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结束了。
日向并没有参加有群演出场的镜头。
在当日的现场解散之后。日向说「能让我见见导演吗?」
虽然彩夏想着不,那是不行的,但山口却回答说「正好」。好像是导演刚好想在今天的拍摄结束后,找机会和日向聊一聊。
于是现在,彩夏在酒店附设的休息室里。
围在同一张圆桌前的有日向、山口、还有仙波耀次。
彩夏被允许同席。不知为何导演「好——啊好——啊,你也一起来吧!」地这么说了,然后就战战兢兢地跟着来了——而现在自己对于这个判断有一点,不,是相当后悔。
因为还有一个人。也位列同席。
「呀——辛苦了辛苦了」
仙波耀次心情愉悦地将啤酒一饮而尽。
山口立刻往空着的杯子里续了一杯,续杯仙波也一口气喝光了。
「今天也很棒啊~小阳梨。明天的拍摄也请保持这个状态吧?」
「嗯,因为是工作」
说着,三泽阳梨喝了口咖啡。
没错,三泽阳梨。
她也在这里。而且坐在彩夏的旁边。有点感觉自己没在活着了。电影主演看上去心情还是不太好。
「请尽情地点喜欢的东西吧,我请客啦」
「不,已经够了」
「在减肥?」
「我可以把这句发言看作是性骚扰吗」
「啊嘞?莫非小阳梨你心情不好?」
「导演有什么头绪吗」
「呀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啊,头绪什么的」
「是这样吗?相反在我看来,今天的导演好像心情格外的好。比平时更兴冲冲的感觉」
「不不怎么可能。我在这个行业里,可是被称作佛祖仙波的」
「但听说你开除了一个副导演啊」
「真不好听啊,只是给他放了一个稍微长一点的假而已」
看着其他人和导演的对话也让人提心吊胆。
这种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自从参加这个现场以来,就感觉这种事情接连不断。对于单纯想要进入演艺圈的业余中学生来说,这种体验过于难了。
「对了,听说你和小阳梨发生过争执?」
而且连对话的顺序也轮到自己了。导演的视线转向彩夏。
「你——还有那边的,椿屋日向酱。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虽然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但彩夏还是勉强回应了。自己的事情,日向的事情,以及和山口晋太郎的关系。
接着彩夏把昨天以及今天同三泽阳梨发生的事说出来之后,仙波耀次「呀是真的吗——!这怎么回事!超好笑!」地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旁边的三泽阳梨却一脸阴森。烦躁的情绪如同灵气一般刺痛着彩夏的肌肤。已经没感觉在活着了。想要早点回去。
「为什么要把我开了呢」
在这种情形下,日向开口了。
这位友人毫不动摇。淡然地、直率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最短的距离内抛出了正题。甚至让人觉得她已经不是有胆量,而是无神经了。
无神经。
正如字面意思所言,『没有』经过『神经』。
在彩夏看来日向不像是同年级的。甚至会让人有些怀疑究竟日向是不是和她同样的人类。
「你心里有数的吧」
仙波回答道。
看上去很愉快。他的背深深地陷进椅子里,双腿叉开。虽然很没礼貌,但不可思议的是那样子看上去还挺像样的。
「不能说没有理由。因为演技这种东西不可能是偶然的。你应该被撤下所以就被撤下了。仅此而已。That’s all」
「这样的话我就不明白了。请说清楚」
「因为你很碍事」
仙波说。
再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了。
「就这么简单。你妨碍了这部电影,所以就把你撤下了。根据导演的判断,甚至都得重新拍摄了。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可怕……彩夏颤抖着。
如果自己是日向的话,恐怕连呼吸都会变得不顺畅。
刚被星探发掘,第一次的现场,突然指名道姓地被要求退出——这才是让人窒息的原因。其意思是你在演艺圈活不下去了。
幸好不是自己——彩夏打心底放心了。
(……不不对吧。才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不会很奇怪吗。
椿屋日向只是区区的一个群演。现在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出演的角色姑且还叫得上号的女演员一般地“被撤下”。
说到底开掉群演算怎么一回事。而且还只是椿屋一个人。明明包括彩夏在内,还有其他几十个群演来着。
如果是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的话还能理解。比如在摄像机面前摆出V字手势。但是并没有这种事。彩夏拍摄的时候,一直待在日向旁边的。
那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要不要看看?」
仙波拿出手机。
播放桌面上的录像文件。画面上出现了一段看上去是昨天拍摄的还没有经过任何修改的影像。
突然进入快闪部分,主角和女主角开始了战斗。相机聚焦在三泽阳梨身上。没有添加任何演出的影像,朴素却有着奇妙的鲜活感,三泽阳梨的演技虽然是纯粹的,却有着吸引观众的某种东西。彩夏也数次出现在画面上,总觉得有些安心了。得以参加这个现场已经很有意义了。之后只能祈祷在剪辑的阶段不会被大幅度的剪掉,这样的话,也算是向着演艺圈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以上是彩夏的感想。
完全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在彩夏身旁的日向果然没做什么怪事。也许是因为光顾着看自己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但至少在彩夏看来拍摄的意图并没有被妨碍到。
「那就再放一次」
仙波重放了这一分钟左右的影像。
这次将关注点放在日向身上。
播放完了。
「呀——……」
山口发着牢骚。
一边不停地摇着头,一边说:
「唔——嗯,感觉似懂非懂的。不过好像是有什么违和感来着?还是没有呢?唔——嗯……」
「OK再放一次」
第三次播放。
第三次的话,感觉也会有所改变。
也许是前面的人漂亮地让气氛高涨起来的缘故吧,奇妙场景的战斗也常有群演在。
有人声援着,也有人嘲笑着。
大家都很丰富地表达出了喜怒哀乐,日向也不例外。认真的样子,忧心的样子。随着战斗起伏的身姿简直就像在舞厅里一边听着高节拍一边跳舞一般。
话虽如此,但包括彩夏在内的其他群演也是一样的。绝不会只有日向才让人觉得“感觉不错”。当然椿屋日向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即便是在远处的摄像机拍摄的熙熙攘攘的数十名群演中,仔细一看的话果然相当引人注目,衬衫短裤的这看上去睡醒的样子,这样看上去椿屋日向这位少女反而相当显眼,很不可思议。
(咦……嗯?)
彩夏揉了揉眼睛。
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走在路边,一棵草碰到胳膊——打个比方的话就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违和感。但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试着探究违和感的根源之后就发现了。
手机的屏幕很小。就算是有日向的镜头,也没有聚焦在她身上。现在日向成为了问题所在,所以理所当然地关注着日向。但就算抛开这些原因,日向还是毫无疑问地相当引人注目。
但这又怎么了?
自以为自己是因为想要关注才看着的,但不知何时仿佛变成了被驱使着去看一般。
声援,嘲笑,丰富地表达出喜怒哀乐,这和周围的群演是一样的。只有椿屋日向的风格有些不同——不仅仅是因为长相好,个子高——
「你怎么看?」
仙波问三泽阳梨。
阳梨依旧板着脸地说,
「要我讲吗」
「我想听听呢。作为前•天才童星的当红演员,今后将会面向世界大展身手的将来的大女演员的意见」
「我要生气了」
阳梨说。
以用“作呕”这个表达正合适的语气地。
「演技拙劣,也不知道拍电影的要领。所以只要稍微留意一下的话就能明白,以仙波导演的慧眼的话一下子就能察觉到」
「是呢,因为我是天才嘛」
「但比这更让人气愤的是,她企图要打败我三泽阳梨这件事。竟然能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啊——我明白我明白。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的话,小阳梨是会生气的呢。而且,还稍微被打败了一下」
「我才没被打败啊?」
「是呢,虽然很厉害但还没到能打败三泽阳梨的水准。但确实是咬住了。」
导演的心情越来越好。
「不过是小狗轻咬的程度而已,也不会改变三泽阳梨的演技。但什么都没有和有些什么之间有着180度的不同。和0与1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异是一样的啊。呀不错呢。让人平静不下来呢这个」
「请随便。我可以回去了吗?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吧?」
「别这么说嘛,还没到正题呢。难得的机会再陪我一下嘛,喜欢什么就点什么吧」
「那就来瓶香槟塔吧。要唐培里的」
仙波啊呀地用手掌拍了拍额头。
然后三泽阳梨真的点了。在这样的酒店也能好好地做出香槟塔吗,有生以来第一次目睹到——彩夏如此想到。但问题不在这里。
总结一下的话,就是『椿屋日向很厉害』吗?
日向很有存在感,即使在数十名群演之中也显得出类拔萃,甚至到了妨碍到三泽阳梨的程度,所以在摄影中被撤下来了。
……这样的理解OK ?
自我确认着的彩夏当然得不到回复。偷偷瞄了一眼山口的脸。他似乎也不太明白。彩夏开始担心起来这个人不要紧吗。
「我想要演」
一直沉默的日向开口了。
休息室的灯光昏暗,让人看不清细微的表情。但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面对大人,而且是第一线级别的大人,她的声音也非常坚定。
「我不能接受,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诶——为什么?现在这样不好吗」
仙波戏谑道。
「话说你是群演啊?连小角色都不是的无名角色。说有没有机会什么的——说到底拍摄已经结束了啊?已经没有你出场的部分了」
「今天不是把昨天的部分全部重拍了吗」
「有必要的话会那么做,但是已经没必要了」
「那就拍其他的场景吧。当然,做群演也可以,请让我来演」
「话说回来,你是明知道会变成这样还这么做的吧?」
仙波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他的语气和刚才一样,但如同字面意思般像是要砍上去一样地,
「至少你应该有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也期待着会变成这样。我虽然喜欢演戏,但是不喜欢看猴戏。你现在的表演,和昨天相比是0分」
「……啊呀」
日向嘿嘿地笑了。
嘿嘿地。
不是嘻嘻地,也不是哈哈地。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难听地、有些粗俗地、有些狡诈地,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笑容。
「露馅了吗」
她这样说道。
「但是说实话,完全没在期待的。真的完全没有。只不过,对我来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就拼尽全力地做了。仅此而已。我没想过会被指明出来」
「这样这样。不错呢拼尽全力。是个好词」
说着,仙波再次将啤酒一饮而尽。
满载鸡尾酒杯的小推车被推了过来,身着西装的工作人员们正在匆忙地进行准备。当然是做香槟塔的准备。好像真的要在这里做香槟塔。在休息室里惬意地休息着的其他客人也在关注着这里发生着什么。
另外,彩夏跟不上仙波和日向的对话。不如说在中途的时候已经停止了思考,不管什么都理解不了了。
「椿屋日向,你想成为演员吗?」
「我想」
「那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不,并不是这样。不是一直以来的梦想不行吗?」
「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小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当电影导演」
「那……」
「但是举个例子说啊,其他的现场也有很多吧?你之后的路还很长,跟着晋太郎好好学习不就行了吗?没有必要拘泥于这个现场吧?」
「……。这是什么面试吗?」
「你猜呢。这只是作为人类的兴趣而已。我虽然想要了解你,但如何解读这取决于你。……啊,没准这会变成职权骚扰吗?不不不,才不会那样吧?只是聊天闲谈而已吧。呀真是的最近很困扰的啊,明明只是一些小事也被当成职权骚扰或者性骚扰什么的」
仙波哈哈哈地笑了。其粗俗程度比日向强一千倍。
(话说,这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对话的流向只听懂一半的彩夏有些心不在焉。总之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三泽阳梨坐在旁边的时候大脑就已经短路了,再继续输入各种各样的信息也都来不及处理——
「我有喜欢的人」
日向说。
她用一如既往坚定的声音,给人以一种坚韧感地。
「所以我想快点成为大人。尽快地,可以的话就在这个地方。但是孩子和大人能站在同一立场的方法并没有多少。所以我想尽快地成为演员。我没有时间去放跑这难能可贵的机会」
仙波一脸茫然。
三泽阳梨也是,山口也是。都呆呆地看着日向。
面对大人们的这种反应,说出上述发言的人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坦然地接受了。
然后,
「呀哈哈哈哈哈!」
仙波大笑起来。
「喜欢的人!原来如此!喜欢的人啊!啊哈哈哈哈哈!」
……不是所以说啊——彩夏在心里吐槽。
希望不要再这样把自己抛在一边了。喜欢的人?想快点长大?到底在说什么啊?
话说,还有必要继续说下去吗?对话的流向已经确定好了。日向将被排除在这部电影之外。既然更改了日程计划而重新拍摄,导演应该不会改变自己的判断的吧,这点连彩夏也明白。现在应该已经足够了。
久等了,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香槟塔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啊,等半天了!」简直就像是为宴会的余兴喝彩的大叔一样,导演拍着手。工作人员低下头说「因为是第一次有人点这个,有所疏漏的地方还请见谅」。啊,果然是第一次啊,彩夏这样想。成年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吧——作为孩子的彩夏这么想。即使不喜欢或者不习惯或者菜单上没有的东西,只要有必要,就必须去做。鸡尾酒杯堆成的金字塔里,倒满了看起来很贵的瓶子里的东西。大概是误以为有什么喜事,休息室里的其他客人纷纷鼓掌。
†
——而现在,彩夏在离拍摄现场最近的车站。
「彩夏——!」
等在检票口前的菜月挥着手。在一起的美优也谨慎地挥了挥手。在LINE上安排了这场见面的人正是美优。向她表达真诚感谢。
「啊嘞,椿屋呢?」
「先回去了」
面对跑过来的菜月,彩夏回应道。
事实是日向先回去了。被拜托说『替我向濑川同学和美优酱道个歉』。
「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菜月挠了挠后脑勺。
傍晚过后,夜幕即将降临。如果是正派的初中生,已经到了必须回家的时间了。
「啊……嗯。诶——那个,彩夏」
「抱歉菜月,是我不好」
彩夏低下头。
「全都是我的错。微妙地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没说出口。因为没能说出口,和菜月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慌了神,结果对菜月说了很难听的话。真的很抱歉」
「诶,啊,没有没有」
菜月慌忙摇着手和头。
「我才该说抱歉。感觉有些时机不对吧,嗯。我也没打算和彩夏吵架」
「不不,确实是我不好。总之先让我道下歉,借口之后再讲。真的对不起。感觉很不好。之后请你点什么吧」
「诶?真的吗?哈根达斯可以吗?」
「不管两根还是三根想吃多少吃多少」
「蛋糕什么的也可以?」
「Cozy Cornernote行的话可以随便吃」
注:银座的一家店。
「喝点饮料可以吗?」
「只要不是喝到不能离开厕所就OK」
「顺便再帮我换个手机——」
「那已经不是请点什么的范围了吧」
彩夏猛地戳了一下菜月的侧腹。
菜月“哇”地扭动着身体。
有时候,起别扭的时候是一瞬间,别扭解开的时候也是一瞬间。
幸运的是,今天就是这种模式。如果运气不好或者时机不好的话,整个暑假可能都没办法和好。最糟糕的情况,即使新学期开始仍然无法和好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这样的关系,彩夏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话说啊——」
松了一口气的菜月说漏嘴了。
「讲真的是怎么回事?彩夏和椿屋是被导演叫去的吧。到底说了些什么?发掘?是被发掘了吗?啊,但是已经被发掘了才被叫到现场的啊。嗯……所以说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了。要在电车里说吗?我没自信能说得好」
只是讲了个大概就花了差不多30分钟。
「呀总感觉这已经是云端之上的话题了」
彩夏啊地叹了口气。
说完了的彩夏突然感到疲惫。自觉自己也是相当努力了。
「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在那种地方。总觉得从中途开始就感觉麻痹了。话说椿屋太厉害了——为什么那个家伙能在那种场合保持平常呢……」
「什么啊——!那是什么啊!真好啊——!」
菜月的反应很直白。
和彩夏吵架的事情早已在银河的对岸,现在的菜月完全变成了追星族的状态,不停地挥动着双手。
「签名呢!?你要到签名了吧!?」
美优也适时跟上。「三泽阳梨的绝对要到了吧!?话说前几天看到的时尚杂志上还有她的特辑!说实在的,我有特别地模仿那个人的穿衣搭配!」
「你不是坐在三泽阳梨的旁边吗?那肯定要到签名了吧——!」
「仙波耀次的签名我也很在意!电影赏的常客的他是现在最受欢迎的新锐!而且还是那个《永恒的☆爱》的导演!现在正可谓是最佳时期,那个导演的签名有吗!」
「啊,不过好像差点和三泽阳梨吵起架了来着」
「这反而很厉害啊!怎样才能有能和三泽阳梨吵架的人生?前世是积了什么样的德?」
步步紧逼。
两个人互相交头接耳。
说实话,心情有点好。简直就像是早已在演艺圈出道,甚至还有已经成为当红艺人般的感觉。当然那种事情一丁点都没有,但即使如此心情果然还是不赖。
当然自知这完完全全是错觉。说到底和三泽阳梨吵架的是椿屋日向,和导演说话的也是椿屋日向。不过这也没办法。说实在的,日向和彩夏相差悬殊。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总之没拿到签名」
彩夏背靠着车门,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
「话说做不到的。在那种气氛下说那种话什么的,真的会死的。那个场合真的很累人啊」
「但是彩夏不也在那个累人的地方吗」
「虽然是在那里没错」
「所以说彩夏不也很厉害吗?话说你这家伙什么鬼啊,一副像是从修罗场走过来的样子。已经有点大人物的感觉了吗?嗯?」
「笨——蛋。怎么可能啊」
菜月开着玩笑,彩夏自然地应对着。
关系和好如初,所以松了一口气。感谢将纠纷事件网开一面的菜月。
「可是真的没事吗?」
美优有些不安。
「被丢在那样的地方,不是相当累人的吗?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一蹶不振的……」
「没有」
彩夏摇摇头。
「不如说恰恰相反,感觉还有了干劲。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输」
啊地。
面对彩夏的强势反应,菜月和美优眨巴着眼睛。
「老实说,现在的我还完全算不上号,真的还只是一个新人而已,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初中生而已。但是今天,经历了各种事情之后,好像就有了什么目标一般的。虽然目标还是模糊不清的,但确实能看见它了。嗯,就是这种感觉」
彩夏一边选择着用语,一边整理自己的心情。
虽然在玩着手机,但眼睛已经没在看手机的画面了。
「真的要认真起来了。毕竟真的还什么都没有做到。完全被当成孩子了,感觉就像是被用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方式对待了。那果然感觉很不甘吧?那样的话就只能做了吧?也许做不了什么大事,但那也没法成为逃跑的理由吧?至少啊,直面着三泽阳梨,不胆怯地打个招呼什么的,做不到那种程度的话是不行的吧?」
「我懂」
菜月点点头。
闭着眼睛,抱着胳膊,不停地点着头。
「我能理解那种心情。我能理解的——。话说回来彩夏你干得不错嘛,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真有毅力。」
「才不是这样。话说菜月你,什么都是靠毅力有无来判断的吗?」
「不过我也觉得很厉害」
美优也表示同意。
「这已经是你将来的梦想了吧?去了一个非常累人的地方之后依旧以此为目标。这样的梦想我还完全没有。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说真的我很羡慕你」
「诶也就是说」
菜月说。
「那个要写在志愿调查上面吗?“演艺圈”什么的?」
「是暑假结束后要提交的那个吗。诶,真的要写那个吗?『艺人』或者『偶像』什么的?」
「不然的话就女演员什么的?」
「而且还是“大牌”女演员什么的?啊诶,什么鬼好帅」
「不不不」
彩夏无奈地笑了。
「虽然说了很多大话,但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确定。话说讲了很多次了,我还只当过群演而已。在此之上任何进展都还没有。顶多也就是到被爸爸妈妈说OK的程度而已」
「不不不,没有的事。你的话肯定能行的」
「诶——真好啊——好厉害啊——。啊,彩夏小姐,趁现在给我签个名吧!」
菜月和美优彻底起劲了。
「所以说你们太性急了」
彩夏果然只能无奈地笑着,同时也感觉自己很放松。就像被带往到另一个世界,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回来一样的感觉。
回家的路还很长。
在电车里摇摇晃晃,三名少女充满梦想的对话,今后还会热烈地继续下去吧。
然后,
『我有喜欢的人』
彩夏决定把那句话藏在心里。
并不是被封口了。这是彩夏自己的判断。
那大概不是可以随便触碰的东西。有机会的话总有一天肯定会成为话题——不久前也失恋了的彩夏自己是这么想的。
丰田彩夏是十四岁的初中生。
对她来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绝对不应该被责备。
†
「一开始会是进修生的待遇吧」
山口晋太郎一边喝着海波酒note
注:酒精加碳酸调制而成的鸡尾酒。
,一边说道。「之后就开始有教练跟着进行训练。发声训练,舞蹈训练,演技的学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在一家离拍摄现场不远的餐厅。
桌子对面的三泽阳梨正端着红酒杯。这正是所谓的『谢罪』的场合。罪状是屡次对负责的艺人忘恩负义。
「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有实力的话可以拿到工作,没有实力的话也可以靠运气。其他还有各种各样的捷径,像是走后门入学一样的路线之类的。这不是需要特意跟你说的事情」
「学费呢?要收的吧?」
「当然,毕竟是生意嘛」
「不便宜的吧?」
「这也是当然的。憧憬演艺界的女孩子多得是。我们可都算很有良心的了,毕竟是有名的大公司嘛」
话题当然是方才那件事。
关于仙波耀次和两名新艺人之间的瓜葛。
「不说让她作罢吗?」
阳梨喝着酒,抬眼看着晋太郎。
既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却一副在指责别人的表情。
「为什么?」
晋太郎感到意外。
「好不容易怀着远大的梦想来到这个世界,我们事务所的人的工作就是帮她实现梦想,让她作罢是不合情理的,我们的工作不是给人泼冷水」
「这句话,也能对那一个孩子说吗?就是那个普通一点的孩子」
「诶?有必要说吗?她好不容易才做上梦呢」
出乎意料的是,晋太郎似乎有些惊讶。
「这可是如果不做梦的话,就很难坚持下去,也不可能成功的世界啊?话说回来,我们的工作就是让客人做梦,而且最好是不要从梦中醒来的那种。小阳梨,我想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
阳梨没有回答,反而将酒一饮而尽。
「没关系的,还是能成为一般的读者模特的」
晋太郎把红酒倒进空杯子里,打着包票。
「丰田彩夏啊,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无名角色?」
「那就足够了。我刚才也说过,这是一个大多数孩子连无名角色都当不了的世界」
「那孩子的人生那样就可以了吗」
「这是丰田自己考虑的事情。承担责任的也是那个孩子。……怎么了,小阳梨,你今天好抬杠啊」
「这很正常。不如说你这么想,应该是有什么头绪的吧?」
「你真温柔呢」
晋太郎眯起眼睛。
阳梨一脸不悦地喝着红酒。
「不是温柔,只是不敢相信。明明距离那么近,差距也能看得见,却完全没受到伤害。迟钝也是一种才能吧」
「话说你好孩子气啊。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像今天一样的事情再不要做了吧?也请对新人演员们温柔一点。没准是你的粉丝,从长远上来看还有可能成为可以支撑我们的孩子」
「好的好的。抱——歉。……不过那一点我真的有在反省。虽然我是不小心被那个矮一点的孩子牵扯进去的。但现在想来,因为那个叫椿屋的孩子我当时真的很郁闷」
「啊……原来如此,这么一回事啊」
「也请你考虑一下啊。就算是我,平时的话也不会像那样极力反击的。那个比较矮的孩子运气不好啊。在椿屋那个孩子的身边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进入我的视线的。然后就想给她一个教训。……诶你懂吗,我是个心胸狭窄的演员抱歉啊」
「那那个椿屋呢?你怎么评价她?」
「要我讲出来吗」
「因为我没有才能嘛。有的只是运气和直觉,以及不把不满发泄出来的自制力。蛇有蛇道(注:比喻人能很容易地推断出同类所做的事情。),才能的判断要交给有才能的人」
阳梨呼地叹了口气。
谦虚也是一个优点。年纪轻轻就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男人不可能是无能的。再怎么说被仙波耀次喜欢绝不是偶然的。山口晋太郎的人际能力可圈可点。而且运气还相当不错,可以说是人人羡慕的高水平。
然后又呼地叹了一口气。
回答山口的问题,需要有不少的觉悟。
阳梨一定会在当天检查自己出演的场景。
说到底这是自己的能力。和必须纵观整部电影的导演想必检查的范围不一样。阳梨只需要看看自己和自己的周围就可以了。
因此才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在自己出演的场景的背景中,出现了不能忽视的东西。
(椿屋日向——)
阳梨回想起当时的心情。
再重复一遍,其只是一个群演。不过是画面一角的路人角色而已。
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的准备。甚至怀疑是仙波或山口在搞什么鬼把戏,还有可能是什么新式恶作剧。又或者是埋没在某个剧团里的优秀人才,隐瞒身份应聘群演什么的。
但哪个都不对。
然后马上就理解了。这段影片不能用。椿屋日向的一举手一投足,在周围的群演之中太过鹤立鸡群了。演技本身反倒是很拙劣。活灵活现固然很好,但动作过于夸张,感情外露到无法控制的程度,也就是油门踩过头的状态——不过比起那些,那光芒,那存在感。大部分观众可能不会注意到,但一旦注意到的话就无法移开视线,那种华丽与剧毒并存的感觉,简直就像某种烈性药物——
再重复一遍,演技尚且没什么大不了。
应当畏惧的是存在其本身。
是有这样的人的。在不知是几万人还是几亿人的庞大数字构成的分母上,有一种让人无可奈何的特别的分子。
这是只要是有志于演戏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梦想过的光辉耀眼的才能。
人手无法触及到的某种被祝福的,赠礼。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相遇。明明至少在某个时期之前——就在几年之前——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才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错觉的话还好。
如果只是搞错了的话,心里该会有多么平静啊。
遗憾的是三泽阳梨也是有真材实料的。再怎么自我欺骗,在压倒性的事实面前,谎言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幸运的是,酒精恰到好处地上头了。
向面对微妙的问题不看时机就一下子深入核心询问的山口表示敬意,然后阳梨开口了。
「我受伤了」
始终淡然地。
就像是想将那个事实咽在自己的心里一样。
「我能清楚地想象到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那家伙超越。你懂的吧,那种的。感觉就像是本能一样的东西」
「顺便问一下,第一次见到小日向的时候,你的印象是什么」
「这也要我说吗」
「我想听听」
「好的好的。我觉得是不一般的东西——」
阳梨有些自暴自弃地承认。
破罐子破摔。这样的话就能完全吐清了。阳梨的心情就像在审讯室里已经完蛋了的嫌疑人。
「没有必要说的吧。那孩子转眼之间就会青云直上的。仙波导演不会错过那样的意外之喜的。从群演之中撤下来是理所当然的。要是从小角色开始出现在荧幕上,被其他导演或者制片人先下手为强的话可就受不了了。那孩子有着相应的存在感。导演大概已经给了非正式的邀请了吧?」
「是啊,私下里有的。那两个人也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并且仙波导演打算提拔那个孩子——椿屋日向作为自己的电影的主演出道。当然不是『永恒的☆爱』,而是更加原创的作品,那也是“那个”仙波耀次执笔剧本的作品。……就是这样,我猜对了吗?」
「无可奉告」
「都到这个时候了?山口先生你还欠我一个人情的对吧?」
「到现在为止,给我说的也就只有关于椿屋同学的事情,他想直接和我们社长谈判这件事」
「那不就已经确定了吗?山口先生,你很吃香嘛。居然能轻轻松松地把那样的孩子弄到手」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有运气和直觉。……这样吗,嗯,只要有小阳梨打包票的话,那就没问题了。我一直想着是不是只有这次没中签,结果最终还是顺利扭转了」
「话说我可没有打包票啊?」
「承认现实是小阳梨你的优点啊。在童星的时候到达顶点,然后从那里一坠直下。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看着你,齐心协力地走到这里来了。这部分我可以充满自信地断言。恰到好处的傲娇虽然很可爱,但是做过度的话就会成为不利之处哦?」
「好烦啊。真是的——生气了」
阳梨打开红酒瓶。「这么能喝啊」「 我现在想喝——」一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阳梨一边亲自续着酒。
「我有这么想过」
「什么?」
「那个孩子会不会是把一切都计算好之后行动的」
红酒倒好之后就喝了起来。
「在洗手间遇到的时候就感觉像是被卷进剧本一般的发展了。还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呢——直截了当地说了吧,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椿屋日向了。在群演聚集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因为显眼的程度不是一个等级嘛。自然地就开始盯着那个孩子的身影。感觉就像被玩弄在股掌一般。包括和我发生冲突的事情在内的一切全部都是」
「哎呀哎呀,这可真让人意外。完全不像是无与伦比的三泽阳梨的发言」
「能不能别开玩笑」
「但是呢,那最多是心理作用吧。不管看上去再怎么成熟对方毕竟是个初中生啊?更不用说她今天是第一次来现场。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是在计算之后行动的」
「那不对」
断言道。
阳梨的目光发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偶尔不也会有的嘛。那样的演员。明明没有任何台词,但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掌控全场的感觉。能把握住全部发展的那种类型。和是不是初中生没有关系的啊。和是不是第一次的现场也没有关系。怎么样才能变成那样啊。那家伙有着让人无可奈何的某种东西。那种人也是会有的啊。虽然真的很少见。实际上我也有偶遇过。遇到那种人的话,就会感觉果然神是存在的啊——尽管这样,也有明明就在那样的家伙的旁边,却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笨蛋在。那也很让人上火吧。虽然又不是我的事情怎么样都好了」
「……我很高兴你能夸奖我弄到手的新人。不过你可是三泽阳梨,可别被乱了节奏啊。你真的是过于介意了」
「要是那样的话就好了。……啊——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好羡慕」
「羡慕椿屋同学的才能?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是……」
「不,不是那个」
阳梨笑了。
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向前倾。
以与演员身份相衬的风雅的动作和声音地。
「那孩子应该是恋爱了吧?大概是对比自己年长的男人」
「诶?是这样吗?」
「当然是了。不过那孩子还只是个孩子,所以才想要自立然后得到认可。所以才来到演艺界。因为在这里即使是孩子,只要合适的话就能赚到钱,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是最为不纯,也是最为纯粹的动机」
「哦,哦……嗯?诶?」
「导演对这样的地方也很中意的吧。毕竟爱情可以磨练女人嘛。这也是我的经验之谈。虽然很不甘心但我有点懂的。大概那个孩子今后毫无疑问地会变得美丽的。可能现在就已经是最棒的时候了。但那个孩子真正美丽的时候只有一瞬间。要拍摄的话就只能趁现在。所以导演当然会心情好起来的。在这种时候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这才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难得吧」
「比起那些,感觉这像是要成为丑闻般的话题了?要是椿屋同学今后要火起来的话」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赢不过你啊。那这样的话想卖人设赚钱会很难吧?……不过那部分可以将计就计的吧?包括被仙波导演所青睐这一卖点在内,这样的宣传也能成为一种推销方式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又不是我的工作」
「好冷淡啊」
「对了,晋太郎先生」
阳梨压低了声音。
附带着的,不仅仅是演员应有的风雅。还有着流露出来的色气。
像狩猎的狐狸一样眯起眼睛,小声地说。
「今晚你会陪我的吧?」
「欸。但是明天也得早起啊」
「不——行」
「这很难办啊」
山口的眉毛皱成八字。
阳梨笑着说,就算你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也绝对不会让你跑掉的。
山口晋太郎三十二岁,而三泽阳梨二十岁。
即使注意到了也不说出来。这是大人的礼仪,绝不应被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