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UNO地狱挣脱后过了一周左右的今天,堪比夏季的高温笼罩关东地区。
我和弥央小姐晚餐刚吃完有点提早出现在餐桌的中华凉面,现在正在讨论等等的活动。
「夏天的晚上当然是要做这件事啊。」
「我不否定,但也不赞同。」
「夏天到了就是要做这件事啊,所以我要看。」
「我明白了,你就是要看才会甘心吧。」
初夏时分,弥央小姐身上衣物也变得较为单薄,如今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片十分醒目的蓝光影碟。
片名是《死灵的咖哩饭》,是个成本低、规模小、制作人数少的B级恐怖片……
「听说啊,这片超级恐怖的耶。」
「话说这红黄配色的外盒真有趣,根本就是咖哩包的外盒。」
「我跟你说喔,这部电影是客户那边的部长借我的,他还有拿他们全家一起看这部片时拍的影片给我看。」
「他拿看这部片时拍的影片给你看……好饶舌喔。然后怎么了?是不是一家人都在尖叫,或是打翻果汁之类的?」
其实只要是稍微胆小的人就很容易出现这些反应,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地拍成影片的有趣题材。
「松友先生,我问你喔,你能说出会从脸上跑出来的所有东西吗?」
「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是像害羞到脸都要冒火这种的吗?」
「不是,是会从脸上跑出来的液体。你知道吗?」
液体啊。
「我想想喔,从上到下是汗水、泪水、鼻水、口水……啊,呕吐物也能算吗?」
「他们全都跑出来了。」
「包含那个吗?」
「嗯。」
至于包含什么,从我们的对话脉络应该就能推敲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表示这部片恐怖到吓死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想说对方部长都特地拿来借我了,所以想好好看一下。可是啊,我真的受不了。我就看了那么一次,放了一小段来看,但一个人看真的很难受。」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与其独自咬牙忍耐,还不如和我一起把所有能宣泄的都宣泄出来吗?我这样说可能太过直接,不过一般来说女生不想让别人看见那样的自己吧……」
「我、我会努力不要宣泄出来啦!?如果真的不幸跑出来……说起来害羞,但是被你看到的话是没关系。」
好想在截然不同的情境下听到这番话。
「对、对了,要不要叫土屋和村崎过来一起看?」
自己看不如两人一起,两人一起不如四人一起。对于多次把他们卷入奇怪的事情里,我觉得相当抱歉,不过他们应该乐于接受早乙女小姐的邀约。
「今天不能叫他们来。」
「为、为什么?」
「这是我个人必须完成的功课,就算你没有陪我,我也不能去拜托那两个人来。」
「等等,我是会陪你啦……」
弥央小姐罕见地严正回绝,不过可能是查觉到我被她吓到了,因此急忙开始用力左右摆动手掌。
「咦、啊,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土屋先生和村崎小姐的工作好像都很忙,叫他们来太给他们添麻烦了。」
「我是觉得他们肯定也想来找你就是了……」
「是喔……?」
「是啊,一定是。不过,平常日叫他们来好像也不太好,要不然今天先不要看,等周末再大家一起看吧。」
「我明天就会碰到借我影片的人了,所以今天非看不可……」
「又来了,我明明之前就一直提醒你暑假作业不可以拖到开学前才写啊……」
然而这就是上班族的悲惨宿命,无法逃离开会行程,也无法逃离大魔王的魔爪。此刻我觉悟到既然无法逃离,那就只能绽放光芒死而后已,因此拿起了蓝光光碟。
「我现在拿去播喔?」
「嗯…好。」
「……出发。」
我们移动到客厅沙发,关掉电灯后开启投影机和影片播放器──之前电器行推荐我要看电影就要用这样的组合,结果我买回家积了两年灰尘。
「登登登登登……」
《死灵的咖哩饭~就要吓破你的胆~》
萤幕上舞动粗糙的特效后,瞬间出现偌大的片名。
「果、果然看起来很廉价,感觉一点也不恐怖耶。弥央小姐上次看到哪边啊?」
「我努力了十三秒。」
「比我想像的短好多。」
「松友先生,我能握住你的手吗?」
「嗯…喔,请握。」
弥央小姐小小的左手逐渐和我的右手相互交叠。
我像在回应般反握后,才惊讶发现她的手指头如此之细,并且深刻体会到,她平常就是用这双小手在和世界拼搏。
我满脑子在想这些事情时,弥央小姐在我身旁满脸紧张地张着嘴巴。
「七。」
「六。」
「呃……弥央小姐,你在倒数什么啊?」
其实用不着问也能知道,这是到她上次观看极限的第十三秒处的秒数倒数。
「五。」
「四。」
随着秒数减少,我能感觉到弥央小姐也越用力握住我的手。
「三。」
「二。」
「十三秒开始到底是什么样的剧情啊……」
「一。」
「喔喔喔喔喔────??」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先讲结果。
弥央小姐靠着少女的矜持只流下泪水。
我脸上跑出的东西比她多了一点。
我们勉强看完片长九十分钟的电影,到了准备就寝的时间,我拿着报纸作成的十字架,守在弥央小姐的房门前。
「你、你到我睡着之前都要待在那里喔,绝对不能离开房门前半步喔。」
「好好好,我知道。」
「你你你…你别偷跑去上厕所喔。」
「你放心啦,我现在就算想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进去。」
《死灵的咖哩饭》这部电影是在描述,一名遭好友背叛而死的女子变成恶灵,闯进好友寝室煮咖哩的故事。
从各种角度来看,我都觉得不是一部适合深夜观看的电影。刚才弥央小姐也是在自己房门呆站不动五分钟,才终于踏进房内。
「……松友先生。」
「什么事?」
「我会努力的,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我一定都会很努力的。」
「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谢谢。」
接下来就是一片寂静。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尴尬或待不下去。
一个小时后,我确定听到弥央小姐睡得香甜的呼吸声,才悄悄返回自己家。
然后去上了厕所。
◆◆◆
「……弥央小姐,你把商业书的外皮套到绘本上,是在爱什么面子啊。」
我不禁吐嘈了现在不在家的屋主兼雇主。
写着「野狼小凛出游去」的可爱封面,在标注「必须徒手工作,才能同时携手经营者与劳工」之类文案的亮面书皮底下若隐若现。
「不过她好像还是能清楚记得书皮底下是什么书,记忆力真是惊人。」
因为书架上的书越摆越多后,原本的排列顺序也已大乱。
起初破窗进到这个家开锁时还是空无一物的书架,已在三个礼拜左右前摆满书本。而在十五分钟前,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开始在意起凌乱的排列方式,因此动手稍作整理。
「这本是绘本,这本也是绘本,这种动物图鉴不用换书皮也没差吧……」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夜里独自整理书架?
答案很简单,因为弥央小姐还没回家。
「不过真稀奇,弥央小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她有联络我说不知几点才会回到家,但是我也没想到都过了十点还不见人影。毕竟她平常基本是准时下班六点到家,即使稍晚一些也是八点之前就会回来,正因如此才叫我担心。
晚餐我没先吃,但已摆好在桌上,只是这个时间吃汉堡排对身体的负担好像有点重。
「她昨天也因客户的关系看了根本不敢看的电影,工作又很忙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料理对胃比较不会造成负担……我来煮个豆泥味噌汤好了。」
这道菜的正式名称写作「吴汁」。
是道将黄豆或毛豆磨碎后加入味噌汤的地方特色菜,在那部以博多的地方爸爸为主角的着名美食漫画中,这样营养丰富的料理也曾多次登场。
由于听说这是地方特色菜,我本以为是福冈独有的料理,结果后来一查,发现日本全国各地好像都有类似的菜肴。至于全国都有的地方特色菜到底能不能算是地方特色菜,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
「把这本整理好后,我就去磨豆……嗯?」
我拿起今天最后要整理的一本书后,发觉质感和其他绘本与图鉴截然不同。
书皮虽然同样被换成商业书,但书中的纸张是消光的笔记用纸。
「这是日记本吗?」
从字迹来看,应该是很久以前,弥央小姐孩童时期写的。
不过日记应该和毕业纪念册一样,是等最后那个纸箱开封才一起被拿出来,而且都放在另一座书架上,也没有换掉书皮。
「为什么只有这一本分开放啊?等等,我也不能随便翻来看,赶快放回原本的地方……」
『今天,我的算盘不见了。』
然而就在我要阖上日记本时,瞥到一行让我十分在意的文字。
我对算盘这个词汇有印象。弥央小姐在感冒隔天,喝了生蛋清酒后开始搅拌纳豆,当我要拿走她手上的纳豆时她曾说过:
『把人家的算盘还来……』
「那时候她是混淆了以前的记忆,才会说出那句话吗……?」
我抱着罪恶感翻了几页。
『我的校内鞋不见了。』
『我的钥匙圈跑哪去了?』
大概每两天就会出现一次这类文字。
然后在秋天的某篇日记写道:
『小亚,你跑哪去了?未华,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记得小亚是……」
弥央小姐很宝贝的语音玩偶的名字。我记得她还说过,小亚跟阿吹有点像。
「这个叫未华的是人类的朋友……?」
「叮咚。」
「啊。」
我被对讲机的门铃响声吓到跳起来。原来人类受到惊吓时,身体真的会像漫画那样往上弹。
我都忘了弥央小姐会回家,急忙将日记放回原本的位置后前往玄关。而且我知道接下来的整个流程。
「我、我现在要开门了喔。」
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锁,但没有立刻开门入内,这时候我不需紧张,只要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三十秒后,弥央小姐战战兢兢地开门窥视屋内,施有脂粉的双眼泛着些微泪光。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今天也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你了。」
「松友先生、松友先生在耶……因为你刚刚一直没来应门,还以为你真的没在里面……」
「抱歉,我慢了一点过来,不过我一直都在喔。」
我后来又再补了句「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也、也对,毕竟是你的工作嘛。没错,工作就是要尽责……」
「是的,所以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只要是有领薪水的日子,我都会在喔!」
「好喔。」
我只要晚一点应门,弥央小姐短时间内就会变得急遽不安,觉得我是不是厌恶这份工作不干了。我之前也曾想过她是不是不信任我,但了解到她在工作以外的场合好像都是这样的性格后,我就会尽量配合她了。
「弥央小姐,你晚餐吃了吗?」
「没……还没吃。我这么晚才回来,真是抱歉……」
「不会不会。今天的菜色本来是汉堡排,但是时间有点晚了,要帮你换成比较没负担的餐点吗?」
我瞄了一下时钟,现在时间为晚上十点十五分,已经是吃太油腻会让人感到罪孽深重的时段了。
「比较没负担的餐点是?」
「吴汁的话,我煮一下就能上桌。」
「吴汁?」
「就是有加黄豆泥的的味噌汤。」
「你之前加过豆腐、油豆皮,现在终于要直接加黄豆了喔……!?」
「而且今天的味噌汤加的是生豆皮。」
制作豆腐的过程中产生的白膜就是生豆皮。
原料当然也是黄豆。
「黄豆三重奏居然是这样的搭配……」
「今晚,你要选择哪一道?」
「我都要。」
汉堡排配吴汁。
这样的菜色具有丰富的蛋白质,也算是够健康。顺带一提,我的汉堡排不是豆腐做的,而是牛猪双混……不过,我还是稍微减点量好了。
「那我现在就去弄,你先去换个衣服。」
「好──」
「……咦?」
还以为她又会喊「来帮人家换衣服!」
话说,今天的弥央小姐应该相当疲惫,却还算懂得拿捏分寸,大概有国中生的水准。
「慢着,一个二十八岁女子在拿捏分寸上只有国中生水准,是有什么好庆幸的?」
看着弥央小姐进到房间后,我也边吐嘈自己边走往厨房。
这星期算是悠哉悠哉地过去,今天迎来了星期五。我在俗称TGI<天啊终于周五>的这个日子,在幽静的屋内仰头望向客厅的时钟。
「这已经是连续四天超过九点还没回来耶。」
好像十分忙碌的弥央小姐已经连续多日晚归。她虽然已经习惯工作忙碌,但这样不免让我担心她会不会搞坏身体。然而一想到这里,我就尴尬地笑了,毕竟之前每天加班到末班车时间的我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把目光从指针指着九点十分的时钟上移了下来,继续整理邮件。
现代日本的写照之一就是即使没有个人信件,光是寄来的传单就会多到吓死人。所以我开始一个人生活后,立刻了解到利用这种空档整理邮件的重要性。
「这个屋子里的传单之前多到像铺成地板……」
我可能是在早乙女小姐家独处的时间变多,因此很容易回想起破窗入屋的那一天。当时的画面实在太震撼人心,传单就像在纸箱高墙和宝特瓶沼泽中拉出动线般铺排在地板上。
「呃──火灾保险、新开的咖哩店、房屋仲介,这个是用黄豆做成的健康食品吗?是不会去买黄豆来吃就好喔?然后是整复中心……这张先留起来。」
弥央小姐之前说过肩膀会酸痛。这肯定是工作时电脑打太多导致的。
「这边的明信片是红酒推销,下一张是新开的咖哩店,然后是……同学会的邀请信?」
和样品屋广告叠在一起的白色回邮明信片上写着即将举办某小学的同学会。
「日期是下下个月啊。弥央小姐是会去参加这种活动的人吗……?」
我觉得她不会去的同时,眼睛快速扫过明信片的内容,最后目光突然停在写在最底下的一个名字上。
「总召:石岛末华子(旧姓:渡濑末华子)」
渡濑末华子……
「……是末华?」
是弥央小姐日记中提到的那个人吗?
「等等,我不能再想了。」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我很想详细调查一番,但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我能随便调查的事情,所以就把明信片放入「待回覆箱」内了。
然而就算我都快整理完原本堆积如山的邮件了,还是没看到弥央小姐回家的身影。不过就在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时,丢在桌上的手机传来震动声响。
「是弥央小姐……并不是。」
「哔。」
『喔──阿松,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怎么了土屋?你是刚下班吗?可惜的是弥央小姐现在不在喔。」
『阿?真的假的──那还有什么能够疗愈被困在公司的我啊……』
「……啊,你还没下班喔?」
毕竟我也待过那间公司,所以非常能够理解那种不合理的忙碌程度。
弥央小姐平常忙归忙,但是她的「忙碌」是因为朝九晚五这段时间内排满了工作。
这跟不懂规划工作排程的管理阶层,永无止尽地把工作塞给员工,害得员工无法回家的那种忙碌完全是两码子事。不用想也知道,后者才是土屋目前的处境。
『其实也不忙,我还满闲的,刚刚才找了个理由跑出公司透透气。村崎那家伙完全不打算休息,所以被我叫去超商跑腿。』
「是怎样,你现在是在等客户回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在知道详细情况前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之类的?」
我举了多种我在职时碰过的情况,但都和土屋在说的有点不同。
『阿松,你还记得去年那件事吗?』
「去年?哪件事啊?」
『就是课长<死秃子>夸海口害死我们那次。』
「死秃子……」
『嗯,他的绰号变回去了。』
「原来变回去了。」
『总之,你还记不记得去年那死秃子突然弄来我们做到死也不可能应付得来的工作,最后害得所有人有一天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只能成天呆坐在公司?』
「啊──……」
『没错,就是「零进度的星期一<Blacky·Monday>」。』
这是段我原本已经快要遗忘的黑暗记忆。
整起风波的概要就是,那时课长十分不满意业务拿回来的某案子,撂下一句「我来示范什么叫跑业务」后,直接去找客户讲得天花乱坠,结果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从天而降的工作量足足超出我们能够负荷的十倍。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努力想做好其中的十分一,但工作量实在太大,导致公司所有业务就像水管阻塞般无法正常运行,所有员工因而只能双眼无神地呆坐在办公桌前。
我记得这件事是在我换工作到弥央小姐家前不久,才被命名为零进度的星期一。而且最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早川闯了这个大祸居然还能坐在课长的位置上。
「课长又干了什么好事吗?」
『你觉得这次是谁干的呢?』
「嗯?不是课长吗?难道是部长?」
『您的答案是B的「部长」,确定?』
「……我确定。」
『那我就撕掉前一阶段的奖金。』
「你还真忠实原作耶。」
土屋又模仿了令人怀念的电视节目桥段。
以世代来说我们勉强还能懂这个哏,小我们一岁的村崎可就不一定能懂了。
『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
「喂,别卖关子啦。」
『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咚隆。』
「好,我现在知道你真的很闲了。」
那是个风靡全球的益智节目,只要答对所有问题就能成为千万富翁。我个人是很喜欢这个节目,只是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为何要卖关子卖到那种地步。
『可惜啊~~~!!』
「唔哇,可恶啊。」
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和只差一步就能完全答对,在奖金五百万元左右时答错一样。
『正确答案是D的「董事长」。』
「啊──我刚刚就是在犹豫这两个答案啊……等等,你说是谁?」
『D的董事长。』
「朽木董事长?」
『就是敝司的朽木什么的董事长干的好事。』
董事长的全名,好歹要记一下吧?虽然我也不记得了。
「慢着,你没在开玩笑吧?是高层搞的喔。」
『听说就是在公司拿到一笔前所未见的超大生意后,他无敌亢奋,在客户面前胡乱吹嘘,搞得我们公司根本无路可退。』
「之前课长搞来十倍的工作量,换成董事长的话,最后是弄出几倍啊……?」
『大概有五十倍吧?』
「五十倍。」
『基层员工已经不想管了。』
看来事态比我想中的还要危及。那间公司如果如果运气不好,不对,是有极高机率无法继续经营下去。
如今已可见到破产的未来。
「土屋……」
『等等,阿松,你可别讲什么电视剧里会出现的台词喔。』
「可是……」
『又不是你来公司支援,这件事情就能有转圜或改变。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你能不能来帮忙,我想这点事情死秃子也能理解,所以你就别来了。不准来喔。』
「嗯,抱歉,我差点就讲出无济于事的废话。」
『你如果真的感到抱歉,下次等早乙女小姐在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
「嗯──好吧。」
土屋应该不太了解早乙女小姐晚上的状态,不过在之前的UNO地狱时,他们应该多少都有见识到对方最真实的一面,所以晚上打个电话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你说的喔,说谎的人要吞针千本双人组唷。』
「要吞那个搞笑团体喔,恐怖耶。」
「叮咚。」
『喔,是早乙女小姐回来了吗?』
「应该是,抱歉,我还要去准备晚餐,如果还有事情就下次再说吧。」
『嗯,村崎应该也快回来了……拜托喔,那家伙居然在超商买了满满一袋波萝面包回来耶。正常哪有人跑腿去买消夜,结果只买一堆波萝面包回来的啦。』
「她应该很喜欢吃波萝面包啦,你就陪她吃吧。」
『可恨啊,我也想跟早乙女小姐一起吃饭!!』
我听完土屋这句哀号后,挂上电话前往玄关。弥央小姐今天一打开门锁就马上开门,探出辛勤工作一个礼拜的疲惫脸孔窥视屋内。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这周工作也辛苦你了。」
「嗯……我刚刚有听到你在和别人说话,是在讲电话吗?」
「嗯,刚才土屋有打给我一下。」
「是、是他啊,你们的感情还真好。他最近好不好?」
「他喔,过得还不错。」
「村崎小姐呢?」
「我没跟她讲到电话,不过听说还是老样子,只是他们的工作好像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董事长的事情算是公司内部资讯,照理来说土屋不能告诉身为前员工的我,因此我更不可能把对话详情告诉弥央小姐。
幸好,弥央小姐好像也没有打算追问,只说了句「……是喔」,便脱去黑色包鞋进到屋内。她感觉十分疲惫,看来我今天准备口味清淡的晚餐是准备对了。
「你要吃晚餐吧?我今天准备的是鲭鱼一夜干佐胜男菜,还有油豆皮味噌汤喔。」
「嗯,谢谢你,我先去换个衣服。」
「好,你慢来。」
我今天也是看着弥央小姐进到房间后再前往厨房。接着挑了骨头较少的鲭鱼,再把烤炉点燃。
然而我现在有些在意的是,刚才我讲到土屋和村崎名字的瞬间,弥央小姐的表情还有画着眼线的眼睛,感觉都显得略为紧绷。
◆◆◆
翌日过晌时分,当我在自家整理传单类邮件时,来了这么一通电话。
『松原啊,我跟你讲一个赚零用钱的好机会。你过来支援我们的话,我就用你离职时的薪资除以三十当作日薪给你……』
「喂喂喂,他根本没能理解啊!!」
土屋!
我这位前同期同事昨天才潇洒地说「课长也能理解,就算阿松你来支援也解决不了问题」,不过讲出名字会害到本人,因此我只在心中大肆抱怨。
此外从隔着电话传来的说话声也能听出,许久未见的早川课长听到我突然大喊后,好像也是困惑不已。
『谁不能理解什么啊?』
「没事,我自言自语而已。」
『是、是喔。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过来支援?要不然你等等过来也是可以……』
「不了,恕我拒绝。」
他为什么一直以我会去为前提在讲话啊,到底在想什么啊。
『咦?你为什么不来?』
「话说你为什么是用三十去除,有诚意的话至少也用个出勤天数的二十五、六去除吧。」
『好,我知道了,那付你的日薪我用二十五去除。不过相对地你要今天马上过来支援,这样很公平吧。』
他那颗秃头里到底是放了什么样的算盘,居然可以算出这是公平的对价关系。该不会他脑袋里只是塞满看起来像算盘的纳豆吧?
我压根没有意愿过去支援,但课长主动打电话来其实也有好处,我说不定能藉此探得一些土屋提过的公司危机相关情报。
「嗯──这条件让我有些心动耶,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松原你未免也太贪得无厌了吧!一个说辞职就辞职的人还想拗更多?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我被臭骂一顿了。
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课长心中我为什么变成一个乱辞职的人了?他是顶上无毛外脑内还布满纳豆细丝喔。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需要我去支援?土屋体力够,村崎也差不多该熟悉所有业务了,应该不缺人手了吧。」
『这、这个嘛……』
课长开始支支吾吾,全力攻击这一点他应该就会知难而退。
「我是觉得都还没搞清楚公司状况和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直接喊『一切包在我身上!』的人,才叫没诚意、不负责任。」
「唔──嗯,不、不是我要说耶,你应该也知道你辞职不干时,公司就拿到一笔大生意。」
当然知道,那是我卖身换来的。
「董事长跟我提过。」
『然后啊,进行这个案子时,我们和客户之间还夹了当初带这笔生意来谈的行销公司,结果客户那边产生天大误解,导致整个案子乱成一团,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工作量搞得公司都快爆炸了。』
「原来如此,那样真的很累人。」
课长虽说是客户误解,但他们应该只是把董事长那些信口开河的内容照单全收。听起来,整件事大致就和土屋说的一样。
『居中的行销人员目前好像四处奔走进行协调,但谁也不知道那个年轻小妞可靠到什么程度……不过只要度过这次的难关,我们课的评价就能一飞冲天!你也能报答这间公司照顾你一年的恩情吧?』
「是的,你说的都……等等,你说有个年轻的女性行销人员?」
本打算让课长的这段废话左耳进右耳出,但当中有个绝对无法忽略的单字,不禁让我出声反问。
行销人员就是行销的专家,他们凭藉专业知识拟定销售策略,负责担任买家与卖家之间的桥梁。
以我离职作为交换条件谈成的那笔生意,负责协调的是名年轻的女性行销人员。
难道那个人就是……
『喔喔,你对那个小妞有兴趣啊。她有点难相处,但是个大美人,而且胸部非常雄……』
「请问那位小姐的名字是?」
肯定不会有错,我猜的八九不离十是「对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然而还是希望那个人不是她。但课长说出了一个我早就已经耳熟能详的名字。
『好像叫早乙女小姐,没错,她叫早乙女弥央。』
「早乙女弥央……」
『你来我们课支援的话,或许有机会碰到她喔?所以你就快点来吧,最好一个小时内就到公司。』
「恕我拒绝,至于拒绝的理由是,我姓松友不是松原。再见。」
『啊,等一下……』
「嘟──嘟──嘟──」
「呼──」
挂掉电话后,我喘了好大一口气。
「事情会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听到土屋说的那些有关公司的事情后,我心里就已经有底了。
我一离职就拿到的大生意出了问题──稍微想一下就能察觉弥央小姐牵涉其中。
「她发觉自己正在斡旋的公司董事长,在为了挖角我而通过的案子上大肆吹嘘,如今害得土屋和村崎面临失业的危机。」
这一切都是弥央小姐一个人害的吗?好像也不见得,在工作上她当然需要担负一定的责任,但若要讨论是谁害的,罪魁祸首99.9%是朽木董事长。
「可是,弥央小姐绝对在意得要命。」
义大利面的酱汁喷到一起吃饭的人身上。
和一起去购物的人聊天时,没办法炒热话题。
光是这样的事情就足以让她懊悔不已,抱着娃娃独自流泪。
我是不清楚目前在弥央小姐眼中,土屋和村崎算是朋友还是点头之交,不过能确定的是她至少对两人应该都抱有好感。
即使只有好感,不对,是正因为抱有好感,所以弥央小姐肯定自责到我无法想像的程度。就算这次的事情最后圆满落幕,她也会自责到从今往后不与土屋和村崎来往了。
他们难得有缘相识,因此我不希望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现在的我能帮上什么忙?」
紧握结束通话的手机的我,问了和弥央小姐一起买回来的章鱼玩偶,但迟迟没有获得回应。
然而我想破头也没能想到办法,时间就这么来到星期一的晚上。九点整回到家的弥央小姐,终于在吃着烫嘴的麻婆豆腐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起工作上遇到的事情。
「我跟你说,我跟那个借我《死灵的咖哩饭》的部长讲,我是用投影的大画面看的后,他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脸上跑出那么多东西是值得了。」
「然后他又借了我这部电影……」
「《你的胰脏要从下面,还是从旁边开始吃》?」
「看来是蕃茄酱喷免钱的那种类型……」
「停停停别说了,要说等吃饱饭后再说。」
「嗯,先吃饭。」
弥央小姐没有提及半点土屋他们公司的事情,不过她有保密的义务,因此必须担负的重要责任之一就是和熟人聊天时也不能谈论到任何客户相关资讯。
例如她刚才讲的那位喜欢看电影的部长,我不知道也不会去询问对方的真实姓名和任职的公司名称。她把保密视为理所当然,并且贯彻至今。
「我们话个话题吧。弥央小姐,那个后来你怎么处理啊」
「哪个?」
「就是那个同学会的邀请信啊。」
「那个啊……嗯,我是在想还是别参加好了。」
「机会难得,你可以去见见朋友耶。」
「我没有那么要好的朋友耶……」
「这样啊。那么,我就帮你圈不出席寄回去。」
「嗯,谢谢你。」
「然后,我想想……啊……」
「…………」
我们的对话中断了。
「就是……」
「嗯……」
一股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氛围窜过餐桌。老实说,我很不会隐瞒事情。
弥央小姐也是一样。她在工作上虽然守口如瓶,但这次隐瞒的事情不只是公事,也是与我有关的私事。再说了,隐瞒事情也属于人际沟通的一部份,可想而知弥央小姐肯定不擅长。
而且以她的立场来说,没办法主动触及相关话题。
既然如此……既然要避免未来逐渐分崩离析,剩下的选项就只有一个。
「弥央小姐,你最近好像非常忙耶。」
「啊,嗯,抱歉耶,每天都让你等到好晚。」
「不会不会,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可是你怎么会突然变这么忙啊?」
「那是因为……等等,这是公事所以我没办法讲……」
她的回答完全如我所料。
我微微做了个深呼吸。
「是因为你挖角了我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从弥央小姐手中滑落的调羹,压到下方的麻婆豆腐后,发出「啪唧」的声响。纵使没有确切承认,但弥央小姐那胆怯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一切。
「抱歉,我在和前公司的人讲事情时知道了这件事。」
「土屋先生和村崎小姐他们知道吗?」
「目前还不知道。」
「是、是喔。」
她果然很在意那两个人的感受。
弥央小姐露出些微安心的表情后,缓缓垂下了头。
「土屋反而很愤慨自己公司的董事长给周遭的人添了大麻烦。我想村崎的看法也是一样。」
「这样啊……」
「是啊,他们并没有在埋怨你的公司。」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要不然就由我去跟他们委婉地解释一下,然后看看他们的反应……」
「你千万别去解释!!」
木椅发出「嘎哒」一声,弥央小姐站了起来。
她以沉稳的黑色双瞳看着我,就和我们认识的那天一样。
「弥央小姐……」
「等整件事情结束、收拾好、确实了结后,我会自己去跟他们解释。到时候我会好好道歉,所以你绝对不要先跟他们说。」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会主动去说任何事情。」
这种情况下模棱两可的解释绝对只会造成反效果,所以弥央小姐打算一次解释清楚,纵使这样只是把该做的事情往后推延,但现在就是必须这么做。
弥央小姐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接着正眼凝视着我继续说:
「其实目前协调作业已经完成七成了。况且对方负责此案的那个单位的部长,也跟我有很多年的交情,我们关系好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借影片给我看,所以这个案子绝对能顺利完成的。」
「借电影给你看的那个部长就是这间公司的……」
难怪她拼了命也要看平常碰也不碰的恐怖电影。连接她与部长之间的那条线非常结实,但没人能保证永不断裂,如今她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极力降低断裂的机率,能降1%是1%。
「这星期内……」
「这星期内就会结束吗?」
「下礼拜一之前我会了结这一切。我不是随口说说,也不是在表达期望,而是以行销人员的身分提出专业见解。所以……」
「我明白。等你了结这个案子就打电话给土屋他们吧。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打的。」
「嗯,我也希望到时候你能陪我。松友先生,只有你就好,拜托你像平常那样对待我就好。」
「……我知道了。」
然而我觉得这样下去结果还是一样。等这件事完美落幕后,弥央小姐只要打个电话,土屋他们一定会原谅她。但是弥央小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她会如同蚌壳般紧闭心房,再度回到这个屋里独自过活。
虽然这些都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但一定会演变成这样的未来。
我,就是有这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