选搭档的是你。”
“是吗?现在的PORT——伊甸在你掌控之下吧?”
“大概有一半是我的吧,但剩下的几成已经在Water手里,还有几成正在心里把我和Water放在天平上衡量。”
“这三组里面,我被算在哪边?”
“我期待会是最后一组。如果已经是Water的人——”
“就杀了我?”
“还在犹豫。是杀了你,还是我举白旗投降。”
烟雾镜叹了口气,声音极其微弱,似乎刚好处于公私相接的咸淡水交界,听起来相当迷人。
“我不会站到Water那边。”
“那真是太好了。”
“是真的。你不知道吗?我爱着你。”
“谢谢,我也非常喜欢你。”
“哦,我还以为被讨厌了呢。”
“只不过觉得难以应付。越是难以应付的东西,我就越喜欢。”
“那,对Tallyho也这么想?”
Tallyho,尤里过去的心腹。
但她背叛尤里,朝他端起了枪。
听烟雾镜提起Tallyho这个名字,尤里感到意外。同样身为圆桌的一员,两人在某种意义上立场对等,但实际上差距很大。烟雾镜拥有突出的能力,发言权也很大,哪怕站到PORT的顶点也毫不奇怪。而Tallyho则只是为了给尤里凑票数被强行加进圆桌。
尤里轻声笑笑,答道:
“是呀,Tallyho让我觉得难以应付。”
“比我还难?”
“你远比她更强,也更重要,变成敌人会很棘手。”
“这我知道,可你比起和我战斗,更讨厌和Tallyho战斗吧?”
尤里为难似地轻轻皱起眉头。对方故意提出没法回答的问题,那老实地搪塞过去才更符合待客之道吧。
“现在,我爱着的是既可怕又难以应付的你啊。此外,还有蛇,就这两个人。”
“蛇?”
“极其特殊的玩家。现在,他在月生体内。”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切推测都没有可靠的根据,但烟雾镜说不定已经抓住什么线索。
闻此,烟雾镜的表情变了。她明显是个怪人,看待爱情的态度显得些许病态,但同时也非常认真。打个比方,就是在市政厅上班、保持全勤的优秀公务员,和平凡无奇的伴侣共筑家庭,细细品味不起眼的幸福,但同时又会在入睡前搜集猎奇杀人犯的手记阅读,并产生共鸣。
烟雾镜露出那种公务员的面容,轻声说:
“关于月生,你知道什么?”
“被Pan开枪打中肚子带到了伊甸,现在终端不在自己手上,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外面有态度冷淡的看守轮流监视,毫无隐私,非常可怜。”
“正经点,为什么Pan能打中月生?”
“这我想问你呀——就现状而言,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听到“就现状而言”这一刻意强调的措辞,烟雾镜似乎有些不愉快,估计是想起了曾经处于压倒性地位的Ido。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知道一点对吧?”
“电车出现在架见崎站。下车的是Pan,以及另一个男的。那个男的肯定是新人。他朝月生开枪,被月生杀死。紧接着,月生一动不动,被Pan开枪打中了。”
“就这些?”
如果只有这些,那和尤里得到的情报没有任何差别。烟雾镜轻轻摇头。
“还有两件事。”
“是什么?”
“被击中之前,月生和Pan的对话很奇妙。Pan问‘心情怎么样?’月生回答说没有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
“准确来讲,好像是这么说的:我没有心情这个概念。”
“这样啊。”
没有心情这个概念。——蛇?但如果那是准确再现出Aporia开发者——冬间诚的AI,会没有心情这种概念吗?冬间诚肯定有各种心情。
尽管感到些许不自然,尤里还是催她继续说。
“另一件事呢?”
“月生刚杀了那个男的之后,某种其他类能力发动了,但我没能检索到。”
“如果你不知道,那能力真是复杂。”
“事发地点在其他公会的领土,除非是处于交战状态,否则我也很难检索到上面出现的其他类能力。但既然我不知道,架见崎里的任何人应该都不知道。”
“嗯,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你呢?”
可尤里只是把加了奶酪的薄脆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肚子,又喝了口苹果西打,之后才回答:
“恐怕,月生杀死的就是蛇。”
“蛇是什么人?”
“不知道也。可以说说离奇的推测吗?”
“当然可以,我非常想听。”
“所谓蛇,是这个世界的塔纳托斯(thanatos)”
塔纳托斯,向往死亡的冲动,与生存的本能对抗。
从香屋步那里听说蛇和青蛙——冬间诚AI的事情后,尤里总觉得心里有些疑虑。两个AI再现的,到底是“哪个时间点”的冬间诚呢?人的思考理所当然在不断变化,就算目标是同一个人物,再现出二十岁和再现出五十岁,也会是完全不同的AI吧。
而按香屋来讲,冬间诚是自杀而死。如果再现出他最终的思想,那么那个AI不也会想自杀吗?而Aporia内的AI要自杀,就是破坏Aporia吧。
烟雾镜皱起眉头。
“塔纳托斯?我听不懂。”
“所以说是离奇的推测嘛。现在能确定的事实,是那个月生被Pan击中,而这本来不可能发生,那么自然可以想到,事情和那项你也不清楚详细内容的其他类能力有关。”
“是啊,那是什么样的能力?”
“以自身死亡为前提的能力。”
利用只有1000P的新人所持有的能力,Pan抓住了月生,这是值得吃惊的事态。点数的利用效率实在太高了,所以尤里猜测那项能力的代价包含“玩家的性命”。如果不连命都交出去,这能力就太不平衡。
按香屋所说,被称为蛇的AI以玩家身份来到架见崎参战。尤里会相信他的说法,原因也在于对这项能力的推测。一个新人最先获得“牺牲自己性命来打倒强者的能力”,具备这种思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充分掌握架见崎的真相、所属于运营方的玩家。
烟雾镜拿起单独包装的巧克力。她似乎在沉思什么,但忽然朝墙上的屏幕看去。
“马上要开战了。”
“嗯。还有八秒,七秒——”
屏幕上映出了地图,上面有两个点开始滑动,指示世界和平创造部的两名强者所在位置——是Uno和太刀町,好快。
“对方先动了。对策呢?”
烟雾镜说道。
“按计划来。不过——”
尤里答到一半时,终端上响起提示开战的广播。
Uno和太刀町。这两人打头阵扰乱战场,完全是预料之内的战术,应对起来没那么困难。前提是己方不出什么变故。
但这次的战场上,己方不可能不出什么变故。
——Water,你到底把手伸到了多远?
伊甸、原PORT的人里面,有多少人会背叛呢?其人数将左右这次交战的结果。当然,眼前的烟雾镜现在也还不能算同伴。
屏幕上开始出现代表敌方攻击的红色圆圈,接连不停。架见崎相当狭小,连这座旅馆里都能听到爆炸声。
烟雾镜继续开口,对外面的声音毫不在意。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这张桌上,说的一直就是这个。
“检索月生。我认为蛇在他体内。”
死后用幽灵附身在杀死自己的对手身上。蛇用的应该就是这种能力。
“只有这个?”
“没错。不过,我很期待。揭开蛇的真面目时,我们应该能远比现在更亲密。”
如果蛇是Aporia的塔纳托斯,那就是这个世界里所有居民的敌人。
“我现在也爱着你啊。”
烟雾镜无奈地说道。
*
爆炸声连续不断,空气卷起漩涡,不停震颤。
那是空袭。
类人猿站在楼顶,嚼着口香糖朝空中望去。很高的地方有人在飞。太刀町——原属平稳的强化士可以靠自己的其他类能力飞行。
但进行攻击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老妇人——Uno。Uno盘腿坐着,双手展开。从那两只相当小巧的手中,五颜六色的球体接连落下,接触地面后爆炸。那是水气球吗?
Uno有两项其他类能力。这是说己方掌握到的有两项,但由于是PORT时期留下来的数据,可信度很高。就算只看她所持点数的变动,也不太可能又获得了新能力。
其中之一名叫“现金主义”,可以将手里的现金和其他物质互换位置,但金额方面有限制。比如要把100日元的打火机换到手上,必须准备超过100日元的现金。倒也可以用一张万元纸币换来100日元的东西,但没有找零的说法。
另一项能力“废品”可以让不再有用的东西爆炸。用在电话机上,可以让它在电话挂断时爆炸。用在闹钟上,可以让它在停下闹铃时爆炸。
Uno盘腿坐在太刀町背后,用“现金主义”把无数水气球换到手上,再用“废品”加工,使其在破裂时爆炸。
——虽然声势浩大,但没有意义。
类人猿心想。没人会因Uno的轰炸而受伤。伊甸——或者说其前身PORT的习惯是在开战前让没有战斗能力的市民去领土中心避难,参战的只有一部分士兵,这种粗糙的攻击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如果被直接命中会很疼,有时甚至要没命,但这个组织没有哪个强化士会被高空落下的水气球砸到。
在战场上组织毫无意义的攻击,简单来说有三种原因。对方的指挥官是蠢货,或者军队混乱,不然就是有什么值得警惕的计划。正当类人猿低头看着火势蔓延的街道时,终端上传来声音。
“这是要把战场变得对他们有利吧,比如说,混淆视线。”
香屋步。类人猿和那名少年接通电话,指挥伊甸和平稳之国的联合作战。
正如香屋所说,轰炸带来的火焰、烟雾和粉尘使视野变得相当差。类人猿朝终端答道:
“那,要来的是三色猫吗?”
“恐怕是。”
原三色猫帝国的成员。那个组织很特殊,以重视机动性的强化士为中心,喜欢打游击——不如说是任凭成员各自为战,随意逃跑或是应战,却不可思议地能形成集团战斗。如果是那些人,烟尘的确对他们有利。
类人猿皱起眉头。
“要是白猫过来,我们能出的牌有限。”
“Kido先生?”
“还有醉京和你那边的雪彦。也就是从这三张牌里拿出两张,一口气打出去吧。”
“射击士呢?”
“当然要用。现在也正瞄着太刀町。”
BJ——远距离射击的实力在架见崎最强。击杀白猫的关键是BJ,在前线拦住白猫,靠BJ从后方狙击。
“白猫小姐还不会出现。应该不会。”
香屋说道。
“为什么?Water会出千。”
是说名叫出千的其他类能力,可以不由分说地让对象瞬间移动,也就是说可以随时把白猫送到战场上的任何地点。那么他们没理由舍不得用那张肉搏战中的王牌。
然而,终端上传来的声音表示否定。
“出千次数有限,恐怕是十次,比起攻击,Water会更优先用于防御。”
“为什么?”
“这次战斗中,她那边有其他攻击手段。”
哦?什么手段?
类人猿正想发问,一道白光从空中闪过。射击——是BJ的一击。空中的太刀町和Uno一同向下坠落。
类人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追。杀敌得的点数都归自己。”
随着他的喊声,伊甸有三个人开始行动:至今一直并肩作战的龙和风筝,此外还有把长发扎在脑后的女性——少数可以对抗白猫的手段之一,醉京。龙擦身而过时,类人猿拍了拍他的背后。
——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发动。
这样一来,龙在强化方面的点数就变成了原本的二倍。
目送三人从大楼奔向战场时,终端上传来少年颤抖的声音。
“混淆视线还有另一个效果,是掩护叛徒。”
“哦?谁会背叛?”
“比如说,BJ的射击真的命中了吗?”
“谁知道。”
射击的光束划过,太刀町掉了下去,就只是这样,其余的情况都被烟尘遮挡。
如果是通常的战斗,根本不用特意靠视觉辨认结果,优秀的检索士会告知所有情报,但这次不行。听尤里说,还没有成功说服烟雾镜。
——原来如此啊。
类人猿暗自嘀咕道。那阵愚蠢又随意的轰炸的确有意义。他们知道这边弱点是检索,所以来夺走视觉情报,从能力和物理两方面混淆视线。
类人猿忍不住咋舌。他们的战术就像是一根根剪断提线木偶的线,夺走己方的自由。这种做法是优势方的专利,过去曾是PORT擅长的手段。那么至少在情报战中,世界和平创造部已经成功压制伊甸。
香屋步颤抖的声音没有一丝冷静:
“伊甸成员的背叛和原三色猫的攻击同时开始会很棘手,我来把暂时原三色猫的人拖住。”
类人猿没有问怎么做到,而是回答:
“行,那就先揪出叛徒。”
他嘟囔着,自己也踏入战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发愁该把后背交给谁保护。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龙和风筝永远是自己的同伴。
*
尽管身处走不惯的小路,要做的和在自己的地盘时没有区别。
一心快速奔跑,如利刃般行动,让本能和理性无限同化。“要上了。”黑猫轻声说着,在PORT——如今是伊甸里卷起火舌和浓烟的街市中奔跑。终端上传来Water的声音。
“黑猫小姐,你获胜的条件首先是保证同伴不死,如果有余力还可以骚扰敌军。细节交给你自己判断。”
黑猫没有回应,同样的内容之前已经听过了。
在这个战场上,她带着十二名原属三色猫的强化士,告诉他们自由发挥。通过把单人战斗的精度提高到极限来实现集团战斗。要实现这种做法,黑猫必须成为战场上的关键。
谁和谁在何处交战,哪边占上风,决定性的瞬间以何种形式出现,等等,这些全都需要掌握,并在战场上最重要的局面现身。和个别行动的队友们临时搭伙配合,随即解散,再去找下一组队友做搭档,如此反复。
——要赶上白猫的步伐,我别无他法。
黑猫心想。白猫总是无可替代,仅仅一个人就代表整个公会。黑猫却做不到,不过是茫茫众人中的一个。对此,之前和尤里交战时黑猫便有痛切的体会——他和白猫一样,属于不寻常的一人。
但那场战斗中,黑猫并没有绝望,反而仿佛看到了希望。虽然没法准确表达,但黑猫保持凡人的身份,在尤里面前站到了最后,并觉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逞强手段”。她决定在驱动战场的众多凡人中成为最优秀的齿轮。
——白猫是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吧。
一定不会。恐怕这便是自己和她最大的不同,也就是说对自身天分的信赖程度相差太大。所以,白猫很快——当然原本物理上的机动力就不是一个水平,再加上她行动时不需要思考,这就根本没法比了。
而黑猫则时刻在烦恼,包括现在。尽管对这场战斗来说毫无意义,她还是在思考白猫的事。没办法,纯粹比速度,凡人怎么也赶不上天才,所以只能烦恼不已,老实地放弃一百秒中的九十九秒,紧紧抓住最重要的那一秒。
空气被爆炸产生的火焰加热,拂过鼻孔。烟尘渗进眼睛,让黑猫轻轻闭上眼。声音很清晰,细致地传达着周围的情况。到处都在交战。
“醉京、龙、风筝行动了,我把数据发过去。”
终端上传来黑焦的声音。我知道。右前方——那边出现的三个人放着不管会出大事,必须巧妙化解对方的进攻。用自身当靶子,坚持几十秒。只要做到这点,同伴们就能取得优势。
黑猫踢开柏油路加速。就在这时,战场扭曲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周围的战斗声变得混乱,包括脚步声、衣服的布料摩擦声、呼吸声等等。同伴们开始动摇,于是尽管不明显,所有人一同乱了方寸。
黑猫没能停下,踢开地面后浮到半空的身体穿过浓烟,膝盖戳向大汉——龙的侧脸。龙没有摇晃。两人体重相差太多,靠黑猫的速度产生的威力还不足以弥补双方的体格差距。龙伸过手来,黑猫则双手撑着龙的脑袋顺势跳起,让他扑空。紧接着,一束光擦过脸颊,另一人出现在战场上。类人猿。黑猫成功躲开,没被直接命中,这单纯是运气好。在柏油路上落地后,她立即飞身逃进建筑背后,然后才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别管终端的内容!”
Water急切地喊道。闻此,黑猫朝终端屏幕看去,发现上面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内容。蓝色背景上有孤零零的一行白字——出现故障,能力解除。字体的像素很粗糙。
——就是它。
是这个画面扰乱了己方阵营。
Water继续说:
“不知道是谁的其他类能力,但只是显示的内容被替换,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你们还能正常使用能力。”
不用说也知道。黑猫的强化没有解除,但这一招来得时机很妙。刚刚开战,醉京——原属于PORT圆桌的一人、类人猿手下的龙、风筝现身,这件事已经由黑焦告知,于是己方紧张地确认终端。这时候看到蓝色背景的故障页面,无论如何都会心生动摇,哪怕明显是假的。
原属三色猫的强化士们水平一流,已经逐渐重整态势。但在Water说话期间——十秒左右的时间里,混乱一直在持续。对强化士而言,十秒足以致命。
“上上上!”
类人猿大叫着,手上胡乱射击。现在,有几个人正面临生命危险?自己能护住几个人?比起终端显示的内容被替换,同伴们的混乱更让黑猫手忙脚乱。
终端仍然显示着奇妙的故障信息,这时,上面传来什么人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开枪。”
Water说道。
*
要选哪里做世界和平创造部的根据地,让人有些为难。
如果按照Water——Toma的喜好,她很想选图书馆,但那座建筑离伊甸和平稳都很近,不适合让公会的会长久留。于是,她只好选了原来三色猫帝国领土上的高中做据点。不过这里有黑板还有课桌之类的东西,和一副初中生模样的Toma实在太相称,连点威严都没有,她其实想尽量避开的。
Toma决定待在三楼美术室。她用胳膊肘支在木制的大桌上盯着屏幕。桌上有无数划痕,大概是雕刻刀一类东西留下的。
屏幕上是名叫子弹蚁的检索士提供的战况。战场上、而且是己方原三色猫的成员们正处于混乱之中。明明他们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是肉搏战的能手。
终端显示的内容被替换。Toma不知道还有这种其他类能力,但恐怕是平稳的玛卡龙或者Spooks干的。只有那两个人的能力在平稳内部也是秘密。
——这么好用的牌,打得真够早啊。
对方的做法中看得出有香屋指点。想纠正即将倾斜的战况,就该尽最快速度采取措施。陷入劣势的时间越长,同伴死得就越多,而同伴的死亡自然会带来战斗力的差距。所以Toma也吐出一口气,亮出手里的一张牌。
“开枪。”
目标是类人猿。
只要他倒下,龙和风筝都会停止行动。
*
BJ对这次狙击提不起兴致。
他喜欢尽可能靠肉眼瞄准,但由于烟尘影响,无论如何都要依赖检索。此外,得到Water指示的时机并不完美。射击就应该一击必杀,如果不敢保证命中,就不该开枪。但BJ还是扣下了扳机,目的是射穿战场上比敌人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BJ投靠Water的理由极其简单,说白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伊甸的一员。BJ爱着PORT,但并不是说那个组织让他称心如意。除了强大以外,PORT没有什么特别的亮点,却是自己的归属。不爱自己的组织,有违BJ的美学,但要迎合打败那个PORT的伊甸,同样不够美妙。
不知是偶然,还是靠什么手段觉察到这边的攻击,总之BJ刚扣下扳机后,一个男的跳了过来,挡在光束前进的路线上。——龙。这并不意外。不带着确信射出一击,也难免打不中预期的目标。
但用不着等射击命中。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便是时间。一瞬间,类人猿以及伊甸一派的人物全都僵住。没人不害怕来自背后的狙击,而且需要时间来消化恐惧感。
BJ的一击使得战场停滞。
但在停滞中的一瞬,有人行动了。
*
龙高大的身体缓缓倒下。
看到那副模样,类人猿几乎冲动地射击,目标是醉京。等身体行动后,他才开始思考。
——BJ是叛徒。
这倒不意外,现在伊甸这个组织非常脆弱。重要的是龙觉察到BJ的射击,不然他没法护住类人猿。但他不可能看到BJ的行动,那么线索就在眼前的战场上。
现在,视野内没有敌人,能看到的只有风筝和醉京。类人猿对风筝百分之百信赖,换句话说如果他背叛,自己只能认命去死。那么该怀疑的是另一个人。
由于某种原因,醉京知道敌人——Water指示BJ射击,并因此有所反应。可能是朝BJ看去,或者自己从射击方向上逃开。总之根据醉京的动作,龙察觉到BJ的射击,然后替类人猿挡枪后倒下。
——估计就这样吧。
这不是说真相,而是类人猿自己立刻攻击醉京的动机。不知道醉京是真的背叛还是被冤枉,但管他呢。如果醉京真的是叛徒,放着不管就很难救起龙,所以只能立刻开枪。如果类人猿想错了,只要跟尸体道个歉就完事。
类人猿的射击发出巨响命中醉京,她仰面倒下,但没受致命伤。类人猿加在射击能力的点数没多高,恐怕是醉京为了减轻伤害主动朝后跳去。
类人猿朝倒在柏油路上的醉京继续射击,风筝见状也朝她逼近。类人猿大喊:
“龙!没事吧?”
那个身体向来结实的巨汗缓缓举起右手。没事就好,只要抓紧时间治疗。
“别杀了龙,你杀他我就杀了你。”
这话是打算说给尤里的,但转念一想也不知道战场上的话能不能传进他的耳朵。总之类人猿没听到回答,也没余力去听。
风筝逼近醉京,却在她跟前停住。几乎是同时,醉京的身体开始剧烈燃烧。她的能力是把自身变成烈焰。周围的沥青随之沸腾,空气也被炙烤得发出破裂声,仿佛巨大的气球爆开一般。
热风紧贴在类人猿脸上,他暗自咋舌。真该出其不意杀了她。
三色猫的那伙人差不多已经恢复状态,这种情况和醉京硬碰硬可不妙。刚想到这里,类人猿的侧脸便被殴打。视野猛地旋转,看到被浓烟污染的蓝天。他被打倒在地上——是黑猫。
要是醉京和黑猫一起过来,那几乎没戏。自己这边的牌不够打。要是一对一,风筝还能不落下风,但类人猿会拖后腿。把“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重新给风筝用?不行,这项强化玩家的能力正用在龙身上,保持现状才能提高龙的生存率。
在他思考期间,黑猫仍在追击,已经近在眼前——糟了。类人猿咬紧牙关。我要死了?怎么能死,该如何保命?
紧接着,黑猫的肚子忽然裂开,喷出了血。
伤口看起来并不致命,她灵活地跳开保持距离,但从出血量来看也算是重伤。
——雪彦。
目前,平稳排名第一的强化士。他不高的身体出现在视野中。雪彦的能力还挺出名,至少PORT很久以前就查到了他的数据。名为“无色透明”的其他类能力可以从这个世界抹去雪彦的身影,想检索也极其困难,但好像只要雪彦本人发出什么声音就会失去效果。
转眼间,雪彦又不见了踪影。
被砍伤的黑猫逃开了。风筝迈开脚步想追上去,却被醉京挡住。
“有点超出预料了呀。”
说着,醉京笑了。
她把手伸向绑住头发的带子。那东西似是白的,但还带着黑色的斑点。带子刚被解开,类人猿的视野便猛地一晃
*
看着战况,Toma不禁咋舌。
眼下对比两边亮出的牌,是己方稍显劣势。首先类人猿超出了预想,判断醉京是叛徒的那个速度不正常,至少Toma学不来。
醉京这张牌,她本打算用在更戏剧性的时机,可实际上却几乎毫无意义地亮了出来,这都是拜类人猿所赐。本以为如果是醉京和黑猫配合,可以在面对类人猿一派时占到上风,可战场上还有个雪彦在潜伏。
使用了“无色透明”的雪彦无影无踪,也很难检索,可一旦本人发出声音,能力便会失效。倒不是严格限制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人体时刻都在制造声音,不可能彻底寂静——但蹑手蹑脚还好说,只要小跑两步便会现形。也就是说就特性而言,雪彦明明有“移动速度极慢”这一弱点,却仍潜伏到了战场上最合适的位置。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香屋。自己这边在交战开始时的动向,几乎都被他看透了吧?
雪彦是个很大的威胁,而且目前黑猫受了伤。对持有强大恢复能力的Toma而言,要治愈黑猫很简单,但还是必须让她一度离开战场。最恐怖的是“雪彦可能在战场上”,没人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现身攻击。况且雪彦的“无色透明”和香屋配合起来简直凶恶至极。每当香屋在预判战况的较量中得手,Toma这边便会有人流血。
——总之,这样就清楚了。
目前平稳几乎是在按香屋的意思行动,否则就解释不通这次平稳战斗的方式。可以说是王牌的雪彦被这么早亮出来,根本不是他们以往的风格。
一直在旁边进行检索的子弹蚁报告:
“有三人从战场上消失。醉京、类人猿、风筝。而且还不知道雪彦所在的位置。”
嗯。Toma小声回应。
醉京从尤里那儿拿到了秘密武器。书上撕下来的一页纸——童话世界。这一能力可以把周围的玩家拖进故事的世界,将战场变得单方面对醉京有利。
“雪彦可以忽略。就算他被带进童话世界,在故事里也是醉京占优势。”
“好。”
“但——”
Toma轻声说出一个字便停下了。
怎么了?子弹蚁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检索。”
Toma说着,暗自皱起眉头。在童话世界里,是醉京占优势。但。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醉京是尤里的手下,所以能从尤里那儿拿到对她有利的一页故事,而醉京带着那枚武器背叛到这边。
按这样总结,果然让人觉得不对。尤里不是这种人物。醉京的背叛当然在他预料之内,他甚至会说着“不出所料”表示嘲笑。既然那个尤里和香屋联手,那么到醉京发动童话世界为止可能都在他们计划之内。
老实说,Toma把今天的战斗考虑得相当轻松。而且本来就是被找上门,没必要积极应战。适当拖延时间糊弄过去,唯独对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不能失手,这就够了。
——月生先生,最好还有Kido先生。
Toma想要的是这两人,其他的吧,都无所谓了。她打算极力减少己方的损失。
就算态度消极,世创部在当下还是占相当大的优势。她在伊甸混进了自己的棋子,只要选择效率最高的时机亮出合适的牌,就不会输。不停从对方背后开枪就行,是场局面一边倒的游戏。
她本以为如此,可实际开战后却不禁发抖。仔细想想,对方可是香屋步和尤里联手,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挑战的对手了,哪怕做好再充分的准备也没用。
——果然我还是太乐观了。
想到这里,Toma露出苦笑。
对战斗的恐怖之处,她怎么也没法提前彻底预料,只会美滋滋地想象计划一切顺利的情景。她明明知道,正常交战不可能赢过香屋。
所以今天果然还是极力回避战斗。被找上门也不要理会,应该主动挑衅让对手应战。
在对己方有利的条件下战斗,永远是正确的做法。
2
——有点不放心,还是逃跑吧。
Water的话让醉京相当意外。
她和Water认识还挺久的。两人第一次相遇已经是二十四个循环——差不多两年之前的事了。当时Water还没加入平稳,在一个水平介于弱小和中坚的公会当会长。
醉京并不是Water公会里的一员,而是所属于被Water毁灭的一家公会。后来Water提议要不要分别待在不同的组织做同伴,于是醉京在公会灭亡后被送进了PORT。
当时的Water是战场上的英雄,战斗方式大胆又富有智慧,公会在她指挥下战无不胜。如果是那时的Water,战斗中绝不会说出“不放心”这种话。
——没问题,能行。
醉京答道。
因为现在的情况完全在Water预料之中。
童话世界——出现在故事中的醉京简单环视四周。这是个算不上宽敞的房间,墙壁和地面都是钢铁材质。类人猿和风筝站在面前。墙上只有一个杏仁形的巨大窗户,看起来像只眼睛,窗户对面是海。不是海面,而是海里。
类人猿走到窗边,敲了两下厚实的玻璃。
“这种洁癖似的水晶玻璃一看就值钱,我好像有印象,是鹦鹉螺号?”
没错,正是如此。在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中登场的高性能潜艇,鹦鹉螺号,很适合做棺材。
醉京抱着胳膊,盯住类人猿。
“你懂吧?在这儿你们赢不了。要不要投靠世创部?”
“我倒是想,可惜做不到。”
“为什么?”
“我把龙留下了,他的命在尤里手上。”
“这样啊。”
醉京还挺中意类人猿的。虽然几乎没有直接见过面,但常听朋友讲起。
过去,架见崎曾有个名叫若竹的女性玩家,是类人猿的手下。由于酗酒,她的嗓音变得沙哑,内心却像孩子般纯真。听说她如果不相信什么人就活不下去,却几次遭到背叛。她说每到夜里便会回忆起悲伤的过去,不喝得酩酊大醉便无法入睡。那个若竹直到最后仍相信的便是类人猿。恐怕只有他到最后都没有背叛若竹吧。虽然她已经死了。
当时——也就是醉京和若竹同样是PORT的战斗员、苦笑着陪她在睡前喝酒时,醉京就已经是“Water的间谍”,但她真心把若竹当朋友,所以多少不想杀死类人猿。
——不过,这里是战场。
不可能和每个不想杀的人都能握手言和。
算了,醉京想着轻轻张开两手。紧接着,“啪”地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名为“沙罗曼达”的能力可以将肉体的任意部位变成火焰。全身所有位置都能变,不过醉京先是只点燃了双手的手腕到指尖。手掌的火焰呈苍白色,周围则是更浓的蓝色。但每当那团蓝色摇曳,轮廓处都有红色光芒若隐若现。放松地垂下双手后,钢铁的地面便被熔解。
醉京会选择鹦鹉螺号做战场,有好几个理由。比如只要在潜艇里,空间就不可避免地变得狭窄。作为潜艇,鹦鹉螺号很庞大,但还是不足以让强化士随意跑动。在使用“沙罗曼达”的战斗中,只要碰到对方就能赢,空间狭小只对自己有利。
类人猿从胸口处拿出玩具似的小型枪。醉京朝他冲去。本以为风筝会插进来,结果她猜错了。醉京朝类人猿挥下燃烧的拳头,而类人猿扣下扳机。
紧接着,醉京的手臂消失了。——伦巴,风筝的能力,可以打开孔洞,连通空间中的两点。两个孔洞像传送隧道一样,从一边进去就能从另一边出来。醉京的拳头被吸进类人猿面前打开的洞中。
记得伦巴的发动条件有点麻烦,风筝极短时间内碰过的东西会成为起点。时间限制是三五分钟来着,醉京想不起准确数字,但总之类人猿手里那把玩具似的枪里装的子弹便是伦巴的起点。
然后,那个孔洞通向的出口应该会在风筝面前出现,也就是醉京身上唯独被吸进孔洞的右臂现在移动到了风筝旁边。他有办法砍下高温燃烧的手臂吗?
稍稍犹豫后,醉京迅速收回胳膊。眼前的类人猿面不改色地发动射击。一发,两发。面前射出的光束打中醉京的肚子,让她朝后飞去,紧接着侧面袭来另一阵冲击。风筝的胳膊肘戳进醉京的肋部。
——实在是强啊。
类人猿,经常被称作是尤里的头号对手。这个男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在瞬间的判断后赌上自己的一切,把近在眼前、碰到就送命的拳头交给同伴应对,自己眼睛都不眨地扣下扳机。类人猿和风筝的组合很棘手。
——不过,这个战场上我不会输,有个极其简单的必胜法。
醉京滚过鹦鹉螺号的地面,提高“沙罗曼达”的威力。两手的火焰扩散到全身,眨眼间让地面和墙壁熔解。鹦鹉螺号的墙似乎有两层,却起不到任何效果。高温让空洞扩大,就像烧得通红的铁球被扔到一板巧克力上。很快,那股热量接触海水,发出爆炸似的巨响,海水灌了进来。
类人猿大喊:
“糟了,风筝,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他们有办法吗?想对高温燃烧的醉京造成伤害绝非易事。要说醉京的“沙罗曼达”有什么弱点,也就是持续时间稍短而已,要是他们真打算速战速决,总不会是盯上这个弱点吧。那么,他们有什么能力能对抗“沙罗曼达”?在醉京的记忆里,两人并没有那种能力。虽然没有,但两人都够老练,有什么特别的准备并不奇怪。
——不过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醉京已经不打算和类人猿与风筝继续打,她的攻击对象不再是玩家,而是跑不掉的地面和墙。先借“沙罗曼达”的热量让鹦鹉螺号熔解,再用强化后的力量将其压扁。对醉京来说,这过程极其简单,简直像踢散小孩子堆的沙堡。
——这艘潜艇,就是他们两个的棺材。
醉京会选择鹦鹉螺号做战场,有好几个理由。其中最主要的,是海中这一场景无比适合醉京持有的能力。
“沙罗曼达”简单却又强大,但有弱点。当然那个热量不会伤到自身,这一能力发动期间,醉京的身体免受任何高温带来的伤害,但它能帮上的忙就这么多,其他攻击还是遵循物理法则,对她的身体造成伤痛。
主要的弊端有两个,一个是视野被阻碍。“沙罗曼达”的火焰温度远超过煤气燃烧,虽然不知道准确数字,但是有三四千度。而人类的眼睛哪怕在煤气点燃的火里也没法发挥作用。纯粹是太刺眼了。
另一个弊端是无法呼吸。火焰燃烧会消耗氧气。“沙罗曼达”发动时,四周的氧气转眼间便会被用光。虽然说起来很蠢,但如果耿直地全力发动“沙罗曼达”,使用者便会窒息。
为了辅助“沙罗曼达”,醉京获得了另两项能力,名字分别是“客观视”“深呼吸”。“客观视”能将视觉与醉京的眼睛分离,从头顶俯视自己,此外那个摄像头的位置还能在能力生效的范围内自由移动。另一项能力“深呼吸”则更简单,发动期间只要吸一口气就能坚持三十分钟。
这两项能力单纯是为了熟练使用“沙罗曼达”才不得已习得,但也带来了额外的恩惠。醉京在水里很强。
“慢慢咽气去吧。”
在鹦鹉螺号里大闹一通,尽情破坏,然后醉京自己从潜艇上开的洞逃到海里。通过“客观视”,可以从旁观的视角看到身体周围冒出大量气泡。“沙罗曼达”的热量让海水不断气化,身体被气泡产生的漩涡玩弄,要被冲走了,但醉京解除部分能力调整热量分布,以此保持平衡。她已经事先预料到要在海里战斗,于是认真训练过。只要习惯之后,便能用“沙罗曼达”在水里控制姿势并提供动力。
类人猿他们应该没法脱离鹦鹉螺号,只要等他们窒息就行了,接着望着他们和潜艇一起沉到海底。如果他们出来,也只需要用“沙罗曼达”状态下的高温手臂扑过去。对方在这个水压下应该没法顺利活动,怎么都没法逃生。风筝的“伦巴”能打开的洞也就二十厘米,人是过不去的,自己必胜。
类人猿也明白,所以才会喊“速战速决”吧。但到头来,他们什么也做不到,胜负已定。——事情本应如此。
然而,鹦鹉螺号忽然动了,巨大的船体好像在上升。为什么?
——破了洞的潜艇,为什么能在海里上浮?这不合常理。
然而鹦鹉螺号不断上升。醉京反应过来了,是洋流。从海底向着海面的奇妙洋流托起鹦鹉螺号,当然也把醉京的身体向上推去。离开肉体的“客观视”视野被拽到紧靠有效范围下方的边界,不断上升。
透过鹦鹉螺号巨大的杏仁形展望窗,可以看到潜艇内部,里面有三个人。类人猿,风筝,以及另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这么一想,敌方出现增援并不意外。在生效期间,童话世界的入口始终敞开。从里面很难出去,但外面的人想进多少就能进多少,而那个入口从书的一页纸通向鹦鹉螺号。
醉京认识潜艇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宵晴。
过去,架见崎曾有名叫玛丽·赛勒斯特的公会。他们有船,擅长海上战斗,会长能操控海洋。玛丽·赛勒斯特败给伊甸,被尤里收编。
——这样啊。
醉京明白了,这片海原来是自己的棺材。
玛丽·赛勒斯特绝不算强,完全处于中坚公会的平均水平,但在海洋区域是最强的。
醉京闭上眼睛似地解除“客观视”,身体随急流飞速移动。不只手脚,连脖子都动不了,肉体仿佛完全脱离大脑的控制。哪怕强化的点数再高,身体用再高的温度燃烧,醉京也只有一个普通人类的体重。面对海洋这一具备压倒性质量的敌人,别说是战斗,根本没法挣扎。她只能听着声音。海流发出轰鸣,仿佛海岛般的庞大巨兽发出绵长的低吼。
Water说得没错,不能踏入这片战场,早就该赶快逃跑。哪怕表面上优势再大,这里仍然是尤里提供的场地。
——失败了啊。
哎,算了。
她暗自嘀咕着,随即,视野发生变化。
3
“醉京移动到了世界和平创造部的领土。”
Simon说道。
闻此,香屋皱起眉头。Toma用了“出千”,这一能力可以让物体或人瞬间移动。虽然需要像做标记一样提前对想移动的对象使用能力,但生效时间和移动的目的地似乎非常自由,正如名字一样,具备出千似的性能。话说打到这个地步,最终自己这边占压倒性优势,可她却把结果变成平手,代价只是消耗一次“出千”,这不是耍赖吗。青蛙太偏袒Toma了。
当然,香屋不是想杀死醉京,没人死是最好的。但获得碾压性胜利却几乎没能削减对方战斗力,实在让人心急。
秋穗喝着瓶装奶茶,淡然地说:
“BJ和醉京已经确定是叛徒了吧。”
香屋,秋穗,Simon,还有玛卡龙。现在,这四个人正待在教会——平稳之国根据地的一间屋子里。莉莉也说想一同过来,但还是听从秋穗的判断,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香屋朝秋穗答道:
“哎,庆幸的是类人猿那伙人似乎没嫌疑。”
准备这次战斗时,香屋的构想很明确,那便是维持平衡,不偏向某一方。比如这次再现出“海底两万里”的计划,也是依照这一构想。醉京是同伴时会成为她可靠的武器,如果她背叛,也可以靠伊甸或者PORT的能力轻松地将其变成压制她的陷阱。香屋尽可能做很多类似的准备,以便无论事态如何变化都能起到作用。
不过关于这些作战计划,他并没有仔细和尤里交换意见,而是一股脑列出的想法,之后全都塞给尤里了事。自己只准备材料,至于用法交给尤里决定。拜此所赐,这次战斗给香屋带来的负担还不算大。比起花十小时冥思苦想,花两秒钟下令“开始行动”更让他疲劳,因为人们会因此互相厮杀。就算只是推开麻烦事,和尤里联手也是值得的。
玛卡龙垂下视线,看着终端露出微笑。
“你们看,世创部正逃离伊甸的领土。这不是相当顺利吗,对方亮出两张牌,却没对这边造成像样的损害。”
“龙被射中了。”
“他不是‘这边’的人吧?”
“只是公会名字不同,现在是我们这边的战斗力。”
为了把宵晴送进童话世界,伊甸的士兵前往那枚书页所在的地点,也就是当时类人猿和醉京交战的位置,被射中的龙也是当时被保护,但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香屋心神不宁地用指尖“咚咚”敲着桌子。
按终端上显示的数据来看,的确如玛卡龙所说。世创部的成员正从伊甸的领土撤退。这次交战开局时的局面正朝有利于伊甸和平稳的方向发展。接下来,Toma会怎么做?明明自己很了解她,却怎么也没法预测。
这次的战斗大体上关系到三个人的意图。应该是三个。
香屋想极力争取用战斗以外的方式决出架见崎游戏的胜负,为此要把世创部逼到死路,创造条件让Toma主动开口,提出和平稳结盟。尤里想利落地揪出组织内部的害虫,在尽可能减少己方损失的前提下查清楚哪些人是“叛徒”。
这两个人很好懂,但Toma呢?她的打算,现在香屋仍没能看清。面对伊甸的挑衅会老实应战,感觉不像Toma的风格。
正当烦恼时,香屋的终端响了,是检索士拨来的电话——对方好像是伊甸的人。
接通电话后,上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哈喽——哈喽——这里是尤里。香屋君,心情如何?”
心情不好,这还用问。交战期间能有好心情,那人格肯定扭曲。无论败北、拮抗还是大获全胜都一样。能笑着杀死对手的不可能是正常人。
香屋立刻问起之后的安排。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向世创部的领土进军,继续验身份。”
验身份。尤里将几个有叛变嫌疑的人编成一组,派到世创部去。这样一来,通常能揪出叛徒。对这次战斗,他可能真的是当成对组织内成员的质量检测。
“要试探谁?”
“先从Nickel开始。”
“这非常危险。”
Nickel所持有的能力“例外消去”可以无条件让周围的其他类能力失效,可以一举扭转局势,但这次很难处理。这项能力有可能成为对付蛇的绝招,所以尽可能不想伤到他。但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如果他是叛徒,那眼前的战斗难保不会发生惨剧。
根本的问题还是白猫在世创部。她是个极其纯粹的强化士,如果正面交手,恐怕比这次战场上的任何人都强。也就是说如果Nickel不是叛徒,会被白猫干脆地杀掉。面对基本上只有强化能力的白猫,“例外消去”不起任何作用;而如果Nickel是叛徒,情况就更绝望了。被Nickel除去其他类能力的战场上,肯定没人能与白猫抗衡。
但尤里的声音和以往一样镇定。
“我的意见也完全一样,这次让Nickel上战场很危险。真希望给他放个假,让他悠闲地在屋子里看个电影什么的。”
“那,又是为什么?”
回答香屋的不是尤里,而是略显低沉的女声。
“是我拜托他的。”
香屋不熟悉这个声音,但能猜到。
“烟雾镜?”
“你好,香屋君。”
情况麻烦透了。
目前,烟雾镜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同伴,听尤里说恐怕是这样。而既然不知道她会投靠哪边,的确想尽量争取,不让Toma抢走。光是身为优秀的检索士就有足够魅力,而且她远距离辅助能力的性能也异常强大。
光是听说烟雾镜想让Nickel上战场,就已经让人头疼了。烟雾镜属不属于Toma派,Nickel是不是叛徒,两人各有两种可能,一共是四种,每种都很麻烦。哪怕是其中最好的一种——烟雾镜、Nickel都是伊甸的人,把Nickel送到有白猫所在的公会领土上,还是等于是要杀了他。
烟雾镜拥有登峰造极的辅助能力,可以独自扭转战局,但她有个明显的弱点便是Nickel。烟雾镜的辅助要依靠几种其他类能力,而这些能力能被Nickel不由分说地消除。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烟雾镜都要除掉Nickel,以保证自身价值不受影响。
尤里开口道:
“然后呢,我就难办了啊。面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女性,我想尽力让她愉快地吃完午餐,但又不能让战友送死吧?所以我派人去增援Nickel了。”
“是谁?”
“Kido,还有另外几个人。”
“太胡来了,只会增加损伤。”
“但事情已经是这样,只能继续前进,想办法赢到最后。我是这么决定了。”
尤里说着,似乎微微笑了。估计是自己的发言太蠢,实在是忍不住吧。
他似笑非笑地继续说:
“对了,香屋君,我们已经相当亲密了。比起Water,你更希望我会赢对吧?”
香屋皱起眉头。
尤里这话,意思是自己不计后果地把Nickel派到了世创部,希望香屋“帮个忙”。一不做二不休,让平稳也派人过去。
香屋心想,只能配合他了。
就算现在争论,也没法阻止尤里。况且烟雾镜几乎是这次战场上的鬼牌,而她清楚自己的立场,所以明白相当无理的要求也能被接受。但香屋不喜欢她的做法。
——既然Nickel碍事,就直说杀了他啊。
在伊甸的领土射杀Nickel,那样损害还算小,只有他一个人死。想把杀意推脱给其他人,只会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香屋叹了口气,朝终端回答:
“这我决定不了,平稳是属于莉莉的。”
“那意思是,要和那个少女讨论战场上崇高的牺牲?”
“莉莉什么话也不会说,当然是由代言者代理。”
“——啊?”
秋穗的声音似乎很不高兴,这么差的态度真是少见。
香屋不敢看她,朝Simon说:
“但秋穗做代言者的经验尚浅,可以麻烦Simon先生协助吗?”
联系平稳的主力,向极其危险的战场输送战斗力,能下达这种指示的目前只有Simon。而要说服Simon,比起香屋自己来,交给尤里更有效率。
Simon显得疑惑。就算对他来说,和尤里交涉带来的负担也很沉重吧。他视线飘忽不定,然后说:
“香屋君,那你要做什么?”
“为您接受尤里意见的情况做准备。”
为了追赶逃走的世创部成员,伊甸和平稳的联军踏入对方领土。这是预料之外的情况。为了“检查”组织内成员的身份,少数人之间的小规模战斗才符合尤里的期待。如果发生大规模战斗,原因估计会是世创部主动派兵,所有有些问题必须重新考虑。
——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白猫。
这点香屋想尽快解决,于是他朝终端继续说:
“电话里说起来太磨蹭了,我也过去。”
伊甸,原PORT的领土。
如果可能,他想和尤里当面谈。
“OK。”
再加一人份的午餐吧,尤里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