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校:真霄蜗牛
图源:真霄蜗牛
曾经有过一个时代,人们能相信一切暴力都是恶行。
准确而言,现在人们应该仍然相信才对。即便在大群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说出口,这种看法也不会引人皱眉,大多数人都能应一句“是啊没错”表示认同,属于极其普遍的良知。
Aporia的含义是“难以解决的命题”。得到这种名字,或许是因为它甚至会否定人们普遍认同的良知。猫——在Aporia的架空世界内被赋予猫形提线人偶的形象、本名为小池阳乃的Aporia公司员工如是思考。
作为一件装置,Aporia高速演算着人类社会这份庞大的信息量。如今,在Aporia内部发现的种种成果被拿到现实,应用于方方面面,所以已经没有人对这件装置的正确性表示怀疑。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向这件装置询问“是否一切暴力都是恶行”,那么众多具备良知的人会遭到背叛——大多数情况下,Aporia的回答是“NO”。之所以说“大多数情况”,是因为如果恣意设定“暴力”和“恶行”的定义,回答也有可能是“YES”,但只要设为极其符合常识的含义,回答便会是“NO”。
比如对某种问题演算能够有效应对的方法,有时使用最小限度但又必要的暴力手段能得到更好的分数。无论依靠法律手段走正式流程追究责任,还是受害者咽下心中苦楚、摆出笑脸敷衍过去,都不如当场朝对方抡一拳出气,这样大家都会感到幸福——现代社会中,的确存在这样的场面。
在Aporia里,积累了大量像这样违背良知的“演算结果”,但大半没有公之于众。就连Aporia自身也断定,隐瞒这些结果更有利于人类的幸福。换言之,“一切暴力都是恶行”是个伪命题,但继续相信这一虚假的命题更容易让现代的人们维持幸福。
猫会思考这些,原因在于青蛙的疑问:
“谎言和故事,真的有什么不同吗?”
是Aporia在说谎?为了确保故事能够继续?还是说,二者没什么区别,完全是一回事?
尽管心中拿不定主意,猫还是毫不迟疑地回答:
“谎言的目的是欺骗对方,而故事则不同,从一开始双方就已经达成共识,知道那是虚构的。”
青蛙继续问:
“那比如说,架见崎是谎言吗?还是故事呢?”
这一次,猫没能立刻回答。
“必须二选一给架见崎下定义吗?”
架见崎是谎言。架见崎是故事。根据不同视角,两种说法都正确。
甚至还可以再换个视角,说“架见崎是现实”。不需要啰嗦的解释,猫可以凭直觉说出这句话。
恐怕青蛙也读到了猫的想法,他说道:
“谎言和事实之间隔着一堵墙,厚重又坚固,但上面存在唯一一扇门。那扇门大概就叫做故事。”
这话非常有Aporia的开发者——冬间诚的风格。无论内容还是措辞,都和猫信奉的他别无二致。
所以,猫还可以凭直觉明白另一件事。
——果然,青蛙才是冬间诚。
或许二者并非完全相同,但她能够相信,青蛙就是冬间诚。选择相信会更加幸福。青蛙说:
“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模拟了某位动画导演的思维。”
猫忍不住笑了。会用这样的话来掩饰,果然很像冬间诚。
青蛙所说的“某位动画导演”,是指樱木秀次郎吧。他于上个循环末在架见崎死亡,回到现实。
但在“现实”中,樱木似乎对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申请了一件事。猫无法理解他提交申请的意图,心里有些不安。
青蛙继续说:
“通过在架见崎的体验,说不定他心中萌生了新的故事呢。”
故事。分隔谎言与事实的墙上唯一一扇门。
猫注视青蛙,期待能稍稍领会这个人——或者说这一存在的感情。
但青蛙的面孔依旧是提线木偶的模样,僵着一成不变的笑脸。
*
这天夜里,Kido待在位于伊甸的酒吧,身体靠进沙发里。
酒吧位于杂居楼的二楼,要到店里必须先走上杂乱的楼梯,如果不知道这家酒吧,就根本不会有朝楼梯迈步的念头。不过走进门便感到店内气氛安闲,布置高档。
据伊甸的检索士所说,今天是架见崎游戏开始后第一百二十一次八月二十六日。自打类人猿死亡的那场战斗以来,已经过去五天。
这五天里,伊甸的情况变化相当大。
最主要的,是人在减少。由于Water的演说,大约二百八十人离开了伊甸。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那次演说的内容恐怕还会继续流传下去。对于离开的人员,伊甸一方没有干涉——明面上是这样。其实也有传言说几个“叛徒”被抓住,但Kido不知道真相如何。总之现在伊甸的人员减少到三百八十七人,而人数超过四百的世创部来到了架见崎人口第一的位置。
其次,领土也有变化。由于类人猿的死,伊甸被夺走一部分领土。但在Kido看来,其结果很奇妙。明明类人猿是公会本部会长,可他管理的领土范围只有过去伊甸还是中坚组织时那么大。
仔细想想,这个组织现在仍然是“伊甸”,那么把总部设在伊甸过去的领土可以说合情合理,不过Kido本以为这个组织的中心已经转移到过去PORT的领土上。如果带着怀疑的眼光来看,便能想到伊甸没有把重要的领土分给类人猿,就是考虑到了他的死亡。
此外,类人猿死后会长换人,没人对人选有怨言。是尤里。从类人猿还活着的时候,大家便半信半疑觉得“估计是他在背后控制组织”,而现在他直接走到了明面。
眼下,那位伊甸的新领导——尤里正坐在Kido对面。虽然没有一丁点新上任的感觉,但从规则上讲,这是尤里第一次成为伊甸的会长。
最近,尤里好像每天晚上都会找一名部队会长过来,像这样单独谈话。第五天晚上他找的是Kido。
干杯,以及“恭喜就任”这种空洞至极的问候已经在三十分钟前结束。之后两人用古典杯喝着威士忌,聊着关于一名玩家的回忆,直到现在。那名天才般的检索士有这样两个名字:对尤里来说是Ido,对Kido来说是银缘。
令人惊讶的是,这段时间让Kido感到安逸。他从没想过,面对尤里竟能感觉到“安逸”。但在尤里看来,这恐怕算不上什么。和别人一起喝酒时如何让对方愉快地喝醉,对他来说大概是非常简单的问题。
在依旧柔和的气氛中,尤里开口问:
“你想杀了烟雾镜吗?”
Kido忍不住苦笑。他的话实在太过自然。无论说的方式,还是听起来的感觉,都好像非常无关紧要的事情。
Kido嘴角带着苦笑回答:
“最近,开始想杀了她了。有一点想。”
“那就说明你恢复得很顺利。”
“是这样吗?”
“一定是。你怎么想?”
“谁知道。怎么说呢,考虑这种事已经让我腻味了。”
比如现在自己有多筋疲力尽;比如怎样是正常,怎样又是异常。这些Kido已经不想再考虑。越想越累。
心里回想着以前听银缘说过的话,Kido继续说:
“喉咙不渴,肚子不饿,心脏还在跳动。那么,就必须迈开脚步。——那个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说不定事实并非如此。或许Kido如今仍没有理解银缘的本意,但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尤里轻轻点头,但没回答Kido的话。他把古典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口,杯里的冰块随之晃动,微微发出声音。接着,尤里唐突地改变话题:
“你知道Water提出交涉的事吗?”
Kido暧昧地点头。
“是说月末世创部和平稳要举办餐会吗?双方调整到战斗力相同,然后进入交战状态——所以也有传言说会直接演变为战争。”
“原来如此。你怎么看?”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不会。无论世创部还是平稳,都主张和平主义,而且老实说,他们不会无视伊甸开战吧。”
架见崎处于三方混战的局面,其中拥有最强战斗力的是伊甸。第二和第三打起来并不聪明。
尤里轻轻点头。
“完全没错。不过,其实完全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
“我同意你的推测。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而是Water找我们交涉的事情。”
“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如果您不说,就没人会知道这种事。”
“估计烟雾镜知道。而她会向谁泄露什么情报,我也很感兴趣。”
“所以呢?Water说什么?”
“她提议交换人材和领土。对方出人,我们出领土。感觉可以答应,但看不透她的想法。”
“既然看不透,拒绝如何?”
“完全没错。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那么贤明的判断呀。毕竟,对方说要拿出的是月生。”
“月生?”
Kido重复的声音变了调。月生可以说是世创部在上次战斗中唯一的战果,自己打得狼狈不堪,勉强把月生带走,为什么又要交出来?
“想听详细解释吗?”
“虽然有兴趣,但不听也罢。以我的头脑估计也想不出什么门道。”
“我也觉得没兴致解释,毕竟听了不会让酒变得更好喝。那就只说结论。”
尤里嘴上说着,手里却在剥开心果的壳,不过没剥好,果仁跳起来在桌上打滚。开心果这东西,总是没法优雅地吃掉。
总觉得尤里是故意让它掉在桌上,目的是展现出“不擅长剥开心果的自己”。说不定其实他本可以优雅地把开心果吃下,却故意失败。尤里这个人,一切行为都显得有什么意图。
他捏起滚到桌上的开心果,慢慢放进嘴里。
“我,还有香屋君。这两个人比起来,你会选谁?”
这算什么意思。
要这么问,回答只有一个。
“当然是您。”
“谢谢。那真心话呢?”
这就是真心话——Kido本想这么说,但还是作罢。
眼前的男人太可怕,让Kido没法说出这句立刻就会被看透的场面话。
“到极限为止是您,但最后的最后,选择香屋。”
Kido明白,这种回答一旦说出口,就算立刻被一枪打死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话里的意思是比起现在的领导,他更愿意选择以前所在组织的领导——更何况那个组织已经从架见崎消失。但Kido也确信,尤里不会因为这种话坏了心情。
实际上,他的确毫不在意地轻轻点头,继续说:
“那么,要怎么看清那个极限?”
“不知道啊。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Kido嘴上答着,同时因为自身的懈怠而苦笑。香屋和尤里,只要两个人都活下去,将来必然发生冲突。而连那种事都不考虑,就说明自己缺乏危机感和想象力。
尤里喝了口威士忌,然后说:
“如果接受Water的建议,可以挫败香屋君的意图。”
“意图,是吗。”
“香屋君希望架见崎存在三个组织,因为那样局面最安定。但如果我们和Water的交涉顺利进行,将会有一个组织消失——说不定这才是Water的目的。”
“是哪边消失?平稳?”
“不,是我们。伊甸消失。”
“交涉的内容有这么糟糕?”
“嗯。很危险,真的。”
“那不更应该拒绝吗?”
“但是呢,伊甸灭亡之后的发展也显而易见。我会非常理所当然地获胜,成为架见崎的胜者,所以才头疼呀——为什么Water会提出这种把胜利让给我一样的事情呢?”
Kido跟不上尤里的思路。
为什么伊甸会灭亡,尤里会成为胜者?在他的构想中要如何获胜?如果尤里的话属实,那么Water犯下了致命的失误?还是说尤里才是预判失误的那个人?
如果两人隔着棋盘勾心斗角,感觉会是尤里获胜。但Water也深不可测。不管怎么说,这内容自己是跟不上。
然而,尤里却毫不停顿地继续Kido已经跟不上的对话:
“香屋君的预期落空,架见崎只剩下两个组织。这属不属于你考虑的‘极限’呢?”
“谁知道。感觉不太能算得上极限——”
“太好了。看来我们还能继续当一段时间的同伴。”
尤里露出亲密的笑容,朝Kido伸出右手。
——就是说,尤里打算答应Water的提议吗。
那到底会发生什么?交出领土,把月生换到伊甸来。需要多少领土?多到能毁掉这个组织?那么尤里又为什么会成为架见崎的胜者?
无论心里有多少烦恼,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Kido挤出自己全部的力气,用最棒的假笑回应尤里,握住他伸来的手。
*
“Kido先生还没回来吗?”
尽管藤永发问,Ryama也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终端,恐怕没听到这边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得不到回应让人有些寂寞,但本来自己提的问题也没有意义。Kido还没回来是一目了然的情况,而且也不是急着要见到他谈什么事情。只是Kido和尤里见面这一状况让她莫名不快,静不下心来。
原电影俱乐部的成员们现在生活在一栋公寓里。这公寓似乎相当高级,一楼有公用的娱乐室。成员们各有自己的房间,但闲下来的时候便会聚在娱乐室。像加古川已经把被褥带了过来,每天晚上睡在这儿的沙发上。
自从离开电影俱乐部,成为伊甸的一员,大家一直一起行动,不过唯独Kido直到最近为止都属于例外。他被尤里看中,或者说被尤里看作一枚有价值的棋子,一直在什么地方接受特别的训练,目的是熟练运用远比以前更多的点数。
不过在五天前的战斗中,Kido拿出的结果算是达到了及格线。毕竟他可以说和那个白猫打得不分上下。后来,Kido也来到这栋公寓汇合,开始和大家一同生活。
藤永在Ryama旁边坐下,朝他手上打探。
“干什么呢?”
最近,Ryama一有时间就摆弄终端,但似乎也不是专注于检索士的工作。
他好像终于注意到藤永,总算抬起头回答:
“解读whatbot。”
“whatbot?”
“不知道吗?公告板上有这么条帖子。”
架见崎的检索士之间有个不区分组织的公告板。比如两个公会进入交战状态时,其他公会的检索士们会在公告板上交换情报,以此准确分析战况,藤永听说是这样。
Ryama打开那个公告板摆到她面前,然后指向其中一行。
What do you want
这字面显得奇怪。内容应该在表达“你想要什么?”的疑问,可后面没有问号,总觉得话还没说完。
不等藤永开口,Ryama便补充道:
“恐怕是机器人在自动发帖——从这个循环开头突然开始出现,每天固定发三十六次,每次发的内容也一样。然后,这东西开始被人称作whatbot,在有空闲的检索士之间传开,如果能成功解谜,说不定会有什么进展。”
“你很闲?”
“那当然,除非是水平特别高的检索士,否则不开战的时候几乎没活可干。另外呢,多少有点别的企图。”
“只要成功解谜,就能得到财宝?”
“我奢望的东西比财宝还有价值。——有传言说,这个公告板其实是出自银缘先生之手。”
银缘。电影俱乐部的第一代会长,公会的象征。
藤永还在等Ryama继续说,可他好像觉得已经解释得够充分,视线已经回到终端屏幕上。——过了一会儿,藤永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银缘在上个循环末死去。而这个循环开始后,“whatbot”开始在公告板上有动作。
“就是说,银缘先生死后,他做出的公告板上立刻出现了神秘的机器人?”
Ryama继续盯着屏幕回答:
“关于公告板是谁做出来的,我也不敢肯定。只不听传言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不过,whatbot说不定是那个人最后留下的消息。既然是电影院的检索士,就值得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上面,对吧?”
“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架见崎的组织少了很多,这公告板已经几乎没有意义了,所以本来也没什么机会打开看。”
“知道什么了吗?”
“刚才也说了,帖子内容相同,每天发三十六次。此外,每天发帖的时间也完全相同——你有兴趣?”
“有啊。当然有。”
Ryama操作终端,切换屏幕上的内容,上面单纯列出了十八份时刻。
01:01:25 02:01:06 02:02:12 02:03:15 03:01:13 03: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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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往后分别是时、分、秒。这是半天的量,午前和午后分别在相同时间各发十八次,区分AM和PM的话一共三十六次。如果是银缘先生干的,我推测这背后是他发给什么人的消息,一共十八个字。”
听着Ryama解释,藤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里的终端。
上面列出的时刻似乎有什么规律。但她有个更根本的疑问。
“银缘先生有什么理由用这种暗号一样的方式发消息?”
“与其说像暗号,不如说根本就是暗号。重点是他想把这条消息发给什么人。”
“可是,他想发给的人未必会解读暗号吧?”
“这——哦哦。也对。”
Ryama切换终端显示的内容,再次打开公告板,一动不动地盯着“What do you want”。看到那个眼神,藤永确信——他发现了什么。
Ryama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
“单靠whatbot没法解读。只有他希望解开暗号的人才知道一部分必要的知识,如果不配合那些知识得出答案,这东西就算不上暗号。”
“可如果是这样,那可以只把消息发给他想发的人。为什么非要在公告板上公开?”
“完全没错。为了不泄露情报而将消息加密,这做法没什么奇怪的,在战场上很常见。问题正如你所说,为什么要在公告板上公开。”
“嗯。所以正常来想,这东西只不过是恶作剧。我觉得和银缘先生没关系。”
感觉就算解开迷底也没太大意义——更何况,这东西就像干扰信号一样,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解开。
可是Ryama依然认真地盯着终端上不大的屏幕,以他来说,那副眼神非常少见。
“有两件事我要反驳。首先第一件,就算只是恶作剧,也未必和银缘先生无关。因为那个人喜欢恶作剧。”
“也是。那第二件呢?”
“明明暗号只有特定的人能解开,却还是向很多人公开,这么做有意义。只要我们能解开,就能得到交涉的筹码。现在有空闲的检索士都沉迷其中,如果知道暗号的答案,就能用作筹码。”
“这筹码有意义吗?”
“当然有。银缘先生——Ido是那个尤里所信赖的检索士啊?他临死前给架见崎留下了谜题。在我们能得到的筹码当中,那个谜题的解法属于相当贵重一类吧?”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道理。
藤永翘起二郎腿,再次注视Ryama的终端。
“不管怎么说,如果不解开这个暗号就无从谈起啊。”
“解开了。”
“咦?”
“不,骗人的。不过我基本知道了解法。”
Ryama轻声吐出一口气,卸下了身上的力气。
然后,他轻声嘟囔:“大概是卓别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