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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一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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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夜空上,仿佛要划破大地的大雨倾盆而下。

雨的季节,如果说是恩惠之雨,听起来是好事,然而连日以来的彻夜豪雨却是缓慢地打乱了大地的「相克制衡」。

本来,如果只是这点程度的豪雨的话,大地会吸收雨水,使其流向河川,雨水终将会回归于大海之中。

然而森林消失了,山峦也无止尽地被人类开垦。

大地被人类牢牢地铺上柏油,代替树林诞生的是用混凝土建造而成的建筑群。

大地净化的能力衰弱的程度到达极限,其机能早就已经开始失灵了。

倾盆而下的大雨有一部份会被建造于都市之中的水利设施所接收,可是更多的却是从排水沟流向河道,再由河道汇流向一级河川。

纵贯都市南北的大型一级河川。

这条河川名为——「八岐川」。

八岐川从以前就发生过好几次洪害,现在则是利用堤防将两岸全部加固,在治水对策方面的实施做得非常缜密周到。

就好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

冷不防地,一道异常巨大的冲击声在包裹于黑夜之中的八岐川响起。

大地开始晃动,堤防的一部分产生蜘蛛网状的龟裂现象,其中一处控制水量的水闸发出犹如哀鸣的吱嘎声。

在河川底部,有什么东西剧烈地蠕动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巨大的「蛇」。那是一条身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银白色鳞片、体型相当庞大的大蛇。

炯炯有神的红色瞳孔一边闪烁着光辉,白色大蛇一边朝天际发出吼声——就好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也像是临死前满怀怨恨的痛苦。

那是——人类为了换取文明而舍弃的东西,是潜伏于夜之黑暗的东西,是在黑暗中吟唱的东西,同时也是和这个世界的真理之轨迹产生偏离、非常非常古老的「神祇」。

神的名字叫做——「水蛇」。

水蛇又名「水之灵」,正如其名,祂是掌管水的精灵,是巨大的大蛇,同时也是被敬为水神的龙。

为了匡正混乱的大地与水的相克制衡,水蛇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只要冲走一切就好。这正是上古时代以来,人们最恐惧的天灾——「洪水」。

超越人类智慧范畴,来势汹汹的大自然力量,正潜伏在黑暗的彼端,静静地露出它那狰狞的獠牙。

「由衣,你尽量多拖一点时间,在玲奈来之前,我会设下结界让水门不再继续受到攻击。」

身穿白色装束的少年扬高即使在战场上,依然十分具有穿透力的嗓音说道。

他是武藤一织,来自四神兽家族·玄武一族。

「我知道了。」

回答的人是一名形象打扮完全符合时下女高中生的美少女。染成褐色的头发绑成侧边马尾,知名的名媛学校制服穿在她身上很有太妹的味道。

她是白峰由衣,来自四神兽家族·白虎一族。

两人现在正在为了防止水量上升的八岐川泛滥,而盖成的巨大水闸顶端处。

「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哦,一旦有任何危险,都要先撤退哦。」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好吗。你才是呢,像你这样没有战斗能力的人,要是觉得情况不妙,就赶快先逃跑,知道吗?」

由衣手插着腰,眼神锐利地看着一织。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水闸哦。」

一织对由衣回以微笑后,便拨起被雨淋湿的白发,然后将用来设下结界、画上符咒的苦无朝自己的四个方位丢掷出去。苦无分毫不差地在正确的相等间隔位置刺进地面。

「真是的!就算之后你来哭着叫我救你,我也不管……」

由衣闹别扭似地丢下这句话后,就背对着一织前往屋顶的扶手。

越过防止摔倒的扶手看去的景色正是浊流翻腾的八岐川。「喀达」一声,由衣跳到防止摔倒的扶手上方。

「由衣,小心点。」

听到一织关心自己的话,由衣双颊一红。

「笨、笨蛋,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我要说的台词才对啦。」

抛下这句话之后,由衣竟然就朝着剧烈地翻滚起伏的水面投身而入。

水面以迅猛的速度逼近。

「四神兽家族·白虎一族,白峰由衣命令契约之本——白虎转生。」

由衣下坠的身体散发出眩目的光辉,伴随着光辉闪烁出现的,是一名「兽化」型态现身的少女。

少女身上长出一对白色猫耳和尾巴,嘴角则露出一副尖锐的虎牙。

就连她穿在身上的服装也跟着产生了变化,为了不影响活动,原本的知名名媛学校制服转而化为一身对于身上的重要部位只做最低限度遮掩的白虎战袍。右手中则是握着一把名为圣兽牙的神器,那正是用来汇集「风」,并使其转化为刀刃细而尖锐的刺剑。

这就是四神兽家族的少女们使用的,名为「兽化」的精灵魔术最为奥妙之处。

风在水面形成一处落脚的地方,由衣动作华丽地完美着地。

「叫我拖时间……这样也太慢吞吞了。反正简单来说,只要打倒对方就行了吧!」

展现出残暴的气势后,由衣踹向水面用力一跳。

对于闯入领域中的敌人,水蛇很快地做出反应。

祂张开巨大的下颚,朝由衣的方向发射出无数的水弹。

由衣犹如射出的箭矢般,飞快地在水面上奔驰而过,将水弹弹开、闪避,接着以惊人的速度扑向从急流的河川里露出巨大上半身的水蛇。

刀刃在黑暗中光芒一闪,由衣发出的必杀一击贯穿了水蛇的红色瞳孔。

刀刃刺破眼球,紧接着刺进水蛇的体内深处。

趁水蛇发出凄烈的惨叫声,并疯狂地挣扎扭动,由衣将魔力击中在刺入水蛇体内的剑:

「——牙!」

气势勇猛的嗓音响彻夜空,下一瞬间,水蛇的头部仿佛气球般膨胀,然后炸成粉碎四散开来。

是插入体内的风之刀刃从内部划开水蛇,将祂劈得粉碎。

失去脑袋的水蛇缓缓地倒下,由衣保持不变的姿势,直接在对岸着地。

这时候——

『由衣!往右跳!』

听到一织的声音,就像是深深地刻入骨髓般的条件反射,由衣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就依照声音的指示急忙躲开来,对于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对方之事完全没有任何的踌躇。

巨大的蛇尾慢了一步地拍向由衣刚才的位置。

蛇尾的威力相当惊人,以碾压混凝土工法建造成硬度极高、混凝土制的坚固堤防上层有如沙子堆叠起来的城堡般崩塌四散。

混凝土碎片宛如流弹般,朝向因为正在闪躲而毫无防备的由衣飞来。不只是如此,明明应该已经失去头部的水蛇竟然重新再生出完整的头部。

当她和原本被自己所贯穿的红色瞳孔四眼相对的那一瞬间,无数水弹随即喷射而出。

「糟了!」

没办法完全躲开。做好将被部分水弹击中的觉悟,由衣随即准备好守备的动作。

然而,她等了好一阵子却依然没等来对方的攻击,精灵发出的骚动让由衣顿时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熊熊燃烧起血红烈焰的红莲之火。

像是在庇护她不受灾厄所影响般,出现在由衣眼前的火焰之盾拦下所有攻击,并将之焚毁殆尽。

「玲奈!」

抬头看向天空,由衣大声喊道,随即高兴地露出笑容。

「抱歉,我来晚了!由衣你没受伤吧?」

凛冽的嗓音从空中传来。

一头金黄色长发随风飘逸,拥有一双蓝色眼睛的美少女悠然地飞舞在空中。少女身上长出了一对令人不禁误以为是天使的纯白色羽翼。

胸口大大地敞开来的战袍、绯红色的部分型甲冑、远远超过身高的巨大长枪……少女那犹如太阳般熠熠生辉的身影毫无疑问地,正如同在北欧神话中登场的女武神瓦尔基丽一样威风凛凛。

她是凤凰院玲奈,来自四神兽家族·朱雀一族。

「虽然我很想说我没事啦,不过刚才那一下还真的有点危险呢。谢啦,玲奈。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由衣的坏习惯就是老是轻易就松懈下来,拜托你反省好吗?」

在由衣身旁落地后,由衣摆出一副虽然温柔,却又十分严肃的大姐姐姿态。

「是是是〜」

由衣双手盘在脑后,做出一张吐舌头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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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你再这样,我下次可就不帮你啰!」

玲奈一脸嗔怒地鼓起双颊。

「我、我开玩笑的嘛!我真的有在反省啦。」

「要是你发生了什么事,伤心的可不只是我而已。还是说,你想再一次看到一织伤心的模样吗?你想再一次让一织生气吗?」

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是战友的两人,在经历过那场和鬼对战的战斗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牢固,并成长成无可替代的羁绊。

「你不觉得他那样也挺帅的吗?」

由衣红着脸说道。

「……」

闻言,玲奈也回想起一织愤怒流泪的模样,不禁跟着红了双脸。

「啊,玲奈,你的表情好色哦!」

「——什……!我、我才没有呢!」

玲奈眼神游移不定地躲开由衣的视线,最后和正在对岸的水闸设置结界的一织四目交接。

眼神交错间,一织对她微微一笑。

玲奈将手放在胸口,「哈」地一声,发出甜腻的叹息声,一旁的由衣将玲奈的反应看在眼里,发出咯咯的娇笑声。

『玲奈,你终于来了。由衣,你那边还好吗?还撑得住吗?』

透过名为「共鸣」的秘术,即使彼此相隔的距离十分遥远,鲜明的嗓音依然清楚地传入两名少女的耳中。

「没问题。」

「让、让你久等了,一织。那就麻烦你说明目前的状况吧。」

玲奈遮遮掩掩似地说道。

『情况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对方是水蛇,也就是掌控水的强大精灵。混乱骚动的水和大地的相克孕育出水蛇,率先到现场的我和由衣追在水蛇后面一路到了这里,但是对方的水气太强了。对方可是这条八岐川的化身,如果是用那种不成气候的攻击招式,可就连负责打头阵的人都当不了了。』

「姆……连负责打头阵的人都当不了……你这是在说我吗?」

听了一织的话,由衣鼓起双颊问道。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由衣也成功地拖延了时间啊,你真的做得很好喔!』

「哼,不过是嘴上说说,谁不会啊……」

由衣虽然语气别扭地嘟着嘴巴,但是耳朵和尾巴却和她的话语背道而驰,像是非常开心似地不停地摆动着。

「你有什么对策吗?」

玲奈问道。

『我有一个方法。就像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妖魔,都会有一副『神灵凭附体』一样,化为实体的精灵肯定也有神灵凭附体。找出来后,就进行祓除。由衣,你来找出水蛇的神灵凭附体,玲奈则是负责一边支援由衣,然后一找到对方的神灵凭附体,就立刻用尽全力将其烧毁!』

「我知道了。」

「我明白了。」

『祓除恶物,矫正失衡扭曲的世界。这不仅仅只是为了身为魔术师的我们所背负的责任,也是为了尽快让陷入混乱的水和大地的相克恢复原样。正在受苦的不只是人类而已,精灵们也正在等待我们的帮助。你们两个就照平常那样去做就好!』

听完一织的话,由衣和玲奈两人纷纷直起身。

少年与少女们——他们是活在这个世界背后的魔术师一族,是一群借由和魔类战斗为生的「非人类」。和魔类的战争没有终点,也得不到人们的赞誉和感谢,只是严肃而安静地完成这些事,也因此导致了许多魔术师受伤并丧命的结果。

仅仅只是为了维护魔术的血统而彼此血脉相连,再加上和妖魔之间永无止境的战争,即使同样是魔术师,也会彼此互相残杀。

对于魔术师的宿命以及自身的使命感到困惑而空虚,引退的魔术师逐渐增加的事实在如今的魔术师界,正悄悄地越演越烈。

而这时候的一织说:「和平常一样」。没错,就像平常一样。

由衣和玲奈感觉到有股灼热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为了人类、为了精灵——毫无顾忌地说出稚气话语的少年显得异常地惹人怜爱。

「虽然是统御水的精灵,但是一旦化为向人类复仇的荒御灵,除了将之歼灭,别无他法。我会将陷入狂躁的御灵一同烧毁。由衣,你来协助我。」

果然,最早急着展开行动的人正是掌控火的朱雀少女·凤凰院玲奈。

「虽然我不是猫啦,但是被雨淋湿的感觉真的很烦。好想早点回去洗澡喔,我们还是快点做完这些,早点回去吧。」

尽管掌控风的白虎少女·白峰由衣装做一副酷酷的模样,但是却依然可以发现到,在她眼睛深处熊熊燃烧中的斗志。

白虎少女与朱雀少女并排在一起——

就好像是北风与太阳般。

率先站上前的是掌控风的白虎少女。

「你们先捂住耳朵!我要先来发出一记猛烈的攻击了!」

闻言,两人连忙捂住耳朵。

当力量和魔力涨满力量和魔力之后,由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周雷电交加,一道惊人的能量逐渐向少女的口中汇集而去。

「——哈!!」

骇人的吼啸声令人难以想象出,这竟是从这张惹人爱怜的娇唇中发出来的声音。

宛如大炮般的攻击。超越音速的风弹伴随着一股非比寻常的冲击波冲进八岐川,激起一阵滔天巨浪。

映入一织眼帘的是水蛇被切割成碎片,消散于无形的身影——

「火之精灵啊,借予我力量吧!」

风弹命中的同时,玲奈开始行动。

当她一边以高速飞翔在空中,一边挥出长枪时,无数的火花在四周飞散开来。火光在瞬间化为无数颗火球,一边发出犹如机枪扫射般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地射向水柱。

红莲之火逐渐膨胀,伴随着一口气化为气态的大量水流连续产生蒸气爆炸的同时,恍如龙之啸吼的爆炸声也随之响起。

在风之轮舞曲与炎之圆舞曲奏响喧闹,却又十分美丽的音色时,武藤一织则是表情严峻地在一旁观望现场的战况。由于玲奈的加入,攻击火力也恢复为平常水准的两人也以压倒性的精灵之力箝制住水蛇。

然而,即使受到强烈的攻击,水蛇却依然不断地重新复活。

就好像是在和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战斗一样,只是让徒增疲惫感而已。

水蛇盘踞起身体在水中扭动着,不肯离开一织所在的水闸周围。这里一旦被攻破,泛滥的水流恐怕就会失去控制,导致堤防一口气溃堤吧。

水蛇没有对他进行攻击也是多亏了一织所设下的土遁结界。

在地与水之相克陷入混乱的如今,拥有强大地属性的一织,他的存在就好似卡在齿轮之中的木楔一样,紧紧地束缚住水蛇的行动。

就目前来看,是一织等人占优势。

可是一织可以感觉到即使如此,这样的情形也撑不久了。

无论是由衣也好,玲奈也罢,她们都无法一直不休息地操纵精灵。一旦魔力耗尽,也就完蛋了。

正因为如此,一织才会仅仅只是在一旁凝视着战场上的情况。就像是不肯漏看任何细节一样。

无法拥有战斗力量的给魔师原本在战场上,是不被需要的。给魔师的存在只是一种累赘。一织在经过与鬼对战的事情之后,暂时自我约束,没有前往战场前线。——只是暂时。结果到最后,在两名少女战斗时,受不了自己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一织再度重返战场。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没有战斗力量的一织之所以硬是勉强自己来到战场,是为了能够为两名少女尽一点棉薄之力。一织想要的不是只有自己受到保护的关系,而是彼此相互扶持的关系。

「……该不会是……?嗯,不会错的!」

感觉到一股违和感,一织像是在做比较似地看向水蛇和波浪翻飞的河川。然后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正确后,一织急急忙忙地想要将两名少女召回。

——就在这个时候。

令人感到绝望的「魔」之气息毫无前兆地突然出现了。少女们吓了一跳,双双猛地抬起头来,就连水蛇也像是害怕似地潜入水中。

「——对手不过只是条蛇罢了,真是难看哪。汝等究竟打算拖到何时?」

一道年轻却又成熟,犹如蜘蛛丝般紧紧缠上来的甜腻嗓音从一织的身旁响起。

不知何时,一名将漆黑的和服穿得极为随意,并散发出淫靡气氛的绝世美女出现在一织身旁。

拥有美得令人感到害怕颤栗的美貌、以及一具像是会吸走灵魂般的妖艳性感肉体,这名银发女子从后方一靠在一织身上,便伸出她那绯红的舌头,「嘶」地一声舔向一织的脖颈处。

「夜、夜叉姬!」

一织满脸通红地称呼女子为夜叉姬。

正如其名,女子并不是人类,而是夜叉,是名符其实的鬼,不只如此,她在鬼之中也是最坏最强的鬼神。

在经历过那场发生在初夏的死斗后,她成为了一织的式神。

如果要比喻的话,这种情况就好比魔王自己突然加入了来打退魔王的勇者一行人之中,成为了勇者的伙伴。

理所当然地,这名「魔王」和勇者的伙伴们之间的关系简直是糟糕透顶,更不会乖乖听从指挥。不只如此,夜叉姬所散发出来的鬼气堪比剧毒,并造成了各种不好的影响。

「要让妾身出手帮忙也不是不行哦,如何?这才是在一瞬间把解决事情的好方法哪。」

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提议。只要对这名鬼式神下达命令,就能瞬间结束一切。

但是——

「谢谢你。不过还是算了。我已经决定只有在不得不拜托夜叉姬的时候,才会拜托你。你的好意我记在帐上,先收下了,我想,反正这份恩宠总有一天应该也会降到我身上吧。」

不论是一织,还是由衣或玲奈,都还只是实战经验还不够的雏鸟。

现在的每一场战斗,同时也是拥有庞大价值的修行场所。

况且,鬼式神这张强大的王牌,虽然是无敌的鬼牌,但是要是一个不慎,却也能反过来成为让自己自取灭亡的鬼姬。

「呵呵,虽然是个明智的雄兽,不过,也是个无趣的雄兽哪。选择随着欲望一起沉沦,解放汝的天性不是很好么?就像那时候一样,释放汝勇猛强悍的野兽天性哪。」

名为夜叉姬的鬼露出一抹妖艳的笑容后,身影也随着她留下的话语完全消失于无形。

——咚!随着剧烈的声音响起,一道像是从下方往上顶的冲击迎面袭来。

「!?」

一织脚步一个踉跄。

原本潜入水中深处的水蛇在鬼离去的那一瞬间,像是在否认自己曾经表现出害怕情绪般,开始展开猛烈的攻击。一织冷静地判断出战场上的情势失衡了之后,随即下达指令。

「由衣、玲奈!暂时撤回来!」

少女们乖乖地依照一织的指示结束眼下进行中的战斗,回到一织身边。

「你们两个都没事吧?没受伤吧?」

「嗯,没事。比起这个,一织,对不起,不管我怎么找,还是没找到神灵凭附体。我也要跟玲奈说声抱歉,让你白白浪费了魔力。」

由衣表情懊恼,显得十分后悔,耳朵和尾巴也跟着沮丧地垂下来。

「由衣,把脸抬起来。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明明事先就知道水的相克正处于混乱之中,却没想到在牵引火之精灵靠近时,会耗去这么多魔力。是我修练得还不够才对。」

对于掌控火焰的玲奈而言,操控火之精灵就像是呼吸一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能进行。

然而,在这个水的相克产生混乱的地方,就像是被沉浸水中无法呼吸一样,精灵完全不听使唤。也因此消耗了不少魔力。

「这不是你们两人的责任。」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一织握住了两人的手。

少女们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在被握住的手和一织的脸来回游移着,两人的双颊双双染上一抹粉红色。

「战场上的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所以——接下来,就让它结束吧。」

一织看向从结界外虎视眈眈地往这里看过来的水蛇。

「……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想法呢,说来听听吧,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做给你看。」

由衣露出虎牙,笑得大胆而肆意。

「我是你的巫女。无论是什么样的命运,还是什么样的敌人,我都会正面抵抗。请下达命令。」

玲奈带着乖顺可人的表情笔直地回视一织。

在两人的视线注视之下,一织点点头。

「由衣,你能张开风之结界吧?张开一个远比我的土遁结界还要来得强悍、还要来得更为坚固的结界。」

「交给我吧,如果只是结界的话,我对结界的强度还是有自信的。」

「玲奈,只要一击就好。使劲全力烧毁一切吧,不需要放水。」

「可是……」

玲奈露出犹豫的表情。而一织也明白她在顾虑着什么。

「也对,要是玲奈全力展开攻击的话,水闸和堤防也会跟着遭殃呢。不过,如果是天空上方的话呢?由衣最强的风之结界是巨大的龙卷风喔——虽然我自己擅自把它命名为『北风』就是了。」

「!」

闻言,玲奈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地,表情惊愕地抬头看向天空。

「我猜,玲奈你现在应该也发现到了。这也难怪会找不到了。这条河本身——整条八岐川虽然是水蛇,但是却又不是水蛇喔。」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呀。」

一织朝上方伸出手指,指向天空。

「漂浮在天空中的云、下个不停的雨本身正是水蛇的神灵凭附体。大量的水蛇滋润了大地、孕育大地、然后杀死大地。自然循环的魔导回路之形成——这已经变成一种龙脉了呢。所以才要把它截断。」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析出这些资讯,你真厉害,一织。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我们吧。」

宛如随侍在国王身旁的骑士般,玲奈将手放在胸口,眼神热烈地看向一织。

一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之所以会察觉到这一点,也是多亏了你们啦。虽然对于驱使火之精灵来说,眼下的条件非常糟糕,不过,你要加油喔,玲奈。」

「好的!」

玲奈语带雀跃地回答。

「那、那个,虽然感觉好像是在你们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插嘴,让我觉得很难开口,不过说真的,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耶。」

「……」

「……」

「你、你们不要同时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由衣竖起尾巴大叫。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由衣,你有听说过从天上掉下鱼来的新闻吗?」

一织拿以前看过的新闻出来做举例,试图向她说明。

「嗯〜不知道耶。」

「……那个,之前曾经播过天上掉下鱼来的新闻喔,原因是因为龙卷风的关系。也就是说,龙卷风将大量的海水和湖水吸了起来。现在,我希望由衣也这么做。」

「没问题,把鱼吸起来就行了对吧?」

「是水蛇啦!我希望你可以把实体化的精灵和水切割开来!把鱼吸起来是能做什么啊!」

「既、既然这样,那你就应该在一开始就说清楚呀!什么嘛,一织从刚才开始就一副跩得要命的态度!让人觉得很火大耶!」

由衣感到羞耻地脸了红,接着朝一织扑过去,用腋下夹紧他的头——也就是职业摔角技巧中的头部固定动作。

「呜、呜哇!等、等一下,由衣!?」

一织显得非常狼狈不堪。

在这之前,最后一次被由衣施以职业摔角术的记忆还停留在就读国小低年级的时候,如今双方都是成长后的高中生,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孩子了——无论是心灵,还是身材。

一身暴露的白虎战袍本来就已经被雨淋湿了,更别说湿答答的衣服还紧紧贴合在少女柔软的肌肤上,导致情况变得相当不妙。场面十分娇艳火辣。

不只如此,由衣那对虽然含蓄小巧,形状却很优美的胸部已经完全碰到他的脸了。

明明脑袋非常清楚知道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一织就像是一只被猫咪叼在嘴里的可怜老鼠般,只能任由由衣摆布。

「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听话。该不会是在想些色色的事情吧?」

由衣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容,刻意将身体靠向一织。

「才、才没有……」

「那为什么不逃走呢?我并没有勒得很紧耶?」

「咕……」

一织做出了觉悟。现在真的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为了祓除水蛇,有太多事情必须在现在就尽快处理。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一织狠下心。

猛然睁开眼,他抓住由衣凹凸有致的纤细腰肢,打算一口气脱身——

手一个抓空,只抓到一团什么也没有的空气。由衣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冷不防地离开一织身旁。

「色狼♪ 」

由衣露出一抹小恶魔似的笑容。

中计了。原来完全是一场陷阱。像平常那样,他被玩弄了。

「呜〜!由衣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一织泪眼汪汪地瞪着由衣,像小学生似地吐出幼稚的骂语。由衣愉快地咯咯笑着。

「呜呜……玲奈,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现在就开始进行给魔,你可以先做准备吗?」

「现、现在就开始吗?」

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自己要接受给魔,玲奈语气吃惊地问道。

「剩余的魔力已经不多了吧?我希望能事先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已经没时间了,所以只能进行简单的给魔。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一下喔。」

「没、没关系,请开始吧。」

像是做好觉悟似地,玲奈毅然地抬起头。

走近彼此,在几乎要碰触到对方的距离停下脚步。一织轻轻地伸出手环住玲奈的腰,温柔地抱紧她。发出「唔啊」的声音,玲奈紧紧地闭上眼睛。

「……要开始啰?」

一织的手伸向被雨淋湿的女武神战袍包裹住身体的玲奈,朝她的下腹部滑去。战袍冰凉的触感、少女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炙热的体温,都让一织的心脏发出咚咚地鼓噪声。

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的手指在对方身上游移着,最后抵达烙印在靠近肚脐下方位置、恰好位于子宫附近的『给魔之印』。

为了不让疼痛的感觉拖太久,集中精神后,他一口气地将魔力注入给魔之印当中。

「哈、啊……嗯……」

玲奈吞咽了口气。

仔细一看,只见她满脸通红地拼命压抑着发出呻吟的冲动,双手死死地按住胸口。也许是因为疼痛,即使身体偶尔不住地颤抖着,然而直到最后一刻,玲奈也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织再一次地为玲奈能忍受疼痛、坚忍不拔的个性感到敬佩不已。

像是要麻痹身心、贯穿身体的感官让玲奈发出甜腻的叹息声。

就只剩下由衣一人,一边注意着水蛇的动静,一边却又表情别扭地朝两人瞥去。

这一晚,气象局观测到让人怎么也无法相信出现在天气预报图上的巨大龙卷风和剧烈的雷电。

此现象仅只在短短几分钟就消失了,奇迹似地,并没有产生任何损害。

而声称明天从早上开始会持续降下豪大雨的天气预报则是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准确度。

2

季节,初夏。

七月,梅雨季节尚未完全结束的天空崭露出睽违三个月之久的湛蓝天空。

一直到昨天晚上为止都还在下个不停的豪雨就好像是在作梦似地放晴了,雨露顺着庭院里盛开的紫阳花叶子流淌而下,反射出太阳灿烂炫目的光辉。

在这样一个清爽的晴朗周六。

在这样一个非常适合外出的美好清晨。

一名少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少年拥有一身白皙的肌肤、白色的头发,此外,他还有一双银色的瞳孔、再加上和日本人的长相有着巨大差异的神秘外貌。与同年纪的人相比之下,身材显得瘦弱,身高也比较矮。

虽然因为最近刚剪完头发,刘海变得很清爽,不过不变的是,头发整体依然像狗尾巴一样乱乱的看起来很呆,长度也已经长到及肩部位了。

他的名字是武藤一织。

他来自四神兽家族的玄武一族,是现代仅存的魔术师一族,体内潜藏著名为给魔的稀有能力。

一织想着。

他在心中想着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经历过和鬼之间的战斗后,两名同为一织的青梅竹马的少女们。具体说清楚一点,指的就是白峰由衣和凤凰院玲奈。

他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产生变化,而且还是往好的方向。

就连在学园中打招呼,对方也会给予回应,到了周末,也开始会来家里玩。在有关战斗的争论上,也会表现得十分活泼地互相交换想法,甚至还会陪自己做一些简单的训练。

一织在心里想着,比起以前,她们和自己之间的感情已经增进了不少。

直到今天早上为止——

此时,一织正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是「被迫」跪坐着。

原本预定从清晨开始便稍微念个书,然后整理好昨晚的战斗报告后,到了下午就代替目前不在家的妹妹琉璃外出买东西。

琉璃目前刚好回到老家,也就是青叶家办事情。最快也要等到下周二,她才会回来。

平常总是将所有家事交给妹妹来做的一织发愤向上,决定至少要在妹妹不在家里的这段期间处理好家事。

结果现实却是背道而驰,不得不取消所有预定的计划,然后从清晨开始就被「监禁」在自己的房间里。

——而且还是一边满身大汗地。

房间的温度和湿度显示出异常的数值,甚至到了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懒的地步。感觉就好像是灼热的三温暖一样。一头白发显得湿淋淋地,汗水滴答滴答地滑落在榻榻米上。好难受,好想洗澡。

「那、那个,你们两个……」

即使向对方搭话,对方也没有回应自己。无庸置疑地,自己被无视了——因为,两名少女此时就在他眼前。

一头茶色头发绑成单边马尾的太妹系女孩,白峰由衣。

以及一头飘逸金发的名媛系女孩,凤凰院玲奈。

事到如今,关于两人身体外型的特征也不用再多加描述了,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美得极致的美少女」。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的那种。是什么魔法让她们在每次见面,都变得越来越可爱吗?一织认真地心想。

两名美到最高点的美少女此时正岔开双腿站在他面前俯视他。

用一种宛如恶鬼般的表情——

「……呜呜。」

胃开始抽痛起来。什么感情变好了,果然只是错觉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自己怎么可能会像是在进行忍耐力训练似地,被强迫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下,跪坐在烧灼的房间里呢。喉咙好渴,肚子好饿。而且他好想去厕所。

但是这样的灼热地狱却持续了长达三小时之久。是「长达」三小时啊!老实说,他现在正濒临生命的危机。

「差不多也该有个答案了吧?」

隔了大约一小时左右,由衣终于开口说话了。

「当然。可以到我这里来吧?」

同一时间,在同样隔了大约一小时左右后,玲奈开口了。

两名少女彼此瞪视着对方,迸发出阵阵火花。

一股庞大的热气从身为朱雀一族,掌控着火之精灵的玲奈体内溢出来,身为白虎一族,掌控着风之精灵的由衣随即用风将对方的热气挡了回去。

然后,就导致了热气和风合并而成的「热风」朝中间的一织袭来的结果。

一边沐浴在热辣的热风之中,一织有种想哭的冲动。

事情的原因,要回溯到昨天晚上。

顺利消灭水蛇将后续的处理交给青叶家的人之后,就回到自己家了。

结束泡得有些久的泡澡后,身上一边散发出个人偏爱的洗发乳香气,身上只穿着风格随性的长版小可爱和贴身内衣裤,一边从客厅走过。

从冰箱的冷藏盒里拿出稍微冷却过的矿泉水,由衣在转开瓶盖后,便立刻大口喝起水来。

冷水对发烫的身体就等同毒药,但是虽说如此,温温的水也不好喝,所以近来的冰箱里都设有冷藏盒,可以依个人喜好自由设定温度。

喉咙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一脸畅快地喝着水。

一滴从嘴角滑落的水珠顺着脖子朝胸口滑去,然后消失无踪。

在全身发热、香汗淋漓的少女身上,可以隐隐约约地窥见令人无法想象这竟是来自于一名才高中一年级的野生雌性的魅力。

「好了,反正明天放假,干脆今天就到健身房再稍微训练一下吧!」

一面用毛巾擦汗,由衣站在摆放在客厅的镜子前。

由衣身为战士持续锻炼至今的肉体除了一部份之外,已经锻炼成非常苗条,且犹如马拉松赛跑选手般紧实。可以说,她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高密度的肌肉。

只不过,说好听一点,就是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但是说白了,就是太瘦了,导致身上欠缺一股身为女孩子的魅力。

如果是在更早之前的自己,完全不会感到介意,但是最近的自己却已经无法自我欺骗了。

由衣仅照姐姐们的指导,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开始意识到富有弹性、美丽而柔软的肉体,由衣最近很认真地锻炼身材。

「应该有变得比较好一点了……吧?」

一边在镜子前摆出各种动作,由衣一边想着,锻炼应该是开始有成果了才对。

胸部完全没有长大的迹象,而屁股还是老样子又大又丰满,但是从姐姐们那里得知大屁股是女人的武器之后,最近倒是对自己的屁股感到相当满意。

就在这时候,室内冷不防地响起内线电话的铃声。

「这种时候,会是谁啊?」

由衣住的大楼是整层式的高级高层大楼。虽然房子是母亲的,不过现在则是以由衣继承房产的形式一个人住在这里。

由衣上面有九名姐姐,大家全都是各自分开一个人住。

完整地继承了白虎的性质,白虎一族的生活形态使他们并不会群居在一起,而是各自单独生活。

然而家族之间的感情却很好,而且也经常会和「姐姐们」一起出门逛街买东西,也常常和「姐姐们」一起吃饭,甚至也会找「姐姐们」商量,寻求各方面的意见。而由衣的穿衣风格也完整地继承了「姐姐们」的风格特色。

「是八云姐吗?」

想到经常来家里玩——或者说,就住在楼上的八姐,由衣将挂在沙发上的洋装套在身上,毫无警戒心地打开了玄关大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名戴着太阳眼镜的女子。

那是一名长相带着一丝姐姐们的影子,同时长得也像由衣,外表年轻有光泽的美女,她身上正穿着一身儿童不宜的暴露服装,就像是在刻意衬托出富有肉感与充满魅力的身材般。

明明乍看下像是夜晚花蝴蝶的装扮,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弥漫在这名美女周围的风、以及空气却不显得下流。

相反地,她身上那股不管是谁见到她,都能一眼看出这绝非普通人的气质。而这种威风凛凛的压倒性「王者」风范,导致即使她身上穿着暴露的服装,看起来都让人觉得是炫烂耀眼的王者衣装。

这样一名绝世美女在看到由衣的脸后,随即拿下脸上的太阳眼镜,露出一抹连同性别的人看了也要脸红心跳的媚惑笑容,接着把手插在腰上说:「由衣,我回来了!」

由衣一愣,拿在手上的毛巾便掉落在地。全身的汗水唰地一声,在瞬间就蒸发于无形。

「——母、母亲!?」

由衣脸色铁青地大喊着。

这名被由衣称呼为母亲的女子名为白峰千鹤。

尽管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但是毫无疑问地,她确实是由衣真正的母亲,同时也是生下十名女儿的女中豪杰。

「你什么时候回日本的!?不对,比起这件事——」

由衣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把那句卡在喉咙口的「你来这里干嘛啊!」给吞回肚子里。

「我是搭今天的飞机抵达日本的哦。来,这是土产。」

千鹤将手中的纸袋递出去后,随即走进屋子里。

「你刚才在训练呀?真有干劲呢。加油,努力让自己成长得更有女人味!」

「等、等一下!母亲,为什么你会回日本?至少也要告诉我原因吧!」

「我等等就告诉你原因,总之,可以先把酒拿出来吗?」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千鹤动作慵懒地单脚翘起。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室内的空气便陡然一变。屋子里充斥着仿佛是王者坐在王座般的压倒性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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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衣下意识地吞了一口气。

「我、我可是一个人住耶?怎么可能会有酒啊!」

拼命地压制住忍不住想颤抖的身体,由衣表情不快地对来访者的要求给予回应。

「这样啊,那好吧,什么都无所谓,把喝的端上来。」

「……水可以吗?」

「可以。」

由衣从冰箱里拿出不同于自己在喝的、冰得相当彻底的矿泉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母亲。把水递给对方的那一瞬间,稍微碰触到对方的手,由衣随即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回来。

「谢啦,由衣。看你这么有精神,我放心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把我丢着不管的,还真敢说呢……」

「你说什么?」

千鹤表情愉悦地眯起眼睛看向由衣。那是温柔母亲的眼神。

「我什么也没说!!」

闹别扭似地鼓起脸,由衣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接着用那只不小心碰到母亲的手指卷绕头发。

这是由衣感到烦躁时会出现的习惯性动作。

由衣非常不擅长和母亲相处。她很尊敬母亲,也很爱她,但是只要和对方在一起,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下来。和对方在一起,让她感到窒息。

白峰家中,不存在着所谓的「父亲」。

母亲生下了包含由衣在内的十名女儿,而每位女儿的父亲都不同人,她也没有和任何人结婚入籍。

白峰千鹤是一名非常奔放的女性。

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她就像是一阵风般自由自在。度过仿佛是为恋爱而活的人生,直到如今,依然未曾改变过。

由衣刚出生就在一大群「姐姐们」以及为白峰家效忠的人们的教养下长大。姐姐们就等于是母亲的存在。

而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位正牌母亲,据说在由衣刚出生后不久,把她丢着不管后,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小时候虽然不太在意,但是等到懂事后,就算不喜欢,也开始发现到自己家果然和普通的家庭不同,老实说,那时候的自己过得很痛苦。

最重要的是,比如说母亲的这一点是个性使然、是在性方面的价值观不同、是魔术师家系的缘故、是白虎之血的影响……等等,正因为这些都不是「理由」,所以年幼的由衣才会觉得更难受。

但是尽管如此,姐姐们也真的对自己很好,自己也在什么都不缺的优渥生活中长大了。排除掉关于母亲的事情,她其实过着非常普通而幸福的生活。

和母亲重逢时,已经是她小学三年级的事情了,当时是她和一织感情最好的时候、是她每天都在玩的时候。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母亲——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我要彻底训练你成为一名魔术师。接着,你就可以为给魔师去死了。」

却抛下了这句话。

托母亲的「福」,她和她最喜欢的一织直到前阵子为止,两人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直到最近,两人的关系总算稍微修复到会让人觉得……气氛好像还不错?的程度了。

只要持续下去,就能回到像以前那样——不对,毕竟彼此之间都长大了,所以应该可以成长到更加「成人」的关系才对——在由衣的内心里,怀抱着淡淡的期待。

因此,为了让这份期待成真、也为了让这份期待随时都能成真,自从和鬼战斗后的那一晚以来,她就开始培养增强自己的力量和女人味。

结果,母亲却突然来了。

对由衣来说,这是即将发生坏事情的前兆。也只会是「凶兆」。

「……你快点说你来这里的原因嘛。」

为了可以随时逃走,由衣使劲全力绷紧四肢,启动最高级警戒询问母亲。

然而,千鹤却把身体深深地陷进沙发里,然后慵懒地重新单脚跨起那只曲线优美到连模特儿都甘拜下风的纤长美腿——就好像是在吊着自己的胃口一样。

「母亲!」

「你就这么想知道?」

「如果我说我不想知道,你就会什么也不说地回去吗?」

「呵呵,你的眼神好吓人呢,你这样可是会白白浪费了你这张可爱的脸蛋哦。你用不着担心,我不打算说什么勉强你的话喔。依你的年纪来看,也差不多刚好是时候了——在生物学方面来说也是唷。」

千鹤看着由衣的身体,露出一抹妖异的微笑。

「由衣,我要你生孩子。」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做一道简单的料理般随意。

在一瞬间的空白后。

「蛤啊啊啊啊啊啊!?」

过于惊讶,甚至连逃走的事情也跟着忘得一干二净,由衣大叫道。

「我、我……我才刚升上高中耶!?为什么突然就……!这种事情,我绝对不答应!!」

「这可是为了白峰家哦。」

「莫名其妙!反正肯定是为了一些无聊的理由对吧!?」

「理由?这当然是有理由的呀。我们白峰家自古以来便背负着四神兽家族的前锋、背负着战斗部队的职责。是死得最多人的一族喔。这一点同时也是我族的荣耀。所以白峰家的女子必须生下许多孩子才行。这也是为了尽可能地生出给魔的先锋尖兵哪——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一个不知检点、游走在各式男人之间的母亲了吧?」

千鹤用一种身体深深地陷在沙发里的状态,眼神像是威慑似地看向由衣。

咕嘟一声,由衣吞了口口水。

「我这么努力地生下你们这十个女儿,结果你们这边却完全没有要生孩子的迹象。到底是哪边的教育出现问题了哪?」

「既、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来我这里,去找瞳姐不就好了吗!」

由衣一边在脑中向排行老大的姐姐谢罪,一边说道。

「我当然已经去找过她了。我已经绕了一圈所有人的家,细细地叮嘱过每一个人了。结果其中的三个人,竟然还跟我说什么男人这种生物好肮脏哦〜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真是让人困扰呢。所以说,回归正题,你心里有没有目标?如果没有,妈妈我就替你准备啰?」

「目、目标是指什么啊……?」

「什么叫做什么啊。还是要我说撒在田里的种子你才懂?」

「你、你你、你简直差劲透顶!!你对着自己的女儿,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呀!!」

「因为你是我女儿,所以我才这么说的呀,不是吗?所以是有还是没有?到底是哪个?」

死也不想回答。可是如果不回答的话,母亲肯定会替她准备「种子」吧。只有这一点,她宁死也不从。

由衣一面因为感到屈辱和羞耻而颤抖着,一面老实地回答。

「……有、有啦,我已经有目标了,所以拜托你不要多管闲事!」

由于不甘心,泪水从由衣的眼角渗出来。

「唉呀!?由衣你挺行的嘛!光只是有对象,就已经比你上面那几个姐姐们要来得有进展很多了。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最像我了。」

「我完全高兴不起来!更何况,我和他之间也还没进展到那种关系啊……」

「所以对方是谁呢?由衣的学校可是女子高中呢,难道是老师之类的?」

「我绝对不会回答你!」

我才没有任何义务要告诉你更多内情呢。由衣一边心想,一边噤声不语。

「年纪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

「感觉由衣意外地会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呢。」

「…………」

「而且从小就总是一副没爸爸,所以很寂寞的感觉呢。」

「……」

「根据我的预测来判断呀,我认为对方是一个有包容力的花花公子,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大叔之类的。嗯嗯嗯,连我自己都好佩服我的推理呢。所以说——你是喜欢上一织的哪里呀?」

「什……!?为、为为、为什么这种时候会出现那家伙的名字啊!莫名其妙!」

「什么嘛,原来还停留在接吻阶段呀。我的女儿们会什么如此地晚熟呢?」

「!?」

「你的脸上写着为什么我会知道呢。这点小事,简简单单就能知道了唷。因为是由衣的精灵们告诉我的嘛。」

当千鹤说完,风之精灵们在她的周围飘然飞舞。

「你、你们这群家伙!!!」

由衣的怒吼声一落,风之精灵们便四下逃窜开来。

「唉呀,算了。我周六不方便,就选在周日吧。时间上刚刚好,把由衣最喜欢的一织带过来。我来帮你测试他和你配不配。早上十一点在火车站前碰面。听到了吗?由衣。」

「等、等一下,母亲!」

「那我要走啰。我还有其他地方赶着过去呢。」

千鹤看也不看女儿一眼,一副已经完事的态度站起身。

「还有,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现任家主的命令哦?要是敢爽约,可不是处罚就能轻易解决唷。呵呵,不过就算这样,妈妈我还是很期待和由衣一同出游哦♪ 」

话落,千鹤如同来时般任性妄为又旁若无人,她宛如暴风雨般,将一切弄得乱七八糟后,就转身潇洒离去。

玄关处的门静静地关上,大门自动上锁的声音空虚地在屋里回荡。

因为愤怒而不住地颤抖着肩膀,由衣万分厌恶地瞪视着玄关大门。

「以后不准再过来,大笨蛋!!」

说完,她将喝到一半的矿泉水宝特瓶砸向玄关。

「母亲大人,您说什么……?」

是夜。结束和水蛇之间的战斗后,和家人一同用餐的凤凰院玲奈听了母亲突然对自己说的话,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我说,你该结婚了,小玲。」

说着,宛如阳光般温柔微笑的,是一名保留着一股纯真气质的纯日式美少女,她的外表别说是高中生了,看起来甚至像是国中生。

富有光泽的黑发长及腰间,女子身上穿着一身以白色为基调的凉爽洋装。

在犹如花蕾的稚气容貌中,带着一种散发出秀丽之美以及奇特女性魅力的外表释放出一种让人看一眼,就绝对无法忘怀的强烈而耀眼的魅力。

她是凤凰院神那。

怎么看都比玲奈来得年幼,却是玲奈的亲生母亲。

玲奈在听完母亲的话后,眉毛有一瞬间微微一动。

「我拒绝。」

她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出这句话后,一副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餐具重新开动。

主菜是烤羊排。

烤制程度恰到好处地控制在五分熟,肉排鲜嫩欲滴的红色激起食欲。

玲奈用完美的餐桌礼仪和优雅的动作「挥下」餐刀。肉排像是爆裂开来似地被切割开来,红色的覆盆子酱汁朝玲奈的脸颊飞溅而去,看起来就像是鲜血一样,沉默支配了餐桌。

「小玲,先把妈咪的话听完再说嘛——」

「我拒绝。」

「爸爸!小玲开始叛逆期了啦!」

不知为何,神那一脸高兴地看向被称为爸爸的男性。

那是一名正值壮年的英国男性。他有着一身高佻瘦削的身材,以及一头束在脑后的严重自然卷金发。看起来软弱好欺负的长相,配上一副俗气的圆框眼镜,下巴长满没有修整过的胡子。虽然以英国绅士来说,欠缺一些威严和华丽感,但是他的表情却非常地温柔。

他的名字是凤凰院·S·吉尔伯特,也是玲奈的父亲。

「玲奈,如果你不喜欢,那爸爸也不勉强你。但是,不管你要怎么去做出判断,也该好好地把别人的话听完再说。这才是有礼貌,不是吗?」

听了父亲吉尔伯特的话,玲奈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

「……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玲奈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餐刀和叉子放在盘子上,接着拿起餐巾擦拭嘴角。

「母亲大人,请您继续说吧。」

神那高兴地露出微笑。

「小玲,你应该也知道凤凰院家背负着两个使命吧?第一个当然就是作为巫女服侍给魔师,并以守护者之姿消灭魔物的使命。而第二个使命,则是身为退魔师一族,为了能专心致力于和魔物之间的战斗,出面负责四大家族的资金来源。我们凤凰院一族,为了这一点而不断地取得财源,并建立起财富。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力量。有时候,金钱甚至会比任何魔术都来得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喔。」

自古以来,四神兽家族便隐匿于这个世界的背后一面祓除魔物,表面上则是一边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守护着世俗的变迁直至现今。

白峰一族代表「武力」,凤凰院一族代表「财力」,青叶一族代表「权力」,而武藤一家,则背负着「统领」四大家族的职责。

这是作为魔术师,生活在这世界背面的一族在表面上的身份,同时也是只要还是人,就无法避免的包袱。

「关于这两个使命,我当然很清楚。」

「嗯,我知道小玲为了这两个使命非常地努力哦。我也有听说你在学园里的评价。小玲,你很棒哦。」

在母亲毫不保留地夸赞下,玲奈有一瞬间红了脸,握紧放在餐桌底下的手,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写在脸上。对于认为自己无论在哪方面都逊色于母亲的玲奈而言,受到母亲赞美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应该坦率地将高兴之情表现出来的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会突然要求我结婚呢?」

「毕竟小玲你也是女孩子嘛,就算早点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喔?我和爸爸认识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呢。」

「我是给魔师的巫女!我最应该优先考量的,是身为服侍当代给魔师的巫女使命!」

玲奈的嗓音充斥着无法隐藏的焦躁情绪。

然而,母亲神奈一发出开心的声音来,就像是一名小女孩似地高兴地大喊。

「爸爸!小玲果然正在叛逆期呢!」

「神、神那……你这样也太……」

看着高兴地双眼放光的神那,吉尔伯特露出困扰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母亲的行为举止让玲奈的怒火犹如怒发冲冠般熊熊地燃烧起来。

「就算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我……我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谨遵母亲的吩咐直到现在!」

因为过于愤怒,玲奈表情苍白地厉声说道。

结婚这种事,她绝对不会接受。她会拒绝到底。最让她感到厌恶的,是母亲不停地说自己「叛逆期」、「叛逆期」的事。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才感到格外地火大。

事实就如同神那所说的那样,玲奈现在正处于迟来的「叛逆期」中。

尤其是对于身为母亲的神那,她感到特别地反感。

在这之前,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只要是父母说的话,玲奈都会乖乖地听进去,可以说是一名懂事——甚至是过于懂事的女儿。

然而,经历过和鬼之间的战斗,从死亡命运被释放出来后,就像是至今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爆发开来一样,各种情绪从少女的内心里满溢而出。对于母亲的反感情绪,也是其中之一。

「杀死心、杀死自己,死后成为护国之鬼——命令我的人是母亲大人,是您!」

「别说了,玲奈。」

父亲,吉尔伯特温声告诫,然而玲奈的愤怒却无法平息下来。

「你怨恨我吗?」

「我不怨恨!」

玲奈眼神锐利地瞪视着神那。

然而,神那对于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毫无感觉似地,她只是一昧地温柔微笑着。

那是倒映在前后两面镜子里的「理想的自己」。是绝对无法超越的「墙壁」。

玲奈和神那两人虽然是母女,但是却非常地不像。可以说,两人完全是相反的个体。

除了外表完全不一样之外,就连个性也不一样。

玲奈对于自己死心眼、容易生气、不通人情的强势个性相当有自觉。微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可是,母亲神那却总是一脸笑咪咪的模样。

虽然拥有对任何人都很温柔的稳重性格,却也拥有谁也不能冒犯的强悍心灵。

个性不同,外表也就不同。

玲奈的外貌继承了英国人父亲浓厚的基因色彩。一头古板的金发、过高的身材、大得难看的胸部……这种身材,完全不适合穿可爱的衣服。

相反地,母亲神那却像是将代代相传的凤凰院血脉——集其血脉之美于一身般,是一名非常美丽的美少女。

一头光泽透亮的黑发,加上宛如稚女般惹人怜爱的外貌,即使是历经了岁月的风霜剑雨,神那这张至今依然惹人怜爱的美貌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为之着迷。

其中,最是狠狠刺激玲奈自卑心的,正是朱雀之力。也就是驱使火之精灵的异能之力。

就连唯一来自母亲传承,身为魔术师的才能——统御「焰火」的力量,也和母亲不同。

玲奈的火焰是毁灭之力,是破坏之力,是烧毁一切,让一切化为灰烬、回到「无」之状态的单纯火焰。是一种只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真理范围「之中」的东西。

可是母亲不同,母亲是一名天才。即便是在历任的巫女中,母亲也是一名有拥有稀世奇能的存在。

母亲的火焰被称为是「治愈之焰」,是一种可以治伤、疗魂、孕育生命的奇迹之火。不是破坏,而是掌管新生的不死鸟之火。

同时,神那甚至可以操控远远超越玲奈的神火。也就是说,她可以同时施展破坏与新生的力量。

那是一种超越这个世界的真理范畴、甚至能够触及魔导深渊的力量。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魔导之理」。

「……呵呵,差不多可以了吧。」

神情愉快地欣赏着陷入沉默的女儿,神那伸出手指咚咚咚地敲着桌子。

听见母亲的话,原本还沉浸在思考漩涡中的玲奈陡然抬起头,和一副像是看透一切的母亲四目交接后,她再一次地用力握紧双手。

「不管您说什么,现在的我都不可能会考虑结婚的事!我绝对不要!我现在只想好好地专注在作为服侍给魔师的巫女应该背负的使命!而且……自己的配偶……我自己会挑选要成为丈夫的人选。就算您是母亲大人,也请您不要对此再继续多加干涉!」

「我明白小玲想表达的主张喔。假如这个凤凰院家族就只是一个拥有古老血脉的家族,也许我就能作为一名母亲,任由你自由选择了吧。但是凤凰院可是魔术师一族。就如同小玲你所说的那样,最应该优先考量的,是我们背负的『使命』。小玲,你仔细听我说。你已经是有『将来』的人喔。我已经听说在和鬼的那场战斗中,你已经从式神诅咒中被解放了。所以说接下来,你必须完成第三个使命。」

「第三个使命?」

第一次听到所谓的第三个使命,玲奈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我们凤凰院一族的女性永远无法摆脱的烦恼哦。历代的凤凰院之女都很难怀孕产子。相较于白峰一族拥有许多孩子以及巫女,如今的凤凰院一族即使将分家的白凤院包含在内,能够成为巫女的人选也不过只有三人而已。原本,在四大属性中,我们这种驱使攻击力最强的「火」之力的凤凰院一族应该要站在战场的最前线才对。然而,我们因为『人数』之故,所以无法冒险。这是因为我们绝对不能让血脉断绝,也绝对不能就此灭绝。」

听着母亲口齿清晰的解释,玲奈身上的杀气逐渐地攀升。

「您的意思是说,所谓的结婚,就只是一种表面上的仪式是吗……」

神那没有回答玲奈的问话。但是她的沉默,就代表了肯定。

「您这是在要求我和不知道从哪来的陌生人生孩子……是吗!?」

「人选我已经替你选好了。长相俊秀,无论人品还是家事都无可挑剔。另外,和我与吉尔伯特那时候的情况不同,对方同样是一名魔术师。在人选上,完全没有任何缺点。」

「您太任性妄为了!对我来说——」

「小玲,不能选择武藤。」

察觉到玲奈接下来要说的话,神那打断了她的话。

她此时的语气已经不是平常那个温柔的母亲了,而是身为凤凰院一族现任家主所说的话,也代表着绝对强者的立场。

然而,玲奈双眼却是燃起熊熊怒火,「磅」地一声,她拍桌站起。

「我拒绝!!」

「我这么说是有理由的。」

「无论母亲大人说什么,我的心也不会变!」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闻言,玲奈整张脸顿时变得通红。

简直丢死人了。尽管为时已晚,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这句不小心在双亲面前光明正大说溜嘴的话所代表的涵义。

但是玲奈并没有落荒而逃。她毫不遮掩变得通红的脸,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

仿佛是正在面临决斗场面的骑士般。

「——我喜欢他。」

仅仅只有一句话,宛如宣示般,她光明正大地说道。

吉尔伯特高兴地笑了,神那则是表情困扰地将手贴住脸颊。

思春期少女在双亲面前亲口表态的恋慕之心,尽管这是由于对母亲的反抗之心所造就出来的招数,同时却也是玲奈毫不作伪的真心。

玲奈双耳通红地在椅子上坐下后,随即低下头像是要掩饰脸红的事实。

凝视着女儿,神那的表情显得哀伤。

「我们凤凰院一族之所以会不容易怀孕产子,是因为火属性过于强悍的庇护之力所导致的。血脉越是浓厚,庇护之力就越强,而出生率也会随着其比例跟着下降。虽然已经是好几代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武藤家也曾经和凤凰院家结契。生下来的孩子成为给魔师后,继承了武藤家。也就是说,一织身上多多少少流有凤凰院一族的血脉喔。这就是我说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她知道,魔术师把血脉、血统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

对魔术师而言,血缘家谱才是堆叠而成的力量,因为这是一个总有一天,会触及「魔导之理」的道路指示牌。

为了这一点,有时候,魔术师为了守护血统、为了守护魔术师的力量,还做出了荒谬的血统交配行为。甚至到了就算双方之间是近亲,也不奇怪的程度。

然而,变得过于浓郁的血脉在得到庞大力量的同时,却也带来了不少弊害。

其中之一,就是出生率低迷的现象。

无法生出孩子,就无法将血脉传承给下一代。对魔术师而言,这是一件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在如今的凤凰院一族中,就算只有一丝一毫,和同族通婚混血的情况都是不被允许的禁忌。

母亲是作为一名魔术师陈述正确的事实。对凤凰院一族来说,和完全不认识的男性孕育后代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反抗母亲的另一面,心中那个冷静的部分却也认同这一点。

可是,玲奈闭上眼想着一织。

单纯只是这样,狂躁的心就随之平静下来,令人难以置信地,心情变得平和了。

如果是从前的玲奈,想必会将家族、血脉所拥有的重要性、以及身为魔术师的使命摆在选项最前面吧。

但是对现在的玲奈而言,那种「琐事」已经变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因为她喜欢上了一名会让她产生这种念头的「对象」。

「……您想说的,就只有这些而已吗?母亲大人。」

「小玲?」

「这只是母亲大人您自己不晓得而已。您不明白,一织是一个拥有着何种强大力量的存在。倘若不是给魔师,一织将作为一名稀世罕有的大魔术师、作为一名伟大人物,在魔术界的历史中名留千古的优秀人才。喜欢上他,也许会是我唯一能感到骄傲的事情吧。」

「这一代的给魔师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是的!」

玲奈挺起胸,态度傲然地回答。

「所以说,母亲大人,关于结婚一事——」

「既然这样,那结婚对象就决定是一织啦。嗯,就这样决定啰♪ 」

她立刻回答道。

「咦……?」

「明天和老朋友约好了,所以不行呢。嗯,那就选在后天吧。后天刚好是周日对吧。小玲,把一织带回家里。隔了这么久一段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一副像是现在才想到似地双手互相拍击,神那微笑着说道。

看着母亲脸上露出宛如阳光般的笑容,玲奈冷不防地想起关于《北风与太阳》的童话故事。那是一则风之神与太阳之神比赛谁可以最先脱掉旅人外袍的故事。

太阳之神为了让脱掉旅人的外袍,用温暖的阳光照射旅人,借此设计旅人主动脱掉外袍。也就是说——

「母亲大人!!您算计我对吗!?」

「因为小玲现在正在叛逆期嘛,要是让你乖乖带一织回来,反而会让你感到反感对吧?呵呵。事情超乎想象地,进行得好顺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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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

玲奈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底端、宛如呻吟般低沉的声音喊道。

「什、什么事啊?玲奈。」

「我把母亲大人的话听完了,我已经尽完我该有的礼貌了。所以,接下来的无礼行为,正是我个人的答案。」

玲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我最讨厌母亲大人了!!」

玲奈像是要撼动整栋屋子的怒吼声响遍周遭。

3

所谓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选择,并且必须从中只选出一个选择。

在这之中,有梦想、有出路、有喜欢的人,有各式各样的选择。

但是,在这之中必然存在着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法做出抉择的难题。

像是在古老的典故中也出现过的「只能救其中一边」的故事正是如此。

溺水的恋人与母亲,只有一边能获救。就好比是「来吧,你选择救哪一个?」的问句。在这个被称为是阐明这个世界的不合理,借此规劝世人的故事中,隐含着各式各样的训诫,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回答。

想法随着人数的多寡,可以说是因人而异。

然而,共通的认知只有一点。那就是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没得救」。因为另一名重要的人会因此而死去。

面对着这个「只能选择其中一边」的人生难题,一织选择回答对方第三个选项——「沉默」。

但是,迎接而来的现实却是被迫在烧灼的房间里跪坐长达三小时之久的地狱。果然,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拯救自己。

「你差不多该做出选择了吧。我和玲奈,你要选哪一边?」

由衣不高兴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

「所以说,在这种连原因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要怎么做选择啊……」

另一边,一织声音听起来锐气全无。身心上都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你真的很优柔寡断耶。玲奈,你也快来说说他嘛。」

「由衣和我之间已经说好了。就算你没有选择我,我也绝对不会怨恨你。」

嘴上虽然这么说,玲奈却一副像是祈祷似地把手放在胸前,朝一织看了过来。

由衣虽然也表现得十分好胜,但是同样地可以发现她没有完全藏好的不安表情。

虽然处于这种像是在询问「你要选谁当你的恋人?」的处境,但是周围弥漫的紧张气氛却述说着,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织一边把手压在隐隐作痛的胃上,一边抛出已经不知道问了几次的疑问。

「既然如此,你们差不多也该把理由告诉我了吧。明天到底有什么事啊?」

两名一大早就突然来到一织家中的少女表示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求自己务必把时间空出来,不只如此,甚至还进一步地要他现在就从中选择其中一方。

一织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两人是在隐瞒着一些事。

「那是,那个……」

由衣难得露出困扰的表情,她求救似地朝玲奈的方向看去。

玲奈微微张了张嘴,结果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低下头。

对方的态度让自己反而变得更不安,一织有种很闷的感觉,他忍不住将领口处松开。

「啊〜真是的!既然这么烦恼,干脆抽签算了,什么方式都行,快点做出选择啦!要是没被选上,我得先做好各种逃跑的准备耶!」

「逃跑?由衣,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而且怎么可以用那种选择方式来决定啊!」

面对因为焦急而怒吼的由衣,一织也跟着反过来怒吼回去。

「吵死了吵死了!我们都说没关系了,你在不满什么啊!」

「由衣和玲奈是我很重要的人耶!就算不知道理由,我当然还是会想要选出最好的选择啊,不是吗!更何况为什么只能选一边啊?是谁决定不能两边都选的!?既然你们说不出理由,那我也不管了。不过,只要你们说不出理由,那么我的答案就只有一个。我两边都选!」

听了一织的话,由衣和玲奈纷纷胀红脸。

像是要掩饰变得火辣辣的脸一样,由衣一边频频用手指缠绕头发,一边一脸高兴地露出害羞的表情。

将两手压在胸口像是在压抑着心脏的鼓动,玲奈双眼变得湿润。

「你、你问我是谁决定的……不就是日本国宪法吗?你说对吧?玲奈。」

「啊、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日本国宪法?」

一织满脸疑惑地问道。

「总、总而言之,既然这是你的『答案』,那就随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我对你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反、反而啊,我要称赞你,你这个决定做得很好。」

满脸通红的由衣害羞似地伸手搔了搔脸颊。

「身为为你效忠的骑士、服侍于你的巫女,我原本打算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接受。可是……我现在安心了。一织的答案让我觉得很开心。

说着,玲奈高兴地微微一笑。

当两名少女因为安心而展颜微笑时,另一边的一织表情却反而变得黯淡。

他希望对方把理由告诉自己,如果有感到烦恼的事情,他希望对方说出来。可是两名少女却坚持不肯说。

有种朦胧的负面情感在一织的心中开始萌芽。

彼此互相以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隐瞒重要的事情,然后私底下秘密行动——之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结果,由于误会和错过,和原本从小感情一直很好的由衣和玲奈之间的关系产生崩坏,直到最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才开始修复,有了好转的迹象。

他已经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情了。恐惧犹如蜘蛛网,紧紧地缠绕住一织的思考和行动。

「你干嘛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啊?」

最先发现一织出现异样的是由衣。

由衣基本上个性相当冷淡,她总是表现得一副傲娇的模样,也不亲近任何人。乍看之下,看起来虽然旁若无人,但是实际上,她其实个性很温柔,对于旁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无法对需要帮忙的人置之不理。

「……没什么。」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没什么的表情喔。虽然我可以大概猜出来你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说啊,你要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啊。一织,我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解除你不安的情绪,但是我现在不打算说出来。因为我认为,这种事不应该这么草率地说出来。」

这时候,由衣暂时没再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一织身上转开来,像是要掩饰到现在依然还在发烫的脸。

「更、更何况,说真的,你自己应该也早就察觉出我们的心意了吧?就连这次的事情也是,你应该也猜出个大概了吧?」

说话一向不拐弯抹角的由衣难得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和自己说话,一织的心脏不禁漏跳一拍。

「我、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果然是那样吗?该不会你们两个都这么觉得吧?」

喉咙感到刺痛干渴,一织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同样的心情喔。这种事,应该要由你来开口才对嘛!」

「……抱歉,我一直没发现。」

「真是的,你发现得也太晚了吧。不懂少女心的人就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算了,虽然我最近也开始觉得,这一点也算是你的优点啦。」

由衣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脸红地说。

「不,是我不对,都是因为我太没用,会被你们讨厌也是当然的嘛。原来你说的逃走的准备,指的是这个意思啊。没想到你们两个都想要辞掉巫女的身份……」

一织一脸沮丧地垂下他那张毫无血色的铁青脸庞。

闻言——

「啊!?为、为什么你会得到这种结论啊!!」

「这、这是严重的误会,一织!!」

由衣和玲奈纷纷生气地朝一织的方向逼近。

「……咦,我猜错了吗?」

「你是怎么在刚才的对话流程中得到这种结论的啊!莫名其妙!说起来,你好歹也应该要察觉出我们对你的心意吧!一般都应该会懂吧!?就算你是玄武一族,也未免太迟钝了吧!!」

由衣似乎相当火大,她怒发冲冠地怒吼道。

「的、的确,我也许很迟钝没错,但是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有些事情我当然会猜不出来不是吗!」

「呜呜〜!既然这样,那我反倒不说了!一织你这个笨蛋!」

当由衣勃然大怒时,另一边的玲奈却是扶着额头用力叹气。

「由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已经无法选择手段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一织是个木头做的非人类了。本来我还想说,身为一名骑士,我要堂堂正正地正面出击,不过,遇到这种强敌,那就没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是的。事情演变至此,那就照一织所说的,让他『两者都选』吧。」

「可、可是,如果是现在的日本,重婚是犯罪行为吧?」

「只要力量钱的力量,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嘿〜真不愧是凤凰院财阀的继承人,说起话来都这么刚强呢。我喜欢你的想法。」

由衣惊讶地张大双眼,随即露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

「毕竟为了可以随时应对这种非常时刻,我族从以前就致力于壮大财力呀。」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嗯,那就这样做吧。」

两人就这样大喇喇地在一织面前继续说起悄悄话。

一段时间过去——

「那就这样,一织!你一定要把明天的时间空出来喔!」

由衣手插着腰说道。

「到底是怎样,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说起悄悄话,一织鼓起脸颊闹别扭地说道。

作为一名给魔师、以及武藤家当代家主,虽然还很年轻,却十分重视礼节和道义的一织对于在当事人面前秘密会谈的两人感到十分恼火。

闻言,玲奈连忙回答:

「简、简单来说,意思就是像一织刚才所说的那样两边都选。时间方面我们这边会调整,一织只要把明天,或是这一两天的时间空出来就好。」

玲奈的说明确实是简洁明了。

但是一织却是「啊」的一声,然后拍打手掌。

「抱歉抱歉,我忘了,其实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嘿嘿地笑着,他搔了搔脑袋说道。

相较之下,由衣和玲奈两人的双眼却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两人眼神呆然地用一种像是在看着死人般的冷淡眼神俯视一织,接着同时从两边伸出手指掐住一织的脸颊。

「啊,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好好跟对方说——唔?」

两名少女使出犹如老虎钳般的力量用力扯开一织的脸颊。

「呜呜〜要是以后我的脸松弛了,肯定是你们两个害的啦!」

一织和某个人约好了。

由于是自己先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但是因为私事,必须和对方另外约时间,所以礼貌上要先事先通知对方,再来安排下一个步骤。

然而,不知道内情的两人双眼却浮现不安的泪水,脸色铁青地咬紧嘴唇。

接着——

「玲奈,抱歉。说好不说出来的约定……我做不到了。」

「不可以,由衣!」

玲奈脸色一变抓住由衣的肩膀,被激烈的情绪冲昏头的由衣却将玲奈制止自己的手挥开:

「明天,要是你不来,我就和其他男人结合!这是母亲的命令,只要我还是白峰一族的人,我就绝对不能违背现任家主的命令。我在母亲眼里,先是巫女,再来才是女儿,是用来根除魔物的道具,所以我有义务为家族留下下一代血脉。我也明白如果是魔术师的话,这种想法是很理所当然的。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蹲下身,由衣哭了出来。玲奈温柔地拍拍由衣的背部表示关心。

听完由衣的话,一织愕然了。

由衣口中的母亲就是白峰千鹤——也就是白峰家族的现任家主下达的命令。

一织之前就知道,留下血脉也是生在四神兽家族的人必须背负的义务。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他们是一群资历还很浅的雏鸟,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魔术师,都还处于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地日夜钻研、锻炼身心的阶段。

最重要的是,由衣和玲奈两人被称为是注定和一织搭档的巫女——「最初的两人」。

这样的羁绊,比起恋人之间、比起夫妇之间,都要来得更为坚固。

一织用他那混乱不已的脑袋拼命思考,很快地便想到一个原因。

由衣和玲奈身上被施以死后将化为给魔师「式神」——也就是名为「鬼神转生之术」的诅咒。这是给魔师的巫女中,最初被选上的两名巫女将背负的死亡宿命。

而这样的宿命,正是导致原本感情很好的三人之间关系破裂的原因。这是因为,当时尚且年幼的少年少女们无法承受这种过于残酷的重责大任。

只看得见迫在眉睫的分离,刻意不去正视也许在不久后就会迎接而来的最坏的结果。最后,三人之间出现严重的裂痕,关系变得不和睦,导致差一点就造成无法挽回的离别。

然而,在和鬼命悬一线的战斗途中,「鬼神转生之术」意外地失去效力。

由衣和玲奈也因此从死亡命运中获得解放。

这才是历经和鬼的战斗才能得到的、无可取代的惊喜。两人在那场战斗中赢得了原本已经失去的「未来」。

「所以你才……是吗?难道说玲奈也是?」

「是的……我也得到母亲……也就是凤凰院现任家主的命令,如果明天没有带一织回家,就会被迫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

玲奈颤抖着嗓音说道。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话,我……!!」

「这是因为我们觉得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让你感到不安而已,所以才……」

「——!」

一织不甘地咬紧嘴唇沉默不语。

自以为自己这样做才是对的、是在为对方着想而采取的行动导致的结果正是这种场面。如果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就不会发生让少女们感到不安的情况、也就不会出现像这样让她们为自己白费心思的情形了。

如果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

「一织……你生气了?」

「一织,我要为我隐瞒事实的事情向你道歉。」

一织沉默的样子似乎让她们感到不安了,两名少女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当一织用力地握紧由衣和玲奈的手,少女们顿时身体微微一颤。

「那个……刚才呀,虽然很突然,但是和其他人的约定也许已经取消了。嗯,没错,毫无疑问地,已经取消了。这是当然的啊。什么嘛,别开玩笑了。怎么说呢……我觉得很火大。咦咦咦?这样很奇怪吧。要把我可爱的由衣和玲奈交给其他男人?这种事情,当然不可以啊。这种事——」

血液从紧咬的嘴唇溢出,宛如绯红色的口红般,将一织的嘴唇染红。

「有、有点痛耶……」

「一、一织……手……」

两人被一织紧紧握住的手腕处清楚地留下瘀青。

这块瘀青中隐含着绝对不放手的强烈意念,少女们一面露出困惑的表情,一面却又在看到自己手腕上留下的瘀青后,高兴地脸红。

「明天我会过去,你们今天就先回去吧。我也要做些准备才行……」

一织像是硬挤出声音似地说道,然后终于放开了两人的手。

「……嗯。」「……好。」

由衣和玲奈两人双双回答后,一边不停地回过头看向样子有些奇怪的一织,一边踏上返家之路。

少女们没有发现。

她们没有察觉到,自己竟是完成和《北风与太阳》一样的角色作用。

然后,被选为旅人的少年脱掉的,并不是单纯的外袍,而是约束自我的束具。也就是玄武「为了将自己关在里面」而创造出来的金刚石牢笼。

低下头,凝视着地板上某一点的银色瞳孔——沉睡在那深处的深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脉动。

贴靠在少年身上,一只鬼露出万分妖异的微笑。

4

隔天。白峰由衣比约定好的时间还要提早一个小时来到了火车站前。

由于母亲并没有指定她穿什么样的衣服,为了方便随时都能展开「战斗」模式,因此她尽可能地选择容易活动的休闲装扮。

无袖的白色背心、以及迷彩图样的超迷你百褶裙,最近的锻炼似乎是有了成果,隐隐约约露出大腿根部的光洁长腿比往常更受人瞩目。

虽然平常总是喜欢穿上短得夸张的迷你裙,但是由衣今天却是换上了外观看起来像是迷你裙的裤裙。外表看起来虽然是迷你裙,事实上却是短裤。

自从之前被一织提醒过有关裙子长度的事情后,由衣多少会在心里注意一些。

尽管自己对他人的目光毫不在乎,但是如果一织会在意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真心想给对方看的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但是正因为对自己无法将其说出口的懦弱一面有所自觉,才更觉得沮丧。

少女还没有发现到。如果是平常的由衣,肯定会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服装风格贯彻到底吧。但是她现在却无法做到这一点。面对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难题,由衣在连自己也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觉得气馁了。

「拜托你赶快来嘛……」

由衣语气有些软弱的低声呢喃。一想到待会要和母亲会面,感觉胸口就像是受到不安的心情狠狠挤压。

总是犹如猛虎般高傲且刚强的少女神色黯然下来,难得露出沮丧的表情。穿在脚下新买的楔型凉鞋踢着眼前的小石头。

蓦地,感觉到有人来了,说不定是一织?心里想着,她抬起头,只见一名陌生男子就站在面前。

外表看起来就很轻浮的男子嘴里似乎说着什么,但是如今的由衣却完全听不进去。

「哈……」的一声,由衣用力地叹气。

在两种层面的意思上,她的期待落空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当然不可能会是一织。正因为期待,所以就显得更火大。

由衣丝毫不掩饰焦躁的心情,她狠狠地将脚下的石头踩碎。

「磅」的一声,脚下发出来的声音比想象中还大声,被踩碎的小石头碎片迸射开来。

前来搭讪的男子吓得连忙落荒而逃,转眼便消失不见。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对踢石头的行为差不多也觉得腻了,由衣拿出手机,正打算打给一织时——

情况发生得非常突然。

在天空清澈湛蓝的夏日里,火车站前人声鼎沸,自然而然形成了一条人流。那副场景就像是从上流处潺潺流淌的河流般、宛如大海潮起潮落般,毫不间断地从火车站里涌出,接着又涌入火车站中消失不见。

而那条人流却变成两半——被一刀砍成两断了。

火车站前的气氛倏然一变。

来来往往的人们停下脚步,朝「目标」投以注目礼。

因为他们不得不施以注目。

确切来说,在对方从自己身边经过之前,就连从对方面前经过的行为都要再三顾忌。

感觉就像阻挡国王的去路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一样,人们屏住呼吸一声不响,提心吊胆地目送一名少年从眼前经过。

少年的名字叫武藤一织。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外表,那么,肯定是「非人类」吧。

由于对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一织平常都会尽可能地打扮得相当低调,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薄弱。

然而,在这一天、在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拥有非人类所有之妖异容貌的少年最大限度地显现出自己的本性以及魔性。

那模样,美得甚至到了惨烈的程度。

细心地用梳子将一头有着自然卷的白发梳理整齐,在那张楚楚可怜、使人误以为是白脸银眼美少女的脸上,化上了战士妆。嘴唇涂上鲜艳醒目的红彩,眼眶周围则是以鲜艳的红色益母草点缀。

穿在他身上的典雅装扮让人不禁误以为穿越时空来到了平安时期。

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纯白色光辉的狩衣上,镶上银色丝线的腰带打成了单耳蝴蝶结。黑色的和服袴裙上绣有精巧的金色刺绣,手脚上则是套上散发出深灰色光芒、看起来十分讲究的银制护手手套和护腿。

不只如此。

一织身上还披了一件防雨斗篷。

外面是仿佛要融化夜之黑暗般,亮丽的乌黑色彩,里面则是宛如滴落的鲜血般鲜艳的朱红色交叠式两层单片斗篷。被风吹起的斗篷就像是鸟儿展翅时的羽翼般,少年展现的妖艳气质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拥有漆黑翅膀的堕天使。

不仅如此,少年每踏出一步,就会响起一阵清澈的铃响。铃声正是来自少年插在腰上的两把短刀。短刀的刀铭是「铃虫」,是两把刀为一对的妖刀。

这些装束虽然和一织作为给魔师所穿的白色装束十分相配,然而,如果说白色装束是用在举行仪式时所穿的礼袍,那么他此时穿在身上的则是用于战斗时的礼袍。

这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服装,是为了死亡而存在的战士妆。

一边释放出如此妖艳却又楚楚可怜,以及强大到令人感到害怕的气势,一织在由衣面前停下脚步。

「让你久等了,由衣。」

一织说道。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平常总是散发出像是幼犬般楚楚可怜的气质,让人看了不禁想用力抱紧他的银色瞳孔此时却给人一种一旦不慎碰触到,感觉就会被撕裂似的危险色彩,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此时的心境不在正常状况中。

魔术师十分注重外表。

「看」本身的行为、「认识」本身的行为就已经陷入圈套中,也就是双方彼此的「距离」。这时候,魔术师为了提高自己的意志,就连穿在身上的衣服都会被拿来转换成力量的一部份。而兽化也是其中的一种。

若是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一织,无疑地,正是「兽化」一词。

此时此刻,在他身上早就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个软弱少年的影子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匹野兽,是一名美丽的雄性。

由衣着迷似地凝视着一织,心脏噗通噗通地发出鼓噪声。

可是,她同时却也觉得对方的行为有点太过火了。展现出来的魔性太明显了。太过受人瞩目了。

发现一群走在附近的女生们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十分陶醉的表情」对一织看得入迷,由衣对风之精灵下令后,连忙驱使神灵将一织的身影隐藏起来。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现在的一织。

同时,她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一织会如此在乎自己穿在身上的裙子长度。简单来说,就是嫉妒。

发现自己脸红的由衣却无法克制自己的反应。

等到风之精灵将一织隐藏起来后,人们纷纷表现出像是从白日梦惊醒似地环视周遭,然后一边在心中感到疑惑,一边慢慢回到现实生活中。

「你、你这是什么打扮啊。你是打算接下来要去战斗吗?」

「因为今天是由衣和玲奈重要的日子不是吗?我倒觉得,光是这点装扮还不够呢。」

「什么叫这点装扮啊……」

就连那次和鬼双方的惊险交战,他也没有穿成这样。

结果此时的一织却是满身的灵器、宝器、神器。而且几乎都是用来针对人的装备。由衣看向一织系在腰上的两把短刀。

「那是真的刀对吧?就算你是魔术师,大白天的,也不把刀子收进刀具收纳袋里,就这样大咧咧地把真刀挂在腰上,小心被警察抓喔?」

「没问题的,你放心。这和由衣的圣兽牙一样,是人类的肉眼看不到的妖刀。」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啊,我反而更放不下心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问我在想什么……噗哧,由衣你说话真是有趣呢。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来吗?你放心,弄脏手的人只有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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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由衣自己都觉得惊讶,一织的话竟然会让自己如此受伤。多么严重的误会,而且对方未免也太迟钝了。可是,让对方这么做的人——把一织逼成这样的人,正是她们自己。

她好喜欢好喜欢这样既没用又迟钝,过于单纯的一织。一股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

「别误会了,我并不是为了让你这么做才把你叫来的。况且,如果要弄脏双手,我当然也会跟你一起,不是吗?拜托你不要一个人离开,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由衣拼命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是一织银色的瞳孔中却被仿佛要吞噬自己的黑暗深渊给占据了。

他已经完全被魔鬼给吞噬了。无论说什么,他早就已经都听不见了。她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一只个性恶劣的鬼在一织背后嘲笑自己。

既然这样——由衣下定决心。

有时候,一个举动,会比上千句话语更能打动对方的心。

「……一织你这个笨蛋。」

抛下这句话,由衣便消失了——看起来就像消失一样。

她那超神速的步伐快得连残影都没有留下。

借由白虎之力所展现的强韧脚力、利用风之精灵所发挥的爆发性加速、把重点只放在刺穿对手的一击必杀当作第一宗旨——这是从由衣的战斗方式得来的绝佳距离和精湛的眼力判断。

碰触,只在一瞬间。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甚至可以说是百分之两百地成功传达给对方了。

犹如为了解除王子变身成青蛙的诅咒,公主为王子献上的吻一样,也像是为了将公主从沉睡中唤醒,王子俯身烙下的亲吻般,充满甜美、悲伤、而酥麻之感的刹那间的交缠。

饱含由衣全身上下所有灵魂的真心——神速的法式亲吻在对方的嘴唇上炸开。

「怎么样?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由衣一副头顶快冒烟似地红着脸,一边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一织的额头上。

「嗯、嗯……」

一织的脸上恢复原有的生气,在他露出一副「发生什么事情了?」的表情后,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他摸摸自己的嘴唇,整张脸变得无比通红。

「把刀收起来,我不想看到你拿那种东西。」

「我、我知道了。」

一织像是坏掉的锡铁玩偶似地连连点头后,随即慌慌张张地把短刀稍微拔出来,然后又收回刀鞘里。腰间发出「锵」地一声,短刀犹如渗入空气般消失于其中。

「你的理智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大概恢复到知道这其实是场梦境,是我在幻想的程度……」

「这样啊,那就够了。」

由衣从一织身上退开来。

「谢谢你今天来了。」

「不、不需要跟我道谢啊,是我自己想来的!」

「嗯。不过我还是要说谢谢,我很高兴你来了。」

双首盘在身后,由衣表情害羞地微笑说。

「不过啊,你这装扮到底是在干嘛啊。虽然说越是脾气好的人,生气起来就越可怕,不过你这也太过火了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玲奈要阻止我了。」

由衣重新审视一织身上的装扮,苦笑道。

「因、因为……我还以为由衣你……」

看着语气嗫嚅的一织,由衣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我怎么啦?难道你是在担心我被谁抢走?」

「真是的!不要取笑我嘛!」

被说中心事的一织满脸通红地扬声喊道。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失策呢。」

「怎么了吗?」

「要是之前就知道你这么有干劲,我就穿得再漂亮一点之后再出来了。这样一来,看起来不就会很不搭吗?」

在轻率的语调背后,饱含了由衣真正想表达「这样很帅喔」的想法。

「没有这回事喔!由衣也打扮得非常……可爱喔。」

「真、真的?」

意外听见一织的称赞,心脏忍不住开始狂跳。

「不过啊,裙子还是太短了呢。」

听了一织的话,由衣在心中摆了一个「YES!」的胜利手势。真想为选择穿上这件裤裙的自己叫好呀。

「呵呵,看来你也还嫩得很嘛。其实啊,从外观上看,虽然看起来像是迷你裙,但其实这是短裤唷。」

「咦、咦……原来是这样啊……」

反正衣服都设计得这么清凉了,不管是裙子还是短裤不都一样吗?在说出心声的前一刻,一织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我想说你会在意,所以才买了这件短裤来穿穿看,会很怪吗?」

「很、很适合你喔!真的,百分之百。超级适合你喔!」

他疯狂地称赞。都被称赞成这样了,也涌不起什么「不开心的感觉」。若是此时的由衣正在兽化状态,尾巴肯定已经忙碌地拼命摇晃起来了。

「……想看吗?」

由衣两手捏住裙摆,散发出妖媚的女人味。

并不是因为被称赞,才想要给对方一点甜头。自己绝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在心中这样想着,由衣却无法遏止高涨的情绪和飘飘然的感情。

「什、什么想看吗?」

「你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吗?」

说着,她缓缓拉起裙子。里面其实就是短裤,就算被看到也没什么,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染上一层淫靡的气息,由衣清楚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放荡。

「咕嘟」一声,耳边传来一织吞咽口水的声音。只见他的眼底此时潜伏着蠢蠢欲动的兽性。

「我想看……由衣,让我看吧。」

一织一反常态的直率回答让心跳开始狂跳。

她不可能会讨厌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现身为雌性的一面。黏稠荡漾的思考开始逐渐发麻,对于自己身处于火车站前、身旁人来人往、还是大白天的事情,她已经不在乎了。

「……好呀。」

由衣在一织的耳畔发出甜腻的呢喃。

然后她像是在吊胃口似地、也像是在卖弄风情似地用双手缓缓动作——

这时候。

「在日本全国人民来来往往的大马路上,你们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一道吃惊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转头一看,只见一辆法拉利就停靠在距离不到一公尺之远的地方。而且还是金属漆成的银色敞篷车。

一名身穿纯白色衬衫、配上迷你紧身裙,散发出浓厚成人魅力的绝世美女就坐在驾驶座上。

那人正是白峰千鹤。

明明距离得如此靠近,可是无论是动静还是声音,都完全没能察觉到。不,就连此刻的现在,依然没能察觉到这些。对方明明就在面前、明明就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但是别说是引擎声了,就连千鹤的模样看起来都是模糊不清的样子。

对于掌控风的由衣来说,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魔术。那并不只是单纯的「隐行」,而是结合隐行、幻术、以及结界的复合型魔术。

精灵魔术虽然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但是反过来看,好用的程度和驱使细腻技巧的近代魔术却是截然不同。

如果把精灵魔术比喻为无论任何东西都能破坏的强力炸弹,那么近代魔术就是求生刀。

不论是开罐器还是开瓶器,都是万能的便利道具,遇上紧急时刻还可以轻易地拿来伤人,但是其容许范围却也是限制在「人类力量所及程度」的用品。

也就是说,精灵魔术的施展者,千鹤这次借由风之精灵所驱使的复合型魔术是一种利用炸弹就能做到只打开罐子拉环、只打开瓶塞的的绝技。

这是一种非常惊人的手艺和技巧,是一种就算现在的由衣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千鹤的程度。

她早就知道,母亲是个非比寻常的人。

那天晚上,就连两人单独谈话的时候也是,她轻轻松松地就做到和这个世界的常理背道而驰的事——也就是一种名为「解码世界的记忆」的精灵魔术。

虽然因为非常不擅于和母亲打交道,所以不太想和她独处,但是母亲果然是一名伟大、其能力无人能及的大魔术师。母亲的存在既是她未来的目标,也是她总有一天必须抵达的高度。老实说,她心里其实也觉得这样的母亲有点帅气。

可是——

「母、母亲!?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说你从头到尾一直都在!?」

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少女而言,刚才的画面是绝对不能让亲人看到的。

「没有一直喔。嗯,大概就是看到你踢石头踢了快一个小时的画面、亲一织的画面、还有掀起裙子打算诱惑一织的画面吧?呵呵,我女儿还真行呢。不过,你这样有点没魄力喔?」

「你这样不就是一直都在吗!!」

对比胀红了一张脸怒上心头,哑声怒吼的由衣——

「明明我离你们这么近,是没发现到的人自己有错。你说对吗?」

千鹤却是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嘴。

「这、这个……」

「好歹你也是掌管风之精灵的白虎一族,拜托你多注意周围情况好吗?因为大意而死去的人可不只有你唷?」

「呜呜〜」

原本竖起一头怒发,发出哀嚎声的由衣听完母亲的话之后,像一朵枯萎的花朵般沮丧地垂下脑袋。

「总之,先上车吧。我预约了一家不错的店喔。」

说着,千鹤将脸上的太阳眼镜微微拿开,对一织抛了一个媚眼。

在千鹤开车带路下,一织和由衣来到了一家盖在市区郊外一处小山坡上的餐厅。

将百年以上的建筑物重新完整呈现出来的西式洋馆极其奢豪,堪称是新古典主义的结晶,内部装饰采用了大量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从天花板上的浮雕,到吊灯、悬挂在墙上的一盏煤油灯,店里随处都能看到充满历史、文化、以及店家引以为傲的得意之情。

不晓得是受到气氛所影响,还是因为紧张,呆呆地看着餐厅内部装潢的由衣发现到刚才为止,本来还站在自己身旁的一织已经在位子上坐下了。

「等、等等,不要自己一个人先走嘛!」

由衣连忙朝一织旁边的位子走去,在一个绝佳的时机在拉开来的椅子上坐下。

完成任务的女侍者动作精准熟练地鞠躬后,随即转身离去——一边用眼角陶醉地看着一织。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紧张嘛,你很习惯来这种店吗?」

由衣一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目送女侍者离开,一边语带别扭地说道。

「没有喔,我是第一次来。不过,以前不是常常去玲奈家玩吗?大概是因为气氛和这里很像,所以不太紧张吧。然后刚才的服务生姐姐说餐厅今天好像被我们包下来了哦。你需要名片吗?她有给我喔。」

「……」

她完全无法接受明明自己这么紧张,对方却完全没感觉的事实。心里忍不住觉得明明不过就是一织而已,跩什么跩。若无其事地把对方递过来的名片翻到背面,只见上方画了一枚爱心,而且还留了一串手机号码。

由衣命令风之精灵将名片撕成碎片。

「我不是常常告诉你,不可以从陌生人手中拿奇怪的东西吗?」

「对、对不起。」

「算了,下次记得就好。」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由衣从窗户看向外面的景色。

这是在餐厅员工的引导下,最靠近窗边的座位。一到晚上,或许就能看到将街景饱览无遗的美丽夜景吧。

母亲在不远处和看起来像是餐厅主人的男性聊天聊得十分融洽。

虽然并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自己对于那名在面对母亲时,露出一副好色模样的男性并没有任何好感,原本觉得很棒的气氛顿时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抱歉,你们等很久了吧。我已经先点好餐点了,大家慢慢享用吧。你们多少都能喝点酒吧?」

千鹤的话才刚说完,餐前酒就刚好端了上来。

男侍酒师动作熟练地取下红酒瓶的软木塞后,在一织和由衣的酒杯里倒入鲜艳的琥珀色液体。杯里冒着泡泡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葡萄香。

「我们可是未成年耶?」

由衣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地瞪视着母亲。

「的确还是未成年呢。不过,我一直认为,你们已经不是『孩子』了。呵呵,别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放心吧,你们喝的是不含酒精的非酒精饮料喔。」

看起来非常昂贵的瓶装缓缓注入千鹤的高脚杯。

心里想着既然没有酒精,那就没关系了,一织伸手拿起酒杯时,却被制止了。

「等等,我先喝喝看有没有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了什么。」

朝母亲瞥去一眼,由衣说道。千鹤则是表情愉快地旁观由衣的行为,就像是守护着「幼儿」的母亲一样。

像是要把焦躁感吞进肚里,由衣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液体。

甘甜而爽口的口感,味道意外地不错。而且的确不含酒精。喝起来有点像是碳酸果汁,由衣心想。

「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仿佛是在向母亲挑衅一样,由衣用力地将酒杯放在餐桌上。

「呵呵,你喝酒的模样真是豪爽呢。」

千鹤拼命地忍笑,接着朝侍酒师递去一个眼神,男子一声不响地悄声离去。

「……嗝。」

不对劲。身体就像是沸腾似地燥热。耳边传来了全身的血液在体内喧嚣流窜的声音。头开始晕了起来。对毒物以及药物明明有着高度抵抗力的身体,此时却像是喝得酩酊大醉般逐渐变得无力。

由衣一面奋力抵抗迎面袭来的强烈睡魔,一面瞪视着母亲。

母亲露出一抹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灿烂的笑容。

中计了。这是陷阱。她被这种低级的挑衅给算计了。各种后悔的言语在脑海中疯狂流窜,最后到了极限。由衣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倒下前映入眼角视线的,是一织冲过来的身影——

「你对由衣做了什么?」

当由衣从椅子上倒下,一织在她倒向地面之前抱住她。

「我只是加了特殊的木天蓼在里面而已哦。果然还是个孩子呢,这么容易就醉了。呵呵,睡脸真可爱。啊,不过要小心喔,要是把她弄醒了,可是会变得很难搞哦。」

千鹤语气温柔地说道。

她脸上的神情毫无疑问地是身为母亲的慈爱神情,一织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用公主抱的方式将睡着的由衣抱了起来。要将一个浑身无力的人抱起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体感重量甚至可以达到原本的两倍。

可是一织反而觉得很轻,轻得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

平常的由衣总是给人一种压倒性的存在感和压迫感,是一名以强大精灵之力祓除污秽之物的强壮战士。

然而此时沉睡在自己怀抱里的少女却显得娇弱、虚无,像是只要稍微一个动作,就会颓然崩塌一样。

打败所有敌人的手,竟然是如此地小巧柔弱。简简单单地就能踢碎水泥墙的脚劲然纤细得像是随时都会被折断。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他一直都知道,也认为自己知道。

一织牢牢地抱起由衣,踩着稳健的脚步,将由衣平放在附近的沙发上。

「嘿〜明明外表这么瘦弱,没想到还挺强壮的嘛。还是说,这是因为经历了不得不变得强壮的战斗方式所导致的?」

千鹤眯起眼睛看向一织。

「你是为了什么而演出这场闹剧的呢?千鹤大人。」

一织语气淡然地说道,难掩的怒气却在银色瞳孔深处汹涌地翻腾着。

「你生气的样子意外地很冷静呢。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带着由衣离开呢。」

「在我还不知道你邀请我来的理由之前,我不打算离开。」

「总是保持冷静沉着的态度。这是身为战场指挥者必须具备的资质。一织,你进步了呢。」

千鹤和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所以理所当然地,从以前他就认识她了。脑中甚至还留有小时候一起泡澡的记忆。

对一织来说,千鹤既是父亲的战友,同时也是一名师长。

但是——

「千鹤大人,请回归正题。」

一织的语气犹如离了鞘身的刀,无比锐利。

「呵呵,摆出这么可怕的脸可是会糟蹋你这张可爱的脸哦。我今天是想要和一织单独谈话。虽然这么做对由衣很抱歉啦。」

千鹤看着醉倒在沙发上睡着的女儿,温柔地微笑说道。

「既然这样,就算不用这种迂回的方式,你只要直接联络我不就好了吗?」

「……武藤的血统里是不是受了一种名为『迟钝』的诅咒呀?」

「咦?」

「因为,身为一个母亲,却越过女儿直接把女儿的男朋友找出来,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是吗?我呀,似乎是平时的行为不好,特别容易被误会呢。」

相较于露出愉快笑容的千鹤,一织的脸色却是变得黯淡无光。这是因为——

「我并不是由衣的男朋友。」

一织为自己的回答感到悲哀。这项事实让他反而更火大。

「那么,你是怎么看待由衣的呢?」

闻言,一织看向在沙发上睡着的由衣。

问他怎么看待她?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打从相遇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意就一直没有变过。相反地,随着一天天过去,这种感情反而变得更强烈了。有时候,甚至是到了难以应对这种感情的地步。

「——我喜欢她。」

一织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回答。

千鹤有些惊讶地不停眨着眼睛。

「嘿〜你回答得倒是很肯定嘛。这种的最棒了。你有告诉由衣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那是因为……」

虽然他很喜欢由衣,但是对于玲奈却也是同等地喜欢。

本来就已经配不上对方,却同时喜欢上两人的自己肯定是个超级大笨蛋或禽兽吧。

最重要的是,在经过和鬼对战的事情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成以前的关系,若是强求彼此的关系有更进一步的进展,也许双方的关系会再度崩毁,只要一想到这里,一织就无法向前迈进。

「如果我说我害怕的话,千鹤大人会笑我吗?」

一织勉强挤出声音说。

闻言,千鹤摇摇头,眼神认真地看向一织。

「不会,我不会笑你。因为我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告诉心上人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心意受到否定和自己的存在本身受到否定是同样的意思,这和死亡没有任何不同。会觉得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哦。因为害怕死亡,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呀。」

只是——语气一个停顿,千鹤隔着窗户抬头看向澄澈的蓝天。

「如果也恐惧着表明心意,那么同样也会为无法表明心意的事感到恐惧。死亡反而是一种救赎。死不了的心意,和诅咒是一样的。」

语毕,她的眼里流露出只有失去无法挽回之物的人才有的漆黑情感。

对方的话让差点在迎战夜叉姬的战斗中,失去由衣和玲奈的一织感觉心中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般,无比地沉重。

「我会记住你说的话。」

一织打破沉默似地说道。

「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才变得爱管闲事吗?虽然想说的话永远说不完,不过时间总是有限的呢。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

温和而平静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千鹤站起身,伸出右手放在胸前。结界产生变化,风之精灵在四周飘然起舞。

明白这个举动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一织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是仪式的暗号,是只对自己认可对方和自己彼此为对等关系的人施展的神圣仪式。

「再次感谢您应邀前来,给魔师大人。在下名为白峰千鹤,是白峰家族现任家主,同时也是服侍前任家主的第三名巫女,是展现白色武力之人。在下非常怀念与令尊一同在月下奔驰的岁月。拥有年轻獠牙的人哪,只愿汝拥有风之祝福。」

那是一道非常理智的嗓音。只要听见这道嗓音,无论是谁都会变得紧张起来——这是因为嗓音里饱含着压倒性的沉重感。一织忍不住差点跪下来。

身体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就是所谓的女王。想要服侍对方、低垂着头亲吻那双手。

然而,一织死命地、拼命地咬紧牙关强压下这股冲动,他闭上眼,暂时陷入了沉默当中。

再度张开眼睛时,只见一股庞大的「魔力」在那双银色瞳孔中疯狂地流转。

「既是岚之魔女,亦是与风共生之人。白峰的继承者。家父经常提到他多次都在你的风之庇护下死里逃生。吾名为武藤一织,是继承武藤一脉之人、是展现神兽之『意』的人、也是现任给魔师。放轻松,白峰。吾的同胞啊。」

一织澄澈的嗓音响起。

尽管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稚嫩,却已经有了王者的风范。可以从他声音里感觉到一种我才是王的强韧,无论是谁都不能冒犯自己的强悍意志。

「呵呵,你做得很好。」

当千鹤露出满足的笑容,紧迫逼人的气氛在此时瞬间烟消云散。一织在心里放心地拍了拍胸口。

「你长大了呢,一织。你已经成为一名伟大的雄性了哦。虽然先代家主突然表示要引退的时候,让我吓了好一大跳……原来如此,也难怪先代家主会想要退位让贤呢。」

「好久不见,千鹤大人。」

看到千鹤在位子上坐下后,一织也跟着坐回位子上。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呵呵,意外地,感觉真让人紧张呢。对了……首先我应该说的是,谢谢你,是吗?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呢。不过,看到由衣之后,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看出寄生在那孩子身上的『鬼神转生之术』——也就是护国之诡的诅咒已经解除了的事实。身为一名母亲,我要谢谢你让我的女儿从死亡的命运获得解放。不过——」

千鹤的表情从温柔的母亲变成眼神冰冷得令人为之颤栗的魔术师。

「这样的优秀之才,若是她能成为式神,必然可以成为一名天下无双的鬼。她可是有可能化为给魔师的剑、护盾、以及为了袱除泛滥于人世间的魔物而存在的道具。最重要的是,为了保护给魔师大人——也就是你,鬼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你做了一件蠢事。」

「那是身为魔术师的千鹤大人真正的想法吗?」

「是的。我甘愿接受禽兽的非议。不过……这就是魔术师哦,一织。」

白峰家、白虎一族是一群即使在四神兽家族中,也是在战斗、武力方面格外专精的一族。

抢先冲向战场、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靠近敌人、同时,也是死最多人的一族。

在这样一个家族的家主所说的话语中,他感觉到一种背负觉悟之人无法战胜任何贤德之人的沉重感。

「千鹤大人……」

「一织,我先把话说清楚。你确实被选为当代的给魔师。只要你继承了给魔师的身份、只要你还姓武藤,那么,你就连死亡都是不被允许的。无论付出多少牺牲,我们白峰家都会保护给魔师。式是为了这一点而存在,鬼也是为了这一点而存在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打算牺牲由衣和玲奈。」

「为了保全她们,即使其他巫女因此而丧命,你也能继续坚持你的想法吗?」

千鹤锐利的问话让一织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抓住似地发疼。

「……」

一织用沉默回答她。

虽然答案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显得十分暧昧不明,但是他绝对不会把视线从千鹤身上挪开来。他不躲也不逃,直直地回视对方。

看着这样的一织,千鹤原本显得十分冰冷的表情稍微有了缓和。

「刚才的询问是我太卑鄙了,我撤回。无论是谁,比起陌生人的性命,当然还是亲近之人的性命更重要。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原本还想说,要是你敢说出你所有人都想救之类的天真回答,那么我就要粉碎你那奢侈的想法,但是看来,你似乎已经为以后的事情做好准备了呢。」

老实说,他每个人都想救,他不想牺牲任何人。一织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之后也打算这么做。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因为弱者的理想论而丧命的人总是身边那些支持的人们。自知自己目前只是不成熟的雏鸟,一织在桌底下握紧拳头,仿佛是要掩饰不甘的情绪。

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般,千鹤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一织。

「一织,你冷静下来听好了。四神兽家族的上层,也就是位于顶层的『四大属性的魔女』已经决定再次对最初的两名巫女施行『鬼神转生之术』。」

她用温柔的嗓音在一织的心上插入尖锐的利牙。

「——!这是为什么!?」

脸色猛然剧变,一织站起身怒声问道。

千鹤的话里所代表的意义是一织无法忍耐、也不能容许的。

在四神兽家族中,存在着拥有高于现任家主的权限与发言力、尽管绝对不会出现在人前,却在人后决定一切的「四大属性的魔女」。

那是在原本服侍的给魔师死后,依然无法老去、也无法死去,只能永生永世地继续存活于人间的历任「第三位巫女」们。她们的目的将一切聚焦在维持并延续四神兽家族,并且长期不断地舍去除此之外的一切。

「四大属性的魔女」过去曾经在上古时代时,创造出一个「禁咒」。

这个禁术的名字是「鬼神转生之术」。

这种术法会让人转生为鬼,并使其以式神的身份为己所用,这是一种即使到了数百年时光过去的现在,依然持续地将四神兽家族的少女们束缚于其中的祝福,同时也是诅咒。

由衣和玲奈被选为这种术法的候补人选,原本,她们会为了一织而死,并且转生成为式神。

然而,在与鬼的战斗中,「鬼神转生之术」被解除了——鬼吞食了咒术。

少女们从死亡的命运中得到解放,而名符其实的鬼则代替她们成为了一织的式神。

那只鬼就是夜叉姬。

这是个没有人会变得不幸、所有人都能笑着迎接明天到来的选项,这是一个名为奇迹,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的意外。

「回答我!千鹤大人!」

一边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一织问道。

然而——

「我来说些往事给你听吧。」

千鹤突然转移话题。

「往事……?」

「是呀。我要说的内容和这次的事情也有关系。一织,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十五年前』的事情吧?」

闻言,一织轻轻地吸了口气。

十五年前的战争,就连在四神兽家族中都被视为是最大的禁忌话题。战争纪录被严密地封印起来,就连身为武藤家现任家主的一织都不被允许调阅这份纪录。

身为当事人的父亲也从不多提,而一织本身也没有想过要询问父亲更进一步的细节。

因为一织知道,就算对这件事不闻也不问,父亲同样会为悲伤与后悔的情绪感到煎熬,直到今天,也依然为其所苦。

因为他是那个站在距离父亲最靠近的位置上,看着父亲日日夜夜不吃不睡,着魔似地埋首于古魔导书的研读中研究术法,并且日渐憔悴的背影长大的。

可是,在那样的日子里,父亲曾经像是在缅怀过似般,一边抚摸着一织的白发,并且聊起一件有关母亲的事情。

「我的母亲为了我……成为了鬼神,是吗?」

一织将他绝对不会拿来询问父亲的事情问出口。

千鹤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是浩一郎……不,是先代家主告诉你的吗?」

「不是。父亲他……只有说过母亲唱歌很好听。因为父亲很温柔,也很没用,所以他大概是想透过处理掉母亲所有照片,借此让我不会因此而伤心吧。正因为他这样,我才会知道真相,知道父亲隐瞒了什么事,知道我为什么是白发。只要知道这些事,自然而然就能引出答案。」

这场推理非常简单。

在家中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的母亲的照片。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父亲为了忘记母亲,所以才把照片处理掉的关系。

可是父亲别说是忘记母亲了,当他每次抚摸一织的脑袋、碰触一织的白发时,父亲的眼睛却是透过一织在注视母亲。

然后,当他发现父亲的眼神中隐含的情感是一种令人哀伤的爱情时,一织终于确定了。

他确定了父亲之所以会将母亲所有照片处理掉,是因为不想被知道的真相就倒映在照片上的关系。

照片上的母亲无论是发色还是眼睛的颜色,肯定和现在的一织完全不像吧。

所以,父亲将照片处理掉了。

为了不让儿子受伤,父亲将每张都像是宝物般,充满珍贵回忆的母亲的照片全部烧成灰了。

老实说,父亲的行为完全是反效果。

要是被父亲保护到这种程度、要是看到父亲这种就算割舍一切也要守护自己的爱,那么就算他不想要这么做,也「想象」得出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守护自己的孩子,母亲也和父亲一样抛却了所有。

连一次也没能抱抱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在脐带还连接在一起的状态下,母亲自杀,并转生为鬼神。燃烧生命、燃烧爱,母亲化为鬼前去报仇了。

证据就是他的头发和眼睛。

一织深深地想念着未曾蒙面的母亲,像是要掩饰发热的眼眶,他摸了摸刘海。

「千鹤大人,请告诉我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点点头,千鹤眯起眼睛用一种像是在注视着故友般的眼神看向一织的身后,接着开始说起往事。

「那是先代家主继承给魔师之后的第二年所发生的事了。雏鸟成长为年轻成鸟,当时,可以说正好是先代家主要展翅大显身手的时候。一只名为『徒』的魔物突然降临此处。不同于我们以往迎战的对象,那是一种来自于其他次元的存在。许多巫女也在那场战役中丧生,最后在你母亲付出成为鬼神的代价后,才勉强将其封印住。而封印决定分成四个宝器,由四家族各别严加看守保管。」

青叶的「螺旋的水冠」、凤凰院的「极乐鸟的羽毛书签」、白峰的「凪之诗篇」、以及武藤的「伽蓝的沙漏」。

一织对于千鹤所说的宝器有印象。那是父亲总是带在身上的宝器,里面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空沙漏瓶。

「……那名妖魔,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吗?」

「当时,给魔师身边有十三名巫女。可是在战争结束时,还活着的巫女锐减到只剩三个人。其中一名巫女因为诅咒的感染,不到两年就过世了。」

「怎么这样……竟然有这么多人因此而牺牲……」

第一次知道十五年前的真相,一织顿时哑然无语。

这样的牺牲太大、太大了。一织的脑中浮现「毁灭」二字,千鹤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许多巫女在那次战役丧生,导致延续下一代的可能性被摧毁。那时候的四神兽家族就等同是灭绝了,而存活下来的我们在那之后必须面对的不是和妖魔之间的战争,而是来自于站在我方对立面的魔术结社的侵犯。事实上,当时有好几个结社都出现了可疑的动作。所以我方为众多死者进行秘密下葬,封锁情报,让一切深深地埋进不见天日的黑暗中。隐瞒牺牲的情况,让外界误以为已经死去的人们还活着,用谎言掩盖住当时发生的一切。之所以连继承武藤一脉的你都不知道十五年前的资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千鹤每说出一项真相,心脏就会像是被辗过似地隐隐作痛。

一织整张脸变得苍白,他乞求似地注视着千鹤。

被迫「听」了这么多、对方甚至用如此迂回的方式向自己「说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管他原本明不明白,他这时候也察觉到了——那个最坏最糟的可能、那条最不祥的方式。

「是不是封印出现意外了……?」

一织声音颤抖地问道。千鹤点点头:

「那是在三天前发生的事情。由白峰家保管的『凪之诗篇』被盗走了。不,应该说,我们发现现场留下封印从内部受到破坏的痕迹。这就是之所以要重新对由衣和玲奈施以『鬼神转生之术』最大的理由。」

「为了保护我吗?」

「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即使没有这个因素,我想,四家的决定大概也不会变。这一点在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在那孩子来到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我为了让她成为给魔师的式而产下那孩子,这正是『唯一』一个由衣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

一织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在看到千鹤悲伤的神情后,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是一张无情地深入魔术师骨髓中、令人感到悲伤的母亲的脸。

「我会对由衣施展『式』的诅咒。不过,到诅咒『完全』植入身体为止,需要两年时间。只要两年,无论是身为女人的喜悦,抑或是身为母亲的喜悦,想必她都能体会到吧。这是我身为她母亲,能在最后给她的礼物。」

千鹤静静地微笑,笑得让人觉得像是一名已经生无可恋的老妪。

「这件事,你有告诉由衣了吗?」

「……没有。可惜的是,我自己知道那孩子讨厌我,真的很可惜呢。但是无论再怎么样地被憎恨,我都是一名母亲,一名魔术师,是白峰一族的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是千鹤大人,应该可以什么也不说地做好这些事吧?」

「是啊,那么做也许是最好的。不过我一开始不是已经说了吗?作为一个母亲,我要感谢你。」

说完,千鹤站起身。

「我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哦。你慢慢享用,这里的餐点很棒哦。」

「千鹤大人呢?」

「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年轻人了。接下来,你们就两个人好好享受享受吧。由衣快醒来了,你用不着担心。」

「请等一下。」

一织叫住背过身正要离去的千鹤。

「什么事?一织。」

千鹤仅只将视线转向他。

「如果想在魔术的世界做些什么,那就将自己的力量展示出来。父亲是这么说的。」

「确实,魔术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所为的人情。因为我们恰恰是驱使魔物与非人之物的魔术师啊。」

「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展现我的『力量』。」

一织那双银色的瞳孔笔直地凝视着千鹤。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是。」

闻言,千鹤身上的气息从人类陡然变幻为野兽。

凶猛的气息一现,他感觉到一股像是被野兽用尖牙对准喉咙、仿佛会撕咬成碎片般猛烈的杀气、以及丝毫不逊于鬼的压倒性力量拥有的鼓动。

但是一织丝毫没有退却,他毫不畏惧地正面接下这股凶猛的气势。

「呵呵,真是个好雄性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请你尽情地展示你自身的力量吧,『借助』神兽之意的人啊。但是我是继承白峰一族之人,若想阻止……那就放马过来吧!」

说着,千鹤的眼中浮现一股自己至今不曾看过的情感,但是一织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情感。

「……我会谨记在心。」

说着,一织低头鞠躬。

接着,当他迈开脚步打算走向正在沙发上沉睡的由衣身边时。

「一织。」

刚才的情景对调,这次是一织被对方叫住。

「什么事?」

「如果对我女儿感到腻了,就来我这里吧。我会让你品尝到真正的女人的滋味——会让你永生难忘的哦。」

将手插在腰上,千鹤露出仿佛是在卖弄夸耀结实累累的熟成果实般妖艳的笑容,当彼此眼神交接时,她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在这一瞬间,一织真的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吃掉。

「还是说,你要现在就尝尝看呢?」

说着,千鹤像是在展现她那肉感的迷人身体般走了过来。一织一步步地往后退,却碰到由衣躺在上面沉睡的沙发扶手处进退不得。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

在一织身后,因为刚睡醒而心情不好,两眉间冒出青筋的由衣站起身。

「你很在意?」

千鹤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不是在问母亲!」

将一织夹在中间,两匹猛虎瞪视着彼此,空气中火花劈啪四溅。

过了一阵子后:

「这样啊,那你等到之后再好好问一织吧。」

说着,千鹤在一织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一织像石头一样僵硬着身体,在他背后的由衣发出像是血管爆开来的声音。

爽快地转过身,千鹤一边露出愉悦的笑容,一边迈步离开。

一织小心翼翼地看向由衣。

「给我好好说明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衣将手插在腰上,表情不悦地俯视他。

果然是母女,相似得惊人。一织一边看着端上桌来的餐点,决定从最开头慢慢说起——时间,还很足够。

5

将还有些醉意的由衣送回家后,当一织联系绫香打算和对方商量关于今后的事情时,对方要求他在学园会合。

绫香现在就住在位于学园附近的教职员宿舍。

原本一织虽然毫不在意地打算直接到那间宿舍找绫香,但是就世俗眼光来看,学生因为私事,在周日前往教职员的住处的行为似乎不太好。这一点放在男女之间,就更是如此。

没多久便抵达学园的一织在下了计程车后,便走向电梯口打算前往保健室。

可是,为什么大家会一直看自己啊?一织疑惑地心想。

感觉无论是擦肩而过的网球社社员、还是似乎正在休息的芭蕾舞社社员、甚至是背着乐器的吹奏社社员,大家似乎都在看自己。

「呜〜是我想太多了吗……」

低声呢喃着,一织不安地拨弄剪短后,变得没有安全感的刘海。

就在这时候。

「武藤同学……?」

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同班的班长正两手抱着书站在那里。

「咦,是班长啊?你怎么星期天还来学校?」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才对吧。因为文艺社也有举办社团活动,所以在夏天来临前,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话说回来,武藤同学!!」

脸上的眼镜一亮,班长跑了过来。

「这、这里,原来你对Cosplay有兴趣呀!是哪部动画呢?难道是游戏?哇,这个质感好逼真呀。好想看看原作哦!而且你脸上的妆也很棒呢!呐,我可以拍张照片吗?应该可以吧!?」

总是给人一种非常认真的印象的班长红着一张脸,呼吸急促地像只小狗一样围着一织团团转。

闻言,此时的一织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服装异于常人的事实。

「这、这个是那个……」

突然想不到借口,但又不能说实话,一织烦恼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时候——

「神崎同学,再不走的话,会议就要开始了哦。」

从领结的颜色可以看出来对方是二年级学姐,和班长一样手上抱着书的恬静少女说道。

而班长似乎还依然兴奋地说:

「那个,武藤同学!要是你有空的话,暑假要不要一起去漫画博览会——」

「快点,该走了。」

学姐拖着班长离开了。途中,学姐对一织轻轻地点头示意,一织也跟着点头表示回应。

就这样,两人从连接两栋建筑物的走廊走向隔壁的校舍消失不见。

「那个学姐……」

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一名魔术师。而且还是一名相当擅长术法的好手。戴在右手上的真银手镯显示出她会施展「创生魔术」。

当一织想出对策和应对方法时,他猛然回过神来。

真是坏习惯。只要一看到同业,就会忍不住做出防备的动作。正因为自己失礼的举止,所以必须要好好反省。

由于父亲从给魔师的身份退位,失去父亲庇护的一织在四神兽家族的命令下被迫进入「圣兰女学园」就读。这所学园私底下是魔术师的培育机构,来自全国结社的优秀魔术师与相关人员聚集于此,每天孜孜不倦地进行魔术的修练。

虽然不清楚有多少在校生是魔术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有很多魔术师在校就读。

一织的班级里也有几名魔术师,也有很多人就像刚才的少女一样,在其他魔术师面前并不隐瞒自己是魔术师的事实。虽说这是为了展现夸耀己方结社的力量,但是身份被外人知道就等同于将底牌暴露在太阳底下,这一类人从整体来说,大多拥有极高的实力。

这时候——

「竟然已经这个时间了!不赶快过去就糟了。」

钟楼的指针指向下午三点钟。想到傍晚七点和玲奈有约,一织连忙加快脚步走向绫香所在的保健室。

「绫香姐?不在吗?」

敲了敲保健室的门,却没有人回应,一织虽然踌躇了一下,却还是打开门走进里面。

寂静昏暗的保健室看起来有别于往常,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还没来吗……?」

一织走进里面打算将窗户打开——却在床与床之间,发现绫香就倒卧在刚好被窗帘遮住的地方。

「绫香姐!?」

不祥的预感让他不禁起鸡皮疙瘩,一织一边将挡在途中的推车扫开,一边朝绫香身旁跑去。

在绫香身边蹲下身,他小心注意不要去挪动绫香的身体,并确认心肺方面是否有任何异状。虽然很微弱,但是可以感觉出还在呼吸,一织拼命地呼喊绫香的名字。

然而,对方似乎已然完全失去意识,绫香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就在一织为了让她的姿势可以舒服一点,试图让她侧身躺下而松开绫香状似痛苦地按住胸口的双手后,下一瞬间,异变突起。

一道漆黑的瘴气从绫香的胸口溢了出来。

「——!」

一织在有关魔术的医学书里看过这个症状。

全身被诅咒侵蚀,毒素转为瘴气溢出体外——这是诅咒的感染到了「末期」时会有的症状。

这是已经无计可施的最坏情况。

如果放着不管,照这样下去的话,用不着几天,绫香就会——

「夜叉姬!!」

随着一织尖锐的嗓音响起,一道闪光迸射开来,一股令人为之胆颤的魔力从体内喷涌而出。

「用不着这么大声,妾身也听得到。事情的经过也是哪。所以?把妾身召唤出来是要妾身做什么?」

「就像《摘瘤爷爷》的故事那样做!夜叉姬!」

那是童话中,叙述鬼将老翁脸上的瘤摘除的故事。

而这里指的「瘤」指的则是咒术方面的诅咒,传言鬼可以操作诅咒,并且拥有随意掌控诅咒存灭之权的力量。

「虽说并非做不到,但是若不事先准备捞取出来的诅咒需要的受血载体,诅咒可是会主动回到原本的身体哦?诅咒就是这么一回事哪。」

「只要移到我的身体里就好!」

「妾身话可还没说完哪。即便将那个女人的诅咒移植到小男孩的身上,不代表这样就能让诅咒消失。道理就和杂草一样,若是只割除上面,根部还留着的话,那么想必过不了多久,诅咒的感染就会再度复发。而汝的牺牲也将化为无用之举,两人都将一同死去哪。呵呵,若是这样汝也认为无妨,妾身倒也不是不愿意这么做哦?」

汝好好想想吧。说完这句话,夜叉姬单脚翘起飘浮在半空中。

但是——

「就这样做,我无所谓!」

一织毫不犹豫地回答。

夜叉姬脸一皱,双眼燃起怒火高声怒斥。

「为何不多犹豫一会,蠢东西!因为诅咒而死亡可是这世上最痛苦的死法哪!」

「我当然知道会很痛苦。我也明白会很难受。因为……!绫香姐之所以会离开武藤家独自生活,就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自己因为诅咒的感染发作时的痛苦模样啊!绫香姐虽然总是开朗地鼓励大家,但是她最懊悔的,就是无法战斗的事啊!而且,让她的身体变成这样的人……就是我啊,夜叉姬。」

说着,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陷入昏迷的绫香脸上。

那是一件发生在八年前,让他永生难忘的事。

从小体质就容易引来灵体,一织在那天受到一只鬼的袭击。虽然鬼在经过一番死斗后,被绫香歼灭了,但是鬼却在临死之际对「一织」施以强烈的诅咒。而当时遍体鳞伤的绫香则挺身为一织接下了鬼的诅咒。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梦到绫香姐悲痛至极的惨叫声!我依旧会梦到绫香姐一边紧紧抱着我,一边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当时的我只能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不……当时的我,甚至看不下去地移开视线!」

在生死的交界处来回彷徨的绫香奇迹地保住一条性命。

然而,体内却留下了严重的诅咒感染,在这八年以来,绫香一直受到诅咒感染所折磨。一直到最近,她才恢复到能够正常生活的程度。

一织一直坚信绫香已经没事了。

一织甚至想,说不定再过不久,绫香姐就能回到巫女的岗位上和自己一起作战。结果现在却——

「没想到竟然已经恶化得如此严重……」

什么叫做奇迹发生?什么叫做没有人会变得不幸、所有人都能笑着迎接明天到来的选项?

无论是由衣和玲奈的事情,还是绫香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她们的情况已经处是履薄冰的事实呢?

既然谁都保护不了、谁也救不了的话,那么这双手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一织诅咒的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握紧拳头捶向地板。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

就在这时候——

「不是这样的,一织……」

绫香语气虚弱地说。

「绫香姐,你醒了吗!?」

「这、是……是我不够相信你们导致的报应……不是你的错……」

温柔地抚摸一织被泪水浸湿的脸庞,绫香断断续续地说道。

「呵呵,怎么、哭成这样啊?我本来、还想说……你稍微变得出色一些了说……果然、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呢……咳咳咳——」

绫香痛苦地不停咳着,口中吐出了大量的血。

「够了,别再说了!夜叉姬,拜托你!快点把绫香姐身上的诅咒移植到我的身体!」

听了一织殷切的恳求,夜叉姬一脸困扰地将手插在腰上陷入思索。过没多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鬼的瞳孔散发出妖异而不详的绯红光辉。

「也罢,就这么做吧。毕竟会这样,也不能说完全和妾身无关哪。就照汝的意思,妾身会摘除她体内的诅咒。不过,妾身可不打算把诅咒移植到汝的身上哦?在这种人多的场所,适合的载体要多少就有多少,不是吗?呵呵,为了让重要的人获救,汝这么做就等于是让无辜之人代替她下地狱哪!觉悟吧!请鬼做事就是这么一回事!汝也该知道,现实可不是将瘤摘除就没事了!」

说完,夜叉姬不再理会一织的反应,她露出妖艳而绝丽的微笑,让右爪宛如刀子般伸长,接着朝绫香的胸口刺去。

「哼……这诅咒倒是强大,扎根扎得这么深入。诅咒已经撕裂了肉体、深入了骨髓、侵入内脏之中了哪。不过,到了妾身手上,就是小事一件。」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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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绫香发出哀鸣声的同时,夜叉姬将爪子拔出来。

虽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但是爪子的前端却有一块漆黑的块状物正在蠕动着。

「这就是……一直以来侵蚀着绫香姐身体的诅咒感染的真面目……!」

一织露出充满憎恶的表情,扑上前试图从夜叉姬手中夺走诅咒黑块。

「真是愚蠢。汝的想法都被妾身看穿了。」

夜叉姬动作轻巧地躲开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一织的头。

虽然一织不停地挥舞着双手,但是由于身高差的关系,夜叉姬却丝毫不在意,她认真地看向手上的黑色块体。

「唔姆?这也不是吾族眷属的诅咒,莫非——」

若是单纯用一句话来称呼的话,虽然都是鬼,但是种类却相当广泛,从吃人的食人鬼,到喝生血的吸血鬼等等,鬼的世界中虽然存在着各式各样的鬼,但是在能力方面却有许多共通之处。

其中之一就是鬼拥有着所谓的眷属。

像是被食人鬼咬到的人会变成食人鬼,被吸血鬼吸了血的人会成为吸血鬼——这种传承正是所谓的眷属能力,直至今日,依然是深植于各地、为人所恐惧的民间传说。

对于生存在黑暗中的鬼而言,所谓的眷属,是用来排遣无聊时光、消解孤独之情、夸耀力量的工具,在战争里则是被视为用完就丢的马前卒。其中,也有一些鬼会让眷属像恋人一样侍候自己。

但是,在鬼界中可以说是最强鬼神的夜叉姬从神代活到现在,至今连一次都不曾自己「创造」出眷属。夜叉姬总是独自一人和孤独不停地进行着一种也可以说是永无止尽的战争,最后,她对无限的「生」感到绝望,并在千年前被封印起来。

「你有想到什么吗?」

「看来,这个诅咒……也许是和妾身相当接近的鬼神所为。小男孩,妾身想问,八前年的鬼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虽然完全不像啦,不过,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夜叉姬身上长了两条尾巴的感觉吧……」

「呵呵,长了尾巴的鬼哪……果然没错哪。又多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了哪。」

夜叉姬笑得十分妖异,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将拿在手中玩弄的诅咒黑块丢进嘴里咬碎后吞下肚。

「你、你怎么把它吃进去了!夜叉姬!?不可以吃这种奇怪的东西!快点,把它吐出来!快吐掉!」

一织连忙轻拍夜叉姬的背,另一边的夜叉姬却一脸恼怒地扭开身体。

「莫要将妾身当成猫狗来对待!比起这个,汝还不快去照顾那女人吗?虽然妾身已经将主要的强力怨念摘除了,但是渗入骨肉中的诅咒果然就像荆棘一样,还残留在她的体内哪。虽然已经熬过危险期,但是要量力而为,莫要勉强自己。」

「谢谢你,夜叉姬!真的很谢谢你!」

一织简短的话语中充满了百感交集的感谢之情。

「唔呣唔呣。好好地感谢妾身吧。既然这样,今后莫要用这些小事召唤妾身,应该要让妾身到热血沸腾的战场才是哪。如此一来,方能尽情发挥妾身的本领,就让妾身让汝瞧瞧,宛若杀尽三千世界鸦的姿态吧!」

夜叉姬一脸得意地挺胸发下豪语,结果发现身为当事人的一织完全没有反应后,她心中讶异地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过去。

这时候,一织完全无视夜叉姬的存在,他在绫香的周围拼命地用白色粉笔画出魔法阵。那张认真的侧脸、那副高兴的模样,无论神鬼,都不能干扰。

真正的鬼、最强鬼神就像是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忿忿不平地鼓起脸颊。

「……一织?」

闻到新叶淡淡的香气,绫香醒来后,和一双担心地地看向自己的银色美丽瞳孔对上。低头一看,只见檞寄生攀住了自己的身体。

「绫香姐,身体情况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一织双手举向前方,对着躺在保健室床上的绫香不断释放魔力。

凯尔特派别的魔女所使用的自然魔法和土属性非常相容,和木遁也很相似,绫香之前就知道一织为了治疗自己的伤口,经常使用这种「模仿魔术」。

「模仿魔术」是无法施展精灵魔术的一织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异能」,如果是一织擅长的白魔术,即使并不完整,却还是能施展出各种流派的魔术。

「抱歉,让你担心了,一织。我已经没事了哦。虽然我一直都有听到你的声音,可是身体没能做出反应。不过——」

绫香从床上坐起身,打开衣服的胸襟,朝胸口看去。

一直在那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八年以来,侵蚀着身体、甚至在一个月前突然恶化的诅咒感染所带来的痛苦奇迹似地消失了。

「鬼啊,为什么你会帮我呢……?」

困惑的情绪中隐含着一丝敬畏,绫香看向站在一织身旁的鬼。

「问妾身为什么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这可恶的小男孩恳求妾身的关系哪。若非如此,妾身也不可能会动手。不过,无论如何,妾身的眼光似乎因为漫长的沉睡而衰退不少哪。没想到妾身的主人要求的工作竟然如此没意义!真是铸下了千年大错哪!」

夜叉姬怒气腾腾地瞪视着一织,一边语带讽刺地抱怨。

绫香顿时紧张起来。

但是——

「对了,作为谢礼,我之后会买好喝得不得了的美酒来送给夜叉姬哦。你可以自己选你喜欢的酒哦。」

把鬼的怒火当成耳边风,一织微笑的脸像在说「有奖赏哦」。

闻言,真正的鬼、最强鬼神那双绯红的的瞳孔散发出危险的光芒,一头白发在空中不停地蠕动。

为了保护一织,绫香拼命地将体内仅存的魔力聚拢起来——

「当、当真!此话当真!那、那么,妾身想要方才王虎喝的那个名为『香槟』美酒!犹如最上等的吟酿酒散发出来的芳醇而甘甜的香气随着迸裂开来的酒泡在屋子里飘散开来,妾身、妾身当时真是想喝得不得了哪!说好了!说好了哪!」

像是得到对方承诺要买玩具给自己的稚女般,那名鬼双眼闪闪发亮,高兴地又蹦又跳。

绫香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不行啦,绫香姐。才刚病好,要好好休养才行啊。」

「是啊是啊,黑夜奔跑女,汝应该不想要因为逞强,又变得像『那天晚上』一样吧?」

人鬼异口同声的画面让绫香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之前的绫香完全不信任夜叉姬。关于这一点,身为最初的巫女——由衣和玲奈也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因为什么样的心血来潮才这么做,但是四神兽家族却展开最大级别的戒备来监视这个成为一织的式的鬼、这个超越人类智慧的魔性之辈。不,应该说,是除了监视,别无他法。

能够施展最强精灵魔术、在国际中都能排上前几名的魔术大家——四神兽家族竟然在害怕区区一只鬼——就像十五年前那样。

可是,实际上看到夜叉姬和一织的关系后,绫香看到了存在于两人之间、其妙的信任关系。

夜叉之姬、鬼之王竟然会担心一织,并且为他的话语一会高兴一会忧伤,甚至是乖顺地听从。

难道说,一织真的让这名鬼神变成了自己的盟友了吗?她忍不住在心中想着这种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那是发生在初夏时的某个晚上。

四神兽家族率先察觉到有个非常强大的鬼复活的事情。然后,知道由衣和玲奈就在现场的四家以及在背后掌管四家的「四大属性的魔女」决定舍弃两人。正确来说,是希望两人死去后转生成为鬼神。

然而,鬼却被降伏了,由衣和玲奈平安地回来了。

接着,受到魔术协会请托,要求正式进行讨伐鬼的四家在鬼苏醒的满月之夜,在一织等人和鬼约定下次再战的前一天,对绫香下达了一项命令。

封印鬼,和鬼一同死去吧——

绫香原本是一织的「第三位」巫女。

就像身为先代给魔师的兄长和白峰千鹤那样,年纪比给魔师大的巫女从小便守护着给魔师,扮演着引导雏鸟成长的母鸟,让对方信任自己、产生依赖感、并成为傀儡「丝线」是第三位巫女隐藏在台面下的任务。

绫香努力地扮演着这种肮脏的角色,并且在背后背叛四家,作为一名姐姐、一名母亲,为了能尽上一点心力,她一心一意地守护并疼爱着一织。

绫香对于背叛四家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罪恶感。

对绫香来说,比任何人事物都重要的是人就只有这个被自己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爱护的侄子。

从兄长将刚出生的一织交给自己照顾,并且逃到地下的大灵庙那天起、从八年前,自己和鬼神对战的那天起,绫香就已经将自己的生命全部献给了一织。

所以,如果能为了一织去死,她并不觉得害怕,她甚至对此感到高兴。

胜算还是有的。

在四神兽家族中,传说地神玄武的力量在火力限制下,甚至堪比火神朱雀。

一千三百年前所绘制、日本最古老的四神兽壁画目前就放在奈良的龟虎古坟中,在玄武的画里必然会出现漆黑的「蛇」。

那是衔咬着自己的尾巴,象征开始的「衔尾蛇」。

而玄武的「玄」同样也代表着黑色之意。

因此,自古以来,玄武一族的魔术师便为人所恐惧,并且被称为是吞食黑暗、行走于黑暗中的一族,是能够以一抵千的「重力使」。其中,能够操控暗之神器「暗御津刃」的绫香更是一名能够独自一人在八年前葬送鬼神的强者。

即使因为当时承受的诅咒感染,导致如今无法战斗、即便要将生命焚烧殆尽,她也一定会让鬼沉入黑暗深处。

可是,那天,当绫香向夜叉姬发起挑战时——

「真是令人怀念哪。妾身已经有千年没有见过以人身驱使黑暗的人了。这个时代也存在着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术师吗?首先,妾身对此要予以表扬。不过,很遗憾哪。若是遇见那名小男孩之前,妾身被汝杀死也无妨,但是妾身现在已经有了重要的约定哪。若不看到那个冒冒失失的小男孩因为痛苦和快乐而喘息的样子,妾身心中的刺痛就无法平息。」

那个自称是夜叉之姬的鬼、自称是鬼中之王的魔物身上散发出不祥的妖气,一边露出悲惨的笑容,一边像是粉碎盐巴似地将绫香的术法——那种只要触摸到,就不会放过任何东西的「暗」本身给捏碎了。

而绫香的身体也因为受到术法反噬,以及鬼非比寻常的邪气两面夹击,导致诅咒的感染急遽恶化。

结果,面对着无法再战斗的绫香,鬼失去兴趣转身离去——也就是说,她被鬼同情了。

之后的事情经过,当然也不用再多说。

在这一个月,绫香无法将自己活不了多久的事情告诉一织,她就这样毫无所为地度过每一天。今天,当她接到一织打来说有事情要商量的电话时,她下定决心要掌握这最后的机会。

可是,让他来家里却又不适合。因为在处理身边各种事务的时候,个人物品几乎都被她丢掉了。

然后,在她选择作为离别场所的保健室里,奇迹发生了。

虽然诅咒的感染残留的「根」还留了一些在体内,但是「主干」部分却已经被根除了。

「真的,好像作梦一样。」

绫香不敢置信地按住变得轻松不少的胸口。

结果一织的手竟然交叠在绫香的手上。面对他大胆的举止,才刚痊愈的绫香顿时心跳加快。

「一、一织……?」

脸一红,绫香抬眼看向一织。在那双银色瞳孔中,闪烁着一道热情的光辉。心脏再度飞快地跳动。

「绫香姐。」

一织低声呢喃着,然后探出身体,弹簧床嘎吱作响。

一织那张逐渐向自己靠近的可爱脸庞。交叠的手、交缠的指尖带着一股热度,没多久,一织的脸在彼此呼吸交缠的距离停了下来。

「等、等等,一织……不、不不、不行啦,在这种地方!而、而且你不是已经有了由衣和玲奈吗?所以说……哪?要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你、你之后可是会后悔的……」

受不了一织的视线,绫香将脸撇开。

然而一织却将手指贴在绫香的下颚,温柔地让她把脸转回来。

「啊。」

甜腻的呼吸从嘴边溢出,绫香满脸变得通红。

被堵住所有退路,对于这里是神圣职场、以及姑姑和侄子之间乱伦的顾忌,到了发热的脑袋里,甚至变得不再重要,她感到全身在发烫。

下定决心,绫香缓缓阖上双眼。

「哪,绫香姐?」

「……啊、噫……」

要被亲了!要被侄子亲了!宣告幸福降临的婚礼钟声在绫香的脑中响起。将二十四年以来坚守至今的初次献给一织的日子就快到来。

然而——

「——可以说明一下,刚才夜叉姬说的『那天晚上』指的是什么意思吗?」

一织语气冰冷地说道。

美梦就这样醒来了,沸腾的全身像是结冻似地逐渐冷却。绫香从以前就知道一织生气起来有多可怕。

「绫香姐体内的魔力也完全没剩下,诅咒的感染恶化到这个地步和『那天晚上』有关,对吧?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不、不是的,一织!我并没有不说,我有想过要告诉你的,可是那个、那个——」

绫香的眼神不断来回游移,拼命地寻找同为共犯的鬼,结果鬼似乎也害怕一织似地不见踪影。

泪眼汪汪的绫香心想,那只鬼果然不可靠。

在那之后,和绫香整整谈了两个钟头的一织前往下一个约定场所。前往凤凰院家的宅邸时,他才得知,玲奈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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