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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屋步看来,平稳之国是强大的组织。
三大组织之一,仅次于PORT,是架见崎的NO.2。香屋来到架见崎时,听过这样的说明。
就是说这个组织很富裕,不会像许多弱小组织那样挨饿。逢战必胜,进而更加富足,理所当然一样不断成长。
——所以吧,不擅长应对这种逆境也没办法。
八月五日,平稳之国出现食物危机的第五天,组织里已经出现了希望和世创部开战的声音。
空腹感会立刻发挥作用。只要一天,人便会感到饥饿。饥饿带来痛苦,而要化解这一痛苦,宁可战斗也只能去抢夺食物。而且如果只比较战斗力,与伊甸汇合后的平稳远超过世创部。想法自然会倾向于靠暴力解决问题。
“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
秋穗说道。
地点依旧是教堂里的一间屋子。香屋和秋穗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靠闲聊打发时间。听到她发问,香屋回答:
“平稳无法主动宣战,因为莉莉的话语必须是不可违背的。但如果不战斗,组织里的不满会越积越多,估计愤怒的矛头快要指向部队会长了。”
遗憾的是,香屋也是部队会长之一。被称为圣骑士的部队会长们基本上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可以靠战斗解决问题,而能战斗的人却不行动,自然会被怨恨。
“我呢?”
秋穗说着指向自己的脸。
“你也一样啊。代言者在这个组织里地位相当高。”
“这我可是非常讨厌。”
“我懂,我也非常讨厌。”
可是也没办法,Toma发动攻击从内部瓦解平稳之国,其效果非常明显。
身旁的秋穗朝这边转头。
“要不,干脆和世创部打一架吧。”
“你认真的?”
“我也饿着肚子呢。今天就只吃了一份没多少干货的蔬菜炖肉,全是汤水。”
“幸亏水没有受到攻击呀。”
“不过水不是完全没有卡路里吗。有价值吗?”
“没有水人会死吧。虽然光靠水还不够。”
所以那部动画的标题叫做“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在主人公Water的身旁,还有Biscuit。
——不,这种事无所谓了。
香屋自己也已经饿着肚子。饿肚子时思维迟钝。没油的车跑不起来,没有能量的脑子也没法运转,道理非常简单。
香屋继续说:
“今天Simon也在开会,内容蠢死了。说是反正有人要被怨恨,不如自己决定要怨恨谁。他们正一本正经地讨论散布谣言,说尤里藏了大量食物。脑子有病。”
“哎,也有说服力吧。感觉尤里不会和我们一样饿肚子。”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在组织内制造敌人吧?”
尤里已经把自身所属的公会改名为“平稳之国第八部队”。于是,名目上伊甸那个组织已经消失了。
平稳的普通市民们当然对尤里感到恐惧与厌恶,但意外的是,支持他的声音也不少。目前,只有他明确主张“和世创部战斗”。越是因为饥饿而痛苦,尤里的人气便会越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Simon才会考虑编造“尤里是独占食物的坏人”这种谣言,把众人的敌意聚集在他身上。
——话虽如此,无论传出怎样的流言,都不会有人正面挑衅尤里吧。
哪有人敢做那么可怕的事情——想到这里时,他听到敲门声。
“请进。”
开口回应后,门被打开,来的是月生。
“久等了。”
闻此,香屋形式上回答:
“不,哪里的事。”
不过,他的确已经迫不及待。和秋穗聊天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待月生过来。
“这是拜托我准备的东西。”
月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递出A3大小的纸。架见崎的地图上,月生细致地加上了标注。
接过那份地图后,香屋问:
“准确性有多高?”
“不好说呀,已经是十年前的记忆了。”
香屋想知道的,是“七月的架见崎”的情况。于是他拜托月生,在现在——八月的架见崎的地图上记下有区别的地方。
看过地图便发现,和八月相比,明显是七月的架见崎有更多建筑。准确来说是“还没有毁坏的建筑”。
——之前一直觉得奇怪。
架见崎有很多毁坏的建筑。每次循环,被破坏的建筑应该恢复原状才对,那么为什么?如果假定“架见崎的游戏从一月开始持续到现在”,就想到一种推测。
从一月开始,每次游戏分出胜负,时间便推移到下一个月。也就是说唯独出现胜者的时候时间不会回到月初,而是进入下一个月。换句话说,会不会唯独每个月最后一次循环出现的损害会延续到下一个月呢?
盯着地图,香屋嘟囔道:
“现在归平稳所有的土地上,还有另一家超市。”
“是的,规模还不小。”
那处旧址现在仍能找到,不过已经严重毁损,找不到像样的物资。但按照月生的记录,那里在七月的架见崎还是重要的食物来源。
香屋从地图上抬头。
“如果这里没被毁掉,食物的问题就能有不小的改善呀。”
“估计是吧。”
“如果您回到七月,能守住超市吗?”
“不确定,不过应该没问题。”
“那么,就以这个为目标吧。”
香屋步的这张牌,Toma或是尤里一定不知道。
“七月的架见崎的奖品”被搁置至今,如今成了一张王牌。
——请给我活着的意义。
对于月生的这个愿望,青蛙——Aporia在找到答案后会立刻提供给他。
那么,如果月生“活着的意义”在七月,将发生什么事情?比如说,假如月生活着的意义是“拯救在七月没能救到的恋人”。青蛙必须立刻把“七月的架见崎”交给月生。恐怕八月的架见崎会停止,而七月的架见崎重新启动。也就是说,只要月生用他自身“活着的意义”做理由,就能做到类似时间旅行的事情。
对于食物问题,香屋早早放弃了通过Toma准备好的路线来解决。
就是说,他放弃了通过“能力争夺战”来创造食物,取而代之想到的,便是这个。
如果把月生送到七月,就能改变架见崎的过去,于是本来毁坏的超市会复原,新的食物也会出现——或许是这样。
香屋注视着月生宣告:
“那么,为了我们能填饱肚子,您去寻找活着的意义吧。”
说出口后,便发觉这话非常过分。
但月生似乎毫不在意,他微笑着说:“好的,我尽力。”
*
圣骑士之一Ewin在思考。
——Simon靠不住。
他有个坏习惯,太过追求理想,追求圣女莉莉这一理想。
所以Ewin只好造访某名圣骑士。
那个名叫雪彦的怪人不知为什么生活在墙壁塌了一半的民宅。所以Ewin站在路边,就能和待在室内的雪彦面对面说话。
“食物库的事,你怎么看?”
听到Ewin发问,雪彦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这个男的原本就几乎没什么表情。他毫不害怕地待在崩塌的墙壁对面,抱起一边膝盖坐在铺草席的物资里,眯着眼睛向Ewin确认:
“是看守的事情吗?”
“没错。其他还能有什么事。”
“Simon的想法不现实。”
“太好了,我也这么想。”
雪彦虽然是怪人,但思维正常。
现在,平稳之国把剩下的食物聚集在一处,分配给众人。为了方便配给,人员和食物大半都聚在公会本部,而容纳食物的建筑自然开始被人称为“食物库”。
当然,Ewin觉得应该派人看守食物库。
但是Simon坚持不设看守。他的看法是“如果派人看守,就是怀疑同伴。圣女绝不会怀疑同伴。”
哎,他的主张是能理解,但不现实。
肚子饿了,又知道哪里有食物。
那么,无论谁都会想到对食物动手。由于一时起意也会发生盗窃,被人发现后便会出现私刑。那才更不像“圣女的组织”。
Ewin越过民宅崩塌的墙壁,在那面墙边坐下继续说:
“这就类似于给自行车上锁。为了维护秩序,需要最低限度的自卫措施。在现在的平稳,需要有人看守食物库。”
“所以呢?”
“如果圣女大人不给指示也没办法,只能由我们自发看守。但没法一个人一直守在那里,最好有人换班。”
“意思是我也去吗?”
“我的建议是我和你,还有Hololo,这三个人换班。”
“你没有权力命令我。”
Ewin叹了口气。——雪彦的思维基本上正常,但明显是怪人。看来他排除了自身的想法,以完全遵从命令系统为美德。
尽管如此,Ewin还是耐着性子尝试说服:
“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我们是同伴吧?”
“我不会使用同伴这个词。我和你是属于相同组织的一员。”
“随便怎么说了,来帮忙吧。”
“做不到。没有必须让我来的理由。”
“我们组织里,你是最强的。”
“没必要让最强的人来。”
“理解一下啊,用排除法,没有其他人能拜托了。”
“绵津见呢?”
“那家伙脑子太钝啊,差不多赞同Simon的想法。”
能用到“差不多”这种词来描述,就说明绵津见不太行,思想不上不下,不够分明。
这样的话对雪彦来说没有意义——尽管心里这么想,Ewin还是继续说:
“你想想嘛,圣骑士里面还算正经的也就我和Hololo了,要是你不加入我们,圣骑士就没法正常发挥作用。”
“如果是莉莉说的话,我会听从。或者,如果是组织全体的意向也可以。”
完全谈不拢。
“行吧,看守的事就算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新的第八部队——就是尤里有私藏食物的嫌疑,所以决定去调查。”
雪彦的表情果然没有变化。
他也不点头,只是冷淡地盯着这边说:
“是谁的指示?”
“指示来自Simon,不过接下来要向莉莉征得同意。”
“那就等莉莉同意再说。”
“如果莉莉同意,就算对手是尤里你也会战斗吗?”
“我会尽自己的职责,与对手是谁无关。”
“太好了。不过也不是突然就会打起来。最近找个时间,一起去拜访那位王者吧。”
如果在尤里那里找到食物,眼下的情况算是能有所改变。
有一千顿饭的量就足够了。无论程度如何,只要圣骑士的行动能让食物问题有所改善,这个组织便能恢复原有的秩序吧。哪怕只是暂时恢复也好。
问题在于,对方是尤里。
在Ewin看来,也觉得那个男人可怕。如果是自己,实在提不起造访尤里的念头。
*
月生的事情总结起来是这样:
在七月的架见崎,有个名叫“Winpymare”的大型组织。他们由优秀的领导指挥,除公会本部外还有其他六支部队。在其中一支部队担任会长的,便是月生。
经过激烈的战斗,Winpymare终于打倒其他所有组织,然后没过多久,Winpymare自身也灭亡了。只剩下把所有部队统合到公会本部结束游戏时,会长被同伴所杀。
除月生的部队以外,其他五支部队中有四支背叛,剩下一支部队的想法没人知道,因为他们的部队会长早早被叛徒之一杀死,所属公会随之消失。
——在架见崎,第二回合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月生如此表述。
——最后剩下的组织发生内乱。把组织分成不同部队后,这种事恐怕无法避免。
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特别悲伤,但有些像在困倦的午后课堂上朗读课本,听起来有些疲惫。
按月生的话来说,从那时起,他就几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因为在那之前,Winpymare一直气氛和睦,因为原本的领导很出色。月生说,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部队会长们会背叛。当然理论上能想到那种可能性,但还是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组织。
月生不愿意和过去的同伴们战斗,更何况对方不久之前还是同伴。就算自己毫不抵抗地被杀死也没什么。
但,月生活了下来。他队里的一名女性——乌拉用自己的命救了月生。
临死前,乌拉说:
“你要活下去。”
仅仅因为这句话,月生便没能死去。
他不停战斗,杀死以前的同伴们。
月生活到了最后,然后运营者向他询问:
“恭喜您成为架见崎的胜者。按照承诺,您可以提出任意一件想要的东西作为奖品。”
可是,月生没有想要的东西。
明明打算死去,可就连死的自由也被乌拉夺走。
——乌拉。既然你说让我活下去。
“请给我活着的意义。”
月生说出自己的愿望。
这便是七月的架见崎结束时的故事。
听过以后,香屋猛地皱起眉头。
他完全无法理解,总觉得心情好糟。
“那,活着的意义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听到这话,坐在旁边的秋穗看了过来。
“咦,什么意义?”
香屋也看着秋穗的脸继续说:
“就是那个叫乌拉的人说的话啊?乌拉小姐说‘你要活下去’,所以月生先生活着。”
对香屋而言,这就像小学一年级学的算数一样简单明了,然而秋穗无语地叹了口气。
“不是这么回事吧?”
“哪里不对?”
“该说是太没分量了。短短这一句话还不够,所以月生先生才会选择活着的意义当奖品吧?”
“可是,现在不是活着吗。”
实际上,月生没有死。
所以在旁人看来——或者对月生自身来说也是,哪怕乌拉的话再怎么微不足道,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足以作为活着的意义,不是吗?
——况且,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要是月生已经死了那还说得通,可他现在还活着,那么应该已经有了什么活着的意义才对,不然,因果关系就不成立。
可是,秋穗不肯接受。
“你活着的欲望从根本上强烈过头了。”
“是吗?但是大家都活着吧?”
“不对。感觉有什么想说的,但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心里真不痛快。”
秋穗发脾气似地朝月生瞪去,嘟囔道:“月生先生也说点什么啊。”
月生显得有些为难。
“或许如果没有死的理由,人就不会死吧。就算没有活着的理由也一样。”
他的话听起来事不关己,但香屋和他想法一致。
从本质上来讲,活着的意义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因为能活,所以活着。为什么光是这样还不够呢?
秋穗说:
“不管怎么说,按香屋的计划,月生先生‘活着的意义’必须在七月重来才能找到吧?”
“嗯。必须让Aporia相信是这样。”
所以,才会为难。香屋自己明明不重视活着的意义,却又必须为此思考。
月生轻轻摇头。
“我现在也会思考七月的事情啊。——为什么他们会背叛?如果能更加仔细观察,有没有可能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我经常这样回想。”
就是说,后悔。
这个词,感觉也能联系上某种模糊的“活着的意义”。
“那如果月生先生您能在七月重来,会想回到七月吗?”
听到香屋的问题,他苦涩地皱起眉头。
“这我不知道。”
“明明是您自己的事?”
“是的。我的确觉得后悔,但——”
月生欲言又止。
期间,香屋开始思考。
——明明是自己的事,却又不了解。
活着的意义。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这类似于最根本的愿望。需要能够自觉的方法。
终于,月生开口:
“说放弃是最相似的。我大概已经放弃相信自己活着还有价值了吧。”
不对。香屋心想。
这不可能。要说原因——为什么?
没法贴切地用语言表达。但。
“这不可能。”
香屋出声说道。
2
人从平稳之国消失了——走在大路上的Ewin有这样的感觉。
今天是这个循环开始后的第九天。
目前还没有出逃者出现。脱离平稳加入世创部的人员为零,也就是说人口没有变化。然而,路上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大家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因为肚子饿了。
Ewin自己当然也在挨饿,这比想象中更加难受。
一天也就一段饭,偶尔连一顿饭都吃不上,这便是平稳之国现在食物配给的情况。Ewin明白,这次的食物危机当然会给平稳之国带来很大打击,但她本以为对自己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原本她饭量就小,而且对吃没多大兴趣。
但实际体验后,便发现相当难熬。身体慢性能量不足,总是觉得饿。
起初,痛苦还在预想范围内。不知是不是身体习惯了,比起第一天和第二天,第三天感觉更轻松。但到了第五天、第六天,她感到精神上的痛苦一口气增加。
比起每天减少两顿饭,一顿饭的量不够多才更难受。一天只有宝贵的一顿饭,而那一顿却吃不饱肚子,吃完还是饿。不久后,心中的大半感情都变成了空腹带来的烦躁。虽然饿不死,但感觉这状态离饿死只剩最后一口气——简直是不断被拷打。
Ewin没报太大期待地朝走在旁边的雪彦问:
“你也觉得没东西吃难受吗?”
“我没有问题。”
“是说意志力强?”
“原本吃的就不多。”
“就算是这样,也有限度吧?”
话虽如此,雪彦的模样的确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虽然是自己自作主张的想象,但这个男人简直好像把节制当作生存的价值。
不管怎么说,大半部队都提出希望改善食物配给的情况。雪彦的部队也一样。就算他自己没问题,部下也坚持不住。
唯有一支部队例外。
第八部队,也就是尤里的部队。
唯独他诡异地保持沉默。所以,所有人都这样考虑:
——尤里肯定私藏了食物。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Ewin也觉得大概是这样。毕竟他是那个尤里,不可能苦苦挨饿——想到这里,Ewin告诫自己这样不对。
空腹让思维变得情绪化。这样的想法只是靠制造敌人来分散注意力,靠“平稳的某处存在食物”这种乐观的空想来欺骗自己。
恐怕这个组织的人有大半都处于类似情况,被空腹感侵蚀理性。现在,平稳之国并不冷静。
平稳之国第八部队位于架见崎站东边稍远的位置。
周围是宁静的高级住宅区,每户人家的房子都很大。但是,这片土地上没有超市或是便利店,能找到像样食材的设施只有一家意大利餐厅,如果不是想住大房子,没人会觉得这块地域有什么价值。
尤里盘踞的房屋在这片住宅区也显得格外大,外观也很特别,像是现代的美术馆。在那栋房子里,有一面墙整个是用玻璃做的,如果换成Ewin,决不会有住在这里的想法。
玄关的门铃听起来很拖拉,而且“到访尤里家时按下门铃”这一情况本身就让人觉得离奇。
很快门被打开,尤里出现在门口。他身穿轻便的长袖T恤,衣服是深蓝色,左胸口有个红色的心形记号。这男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唷,欢迎,是来玩的吗?”
被爽朗到瘆人的笑容迎接,Ewin皱起眉头。
“没错,是莉莉的指示,说让圣骑士之间增进感情。”
“这样啊。真是抱歉,让二位前辈特地过来。”
请进,他说着让两人进屋。
Ewin无奈——明明自己过来又说无奈也很奇妙,但总之她带着这种心情,和雪彦一起跟在尤里身后。
“在这儿生活看来不错啊。”
“只有房子还行呀。这次的食物问题让我也头疼。明明院子这么宽敞,要是能邀请你们来烧烤就好了。”
“连你也做不到吗?”
烧烤。
如果被邀请当然要拒绝,但Ewin不认为那个尤里会过上连烧烤都办不到的生活。
走廊窗外打进来的阳光明亮到碍眼。尤里一边沿走廊前进一边回答:
“既然是圣骑士,应该知道吧?我们这儿和其他部队没有区别。所有食材都上交给平稳的工会本部,然后接受配给。明明有二十七个人,却要靠七百顿饭撑过一个月。”
“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还听从容的嘛。”
“哪里的事。不过嘛,偶尔来客人时还是拿得出美味的红茶和饼干。”
打开走廊深处的门,能看到里面是宽敞的客厅。看来这栋房子里还有电,组合音响正在播放现代爵士乐。尤里请Ewin和雪彦在桌旁坐下。
尤里开口说:
“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想商量。”
他说话时,从房间更里面——厨房的方向走来一名女性。她规规矩矩地穿着西装,模样一本正经,简直就像从什么公共团体贴出的海报上剪下来的一样。Tallyho。Ewin也听过她得的名字。
在桌上,Tallyho摆下三人份的红茶。期间尤里继续说:
“不杀了紫吗?”
这句话并不让人吃惊,但和这间屋子、音乐、红茶和尤里平静的表情形成极大反差。
“为什么要杀?”
Ewin问道。
感觉尤里的眼神明显在说:真是个蠢问题。但他嘴上还是礼貌地回答:
“只要紫死了,世界和平创造部就只能向我们宣战,因为事情没法一笑而过。而如果开战,我们不会输。”
“你这话说的,简直好像自己是平稳的一员。”
“不是知道吗?我们从八天前已经是队友了。”
Ewin轻声咋舌。虽然不是对什么特定的目标,但她的确感到烦躁。
“那你就记住了,新人。我们不会杀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平稳之国属于莉莉,而莉莉是心地善良的圣女。”
尤里愉快地笑了。
“可是啊,前辈,这个圣女的组织却持有兵力。既然获得了战斗的能力,就说明那个神圣的东西也带着血腥味。”
“在架见崎这个地方,不是需要自卫吗?”
“你不会想说,平稳之国至今的战斗全部是自卫吧?”
“我们从没有因为莉莉的意思战斗。”
“这次也一样。你们只要擅自杀了紫就行。如果觉得事后处理起来麻烦,可以说成是自杀。”
“没人会相信。”
“世创部估计是不信吧,所以只能宣战。但生活在这个组织的人们会相信,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Ewin皱起眉头。——尤里说的话恐怕没错。
在缺乏食物的平稳,希望和世创部开战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每个人都憎恨那个组织,想从他们手里抢回食物。
如果紫死了,就会成为和世创部开战的火种。平稳的人们欢迎这种情况发生,却不想自己做坏人。事实不重要,对自己来说,把紫的死亡当成自杀更方便,所以会相信这种明显的慌话。
“尤里,为什么你想战斗?”
“因为现在开战完全对我们有利啊,没理由避战。”
“有理由。我们还不信任你。”
这是当然的,他没理由服从莉莉。只要内部还抱着尤里这个炸弹,平稳就没法和世创部打。
对话期间,Tallyho一度回到厨房,手里端着盛饼干的盘子回到客厅。看到放在桌上的盘子,Ewin差点忍不住伸手,于是苦笑。能把尤里拿出的食物放进嘴里可不正常,再饿也不行。
尤里无奈地摇头。
“这次,我向平稳之国交出了太多东西。用伊甸的大半领土换来的月生,以及这块领土上所剩无几的全部食材。此外,还有五十万点数。就这样,还是不被信任。”
“那是当然的。因为你是尤里。”
“好难过啊,明明我在架见崎也没做过太过分的事情。”
尤里说着笑了,完全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呢?Ewin想象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虽然不可能知道尤里的心境,但如果这个男的还有“因得不到信任而难过”这种正常人的心情——
总之,Ewin回到原来的话题。
“这几个循环里,架见崎的情况变化太大。老实说,我们还没跟上那个变化,所以没法立刻和Water开战。”
尤里喝了口红茶。
“那么开战前打算花时间做什么?”
“整理思路啊。定下方针,完善作战计划——这不是当然的吗?”
“是吗,我没有为这种事花过时间。”
“意思是不用考虑就完全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完全不考虑。不过我想想啊,时间再长也就是五分钟到十分钟。”
“所以你才不会被信任。”
因为走得太快,太超前了。
这是尤里的弱点。如果他真的完美无缺,便会更逼真地扮演一个凡人,能靠演技让周围看到他一同烦恼、一同受苦的模样。
仔细想想,这点Water更接近完美。虽然Ewin不喜欢,但Water能够灵活地切换天才和凡人的角色。
尤里说:
“圣骑士们的会议,今后我也会被叫去参加吧?”
“按规则会是这样,所以根本就不会开会。”
现在的圣骑士里,有两个无法信任的人。尤里,还有香屋步。所以全体会议毫无意义,目前是以Simon为中心的命令系统在暗中活动。
“真蠢啊。”
听到尤里的话,Ewin发自内心地点头。
“没错,确实蠢。”
现在的平稳,无法作为一个组织正常运作。世创部至少在外人看来还是团结一致的,真让人羡慕。
尤里再次把茶杯举到嘴边。
“我还不被信任这事吧,没办法。但这份红茶很棒。难得Tallyho给泡了茶,希望你们能尝尝呀。”
“我才不管,没法连你部下的心情都要照顾。”
“真可惜。”
“嗯?”
“Ewin,我对你评价还不错,但是有些正经过头了。如果是Water或者类人猿,肯定会喝茶。”
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看中自己的什么地方。Ewin皱起眉头,“啊?”地一声朝他瞪去。
开口说出正题的,是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雪彦。估计在很有耐心的雪彦看来,刚才的闲聊也太磨蹭了。
“今天我们来访是有缘由的。第八部队有私藏食物的嫌疑,我们想调查。”
尤里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件事,回答时并没有显得吃惊。
“第八部队听从公会本部的指示,已经上交所有食物,重新分配后得到的分量也没有出入。”
Ewin接着雪彦的话继续说:
“我们信不过,但又很难找到私藏食物的证据。所以——”
希望你们转移领土——Ewin打算这么说。
目前两人得到的指示是把第八部队赶出去,由Ewin自己的部队吸收这块领土。那样一来,就能提高用检索寻找食物的效率。
可她话还没说完,尤里便开口道:
“那就来证明我们的清白吧。”
“怎么证明?”
尤里站起身,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几枚饼干,说了句“来这边”然后迈开步子。
Ewin无奈地跟在他身后,雪彦则留在客厅,大概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来到走廊后,尤里打开右手边的门。那是个六叠大小的西式房间,昏暗的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按原本的设计可能是用来当仓库。
屋子里有很多笼子,横向六个,纵向四个,摞在一起共二十四个笼子。单个笼子尺寸不是很大,可以轻松抱在手上,每个笼子里各有一只仓鼠——可能有几个空着,但总之大半笼子里都有。
尤里捏碎手里的饼干,喂给笼子里的仓鼠们。
“我们没理由私藏食物,理由就在你眼前。”
Ewin皱起眉头。
“要吃仓鼠吗?”
尤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粘在指尖的饼干屑。
“只要从结论逆推就可以。Water想要抢夺平稳之国的食物,以此让这个组织从内部瓦解,就是说要让圣女莉莉这个偶像失去神性。所以不是获得任何能力都会被Water阻止。如果某种能力会让莉莉贬低自己,而且在旁人眼里显得悲惨,便会被Water排除在外。”
尤里说着,朝房间里唯一一扇小窗看去。
阳光从窗外打进来,照得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闪闪发亮。昏暗中的几束光,照亮了在更明亮的光线下看不到的东西。
Ewin催促道:
“笼子里的仓鼠,就是悲惨的能力?”
“这一只是Nickel。”
尤里再次捏碎饼干,放进笼子。一只仓鼠双手抱住那块碎饼干,用门牙刨着吃下。
“这一只是宵晴,那只是Paramici。——不是全员都能成为能力对象,不满足条件的,除我外还有四个人。”
这,就是说。
“你,把同伴,变成了这样?”
“现在,我们部队里有五个人和二十二只仓鼠。算起来,靠配给得到的七百餐食物还能有一点剩余。”
Ewin忍不住骂道:
“你疯了。”
尤里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朝仓鼠看去。
“为什么?这样谁都不会挨饿,而且只要解除能力就会恢复原样。能力生效期间不会留下人类的记忆,换句话说,不会感到痛苦。像这样分开笼子装,也不会出现没有意义的争斗和伤害。”
——又不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吧?
虽然这么想,但Ewin说不出口。现在的平稳之国,和这些笼子里面,到底哪边才算幸福?她也不知道。
Ewin只好摇摇头,抛开杂念说:
“这个能力并不能证明你没有私藏食物。”
尤里打心底意外地歪头纳闷。
“都没饿肚子,还有理由私藏食物吗?”
“我才不管呢。动机根本就无所谓,反正我来之前得到的说法就是要说服你交出这块领土。”
“谁说的?”
“不知道,反正是上面。”
哦?尤里嘟囔着,把手放在下巴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有四五秒里似乎在沉思什么。
“顺便问一下,之后要我去哪里?”
实际上,这次的指示让Ewin也觉得莫名其妙。
“暂时是打算安排加入公会本部。”
嘴上回答着,Ewin暗自纳闷。
——把尤里加进公会本部,又能怎样?
莉莉也在公会本部。在那块领土上,尤里将可以无限制地使用能力。这种事,不是只会对平稳自己不利吗?
尤里露出微笑。
“明白了,就按你说的来吧。不过,必须把他们也带走。能麻烦你准备一辆车吗,越大越好。”
我立刻安排。Ewin答道。
3
代言者本来的职责,是和莉莉交谈。
也就是说,代言者有义务向莉莉传达这个组织里发生的事情。明面上的说法,姑且是这样。
在Simon担任代言者的时代,这一“义务”几乎被无视。他只把想告诉的事情告诉莉莉,有时毫不在乎地说谎,就像过度溺爱孩子的父母,想要隐瞒这个世界的一切污垢。
秋穗则并非如此,她决定尽可能全部告诉莉莉。至少,只要莉莉没有自己堵住耳朵,就会告诉她一切。
但,这份决心开始动摇。
那是这次循环开始后第十九天的事情。当然,这个循环期间,没什么能让莉莉心情变好的事情可报告。
平稳之国里早早出现了希望和世创部开战的声音,而且呼声愈发强烈。同一时期,组织里传出尤里可能私藏食物的流言,于是两名圣骑士前去调查。当时结果是扑了个空,但现在又出现了新的传言,说尤里和圣骑士之间可能有秘密条约。
刚好到第十天时,有人想要偷偷摸进“食物库”,那里保存着为数不多的食物。由于Simon的强烈主张,食物库没有正式派人看守。那个盗窃未遂的人是被自发看守的“自卫团”发现,遭到过分的暴行,身受濒死的重伤,据说直到下个循环都下不了床。
在圣骑士之间,比起食物的盗窃未遂事件,“自卫团”的出现更让他们感到危险。这样的集团目前已经确认到有三伙,而三方之间没有联系,别说是协作,甚至互相抱有敌意。虽然三方各执一词,但简单总结起来,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持有战斗力的人聚在一起便觉得不顺眼。
至今为止,平稳之国内部没有出现过争端,但现在并非如此。只要有什么简单的契机,人就会对其他人使用暴力,甚至夺走对方的性命。很多人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出来,原本是因为饿着肚子没力气动,但现在又有了其他理由。光是“待在外面”这一行动就会遭到怀疑。
那家伙会不会违反规定,擅自靠近食物库?是不是打算从其他人手里抢走食物?产生这种怀疑和遭到这种怀疑的人互不相让。私刑发生的第十天以后,开始零星出现伤害事件的报告。恐怕还有更多没有公开的事件。
包括这些在内,秋穗把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况报告给了莉莉。
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太多犹豫。而且这种程度的事情,原本就已经有所预料。
但今天,第十九天的傍晚时分,到底还是出现了死者。
两名男子出现纠纷,其中一方被杀死。
晚上八点,秋穗来到莉莉的屋子,便看到她坐在床上,歪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怎么了?”
秋穗勉强笑着回答:
“没事,感觉你减肥的手段有点激进啊。”
莉莉明显变得衰弱,神色暗淡,仅仅十九天就连面容都变了。她消瘦得不自然,就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按照原本的安排,唯独莉莉会得到充足的一日三餐。但是她自己也明白,那样的待遇有多特别,于是她少见地大怒,甚至开始过度限制自己的食量。无论秋穗还是Simon,都因为莉莉超出想象的固执做法伤透了脑筋。
“吃饭的事情,后悔了吗?”
秋穗问道。
莉莉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后悔啊,好难受。”
“现在也能收回原来的话喔。”
“不用。”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不用。”
这个年幼的少女在用她的方式成为“平稳之国的领导”。忍耐饥饿,真诚而又要强。秋穗真的觉得这非常神圣。哪怕再无力、再没有价值,莉莉还是在努力成为这个组织一尘不染的象征。
“你真了不起。”
秋穗靠近莉莉,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
莉莉毫不抵抗地任秋穗抚摸,眼睛朝她瞪去。
“行了。什么事?”
“我来做定期报告。”
可是对眼前神圣的莉莉,该如何传达今天发生的杀人事件呢?
有人被其他人杀死,这种事真不想说给眼前的孩子。
而且意外的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契机并非食物。虽然肯定有关系,但不是直接原因。
这个循环开始后的第十五天,世创部发表了这样的声明:
——我们想要平稳之国内《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动画DVD。作为交换,我们准备提供能做出一千餐的食物。但期限最晚是下个循环,也就是第一百二十三循环结束之前。
这意味着Toma也解读了来自银缘的消息,而且她打算在银缘指定的第一百二十四循环开始之前得到那部DVD。
这件事成为小小的火种,在平稳之国燃起黑烟。
大部分人是这样想的:
——Water说的内容很奇怪,估计目的是引发混乱。不能理会她。
如果平稳之国还像以前一样从容,结果就会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样,没人会有动作吧。但现在不同,如果没有任何作用的动画DVD能换来食物,就算是奇妙的交易也会有人被吸引。
然后,这次杀人事件的契机便是上面说的DVD。
加害者的发言是这样:
——那小子帮Water说话,我就动了手。
据说当时他们正拿白兰地喝得酩酊大醉。目前,平稳之国还剩下不少酒品,以摄取卡路里为由畅饮酒类的人增加了。饿着肚子的两人心情烦躁,借着醉意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一个人被对方杀死。听说就是真相。
今后,同样的问题还会在很多地方出现吧。
要接受世创部的交涉实在荒唐,但在这场食物危机中,拼命守着莫名其妙的动画DVD同样荒唐。在秋穗和香屋看来,有明确的理由留下DVD,不能交给世创部,但又很难把理由传达给莉莉和平稳之国的其他人。因为必须提及现实和Aporia世界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秋穗唐突的沉默感到不安,莉莉抬头看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秋穗吐出一口气后说:
“今天傍晚,有一名成员死亡。”
莉莉睁大了眼睛。
“因为饿肚子?”
“不是饿死。是和其他人意见不同,听说是打架。”
“打架会死人吗?”
“估计是下手太重了。”
眼下,莉莉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单纯是吃惊。她还没有完全理解情况。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听门外的声音,是负责照顾莉莉的人。
“秋穗,有客人找您。”
听到这话,回应“是谁?”的不是秋穗,而是莉莉自己开了口。本来这是违反规则,圣女莉莉不能和代言者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秋穗也朝房门问:
“是香屋吗?”
门外传来肯定的回答后,莉莉再次开口:
“让他进来。”
秋穗轻声叹气。
“莉莉不和代言者之外的任何人说话”这一规则已经开始行不通了。Simon把莉莉当成组织的象征,但秋穗更优先于让莉莉通过自己的思考来行动,那么,就不能阻止这个孩子说话。
门外的人似乎还在为难。
下定决心后,秋穗开口:
“就是这样,莉莉已经允许。请把香屋带到这里来。”
秋穗不会无视莉莉的话。
这个孩子的确就在这里,她的确是平稳之国这一组织的领导。
恐怕身体越小,就越容易受食物不足问题的影响。
和莉莉一样,香屋的外表也有不小的变化。脸颊干瘦,只有眼睛莫名显得大。他眼神很不愉快,胡乱闪着光,像是被逼上绝路的老鼠。
进屋后,香屋没什么铺垫便直接问:
“DVD的事和莉莉说了多少?”
秋穗皱起眉头,回答:“还没说。”
接着,香屋转向莉莉:
“世创部说要拿食物交换那部动画的DVD,你知道吗?”
莉莉疑惑地点点头。
“只听说一点,不过不是很清楚。”
“关于那部DVD要怎么办,感觉快闹矛盾了。不如说实际上已经发生了矛盾。”
他在说傍晚的杀人事件吧——秋穗本以为是这样,但香屋继续说:
“就在刚才,两伙‘自卫团’发生冲突。一方想找到DVD,而另一方似乎不同意。就是说,有人打算未经组织同意,擅自和世创部交涉。”
这我可没听说。
秋穗插嘴:
“等等。这和傍晚两人喝醉打架不是同一件事吧?”
“确实不同,但也有联系。死的那个人是自卫团A的一员,而那个自卫团打算和世创部交易。同伴死后他们举行了集会,估计是商量的时候怒上心头,成群结队冲出去找DVD,结果碰到反对和世创部交易的自卫团B,起了冲突。”
平稳之国已经变得难以控制。
——只要信奉莉莉,组织就很“平稳”。
由于无法再坚持这一主张,组织的根基开始崩溃,如今如此脆弱。明明就只是把食物不足的问题放置了十九天。
秋穗勉强明快地问:
“那可不得了。有多大规模?”
“我没听说具体人数,但尤里立刻去收拾局面,所以损害很小。”
那真是太好了。
原本,香屋就对尤里私藏食物的嫌疑持否定态度,但另一方面,也是香屋提议让尤里等人转移到公会本部,等原来的伊甸领土上空无一人后用检索寻找食物。
他不是期待过去属于伊甸的领土上能找到食物,真正的目的是让尤里移动到公会本部。
尤里拥有非常有效的能力,可以大面积给人洗脑。
香屋预料到食物危机可能引发暴动,于是为了尽可能减轻损失,他决定把尤里加进公会本部。对尤里来说,应该也不希望在目前这个阶段看到平稳之国完全崩溃,所以会认真干活。就算不交流也能像这样看懂对方的意图,所以两人显得很合拍。
“最后大家都没事吧?”
莉莉确认道。
香屋简单地点头肯定。
“说没事是没事,但本质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世创部的交涉到底要接受还是拒绝,只要不拿出结论,今后还会发生同样的问题。”
事情是这样,但又没那么简单。
DVD当然不能拿去换食物,可是要向这个组织的人解释理由又非常困难。尽管如此,接下来还是不得不开始解释。
秋穗是这样考虑,但香屋的话和她想象中不同。
“和世创部说好交出DVD吧。这么做是最简单的。”
“可以吗?”
秋穗忍不住发问。
第一百二十四循环开始时,银缘发来的消息会在DVD里出现。她本以为香屋对此比任何人都执着。
但香屋毫不在意地回答:
“没办法啊,如果我是组织里不了解情况的成员,就会觉得是DVD而已,肯定想赶紧交出去完事。”
“可能确实没错,但——”
“如果抵抗,只会受损失。我们越是磨蹭,这个组织的人就越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大家都想要摆在眼前的食物。”
秋穗理解香屋的意思,非常理解。
但,她再次确认:
“真的可以吗?”
“与其说可以不可以——”
香屋把话说到一半,然后绷着脸转向莉莉。
“莉莉,你想怎么办?”
莉莉没怎么犹豫便回答:
“比起动画,当然更想吃饭了。”
你看对吧?香屋说着看向秋穗。
“Toma的做法非常有效。世创部成功抢到食物之后,在大多数交涉中都能提出完全对他们有利的条件。无论我们说什么,莉莉一定会选择交出DVD。”
听到这话,秋穗终于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就算把一切真相都告诉莉莉。
就算解释Aporia和现实的关系,强调那部DVD的重要性,莉莉恐怕还是会选择食物,而不是DVD。因为她很正经,是个温柔的女孩,不可能对眼前挨饿的人视而不见。
不只是DVD,就算是点数,或者其他东西,从正常的视角来看都比不上食物的价值。作为生物,只要以非常普遍的视角来看,结果就会是这样。所以面对平稳之国,手握食物的Toma能保持绝对的优势。
香屋继续说:
“时间过得越久,这个组织就越容易出现问题。人们越来越痛苦,不得不按对方开出的价格买下食物。反正早晚要输,不如及时减少损失。”
如果在以往,按香屋的风格也的确会趁早放弃。
但这次不一样,重点在于来自银缘的消息。银缘便是樱木秀次郎,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导演及剧本作者。关于那部动画,秋穗觉得香屋会很执着才对。
“所以呢?”
秋穗问道。
“这次你又有什么歪心思?”
香屋笑了,眼睛依然因饥饿而闪着光。
“没什么可糊弄的,就按对方准备的条件来。在第一百二十四循环之前老老实实地交出真的DVD。”
“然后呢?”
“做法有两种。我从来都会选更安全的一种。”
可是,秋穗只能想到一种做法,而且那种做法绝不算安全。
*
第二天——二十号,Toma收到平稳之国的联络。
关于DVD,对方表示“会在限期之前交出来,但对交易内容还有不明确之处,所以要先彻底检查DVD。下个循环内会再次联系。”
这条消息该如何理解,让Toma非常苦恼。
同样待在酒店娱乐室的Nick说:
“这么看,是对方还没能解读银缘先生的消息吗?”
“有可能。”
Toma嘴上答道。
但是在心里,她又觉得那不可能。喝了口玻璃杯里的奶油苏打水,Toma继续说:
“不过,还是别太乐观了。那部DVD在第一百二十四循环以前都没有意义,只能用来观赏一部优秀的动画,那么对方当然可以选择暂时先放手。”
“意思是先用DVD交换食物,然后再抢回去?”
“嗯。粗略来讲,做法有两种。靠实力抢夺,或者靠能力创造条件,把DVD再拿回到手上。”
“能做到吗?”
“当然了,其他类能力无所不能。就算现在平稳之国没有合适的能力,也可以在下个循环获得。”
Nick拿起盛冰咖啡的玻璃杯,叹了口气。
“那,又要阻止他们获得能力吗?”
“这个要考虑,另外交易的方式也要动脑筋。”
比如自己这边把食物平均分成十份,分十天交货,如果期间DVD被拿回去就不再转交食物。设下这样的条件,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平稳的行动。如果他们对更改条件表示不满,可以提出增加食物量。
Toma捏起奶油苏打水上漂浮的樱桃,继续说:
“此外,还想要不算领土的土地。”
“是说对月生战时尤里搞的那种?”
“嗯。就是那个。”
当时,尤里在PORT的领土上忽然创造了“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
他的做法相当激进。把一块小领土的公会会长贬成罪人,然后让数据上不属于任何公会的手下杀死罪人。于是,那块土地便失去主人,不再属于任何公会。
那是为对付月生准备的陷阱,让月生脚下的土地突然失去归属,以此夺走他的能力。但这次情况不同。既然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就不需要夺走别人的性命。
Toma吐出樱桃核,然后说:
“让保管DVD的区域失去归属,这样基本就不会受任何能力的影响。”
面对能力,这种防御方法最为廉价,却又可靠。
“这个循环内会准备好。”
Nick说道。
既然他这么说,就可以放心。Nick的事务能力很强,头脑灵活,考虑周到。但也有需要担心的事。
“谢谢。不过Nick,你是不是开始心急了?”
平稳没有交还紫,对世创部交换俘虏的要求保持沉默。
他们恐怕是期待紫能成为解决食物危机的王牌。而且实际上,现在平稳之国手里有效的筹码——前提是排除靠实力进行侵略这一做法——应该也只有紫。
Nick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喝了口冰咖啡。
“当然急了。平稳那伙人,无论干什么都要很晚才下判断。”
Toma微微探过身子,注视Nick的眼睛,期待能从深处看出他的感情。
“如果你愿意,我(私「わたし」)可以为了紫发动战争。”
Toma少见地故意用了“我(私「わたし」)”。她希望Nick相信这句话。
但反过来说,这话是骗人的。准确来讲,Toma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样。说不定我(私「わたし」)真的会为了紫开战——或许会,但目前来说,真心想法是不打算主动向平稳宣战。
她的期待落空了。无论怎么仔细观察,Nick的眼中都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话。
不管怎样,Nick哼笑一声回答:
“如果开战,再怎么说我们也赢不了吧。”
“应该是。”
“没什么,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过如果紫死了,我就算是一个人也会打过去。”
“拼上性命?”
“与其说是拼命,不如说肯定要被杀掉。我一个人又能做成什么?”
——那,为什么还要战斗?
虽然这么想,但Toma没问出口。
因为如此深究实在没礼貌,会被Nick讨厌。
Toma露出微笑。
“战斗时大家会一起去,不过那是最后的手段。”
如果有必要,可以把食物都还给平稳,只要那样紫能回来就好。
虽然会打乱计划,但可以再考虑其他折磨香屋的方法。
——我是不是心软啊。
肯定是吧。心太软了。
或许,自己本该彻底舍弃心软的念头。要把香屋步逼上绝路,或许必须变得更没有人性。
但,Toma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如果我(私「わたし」)轻视紫的性命——
那,不是简直好像自己没把她当作人类对待吗?
那,不是简直好像要和游戏的数据告别吗?
4
第二十四天,再次有死者被发现。
一起生活的四人组中,有一人被杀。
这四人组中存在上下关系。地位最低的男子被其他三人榨取微薄的食物。最后他忍到极限,刺死了领头的男子。
杀人事件是一周前发生的,另外两人知道情况,但没有向组织报告,继续接受四人份的食物配给。
听到情况,香屋感到焦躁。这现象能够理解。战时一旦缺少食物,治安自然会恶化。但他还是感觉难受,冒出眼泪来。
内心正变得软弱。——不,不对,我原本就是这样,害怕有人死去的世界,一直在颤抖。但,情况果然和以往不同。
想吃东西的冲动像接连不断的浪潮,不断涌上心头,那感觉使人愈发接近野兽。慢性的痛苦让内心烦躁,夺走想象力,影响睡眠。明明胃里空无一物,却莫名想呕吐。一旦松懈,内心便会被食欲占据。换句话说,饥饿带来疲惫,那种疲惫让人不再掩饰内心。
晚上八点,香屋在教堂的一间屋子里咬紧臼齿,蜷缩在沙发上。
——必须找到答案才行。
从这个循环起,他一直在思考,思考月生这名玩家被搁置的“奖品”。
他活着的意义。某个人活着的意义。越是想,香屋就越觉得蠢。既然想要活着的意义,随便从什么地方找一个就行啊,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本人能相信。这种问题简直无聊。
忍不住想到这些后,香屋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有人主动选择死亡。事实上,月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不能对这些事实视而不见。
我——
或许在这个架见崎,我比所有人都更不擅长寻找“活着的意义”。因为在我脑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疑问。
所以,不能考虑得太直接。我不可能找到“某个人活着的意义”,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得出答案。
同一张沙发上,秋穗坐在旁边,对面的扶手椅上坐着月生。在沙发和扶手椅之间的茶几上,有装在塑料盒里的DVD,还有三瓶已经温热的可乐。如今,含糖量高的饮料是宝贵的能量来源,而且总觉得碳酸饮料多少能填一填肚子。
月生向香屋发问:
“为什么,您能一直相信活着的价值呢?”
最近,月生像这样询问香屋的次数反而变多了。
寻找月生自身心情的方针已经行不通,目前仍没有具体的方案,只好先继续讨论“活着的意义”。香屋回答:
“因为肚子饿了不是想吃东西吗,这就是想要活着吧。”
这是对生物而言最根源的愿望,否认又有什么用?
但月生继续说:
“可是,也不能一直按本能行动吧?跨越对死亡的恐惧后,说不定能看到更丰富的世界。”
“怎么可能。”
忘掉对死亡的恐惧后,能得到的东西只有一样。
“为什么?”
“怎么说呢,在我看来考虑这种事情的理由,本身就非常不纯粹,或者说缺少诚意。”
“是说对于活着缺少诚意?”
“可能吧,但也感觉不是。可能是对世界,对可能性,或者是对于知性——虽然没法准确表达,但就是这类东西。”
“您的话非常难懂。”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太难了。”
“但,或许这正是运营者口中生命的假象吧。找出活着的价值,是种带有成见的谬论。”
“谬论?”
“意思是错误的想法。”
香屋轻轻闭上眼睛。为什么,运营者要用假象这个词来指代他们寻找的东西?这个名字,仿佛断定对生的固执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秋穗喝了口可乐,然后说:
“或许,从根本上就不对。”
她的声音非常小。由于饿着肚子,她时刻都想减少能量的损耗。现在说话也是压低声音,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月生向秋穗看去。
“是哪里不对?”
“对香屋步这个个体的解释。”
“意思是?”
“我在香屋旁边看了他很久,多少有这种感觉——说不定和其他所有人相比,香屋步才最不相信活着的意义。”
月生闭上嘴,开始沉思。
香屋则显得不明所以,但总之反驳秋穗:
“我什么时候都怕死啊。”
“我想也是,但和现在说的事情没关系。”
“什么意思?”
“活着的意义,和想要长命的意愿,其实是相反的吧?”
“是吗?我听不明白。”
一直朝下看的秋穗抬起头,朝这边瞪过来:
“认真点考虑啊,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我正饿得心烦呢,别让我说太多话。”
最近,秋穗好像很容易激动。能让她心情烦躁,可见饥饿有多可怕。
尽管刚说别让她说太多话,但在香屋脑子开小差想着这些的时候,秋穗还是继续说:
“对了,之前不是说好请我吃蛋糕吗?怎么说,现在正好,赶紧拿出来啊。”
“现在提起来,我可真难办。”
香屋至今没有兑现来架见崎之前对秋穗的承诺——“旅人”店里限期销售的蒙布朗蛋糕套餐。目前Toma不打算让这边获得能得到食物的能力,想弄到蒙布朗蛋糕就更难了。
大概是撒过气便觉得满足,秋穗回到正题。
“呃,刚才说什么来着?”
“是说活着的意义和想要长命的意愿相反。”
“对啊。为什么不明白?如果知道了活着的意义,那个意义不也很容易变成死的理由吗。”
这话与香屋的直觉相悖。
但仔细一想,或许秋穗说得没错。比如说,假设活着的意义是“变得幸福”,那么当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幸福,或许会选择死亡。那么反过来说,只要不确定活着的意义,也就不会有死去的理由。
“在我印象里,感觉香屋与其说执着于活着,不如说是在尽可能避免死亡。这两者很相似,但本质上的想法完全不同,所以你很复杂。”
秋穗的声音依旧很低,但语气肯定。
虽然没有完全理解秋穗的话,但总觉得能够认同。
香屋一直不喜欢考虑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或许是一种本能——如果给“活着的意义”下了定义,便会更接近死亡。所以自己才会害怕议论活着的意义,对此感到排斥。
“原来是这样。”
听到香屋低语,秋穗笑了。
“看你这表情,怎么好像事到如今才明白一样。”
“没办法吧?如果没人提起,就根本不会去考虑这种事。”
“不是的。至今你已经考虑过好几次了。”
秋穗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奇妙的自信。她表情疲惫不已,但同时又隐约显得从容。香屋总觉得以前在哪里看过这样的表情,但没能立刻想到是在哪里。
秋穗说:
“活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
只要是那部动画的粉丝,就只会用这句话回应:
“为了什么?”
嘴上说着,香屋在脑中有了细线连成一串的感觉。
心里好像的确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有摸清具体的形状。脑中仿佛已经有什么点子隐约浮现,但需要时间才能让内容变得具体,焦躁与期待两种心情纠缠在一起。
秋穗说出那个英雄的话: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啊,原来是这样。
香屋仍不知道月生“活着的意义”,也没有能找到的预感。
但,这种事情再怎么思考也没有意义,从根本上就弄错了方向。正因为想找到答案才一筹莫展,首先应该做的,是寻找手段。
带着依然模糊不清的想法,香屋开口:
“月生先生大概其实已经知道了活着的意义。”
不,不对,这么说不准确。
——在内心深处,对于“活着的意义”存在偏见。
这是错误的成见。那么为了找到自己的“奖品”,月生必须在七月将成见纠正。
为了整理自己的思路,香屋喝了口温热的可乐。
*
香屋步得出这一答案时,Aporia也在考察同样的可能性。
因为香屋步只是Aporia的一部分,他脑中闪过的想法,同时也会在Aporia脑中闪过。只不过比起“香屋步AI”,Aporia拥有的更加压倒性的演算领域,能够比他更加准确地理解那个想法。
青蛙在思考“香屋步的主张”是否正当。但没等他得出答案,猫便开口:
“停下八月吧。”
但,青蛙仍在犹豫。——这公平吗?难道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接受对蛇不利的建议?
少见的是,猫头鹰也支持猫。
“这的确是至今没有尝试过的方针。不是给予假象,而是夺走假象。”
青蛙吐出一口气。
——八月的架见崎已经超出我的预想。
如今,已经发生了好几件起初运营架见崎时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而那也正是架见崎这个地方的意义。
青蛙说:
“明白了。那么只要您二位同意,就把八月暂时停止吧。这样便可以重新启动七月的架见崎。”
作为实验结果,七月的数据当然还保存着。
但将其重新启动可是预想之外的情况。至今,没有任何玩家在架见崎想到这样的方法。
——香屋步。
这一AI被设计为冬间美咲的英雄。
他果然异乎寻常。
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想法对月生来说有多么痛苦。对任何人来说都明白至极的视角,香屋步却看不到。
那是纯粹为达成目的而存在的意志,以与蛇不同的形式否定架见崎。
但,对青蛙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架见崎消失以后,生命的假象——被如此称呼的什么东西是否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