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一年七个月。
春天。
春天是开始的季节。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季节。
※
婚礼当天。
婚宴正盛。在新郎新娘的意向下举办的轻松的立餐形式的派对上,来宾们尽情交谈,笑声不断。
「呀,这个婚宴真棒啊小野寺君」
教育委员会的某位大人物这么说道。
「没有隔阂啊,隔阂。不管和新郎新娘是以什么样的缘分来到这里的,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现在这样就好了。该说是很有年轻人的风格呢,还是说现代化呢。你的将来也会如此的光明罢」
「达也你这个混蛋——!」
大学时期的社团前辈这么说道。
「找到一个这么好的老婆你这混蛋——!你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喜欢藤本啊混蛋——!我也是其中之一啊混蛋——!诶,什么?你说我喝多了?大学那会比谁都能喝的你在说些什么啊混蛋——!话说你这晨礼服一点都不合身啊混蛋——!」
「请你一定要给明日香幸福哦」
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的新娘的朋友这么说道。
「虽然她很普通,但她真的会尽全力的。她不太聪明,酒癖也不好,明明是挺漂亮的却一股子大叔味。但真的是个好孩子。拜托你了,真的。……啊,顺便问一下,有没有好男人?无论是新郎你的朋友还是同事都行。你看嘛,因为明日香要结婚了,所以父母给我的压力非常大」
「呜咦——!达也,应付得来吗?」
在谈笑问候之间,新娘这么说道。
「我家的亲戚关系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我妈事后会去处理好的。毕竟我家是开老旅馆的,这种血缘关系意外的多呢。而且还说会微妙地牵扯到啥继承之类的事情……总之,只要不吵起来就什么都可以。今天一天加油哦!」
语速很快地说完这些话,明日香就慌慌张张地回到了谈笑的人群中。
马上就有一对说是藤本家远亲的夫妇向达也打招呼,连松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大人陶醉于酒,小孩子则陶醉于气氛。
宴会已经呈现出不讲礼节的局面。新郎新娘对于酒都是身经百战的。总之,尽量避免成为死板的、形式上的聚会,倒不如说是诱导大家往不拘小节的方向上走。这是夫妻共同的愿望和认识。
结果看来还算是好的。
与此同时,达也和明日香的辛苦也增加了,不过这样的辛苦应该算是幸福吧。作为平常酒席的延长的话,身为婚礼的主办方他们也会感到轻松。
「老师——!」
有新客人来了。
三位高中生。
「新婚快乐——!呜呀——!你那身衣服,虽然很帅但是不太适合你呢——!」
「你这有点失礼啊。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没事的。真的很帅哦小野寺老师!新婚快乐!」
濑川菜月。
丰田彩夏。
手岛美优。
就在前几天,她们还是达也当班主任的的初三学生。现在大家都顺利毕业了,今天穿着各自的高中制服来参加婚礼。因为学力和家庭情况各异,关系很好的三人也选择了各不相同的前进方向。看来虽然初中毕业了现在关系也还是很好。
达也很安心。之所以想让婚宴尽可能的轻松愉快,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让她们也能毫不顾虑地来参加。
「大家都没变呢」
「啊哈哈,没变啦——!」菜月快活地笑着。「倒不如说老师前一阵子不也还是我们的班主任吗」
「嗯。嘛这也是呢」
「比起这个,老师,我的制服怎么样?可爱吗?我可是完全以制服的可爱程度来选学校的——」
「嗯,很适合你。丰田和手岛也很合适。你们都习惯高中了吗?」
「都还没开学呢!今天才四月一呢」
丰田「毕竟是愚人节呢」。「我倒是觉得选在今天挺惊人的」
畏畏缩缩的手岛「那个,老师」「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好,但为什么选了今天了?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我的个人感觉而已,那个,今天好像不是特别吉利……」
「因为很便宜」
达也直截了当地说道。
「该说是碰巧呢,还是本来就是这样呢。想办婚礼的人,应该不会特意选择愚人节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也不是特意选在今天的。
相反,新郎新娘也没有绝对想避开的想法,除金钱方面以外的好处也不少。考试结束后的春假期间,对教师而言是心理上比较轻松的一段时期。也是樱花盛开的好季节。而且愚人节在日本的风俗上和吉凶没有任何关系。
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最终决定在这一天。
达也既没有刻意回避的意图,也没有刻意设定的理由。这一点想强调一下。
「啊,顺带一提我有事情要汇报」
彩夏举起了手。
「我接到一份工作了。虽然只是个三流角色,不过还是会在电视剧上出场」
「真的假的!?」
菜月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声音。
「完全没听你说过啊!?手岛呢!?你听说过吗!?」
「完全没有!我第一次听说」
「嘛,算是个惊喜吧。这么难得在婚礼上和大家见面,有什么好事的话会比较值得庆贺对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真的就只是三流角色哦?演的是三流角色,而且还是一下子就死掉的角色哦?」
「那也很厉害了啊——!」
「我知道丰田有在很认真地努力训练!真的恭喜你!……啊,那顺便我也可以说吗?有点事情要公布」
看上去情绪高涨起来的美优,不甘示弱地举起了手。
「其实我,交到男朋友了」
「真的假的!?」
「真的吗!?」
菜月和彩夏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美优则慌慌张张地补充道。
「啊,这次的人没问题!他是文艺部的,大我一届的前辈……啊。实际上我会和他上同一所高中——」
「我可没听你说过这事啊!」
「这事在之前不还是完全没影的吗!」
「不是,那个,真的是很突然的事情……以前就有很多机会和文艺部的毕业生说话,然后毕业典礼之后告白……」
「话别说一半啊!」
「说详细点!」
「嗯就是……啊,话说菜月你就没什么想要说的吗?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要问了哦?」
「哈?什么瞒着的事啊」
「你去约会了对吧?三天前,在池袋」
「……!」
菜月脸色大变。
很明显的就是一副『糟了』的样子。
彩夏的脸色也变了。『喂你这话可太有趣了吧』『我可不会放过你的』一种这样的气氛。
「美优你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啊——」
「是前辈的关系。我听人说我开始交往的前辈和那个前辈的小学同学。在菜月家附近开汽车店啥的」
「啊,那家伙吗。草了真的是Fuck」
「那么也就是说你承认了对吧?」
「菜月你这家伙,连我也敢瞒着不说了是吧?信不信我勒死你?」
「不是,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虽然说是约会也没有在交往啊,不过嘛,我就只是觉得他还算是个不错的男人而已……」
菜月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彩夏和美优当然没有放过她。
看着面前开始嗨起来的女生Talk,达也眯起了眼睛。
「啊,话说抱歉!」美优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我们一不小心就自顾自地聊嗨了……」
「没事,完全可以的」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身为教师,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几天之前还是班主任和学生的关系,明明以为还只是初中生而已,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就是青春的特权和义务。
不过变了就好。
不断地向前迈进就好。
大人的想象也好制定的条条框框也好,全都吃屎去吧。向前迈进吧,一步也好两步也好,向前迈进吧。
「话说」
聊了一阵过后。
菜月突然间说道。
「那家伙到最后还是没来呢」
那个瞬间,在场四人的气氛突然间低沉了下去。
在充满谈笑的会场中,那只是一瞬间里的一瞬间。尽管如此,那一瞬间还是感到非常的沉重。
「我还想着会不会久别重逢呢。在LINE群上也没法讲清楚……难不成老师你,没给她发邀请函吧?」
「怎么可能」
达也摇了摇头。
「当然发了。只是她没回我而已」
「这样啊——。嘛也没办法呢——」菜月抓了抓脸,无奈地笑了。「毕竟那家伙,现在已经是好莱坞巨星了呢」
※
「呀老师!新婚快乐!」
仙波耀次姗姗来迟。
婚宴已经过了高潮,婚礼差不多要开始了。
「反而给您添麻烦了」
仙波如此解释道。
「我姑且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看好时机再来的话,就比较那啥,对吧?很有可能会抢了你们主角的位置」
「欢迎欢迎。你们能来我很高兴的。——还有山口先生你也是」
「老师,久疏问候」
仙波身旁有个同行者。
山口晋太郎。在温泉比赛中如同字面意思一般,与达也展开了激烈的较量,可以说是个出色的对手。
经过那次温泉旅行之后,(虽然已经演变成以此为名的婚前旅行了),达也和这俩人结下了缘。特别是在工作繁忙的间隙中忙里偷闲,和山口关系好到一起去喝过几次酒。现在已经完全是酒友了。
然后还有一位同行者。
「你好,初次见面」
「你好」
一位回答很是冷漠的女性。
会场上的几个眼尖的人已经注意到了,正饶有兴趣地向这位年轻美女投去目光。
虽说是第一次见但达也也非常熟悉她的脸。
三泽阳梨。
当今日本演艺界无可匹敌的头号明星。
——在这一年七个月里,情况发生了剧变。
剧变的开始源于电影『永恒的☆爱』。
与偷跑影评如出一辙,这部电影大受欢迎。断言这部电影会是『名留影史的最高杰作』的仙波导演的强硬评论和积极宣传也取得了成功,虽然毁誉参半,但最终票房收入还是突破了50亿日元。作为本土电影,取得了近年来最高水平的成绩,主演的女演员三泽阳梨的演技也获得了最高评价,她一下就声名鹊起。
与此同时,一些业内人士也传出了这样的传闻。
『有一位天才女演员被三泽阳梨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位女演员是大牌演艺事务所的藏家之宝,计划近期高调出道』『三泽阳梨之所以讨厌自己的竞争对手,是因为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之强』——诸如此类。
虽然达也没有被详细地告知些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好像已经被布置了各种各样的“圈套”。受电影大热的影响,以SNS为中心的谣言也传播了开来,各地也纷纷开始『寻找三泽阳梨的竞争对手』。
话虽如此,但那毕竟是在小范围内的动作,在社会上绝对没有成为什么主流话题。
让情况发生剧变的,是某个被上传到大型视频网站上的视频。
作为某著名艺术家的PV现世的那个影像作品,瞬间吸引了很多用户的目光。
内容很简单。时长3分50秒的视频,讲述的是一个少女的爱情故事。
一次夏天的体验。和朋友们同行的一日两夜的旅行。大海、温泉、料理,以及月色动人的夜晚。少女的恋爱未能结果,带着会心的笑容和眼泪,视频就结束了。
素材本身反倒像是门外汉用手抖的方式拍下的,只要搜索智能手机的数据,谁都会拍上一两张的,这一类很是常见的东西。
但是演出和剪辑都很出色。创造出了绚丽,近在咫尺,仿佛谁都能伸手触及的世界观。
在SNS圈里视频开始火起来的绝妙时机,突然间公布了PV的制作者是仙波耀次。
视频一夜爆红。
在『永恒的☆爱』创下大热记录的情况下,很多人都认为,“原来是那个导演啊,水准高也是理所当然的”。
身处骚动的漩涡之中,仙波耀次在某次采访中这样说道。
『我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演员很棒而已。我的工作就是拿起摄像机,然后稍微加工一下画面而已。再重复一遍,出色的是演员。她为我准备好了一切』。
……事实上,那位少女与众不同。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演技。不对,倒不如说是什么演技都没有,只是单纯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真心。但是尽管如此,她的容貌、举止、作为女演员的资质,也还是让观众无法自拔。就算仙波导演在渲染和编辑中加入了什么魔法般的调味品,但还是有某些无法仅凭这一点解释清楚的东西,从那个视频中明显地流露出来。
于是成为了热门话题。
『那个女演员是谁啊?』
『不管去问哪间事务所也都不清楚她的真面目』
『偷跑的永恒的☆爱的先行版里,她好像也出场了』
『那个视频我也看了。明明只是群演却存在感爆棚。虽然不仔细去看是注意不到的,但她的存在感真的很不得了』
『反倒是存在感太过强烈了所以被排除在外了』
『注意到了之后就越来越好玩了呢。那啥,不是说三泽阳梨被某某打败了吗。难不成这就是三泽阳梨的那个竞争对手?』
至于那位“女演员”究竟是谁,官网迟迟仍未公布。
但是她的身份很快就被人知道了。『我认识那个少女』出现了很多这样有来源的证言。
同时查明的事实是——那位少女已经转学,现在身在美国。
话题像燎原之火一样燃烧起来。她的真实身份若隐若现,本以为终于找到了她的真实身份,却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溜走了。事态绝妙,人们热烈地谈论着她。当然也出现了“强迫说”。说这一切都是经纪公司和广告代理公司精心策划的话题。
实际上,很明显,那个少女的身份不明确实与大人们的想法是有关的。再加上现代的网红消亡很快。曾经燃起的火焰不添油加薪的话,很快就会熄灭。
神秘少女的话题,数月之后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PV的播放量虽然还是在持续增长,但一时的爆发性增长已经消失,新闻的话题也转移到了股价的起伏、各地的异常天气、大国之间互相推卸责任上面。
像彗星一般出现,集万千视线与一身的少女的故事。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我还挺想直接见见你的呢」
三泽阳梨说道。
她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穿着晨礼服的达也。
除了不礼貌以外万事皆允。构成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实力和名声的女演员,也就是所谓的气场使然。
「你就是小野寺达也啊。诶——嗯——」
然后又进一步说道。
「很普通嘛」
「是很普通」
达也用力地点着头。
「我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前言撤回」
三泽阳梨马上补充道。「看来你并不普通呢」
「不是,很普通的」
「哪里普通了?」
「外表和经历之类的」
「也就只有这些地方普通了,不如说。外表看起来太普通了,我一下子被骗了。但是你说了一句话,我就切身地体会到了什么。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种男人啊」
「哇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啊!」
仙波捧腹大笑。
「你俩不都是第一次见吗,这个对话是怎么回事啊!话说阳梨酱,你还是那么生气呢,各种意义上都。这可是婚礼现场啊?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看着的哦?要不摆出一副面对媒体时的样子吧?」
「如果这是工作的话那我会的。但这是私人场合」
「嘛,我也懂呢」
仙波挖苦般地说道。
「毕竟三泽酱你现在是和那位椿屋日向同台竞演的立场呢。日美共同制作,预算百亿日元的超级大片,而且还是双人主演。而现场这位看似普通的老师,是为了理解椿屋日向而不可避免的男人。嘛——你的态度也没法这么坦然呢」
「你为什么搁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随心所欲地分析我呢?那个超级大片的导演可是你啊?剧本创作的进展顺利吗?你还没有提交最终版本吧?”」
「啊哈,戳到我痛处了呢!嘛没问题!毕竟我是天才!」
神秘少女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倒不如说恰恰相反。在日本国内引起的骚动仅仅是序章。历史有时会产生这样的偶然。这往往是时代发展的需求。需要一个以奇迹般的概率成为比任何人都闪耀的英雄,或者是女主角。
达也只知道这一过程的一小部分(不过站在相关人员的角度上也算是知道很多了),但即使只讲述她的一小部分,用一部纪实文学也不够说。
从结果上来说,椿屋日向即使去了美国也还是那个椿屋日向。
而且支持她的大人们已经有不少了。当有实力的人们,认真地推销自己的真本事,当她想要走向社会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如果观众也认真地去挑战的话,那么做出相对回应的才能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呢?人种的隔阂,语言的隔阂,这种东西有时会被轻而易举地打破,非常多的人,都现在进行时地亲眼目睹了这一点。
某种意义上,这件事会是一个贵重的案例。
四零八落的拼图,一个接一个地拼到一起,产生出了异样的跌宕起伏,近距离地去目睹这种情况,恐怕是达也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让神秘少女成为社会现象的契机的PV播放次数,现在突破了二十亿次。如今,CHUN WU RI XIANG 的名字已经逐渐席卷全世界。歌曲全是英语歌词也很奏效——虽说如此,不管怎么想,从一开始这就是看准了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而制作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导演从剧本的初期阶段就已经预想到了现在的状况。
「话说日向呢」
达也将目光转向以干练经纪人而闻名的山口晋太郎。
山口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与我们同行。而且,倒不如说她要是真来这里的话会很麻烦。这是我作为经纪人的一句肺腑之言,显而易见的会引起骚动」
「嘛……也是呢」
「你看,现在只是仙波导演和三泽阳梨一起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了。只要不引起什么慌乱就谢天谢地了……其实导演和三泽的日程安排也相当不妙」
「那日向的日程安排呢?」
「她就更加不妙了」
山口哈哈大笑。
一直给人一种自然而然感觉的山口,唯独今天是皮笑肉不笑的。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撤退了。如果太引人注目的话,会影响到婚礼的进行……啊,不过我们会好好地待到最后的。在扔捧花结束之前,我们会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的。这样可以吧导演?」
※
婚礼匆匆忙忙地推进着。
播放新郎新娘迄今为止的浪漫视频,切蛋糕,先是在社团时期的成员们的起哄下完成了誓言之吻。然后是两家代表的致辞,新郎新娘的致谢词。
婚礼进行到这,大家也习惯了过山车般的速度。
「辛苦了达也」
「前辈你也辛苦了」
也多少产生了一点让新郎新娘之间互相告慰的从容。
「话说你还叫前辈?也差不多该改下口了吧」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是很习惯」
「不过,这也很像你嘛。你以前就有点异于常人。不过称呼什么的也没啥,夫妻之间的形式是因人而异的」
「那啥」
达也压低了声音。
「那件事真的没问题吗?」
关于这桩婚事,新娘到最后也有一个坚决不肯让步的主张。
藤本明日香做出了一个在世人看来相当,不,是极其古怪的选择。达也时至今日也还是不理解其中的真意。明日香也绝对不想去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夫妻之间的形式是因人而异的」
新娘也压低了声音,但是笑容满面。
「嘛虽然刚才我说你异于常人,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去,在古怪的程度上。所以那件事就保持沉默吧,今后也一直如此。直到被发现为止。求婚的是我,婚礼的安排也大致是由我决定的,这样说就好了吧?」
「你这话也没什么道理啊……」
「好了别管这么多了,你看,扔捧花要开始了哦」
参加婚礼的人们聚集在教堂前的花园里。
“在愚人节举行婚礼?”虽然被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果然季节还是很好。以樱花为首的春天的花种很是丰富。轻抚肌肤的微风也让人心情舒畅,即使不播放背景音乐,小鸟们的歌声如同天籁之音一般地回响在耳边。
天气也很好,晴空万里。
新娘向嘉宾倒着走将捧花扔出去,接住捧花的女性就会成为下一位新娘,作为庆祝仪式和结束仪式的活动,没有比这个更好,更合适的了。
在主持人的催促下,以新娘的朋友为首的女性们围成一个半圆形,排成一列。男人们则大多在玩手机。
那一瞬间,气氛温和,但又有点紧张。
这可是被认为虽然是美女,但婚期一定会推迟的藤本明日香所扔出的捧花。能接到的话那一定会是大吉大利、运气一定会格外的好。女生们有着这样的共识。
那么究竟谁会得到那束捧花呢?
以及下一个抓住幸福的人会是谁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进展。
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一辆敞篷跑车静静地停在了花园旁边的车廊里。
达也是为数不多的注意到了那辆车的人。在注意到的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过即使有所察觉,但扔捧花,已经开始了。
主持人发出了信号。
要来了哦——
预备,一,二,三。
明日香扔出了捧花。
在场的所有人都注视着那束捧花。
男男女女的眼中一致映照出的,是在湛蓝天空背景下划出一道弧线,宛如春天的微缩模型一般,宛如蝴蝶一般的,令人恋爱的花束。
只有的达也的视线不太一样。
他注视着其他东西。
停在车廊里的敞篷跑车。
有人没有打开车门就从驾驶位上跳了出来。
跳出来,落地的同时开始飞奔。
穿过树篱,一溜烟地跑过来,穿过杜鹃花树,又穿过绣球花树,再次跳跃。
以教科书般的三级跳要领,跳过最后一道树篱。
高高跃起。
不对,是在飞翔。
高高地飞起来。简直就像是背上长了双翅膀那样。
瞄准在空中飞舞的捧花,成一条直线。
事后有人说她像只蝴蝶那样。
也有在场的人作证说应该是像只老鹰一样。
量了一下应该有三米那么高。
就像是在等待父母投食的雏鸟一样,等待着幸运的征兆从高处落下的女性们。
那家伙在空中漂亮地接住捧花,落地也十分的完美。动作漂亮得像是会让人在脑海中浮现出“呀吼”“唔嘿”之类的拟声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且不仅发生了抢捧花的事件,那个人的打扮也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黑色的机车服。再加上黑色的全脸头盔。
看着她那完美地凸显身材曲线的衣服,以及华丽地夺走捧花的动作。某位参加婚礼的男性后来这么说道。
『说实话我是这么想的。虽然这像是开玩笑一样的实话。那一瞬间,我飘飘然地觉得,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就像鲁邦三世里的峰不二子那样』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的怪盗,无一例外的都是错误引导的行家(注:魔术术语,指将观众的注意力引导至错误方向上的一门技术)。欺诈、虚实交织在一起,在人们呼吸的间隙中,在众目睽睽中堂堂正正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家伙也正是如此。
而且那家伙的目标不仅仅是捧花。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瞬间,也不会放过这个由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空隙。
再度冲刺。
朝着新郎的身边冲去——也就是,达也的身边。
抵达。
抓住他的手。
被她抓住手飞奔而出。
所有人都慌了神,达也也不例外。出乎意料的是,达也被强大的力量使劲地拉着,反而像是被拖走一样被带到了一台敞篷开着的车上。
上车。
车并未熄火,消音排气孔里发出尖锐的排气声,疾驰而去。
静悄悄地。
婚礼现场一片悄然。
来宾们都面面相觑。
终于不知是谁开始低声细语。
「……诶?余兴节目?」
「那动作也太厉害了吧」
「就像是超级战队英雄秀那样」
「诶?然后呢?这是要干嘛?」
来宾们的反应有着相当的温度差。
三泽阳梨咂了下舌说了一句。「被那家伙得逞了」
山口晋太郎沉默不语。他那副标志性的扑克脸笑容,此刻已经凝固成无计可施的吐血状态。
仙波耀次抱着肚子蹲了下来。他没有出声。这并不是出于谨慎的态度。单纯只是笑到发不出声音了而已。
濑川菜月,丰田彩夏,手岛美优。
刚刚初中毕业的三人,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彩夏无奈地笑着。美优则是淡淡地苦笑。
然后菜月一脸愕然地这么说道。
「所以我都说了吧?那家伙总有一天会搞砸些什么的」
与新娘认识许久的亲友,也终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如果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话,那这就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了。她大为惊讶,接着察觉到了好友的内心,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新娘的脸,然后再一次地惊讶了。
藤本明日香在笑。
怒目圆睁地笑着。压迫力满分。
那是一副可以称之为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但是,这和因为新郎被掳走而蒙羞的新娘所化作的恶鬼有点不同。那是一副战斗模式的阴气逼人的表情。比如说,像是受到挑衅而重新燃起战意的古代剑士,大概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站在自己的幸运捧花被夺走的立场上,好友后来这样说道。
※
敞篷跑车呼啸着向前驶去。
婚礼现场设在伊豆的海岸线边缘,能将太平洋尽收眼底的高台上。
背对着高台,从一档到二挡,三挡。转速表左右来回转动着。
四千转。五千转。
虽说道路并不狭窄但这也不是环形赛道。达也被扔进副驾驶,虽然本能地系上了安全带,但表情还是僵住了。这还是一辆没有车顶的敞篷跑车,要是在这种速度下出了事故的话,可就一命呜呼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车子的行驶很是平稳。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在树木林立的红酒大道上愉悦地飞驰而去。
下一个瞬间。
穿过森林,蔚蓝绽放开来。
大海以及天空之蓝。
「呀哈————————!」
司机、新郎小偷脱下了头盔发出了叫声。
长长的黑发在仿佛被吸引住的蓝色背景下随风飘扬,这幅景象。
与其说是美得像幅画,不如说是电影中的一个场面。大概这个场景,在达也的脑海里烙上了印记,一生都不会消失。不论好坏。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
达也说道。
「你没有驾照的吧?还有这台车是哪来的?」
「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我说你,没有汽车驾照的吧!?你才刚刚十六岁吧!还有这台车是谁的啊!?」
「我有驾照的啊!虽然是临时的!车是导演借我的!」
还真有驾照啊。
那就没办法了。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灰色判定。但比起这个,导演你……。难以置信。明明是有个社会地位和名誉的大人。
「话说你是要干嘛!」
「什么干嘛——!?」
「我说之后你要干嘛啊!干了这种事没法轻易收场的吧!」
「话说哥哥你冷静点!你明明是被拐走的那个!笑死!」
「事到如今我还着急也没用了吧!木已成舟了都!所以你是要干嘛!」
「哥哥你啊,看过『毕业生』吗!?一部美国的老电影!」
看过。
新好莱坞电影的超级名作。
最有名的是最后一幕。第三者闯入婚礼会场,强抢新娘实现自己的恋爱,以漂亮的私奔场面落幕。
「我啊,很讨厌那部电影!」
「……你讨厌的话干嘛还要模仿啊!」」
「我讨厌的只是最后的最后!最后的那一个镜头而已!」
电影的最后。
私奔的男女坐在巴士的后座,相视一笑。
但那也不过是几秒钟。抛开地位、名誉和社会地位,什么都抛弃掉,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帮助,今后也必须要活下去,那种灰暗的不安和畏惧,从两人凝固的表情上渗透出来,电影就这样结束了。
乍一看是happy end。但其实是bad end。
「Elle est retrouvée,Quoi? ─ L'éternité!!(终于找到了!什么?永恒)」
呐喊着。
椿屋日向仅仅两年不见就变成了美丽的蝴蝶,过去的少女实现了完美无暇的羽化。像一只高歌胜利的狮子一般吼叫着。
「C'est la mer allée Avec le soleil(那是沧海,融入太阳)!!」
「诶!?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变成那样!」
日向嘶吼着。
完全化身为了野兽。但也是世上最美丽的野兽。
「我不要做闯祸之后就中途后悔的半吊子!也不要做畅所欲言之后就英年早逝的诗人!为此我会去做所有我能做的事!哥哥你看好了!我会让你见到那些谁都不曾见过的风景!所以跟我一起走吧!」
「……跟着你一起走,去哪!?」
「世界尽头!从今往后永不分离!待在我身边吧!还有啊哥哥!」
「怎么了!?」
「我喜欢你!」
「……我知道啊!」
「啊哈哈,也是呢!」
日向笑了。
还真是个目光如炬的家伙。
从嘴唇的缝隙中露出来的牙齿,透明一般白而闪亮。
虽然还残留着天真烂漫,但是早已不是以前的孩子了,她身上有着某种达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呐哥哥!」
「还有什么啊!?」
「我能放烟花吗!?」
「……哈!?为什么!?」
真的是为什么啊。
不过她是椿屋日向。
她握着方向盘,在脚底下摸索着。
啪地。
淡红色的烟花绽放了。
「……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还准备了这种东西啊!」
「今天是我生日!四月一日!我十六岁了!」
「不是,我知道啊!」
「而且这个是宣战书!我一直等着今天呢!」
这是一瞬间的事情。
怪盗偷走了心的空隙。
达也和日向的身影在蓝色的背景下瞬间重叠在了一起。
短短几秒钟。
但正如字面意思,这是再也不能回头的第一步。
「——诶嘿嘿」
用手指擦了擦嘴唇,满脸羞涩。
那张脸是达也再熟悉不过的椿屋日向的脸。
虽然达也陷入了突发性的面部麻痹,但他觉得自己理解了。确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是这样的生物。
「但是,不过你啊!」
然后达也也还是那个小野寺达也。
「做这种事情有意义吗!?没有吧!?话说你是要去哪里!?汽油还剩多少??不久肚子也会饿的啊!还得向各种各样的人去解释各种各样的事情才行啊!我都不知道要低头道歉低到什么程度才行啊!」
「啊哈哈!」
日向飞速地打着方向盘。
阿尔法罗密欧(车)轻盈地做出反应。将车转过了一个像是要撕扯开车身的弯道,她放言道。
「What about it!!」
她那流畅的发音就算是倒立达也也比不上。
原来如此,达也又一次理解了。What about it——『又有何妨』。这句话简直合适到了可以将椿屋日向这个女人一言蔽之的地步。
结束了义务教育,也拿到了驾照,也可以结婚了。等到了两年后的十八岁,基本在事实层面上就是个成年人了。再过个两年,到了二十岁的话,在名义上就完全是成年人了。
不过是四年而已。
到那个时候,面对名为椿屋日向的光辉,达也会作何感想呢。
以及尚未告知日向,而且对谁也都没有说过的事实。
达也实际上还没有登记结婚。
如此主张的正是藤本明日香。结婚,婚礼也会办,新婚生活也会过。但是不会领证。即就是不用任何法律的形式加以束缚。
达也并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理由。但明日香还是相当强硬地如此主张,嘛确实也只是一纸文件的问题而已,有意的话随时随地都能去领证,达也这样地说服自己接受了。
达也并不知道。温泉旅行的那个夜晚。椿屋日向和小野寺明日香之间的乒乓球比赛,他没有亲眼目睹。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手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都无从得知。
达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感情。
而明日香察觉到了。同时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在达也意识到自己感情的基础上把他弄到手的话,本质上就什么也都解决不了。
就这样,两只野兽獠牙毕露针锋相对。
达也还不知道。这是一年七个月之前的延续。事到如今,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了。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虽然什么都没察觉到,被阿尔法罗密欧弄得晕头转向,但即便是这样的达也也有一点点明白的事情。
自己看来是被卷入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而且今后还会继续下去。不论好坏,接下来的每一个火辣辣的日子,似乎都在等着自己。
那么到底,对谁来说,这是吉还是凶呢?
和这令人热血沸腾的,令人无比兴奋的。会给人添大麻烦的,但是却能做别人做不到之事的华丽蝴蝶一起,正如现在开着敞篷跑车在海岸线上奔驰一样的人生一般,被搅得天翻地覆。
有种奇妙的感觉。既不安又兴奋。
这种心情到底是为何物呢?
——啊,对了。有个这样的词。
「呐哥哥!」
日向笑了。
「总感觉很感性呢!」
「……不是。你自己可别说这话啊」
「诶!?什么!?哥哥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总而言之找个地方去加油啊!我可不想被拖车拖着回去那么丢人!」
「啊哈哈!哥哥你一点也不感性呢!」
「烦死了!我可是成年人!」
※
大海、天空、蔚蓝。
载着两人的鲜红色跑车奔驰着。
简直就像是世界没有尽头一般。
就像无论去往何处,走向何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所向无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