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
铃木美咲满意地看着陈列在餐桌上的早餐。
滑嫩的美式炒蛋、加入了奶油起司的松软松饼,优格里拌入大量的水果以及淋上金黄色的蜂蜜;满满的生菜沙拉上摆上几片烤得表皮酥脆的肌肉,为了增添口感,他还洒上了一些松子;特地过筛后的玉米浓汤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希望能合秋彦哥的胃口……)
他们平常吃的早餐以和式居多,但是美咲前天在电视上看到的西洋电影里的西式早餐似乎很好吃,所以也依样画葫芦地试做了这些料理。
「咖啡泡好了,松饼也做得够多了……大致上就是这些了吧?」
吃松饼时涂抹的奶油、果酱和浓缩奶油一应俱全。当然,美咲也没有忘记要准备蜂蜜和枫糖浆。
确认餐桌上没有不足的东西后,美咲才走向寝室,准备去叫醒仍在睡梦中的恋人。
(不知道秋彦哥会不会觉得好吃?)
美咲同居中的恋人——藤堂秋彦是他哥哥的朋友,也是他目前寄居处的主人。虽然秋彦拥有丝毫不逊色于模特儿和明星的完美外貌,但是他的职业却是小说家。
秋彦是一名家喻户晓的畅销作家,身为日本人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因此,他总是与截稿日竞赛,每天都过着极为不规律的生活。
所以美咲认为,照顾好一不小心便会营养失调的秋彦的健康,是身为同居人的自己的使命。秋彦收留他却不要求任何回报,所以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也好,他想为秋彦贡献一份心力。
虽然他纯粹担心恋人的健康状况居多,不过无论如何,创造出能让秋彦过得健康的环境,已经成为美咲每日的课题。
「秋彦哥,天亮了。我已经做好早餐了,快起来。」
美咲一口气拉开窗帘,晨光蓦地射入室内。美咲轻轻地摇晃着埋在柔软舒适的被窝中睡得正香甜的秋彦。
秋彦深埋在柔软枕头中的睡颜相当恬静安详,略长的睫毛反射着晨光而散发出光辉;即使那双澄澈的榛色眼眸被隐藏在紧闭的眼皮之下,散落在额头的浏海显得有些凌乱,但这丝毫不减秋彦的帅气。
(该怎么说呢?秋彦哥的存在真的很像是个奇迹……)
每当看着秋彦时,美咲有时候会忍不住心想,他们真的同样都是人类吗?
秋彦不只外貌俊逸、天资过人,个性又高洁。虽然秋彦有时会戏弄身为恋人的美咲,不过他绝对不会做美咲讨厌的事。即使秋彦没有说出口,但他真的非常非常珍惜美咲。
每当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不厌其烦地说喜欢自己时,美咲总是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此时,美咲就会捏一捏自己的脸颊或手背,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作梦。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有自信、让自己能表现得更沉稳呢?
(……啊,我在发什么呆啊!)
他来寝室是为了叫秋彦起床的啊!虽然叫醒睡得香甜的秋彦似乎有点残忍,不过这是秋彦交代过的,所以美咲也只好狠下心来:
「秋彦哥!你昨天自己要我七点叫你起来的哦!」
美咲这次稍微加强摇晃的力道,将脸凑得更近,再次叫唤秋彦。
「嗯……好……」
秋彦一边回应,一边翻了个身,然后又躲进棉被之中。
「你根本就没在听!快起来啦!」
美咲硬是想从秋彦身上夺走棉被,但是被子被秋彦抓得紧紧的,动也不动。
「秋彦哥!是你自己说有事要做,叫我一定要叫你起来的——哇啊!」
美咲扯着棉被的手倏地被人抓住,用力往前一拉。想当然的,他顺势向前扑倒,脸蛋硬生生地撞上秋彦。
他还来不及起身便被拉到床上,等他回过神时,发现秋彦的脸庞竟然在自己的正上方。因为光线被棉被遮蔽而略显昏暗,不过美咲仍然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秋彦的表情并不像刚睡醒的模样,他根本早就醒过来了。
「秋……秋彦哥……?」
美咲怔愣地眨眨眼,秋彦便对他投以一个如花朵绽放般的微笑,榛色的眼眸中映照着自己惊愕的表情。
「早安,美咲。」
「早安……啊,你又装睡来戏弄我对不对!!」
美咲下意识地回了声早安,然后才察觉到秋彦笑容的含义,不禁气得鼓起腮帮子。
秋彦三不五时就喜欢调侃一下美咲。美咲也知道自己不该一一对秋彦的戏弄产生过度的反应,但是要他视若无睹,他的修炼又还不到家。
「因为越喜欢某个人,就会越想欺负他,不是吗?」
「最好是这样,你又不是国中生!快起来啦,秋彦哥。我真的有被你吓到了,这样你应该满足了吧?」
「这个嘛……你说呢?」
秋彦一派轻挑地调侃着气呼呼的美咲。他的口吻挑起了美咲的怒意,使得美咲更加重了语气:
「你别再闹了,快起来啦!明明是你自己要我叫你起床的——嗯!」
美咲不悦地撅起嘴,秋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轻触了一下。即使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吻,美咲的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火热了起来。
「秋彦哥!!」
不理会正加重语气说着话的美咲,秋彦径自地开口说道:
「昨天,工作进展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我本来打算今天动笔的散文也在昨天解决了,所以今天可以空出一些时间来。」
看着那张一边说话一边接近自己的脸庞,美咲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每次看着这张脸,美咲都会不由自主地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一径看得入迷,因此这也让他感到很困扰。
美咲知道自己早该习惯秋彦的存在,但是他越是在意秋彦,就越容易感到紧张,连后背也莫名其妙地冒起一层薄汗。
「那……那你再继续睡吧,快让开,我先把衣服拿去晒……」
美咲语尾显得有些虚弱,然而秋彦似乎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做一下没关系吧?我昨天工作得那么努力,就让我补充一点营养吧。」
「呀啊!」
秋彦冷不防地将吻印上美咲的颈项。那柔软的触感让美咲不禁浑身一颤。
美咲扭动身体想逃开秋彦那双抚上自己侧腹的大手,此时,他身上的围裙绳结被解开了,围裙也从他的腰际滑落。
从T恤的下摆滑进身体的指尖令美咲快要溢出一声喘息,他一边拼命地压抑着一边试着说服秋彦:
「嗯……我又没办法给你补充营养……!」
「当然可以。每当我工作遇到瓶颈的时候,因为有你陪伴在我身边,所以我才能坚持下去。我工作得这么辛苦,索取一些奖赏也不过分吧?」
「可……可是……才一大早就……啊!」
听到秋彦这句话,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吧。可是一想到要在灿烂的晨光中欢乐,美咲便觉得有些难为情。
(我算哪门子的奖赏啊……!)
在不知所措的美咲肌肤上探索的手动得越来越煽情。倏地,指尖掠过美咲的乳尖,美咲忍不住溢出了一声甜腻的呻吟。
「跟时间早晚无关。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无时无刻都想要你。」
「……!!」
「好几天没碰你,让我现在非常想要你。只是一下下而已,没关系吧,美咲?」
「哪里没关系了……嗯!!」
秋彦吐息般地低声呢喃后,便轻啮了一下美咲的耳朵,轻微的疼痛让美咲皱起了眉头,秋彦又继续将舌头探入美咲耳中。
湿濡的触感以及声音,让美咲的身体漾起一阵阵的酥麻感。只不过是这么一点的挑逗就被挑起了情欲,使得美咲羞耻地挣扎着,而秋彦却不停地刺激着相同的地方。
(这种气氛哪里像「只是一下下」啊!?)
不管怎么想,美咲都觉得秋彦是认真地在挑逗着他。秋彦再这样继续挑逗他身体每一处的话,后果绝对不会只是「点到为止」。
「嗯……快……住手……!」
「你的耳朵也好敏感啊!」
「不……不要……!」
美咲已经拼命地忍住了,但还是抑止不住娇喘吁吁。经由秋彦爱抚过的肌肤开始变得滚烫,逐渐冒起一层薄汗。
「啊……不行……不要……!」
「不要什么?」
秋彦轻笑着反问,使得美咲的体温更是狂飙直升。令他感到羞耻的是,他嘴上说要秋彦住手,身体却轻易地就沉溺于快感之中。
(怎么办……勃起了……)
热度不听使唤地朝身体的中心集中。美咲为了掩饰阵阵泛疼的部位而抬起膝盖想合拢,但秋彦的脚却早一步伸入美咲的双腿之间。
秋彦的大腿抵着美咲的胯下,隔着衣物摩擦起他的昂扬,使得美咲的腰肢不由自主地弹跳了一下。
「啊……!」
「都已经这么硬了,你还要说『不要』吗?」
「啊……嗯……啊……!」
秋彦持续擦弄着美咲的硬挺,美咲忍不住发出甜腻的娇喘声,而秋彦指出的事实也让他羞耻地找不出任何话来为自己辩驳。当秋彦用膝盖用力往前顶的瞬间,美咲的双腿蓦地一震,迸射出了些许欲望。
美咲紧咬着唇,忍耐着湿意在内裤里扩散开来的不舒适感。秋彦的唇轻轻地烙上了他的额头:
「你好可爱,美咲。」
「嗯……不,嗯嗯!」
在稍微解放过后,秋彦又在他的脸上落下无数甜蜜的吻,使得美咲的抵抗力也越来越薄弱。
「唔……嗯……!」
「美咲,不要忍着声音。」
秋彦轻吻着美咲不断溢出喘息的唇,从唇瓣之间探入自己的舌身。
「嗯唔……嗯嗯!」
双唇内侧的粘膜与嫩舌在秋彦的逗弄下,美咲的头皮感到一阵酥麻。当美咲主动缠上秋彦的舌身时,舌尖也如愿地得到强而有力的吸吮。
当美咲陶醉在这个吻的时候,秋彦也解开了他卡其裤的裤头,连同早已湿濡的内裤一起褪下至膝盖。
「嗯……啊嗯……嗯嗯嗯!」
秋彦不去碰触已经产生硬度的昂扬,而是爱抚着裸露的臀部与大腿内侧敏感的部位,同时也一点一点地褪下美咲的衣裤,直到他的下半身已无任何蔽体的衣物。
「秋彦哥……求求你……!」
美咲的分身已经涨到疼痛的地步,然而秋彦却只是爱抚着欲望的周遭,使得美咲更加地情欲难耐。
「嗯?」
「求求你……碰那里……我好难受……!」
「那我们一起做吧?」
「……嗯……好……」
美咲一边点头回应,一边将手探向秋彦的长裤。
他虽然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解开裤头,从中取出已然灼热的欲望。会这么做,是因为秋彦教过他这是他的责任。
「好……好大……」
掌中强烈脉动的欲望,让美咲不禁咽了一口唾液。会变得这么生气勃勃,或许只是因为早上的生理现象,不过美咲还是不禁瞠目结舌。
「还不都是你害的啊!」
秋彦苦笑着坐起身来,覆盖在两人身上的棉被随之滑落,四周也瞬间变得明亮。
「……好亮……」
美咲用手遮住因习惯黑暗而感到刺目的眼睛时,双腿被冷不防地拉开,腰肢被带往秋彦的方向。
当彼此的屹立互相碰触的瞬间,美咲感到一股电流自尾骨直窜背脊。这种言语难以形容的感觉震颤他的四肢百骸。
「啊……!」
美咲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与清爽的早晨格格不入的淫靡光景瞬间跃入他的眼帘。美咲的上半身还缠着一件T恤,下半身却一丝不挂地跨在秋彦的膝上。
「……!」
美咲忍不住想闭起双眼,却看到秋彦将两人的欲望叠合在一起开始摩擦。他的左手上下擦弄着,另一只手则一个劲地刺激着美咲的欲望。
「嗯……啊……啊……!」
一旦错过时机,美咲便再也无法将目光从秋彦的手指上移开。
那善于编织美妙文章的手指现在正缠绕着自己的屹立。一思及此,美咲的心里便涌起一股无可言喻的兴奋。
「你的这里喜欢被这样弄吧?」
「啊唔……啊……不……!」
秋彦用指尖在前端的洼穴上描绘着圆圈。
由前端溢出的体液所产生的湿滑感,让美咲感到一股无法自拔的快感。秋彦时而用指甲刮搔着洼穴,使得美咲不禁反射性地弓起腰肢。
深得要领的挑逗逐渐将美咲逼上高潮的顶峰:
「啊……快射了,秋彦哥,快射出来了……!」
「没关系,你就射吧。」
说完之后,秋彦便一手握住两人叠合在一起的欲望,动作益发大胆地擦弄。
完完全全地得到渴求已久的刺激,美咲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几乎要因为从身体深处涌现的快感而融化了。
「舒服吗?」
「舒服……好舒服……!」
秋彦一面问道,手指的动作也一刻不曾停歇。美咲再也没有余力为直逼顶峰的快感而感到羞耻,只能无力地点头。
「啊……嗯——…!」
在秋彦手指的催促下,美咲浑身轻颤,然后喷吐出欲望。
不一会儿,秋彦也迎接了绝顶的高潮。手掌承接不住的温热白浊弄脏了美咲的腹部,甚至连那种感觉都让美咲的下肢不禁微微抽动。
不过,待宛如全力冲刺后般急促的喘息平歇之后,一股自责的意念旋即涌上美咲的心头。逐渐降温的热情也让美咲的羞耻心猛然觉醒。
(唔唔,又被秋彦哥牵着鼻子走了……)
或许他需要再加把劲来锻炼自制力才行,总不能老是像这样,这么简单就被诱惑地昏头转向。
总而言之,他现在该做的事就是穿好衣服,然后去把早餐加热。美咲在心里做好决定之后,便开始调整呼吸。但是,不知为何,秋彦却将被白浊体液濡湿的手指探向他后方的窄窒。
「嗯……等等……秋彦哥,你在做什么啦!!」
「我在做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秋彦一边用湿濡的手指擦弄着美咲幽秘的场所,一边反问。
美咲当然知道秋彦的意图,他只是想要谴责他的行为。然而,秋彦却一副若无其事地动起了手指。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啊……啊……!」
美咲想合起双脚,却因为秋彦将身体挡在其间而无法如愿。秋彦一边爱抚着美咲的后穴,一边轻轻地揉弄着他的分身,使得美咲狼狈得不知所措。
「啊……不要!秋彦哥,求求你,快停下来……!」
一大清早就做到最后,对美咲的体力而言是一大考验,再加上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美咲恐怕也会克制不住自己。
如果可以不管时间早晚的话,美咲也想无时无刻都和秋彦缠绵在一起,但现实并不容许他这么做。
「再一下下就行了,好不好?」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啊!啊……唔嗯……!」
美咲挣扎着扭动一下身体,秋彦的指尖顺势潜入他的体内。
美咲的后穴反射性的夹紧没入体内的手指,而刚刚才发泄过的分身也理所当然地再次变得硬挺。
秋彦将没入美咲体内的手指埋得更深,一脸若无其事地宣言:
「马上就结束了。」
「秋彦哥是大笨蛋……!」
美咲单薄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一边娇喘,一边用泪眼瞪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
慵懒无力的身体在秋彦的挑逗之下,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最后,美咲只能将自己的全部交给一再索求自己的秋彦。
结果,秋彦当然不可能让这种事「一下下」或是「马上」就结束,最后美咲还是落得被玩弄得彻彻底底的下场。每当美咲恳求着秋彦停止时,秋彦就会低声呢喃地说着「我喜欢你」或「你好可爱」之类的话,害得美咲最后只能让秋彦对自己予取予求。他实在是太过纵容秋彦了。
虽然秋彦已经帮他把满是汗水的身体洗干净了,不过他还是全身慵懒无力。美咲本来打算今天一整天都要来做家事,可是他现在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秋彦似乎察觉到美咲的身体状态,所以从刚才就非常殷勤地照料着他。先是帮他把衣服穿上,现在还为他擦头发。
或许秋彦一方面也是想讨好正在闹别扭的自己。但是这个动作反而让美咲产生了一种有别于被直接触碰时的羞耻感:
「我自己擦就行了啦……」
「别乱动,让我帮你擦干。」
秋彦的手掌虽然很大,但是动作却非常温柔且细心,仿佛在按摩似的用毛巾轻柔地吸取美咲发丝上的水分,舒服得让美咲有点昏昏欲睡。
「放着不管,头发也会自然干啦!我想去把浓汤加热。」
「是谁因为说了这种话,结果不小心感冒了?等一下,我再去把浓汤加热。」
被提及许久以前的失态,美咲的双颊刷地一片火热:
「因为那个时候是冬天啊!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所以不要紧……——!?」
美咲转过头去正想反驳秋彦时,却冷不防地被夺去了双唇。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使得美咲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但是我想照顾你。别说了,就让我做吧。」
「放……放着你不管的话,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对我做什么。」
像刚才那样让他进退两难的情况也有可能再次上演。他并不是讨厌,只是白天就沉溺于淫靡的行为,总让他有一股罪恶感。
一回想起秋彦在床笫之间对他所做出的种种行为,美咲便不禁脸红心跳。蓦地,秋彦从背后搂住美咲的腰,将他抱向自己。
接着,仿佛看穿美咲内心的想法似地,对他投以一个坏心眼的疑问:
「比方说什么?」
「……秋彦哥真的很坏耶!!」
「你用那么可爱的表情瞪着我,我可是不痛不痒的哦,反而只会让我更想欺负你,真是伤脑筋啊!」
美咲狠狠地瞪视着将脸凑向自己的秋彦,不过似乎没有发挥任何威力。
「你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家里吧?偶尔陪陪我不好吗?」
「可是我必须打扫屋子和洗衣服……」
「晚一点我们再一起做吧。两个人一起做的话,马上就能做完了。」
「我还得去超市买东西……」
「我们一起去买。对了,今天我煮饭给你吃,你想吃什么?」
不管美咲说什么,秋彦总是有办法回答得头头是道。看来秋彦今天一整天似乎不打算离开美咲了。
(秋彦哥偶尔会变得很爱撒娇……)
但是他这一点也很可爱。不过,如果美咲说秋彦「很可爱」的话,秋彦一定会反驳说「可爱的人是你」,让美咲总觉得有点强词夺理。
今天一整天陪着秋彦也无所谓吧——当美咲正打算全身放松的瞬间,电话铃声猛然响起。美咲反射性地绷紧身躯:
「呃,秋彦哥,不接电话没关系吗?」
「别管他。」
「不行啦!万一是工作上的紧急联络怎么办!」
倘若真的是紧急联络,到头来困扰的人还是秋彦。一思及此,美咲便忍不住语气强硬地说道,秋彦也一脸失望地放开美咲:
「真拿你没办法……接下来的事,等一下再继续。」
美咲佯装没听见秋彦追加的那句话,跳下沙发,飞快似地冲向电话。
(秋彦哥是绝对不会去接电话的……)
秋彦最近几乎不曾亲自接过电话。因为会打来这个家的电话几乎不是为了催稿,就是为了委托新的工作。
「喂,这里是藤堂家。」
『敝姓佐藤,是藤堂家的管家。请问秋彦少爷在吗?』
「咦……管家?」
美咲曾经听说过秋彦的老家系出名门,可是他不知道藤堂家里还有管家。美咲连忙将目光瞥向秋彦,秋彦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秋彦明明有听到美咲的声音,却故意摆出那种态度,可见他丝毫没有想换手接听电话的意愿。
「请……请稍等,我去他房间看看。」
『好的。』
美咲按下保留键,转头问向秋彦:
「秋彦哥,你不接没关系吗?」
「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别在意,就说我出门去了。」
「唔……好吧……」
难得秋彦会表现出这么冷淡的态度。
美咲略有耳闻秋彦和父母不合的事,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由管家打电话来吧。
美咲按下通话键后,向在电话另一端等待的佐藤道歉:
「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呃……秋彦哥好像出门去了……如果有事的话,我可以帮您转达。」
撒谎的罪恶感让美咲有些结巴。不过,对方应该也知道秋彦是假装不在家的吧?
『……这样啊!那么,能不能请您帮我转达秋彦少爷是关于节子女士的事?详细的情况我只能告诉秋彦少爷,请秋彦少爷回家之后再与我联络。』
「啊……好,我知道了,节子是吗?」
听到女性的名字让美咲不禁感到惊讶,就在美咲将那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秋彦的表情突然一变:
「美咲,把电话给我。」
「咦?哦……好。」
秋彦以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从美咲手上接过电话,向电话的另一端质问:
「是我。你说节子怎么了!?」
「……」
(吓……吓我一跳……)
本来打算佯装不在家的秋彦突然改变的态度,让美咲不禁睁大双眼。那名女性对秋彦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简短的问答之后,秋彦挂断电话,显得有些消沉。他将手抵在下颚,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
「发生了什么事吗……?」
忧心忡忡的美咲忍不住开口问道,秋彦这才抬起头来:
「从小照顾我的奶妈病倒了,现在好像住进了医院。」
「……!!」
「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节子本来就有心脏病,再加上她年纪又一大把了,我有点担心她。」
这个不好的消息似乎让秋彦有些心神不宁。美咲不知道节子对秋彦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过以秋彦如此消沉的模样看来,她对秋彦而言一定相当重要吧?
秋彦称呼她为「奶妈」,或许是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来看待吧?
「秋彦哥,节子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
美咲想稍微化解秋彦的忧虑,于是故作爽朗地问道。闻言,秋彦略微舒缓了表情,仿佛怀念般地说着:
「她代替对我漠不关心的母亲,教导我生活礼仪与合宜的行为举止,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从秋彦说话的语气,美咲可以知道秋彦敬慕节子更胜于亲生母亲。
美咲思索着该如何让秋彦打起精神来,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秋彦哥,你要不要去探望节子?她的情况应该不至于到无法会客的地步吧?」
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他没有立刻想到呢?
只要亲眼看过节子的情况,应该就能稍微消除秋彦的不安。然而,秋彦的反应却显得迟疑不定:
「去探病吗……」
或许秋彦是担心如此一来便有可能会和家人打照面吧?再说,秋彦应该也不愿在医院里与家人起冲突。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去的话,不如我陪你去吧。虽然写信慰问这个方法也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当面和她说说话会比较好。」
如果有自己这个外人在场,秋彦的家人应该会有所顾忌,这么一来就能防止最糟的情况发生吧?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多一个人应该会比较安心。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秋彦对美咲的提议露出意外的表情。
「当然啰!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就带我一起去吧。」
「不过有点远,没关系吗?」
秋彦略微迟疑地询问,美咲则是大力地点头:
「嗯,只要是和秋彦哥在一起,再远都没关系。现在正好放暑假,打工的地方只要事先说明情况,老板应该会答应让我请假。」
「原来如此……如果你愿意一起来,我也会感到比较安心。」
看到秋彦露出放心的表情,美咲这才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节子现在住进哪家医院?」
美咲一边思考着该准备什么样的东西去探病才好,一边随口询问。然而,秋彦的回答却让他不禁张口结舌。
「伦敦。趁这个机会,我也可以带你逛逛我生长的地方。」
「……咦?」
「我来订机票,收拾行李的工作可以交给你吗?准备一个礼拜份的衣物就够了吧?不够的话,到当地再买就行了。」
秋彦向美咲指示完之后,便开始打起了电话。
(呃……秋彦哥说的「伦敦」是那个「伦敦」吗……?)
话说回来,他记得秋彦好像说过他的童年时光是在英国度过。秋彦会迟疑着要不要去探病,大概也是因为地点太远的缘故吧?
美咲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接着慌乱了起来:
「伦敦不就在外国吗!?我的护照还能用吗!?」
他的护照是高中校外教学的时候申请的,现在应该还在使用期限之内,可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把护照收在哪里。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先找出护照才行。
美咲慌慌张张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在抽屉里东翻西找。
管家打电话来的数日之后,美咲便和秋彦踏上了英国之旅。
秋彦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订好了机票与下榻的饭店,安排好旅行的一切。美咲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衣物塞进旅行用的行李箱而已。
虽然秋彦手上还有几件工作,但是这次是紧急事件,所以他会带着笔记型电脑从英国将原稿寄回来,出版社好像因此才同意他离开日本。
工作上的洽谈和原稿的传送似乎将用电话、传真或电子邮件的方式进行。出门旅行还得工作,大人果然很辛苦。
「美咲,行李给我,我把它放到置物柜里,把你要用的东西先拿出来。」
「等……等一下。」
听到秋彦的话,美咲连忙将随身听和刚才在商店买的用以打发时间的漫画杂志拿出来,然后将背包交给秋彦。
接下来将有一段漫长的飞行时间,不过美咲是第一次搭这么久的飞机,所以不太清楚接下来的步骤。他们似乎得在飞机上待约莫半天的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沉入梦乡?
(早知道就把大学上课的课本带出来,这样一定就能马上睡着了吧……?)
秋彦似乎打算在飞机上处理一些工作,所以将笔记本和钢笔留在手边。
他平常都是用电脑工作,以档案的形式交稿似乎也比较方便编辑部的作业,不过基本上他好像比较喜欢以手写的方式写文章。
秋彦现在用的钢笔并不是他多年来惯用的那支,而是美咲送给他的礼物。美咲送秋彦那支钢笔本来只是希望他可以带着备用,不过秋彦说「我喜欢它写起来的手感」,于是便经常使用那支钢笔。秋彦的贴心总是让美咲感到无比的欣喜。
美咲将自己深深埋入座位里,系紧安全带,秋彦则是一脸过意不去地对他说:
「抱歉,我本来想订更好的位置,但如果想早点到达英国,更好的位置就没机位了。」
「这种座位就已经够好了啦!而且,我坐普通一点的座位就行了。这里的机位一定很贵吧……」
秋彦似乎本来想订的是头等舱,不过对美咲来说,商务舱的座位就已经够宽敞的了。
商务舱的座位不仅舒适,前后预留的空间又足以让人舒展筋骨,不过周遭的乘客看起来净是充满「商务气息」的大人。
(总觉得我和这里格格不入……)
如果没有和秋彦相遇,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搭乘商务舱吧!
「坐经济舱的话,会窄得让我难以工作。是我执意要选商务舱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价钱的事,反正这就像日常支出一样。」
「不行啦!虽然我现在没办法立刻还你钱,不过以后我一定会还你的啦!」
这次的旅费是美咲以到目前为止打工存来的钱支出的,虽然秋彦说要帮他全额支付,不过美咲还是想尽可能由自己出钱。
不足的部分他打算日后再还给秋彦。他知道秋彦在许多方面为自己费尽了苦心,不过他不希望自己凡事都依赖秋彦:
「虽然没有办法马上还你,不过我会努力打工赚钱的哦!」
「好吧,就当作我在投资你吧。」
「嗯!我会努力让自己出人头地的啦!」
美咲很高兴秋彦能体谅自己的心情,也很高兴能和秋彦约定将来的事。
他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要努力成为能够匹配得上秋彦的人。此时,机舱内开始传出注意事项的广播: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各位旅客将安全带系在低于腰部的位置。电子器材会对飞行仪器有所影响,请各位旅客将手机关机……」
美咲连忙深深地埋进座位里,将安全带系得紧紧。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搭飞机,不过老实说,他实在有点害怕。姑且不论飞行的过程,他就是无法习惯起飞降落时独特的感觉和耳痛。
「你不用一脸紧张,飞机又不会掉下去。」
「我才没有担心那个!」
听到秋彦轻笑着调侃,美咲则是赌气地反驳。他不想被秋彦认为自己心里怀抱着孩子气的不安。不过,听到美咲的反驳,秋彦不知为何露出遗憾的表情: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如果你真的那么害怕的话,我就牵住你的手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啦,秋彦哥!」
在这个有其他乘客和空服员在的空间里听到秋彦这句话,让美咲不禁慌乱了起来。虽然美咲觉得秋彦也有可能只是在开玩笑,不过秋彦的样子怎么看都是认真的模样。
(真是的……秋彦哥真的太我行我素了……)
秋彦这一点经常让美咲头疼不已,但也是让他非常羡慕的地方。如果真的可以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他其实也想触碰秋彦。
他想和秋彦牵着手约会,一起吃霜淇淋,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做着普通的事。之所以不能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而秋彦又是家喻户晓的名人。
(啊……不过,如果在国外的话,搞不好可以这么做。)
如果是在没有日本人的地方,就算他们手牵着手或是依偎在一起走在路上,应该也不会引起骚动吧?即使再怎么引人侧目,也不会给小说家「藤堂秋彦」添麻烦。
旁人顶多只会因为他们过于亲昵的举动而蹙起眉头罢了。
「——美咲,你还好吧?」
「咦?」
「你不是说过搭飞机的时候,耳朵常常会痛吗?」
「啊……嗯,这次好像不会痛……」
当美咲的内心在烦恼与理智的夹缝中纠葛缠斗时,飞机已经驶离机场,飞向航道。从窗户望出去,住家与田畦都变得宛如模型般。
幸好最令他感到痛苦的过程在他发呆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度过,不过只要一想到那段时间自己都在妄想,美咲便感到有些羞耻。
(明明只是去探病而已,我干嘛这么兴奋啊……)
美咲因心虚而感到有些尴尬。秋彦忽然问向美咲:
「对了,浩孝有没有说什么?」
「嗯,哥哥只说:『要记得买土产。』都跟他说不需要零用钱,但他还是给了我。」
——出了社会之后就很难找到时间去旅行,所以就趁现在去增广见闻吧。
哥哥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非常干脆地答应他出国了。
「哦?以至今为止的前例来看,浩孝就算因为担心地说『我反对你出国旅行』,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是啊!若是以前,哥哥一定也会吵着要一起来。但再怎么说我都已经二十岁了。」
而且和自己一起旅行的不是同年级的同侪,而是秋彦,所以哥哥才会一口答应吧!由此可见,哥哥对秋彦的信赖是绝对的呢!
「再说他们家又生了小宝宝,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理会我吧?我爸和我妈也爱死了他们的第一个孙子,不过我也差不多啦!」
美咲也将哥哥和嫂嫂上个月才刚生下的宝宝疼到心坎里去了,这就是所谓的「溺爱侄子的傻叔父」吗?
「浩孝总算肯稍微对你放手一些了吗?」
「唔,这也很难说……虽然哥哥允许我出国旅行,不过相对的,他也要求我要将手机换成在国外也能接打的机种,还要我每天打一通电话或是传一封简讯给他。」
「什么啊……结果还是这样啊?他对你的过度保护还是没变。」
「对啊!」
真要说的话,哥哥比父母还更容易为他操心。或许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年龄差距很大,再加上美咲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繁忙,所以几乎是哥哥一手带大。
每当美咲受伤回家时,哥哥总是会气得暴跳如雷。
思春期的时候,美咲曾经为了哥哥的过度保护而感到厌烦,不过他现在相当能体会哥哥担忧莽莽撞撞的弟弟的心情。
他小时候那股没来由的自信和鲁莽,应该让大人为他伤透脑筋了吧?
「秋彦哥,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小孩?」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因为我忽然想到我小时候常惹哥哥生气,不过我完全无法想象你小时候的样子。」
当美咲还年幼的时候,秋彦便早已长大成人了,虽然他理智上知道秋彦也有过婴儿时期,但总是缺乏一种真实感。
「因为我老是关在屋子里看书,所以常被说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既然如此,你应该从来不曾惹大人生气吧?」
如果有人说秋彦从一出生就是聪明绝顶且充满理性的小孩,美咲觉得自己也会无条件地相信。
「不,我常常会看书看到忘记时间,不知道被节子责骂过多少次:『在暗处看书对眼睛不好。』」
「是哦……」
对秋彦而言,最亲近的人不是血浓于水的家人,而是身为奶妈的节子吧?他不知道秋彦家的情况,所以也无法轻言责怪秋彦的家人,不过他真的为有人能像亲人一样陪伴在秋彦身边而感到庆幸。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美咲才会忧心忡忡——因为那个人身体不适而住进医院了。
「……不会有事吧?」
「当然,飞机又不会掉下去。」
「咦?我……我不是说那个啦……」
美咲不想解释清楚,是因为他不愿说出不吉利的话。看到美咲不自然地游移着视线,秋彦也察觉了他想说的话。
「啊,你说的是节子的事吧?虽然她住进了医院,不过并没有严重到危及生命。你就当作去观光旅行,放轻松一点吧。」
「……好。」
他本来想为秋彦加油打气,结果反而被秋彦安慰了。
(我这个笨蛋!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说法了吗!?)
当美咲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沮丧时,秋彦则是苦笑着说道:
「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我真的为这次的机会感到高兴。因为这么一来,我就能带你去看看我生长的地方,也能把你介绍给节子。」
「秋彦哥……」
从秋彦的表情看来,美咲知道他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发自内心说出这句话。对从小在英国长大的秋彦而言,他的故乡并不是日本,而是英国吧?
「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和父母不合的事?」
「记……记得。」
「我家并不像普通家庭一样单纯,所以我对那个家并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不过,我很喜欢英国的宅邸,所以很感激赋予我那个环境的父亲。」
看到秋彦还念地说着,美咲也不禁产生了好奇心:
「那是什么样的宅邸呢?」
「本来是一幢贵族用来当作别墅使用的宅邸,后来贵族将它出售时,我们家就连同它的土地一并买下,将住屋的部分改装之后便住在那里了。」
「贵族的别墅……该不会是城堡吧?」
「还不到那么壮观,不过是石砌的古老建筑,里面有很宽敞的书房和密室之类的地方,对小孩子来说是一栋非常有趣的屋子。我以前还常常在想,会不会有妖精或是幽灵出没呢!」
「好棒哦,我也想看看那样的房子!!」
「嗯,我当然会带你去看。现在这个时期庭院已经变得很美了吧?我们家有雇用专门的园艺师,他打造了一座美丽绝伦的玫瑰园。篱笆将玫瑰园隔离得像座迷宫似的,我以前常常在里面玩。」
秋彦怀念般地眯起双眼。就是那样的环境孕育了秋彦身为作家的想象力吧?一想到自己就快要能够看到那个地方,美咲便压抑不住期待的心情:
「我们该不会要住在那里吧?」
「不,我已经订好伦敦市内的饭店了。虽然管理宅邸的人是节子,不过我想现在应该是委托其他人管理,忽然说要回去住的话,可能会给管理的人添麻烦。」
「这样啊……啊,不过,能够看到那栋房子,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美咲为了不让满脸遗憾的秋彦继续失望下去,于是故作爽朗地说道。
「附近有一些我很喜欢去的店家,还有许许多多我想让你看的东西。之后,我们必须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好!!」
美咲对重新展露笑颜的秋彦大力地点头。
在飞机上度过约莫半天吃饱睡、睡饱吃的航行之后,总算抵达了西斯洛机场。
他们将行李寄放在饭店之后,便旋即前往节子住的医院。美咲在秋彦的带领下转乘巴士,朝目的地前进。
「让你久等了,美咲。」
秋彦小跑步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小束花。那是他在他们下车的公车站附近的花店所购买的一束花。虽然那只是将玫瑰花随意扎起的花束,但被秋彦拿在手上,不知为何竟增添一分华丽。
「这是要带去探病的吗?」
「嗯,因为不知道节子生的是什么病,所以也不方便带食物过去。不过,我有带我的新书去,希望她能将就一些。」
「她一定会很高兴地收下秋彦哥写的书!!」
「但愿如此。」
两人从来没有想过像这样并肩走在伦敦街头的这一天能够到来,而这如美梦成真般的小插曲,也让他们的脚步变得轻盈了起来。
「街景几乎没什么改变。」
「真的啊?你以前常来吗?」
至少和自己同居之后,秋彦应该没有来过英国才对。美咲也曾经听说,在那之前秋彦有好几年的时间为了小说的写作而忙得焦头烂额。
「上次来英国是节子的丈夫过世的时候,大概是八年前的事吧?虽然我经常想着要回来看看节子,不过因为工作缠身,所以一直排不出时间。」
「原来如此……」
「每当我想找个时间来看节子的时候,日常琐碎的杂事就会接踵而至,结果一直无法如愿。啊,医院好像是那一栋。」
秋彦所指向的建筑物有着厚重的石砌墙,与美咲对医院建筑的印象截然不同。不过,一旦踏入医院的内部,就会发现里面其实非常现代化,和日本的医院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向医护人员询问节子的病房所在之后,便在结构复杂得几乎让人昏头转向的医院里前进。秋彦来到一间病房门口,确认过病房前的名牌之后,才伸手敲了敲门。
「请问是哪位?」
「打扰了,我是秋彦。」
「咦?」
虽然他们是用英语交谈,但是因为是简单的对话,所以美咲也听得懂。对方听到秋彦的话似乎非常惊讶。
两人静静地进入病房,里面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妇女睁大着双眼猛盯着他们瞧。她就是秋彦的奶妈节子吧?
「秋彦少爷……真的是秋彦少爷吗?」
节子拿起放在一旁的眼睛戴上凝视着秋彦,几乎就要在秋彦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了。她一定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吧!
「好久不见。很抱歉,一直没能来看您。」
秋彦将花束递给节子,并且对她露出一个微笑。节子则是握住秋彦的手,眼眶泛起了喜悦的泪水:
「真的是秋彦少爷。啊啊,你已经变得这么气宇轩昂了……」
节子看着秋彦的眼神宛如一位母亲,而秋彦则是露出了信赖般柔和的表情:
「看到您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听到您住院的消息,害我一直很担心。」
「谢谢你特地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探望我。好美的花,我好高兴。我只是得了夏季感冒,但是我儿子一直坚持要我住院检查,害我每天都闲得发慌。」
「我也猜想您在医院一定很无聊,所以带了点东西来让您打发时间。这是我这个月新出版的书,请您读读看。」
秋彦从背包里拿出他的新书给节子,节子的表情瞬间为之一亮:
「哇,我好高兴!在英国实在很难在第一时间买到你的新书,所以我总是请朋友帮我寄过来。」
「真的吗?谢谢您。很抱歉,是我设想得不够周到,以后我会将我的新书寄给您看。」
「没关系,别多费心了。你的工作很忙吧?」
「嗯,托您的福。不过,如果您想早一刻看到新书的话,下次出书时我会立刻寄给您。不过,能不能请您看完之后告诉我感想?」
「我很乐意!!」
美咲微笑着倾听两人的对话,节子的目光忽然瞥向他:
「对了,这位是谁呢?」
忽然成为节子注目的焦点,让美咲的心脏不禁鼓噪了起来。秋彦搂着美咲的肩膀,将他轻推到节子面前,害美咲的心情更加紧张。
「我想把他介绍给您,所以才邀他和我一起来。他是我的恋——」
「我……我叫铃木美咲!呃……是秋彦哥的朋友的弟弟。因为我父母调职到别的地方,所以现在暂时寄居在秋彦哥家!!」
美咲用手肘顶了一下差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秋彦,连忙插话自我介绍。
「美咲……」
美咲瞥了秋彦一眼,秋彦的表情似乎在说:「为什么要隐瞒?」如果让节子得知身为男人的自己竟是秋彦的「恋人」,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不知道节子会受到多大的惊吓。
秋彦似乎察觉到美咲的想法,所以也避免使用直接的言词:
「他在课业之余,也为我的工作帮了不少忙,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样啊!秋彦少爷平常劳烦你照顾了。我叫节子·华尔特,是秋彦少爷的奶妈。」
「快……快别这么说,受到许多照顾的人是我才对!!」
看到节子郑重地向自己行礼,美咲也慌慌张张地连忙回礼。节子和蔼地眯起眼睛看着美咲的行动:
「秋彦少爷有点怕生,又不擅长与人来往,今后要麻烦你从旁协助他了。」
「我……我会的……!!」
美咲端正站姿,用力地点头。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往,秋彦不禁苦笑地搔搔头:
「伤脑筋,节子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我都已经三十岁了啊!」
「不管你几岁,对我来说都像个孩子一样。不过,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啊!话说回来,秋彦少爷,你还不打算结婚吗?」
「……!」
美咲的心脏因为节子的询问而猛然地跃动。「结婚」这个词藻让美咲雀跃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
他偷偷瞥了秋彦一眼,秋彦没有丝毫的动摇。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那个打算。」
「真的吗?」
「我是有喜欢的对象,不过对方还只是个学生。」
秋彦泰然自若地说道,然而他的一席话却让美咲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什么……秋彦哥,你在胡说什么啦……!)
美咲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秋彦就此向节子开诚布公。虽然他很想警告秋彦不准多嘴,可是现在说话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哎呀,对方年纪还小啊?」
「是的。虽然我们年纪相差不少,不过他是这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
「……!」
这种炫耀般的说法让美咲不禁羞红了脸。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心虚,美咲一直无法静下心来。
然而,节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美咲脸上血色尽失。
「你可要让我在有生之年看看你可爱的小妻子和孩子哦!」
「——」
美咲本来对这方面的话题一直没有真实感,但是现在他已经体会过刚出生的小婴儿的重量和体温。
他没有办法和秋彦创造出节子理想中的家庭。一种近似于罪恶感的不安,让美咲的双脚就要支撑不住自己。
秋彦扶住身形踉跄的美咲,美咲忍不住用求救般的眼神看着他:
「秋彦哥……」
秋彦为了给予美咲力量而对他微微一笑,美咲的不安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我怎么可以感到不安呢!)
他早就下定决心,今后绝对不能再因为一个人胡思乱想而感到忧虑。
如果有时间为可能无法成为匹配得上秋彦的人而感到沮丧,不如努力让自己成为能够和他并驾齐驱的人。
秋彦又没有说「我不需要你」,所以他实在不应该为了不必要的烦恼苦思无策。两个人的事应该由两个人一起思考,一起烦恼。
美咲在心中暗自下了新的决定时,扶住他肩膀的手用力一握。
「总有一天,我会向您介绍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请您等我。」
「嗯,我很期待。」
美咲也和秋彦一样正面迎向节子。对于无法回应节子的期待一事,他并不是没有感到丝毫的过意不去,只是如果他心虚的话,就对秋彦太失礼了。
「对了,你会在英国停留多久?该不会才刚来就要回去吧?」
「回日本的时间还没有决定,不过大概会停留两个礼拜的时间。难得来一趟英国,所以想趁此机会到处逛逛,对不对,美咲?」
「嗯,我是第一次来英国,所以想四处走走看看。」
美咲想去大英博物馆、白金汉宫、西敏寺等具有代表性的观光景点看看,也想在海德公园悠闲地散步。秋彦说他想去某间在爱书人之间名闻遐迩的二手书店找一本古典悬疑小说的原文书。
「现在这个季节最适合观光了。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真想当你们的向导。待在英国的这几天,你们应该会住在家里吧?」
「不,我已经订好饭店了。突然回去的话,会给大家添麻烦。」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是你自己的家,何必这么客气呢?」
「不,但是我没有事先通知一声……」
「我有将家人的房间整顿得随时都能使用。虽然现在那栋宅邸交由我儿子他们夫妇俩管理,不过你们要住应该不成问题。」
在节子强力游说之下,秋彦似乎也难以招架。
「而且凯朵煮的饭真的很好吃哦!啊,凯朵是罗勃特的老婆,他们在宅邸附近的商店街开了一家面包店。」
「好吧,那我等一下再跟他们联络看看。」
秋彦拒绝不了节子的邀请,只好点头答应。
「希望你能回家住上几天。你的房间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哦!」
节子双颊红润,精神饱满、滔滔不绝地说道。看来她应该很高兴见到秋彦吧?
然而,秋彦却温柔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今天我们就先告辞了。在这里待太久会让您感到疲倦。」
听到秋彦要离开了,节子脸上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才不会累,你们再多留一会儿吧。」
「不可以太勉强自己。我还会再来探望您,您今天就先休息吧。」
现在勉强自己,结果把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体又搞坏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吗?听完秋彦的告诫之后,节子似乎也接受了他的理由。不过相对的,她也一再要求秋彦要再来探望自己。
「你一定还要再来哦!」
「我会的。下次我会带好吃的东西来看您,请您期待吧!」
和节子约定完会再来探望她之后,秋彦和美咲便一同离开了节子的病房。一到走廊,美咲才放松紧绷的肩膀。他似乎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来得紧张。
总之,幸好节子并不是罹患令人忧心的绝症,这么一来,秋彦也能安心了吧?
「节子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有精神耶,真是太好了……秋彦哥,你怎么了?」
美咲因为秋彦不满地看着自己而不解地歪着头。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必对节子隐瞒也无所谓。」
「对……对不起,秋彦哥……我很高兴你想将我介绍给节子的心意,但是节子知道我们的关系可能会大受打击吧?所以,呃……我想在她住院的这段期间,还是隐瞒她比较好吧……」
虽然将来的某一天,他们无可避免地必须开诚布公彼此之间的关系,但如果今天毫无预警就向节子坦白,节子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听完美咲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的想法之后,秋彦的嘴角这才缓和放松下来:
「我懂你的心意,只是我怕会不会只有我一头热感到有些失望罢了。」
「……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不过,等她的身体状况好转之后,你得和我再来一趟。」
恢复好心情的秋彦用偌大的手掌抚摸着美咲的头。
「你是说再一起来英国吗?」
「这么重大的事,你打算让我一个人来说吗?对了,机会难得,就由你来说吧。」
秋彦仿佛想到一个好点子似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愉悦的表情。
「说……说什么?」
「说『请把儿子交给我』。」
「……真是的,你在胡说些什么啦……!!」
美咲的双颊不由自主地变得火烫。
(那种话最好是我说得出口啦!不过如果真的能说的话,我也想说说看……)
美咲心想,如果自己是女孩子的话,现在就不必为了这种事惶恐不安了。虽然他知道秋彦对自己的爱已经超越了性别,可是无论如何还是会有在意这种事的瞬间存在。
「这不是去见岳父岳母的惯用句吗?还是说你不想要我?我可是卯足了劲想去你家求亲哦!」
「不是啦,我只是……呃……!」
秋彦充满爆炸性的宣言让美咲惊慌失措得游移目光。见状,秋彦忍不住爆笑出声:
「跟你开玩笑的啦!你应该累了吧?我们先回饭店吧。接下来差不多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了。」
「秋彦哥,等一下啦……!!」
美咲连忙追在率先走在前方的秋彦背后。
(秋彦哥刚才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对吧……?)
美咲心里虽然对此怀抱着疑问,不过此时他并无暇深究。
「好棒哦,好棒哦!秋彦哥,那里也有羊耶!!」
从车窗向外望去,可以在连绵不绝的缓坡丘上看到羊群。直到刚才为止还可以看到城市般的街景,一回过神来,竟然仿佛闯进了绘本里的世界。
这里没有像日本充满着高耸入云的大楼建筑,辽阔的天空无限延伸。
秋彦始终一脸温柔地看着在乘客寥寥无几的车厢内兴奋地喊叫着的美咲:
「宅邸的附近也有一座牧场,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可以近距离地看羊哦!」
「我要去!我好想去看羊!!」
他们只在事先预约好的饭店住一晚,之后就将所有的预约全部取消,接下来的几天都将在藤堂家的宅邸度过。
虽然搭汽车能比较快地抵达目的地,但是为了享受当观光客的气氛,他们选择以搭电车的方式移动。纵使要提着行李移动有点麻烦,不过选择搭乘电车果然是正确的决定。车窗外流逝的一景一物让美咲永远也看不腻。
(我好期待看到秋彦哥的老家哦!)
他在飞机上说很想去看秋彦生长的家,没想到这个愿望这么快就能实现了。
秋彦说那曾经是贵族的别墅,不知道会不会像旅游书上介绍的庄园豪宅一样?连医院的建筑外观都呈现那样的风格了,秋彦的老家一定也非常壮观。
「对了,秋彦哥,你在英国待了多久?」
「打从我出生到十岁为止都一直住在英国。不过,过年的时候我偶尔会被带回日本的本家。」
「住那么久啊?你回日本的时候会说日文吗?」
那么敏感的童年时期就在两个语言截然不同的国家生活,美咲心想,如果是自己的话,极有可能会陷入恐慌。
「在家里交谈时主要还是以日文为主,而且也有请家教指导我,所以语言上的沟通没有问题。不过,因为最常陪伴我的人是节子,所以我小时候在日本交到的朋友常常对我说,我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讲话却很古板拘谨的耶!」
「是哦?咦?你没有和家人一起住吗?」
「嗯,我会来英国,是因为我父亲工作上的关系。不过,我父亲几乎都住在伦敦租赁的房子,而我的母亲则是到处去听歌剧或是音乐会,所以家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秋彦的语气平淡,可是那一定是一段称不上快乐的回忆吧?每次听秋彦提起家人的事,美咲都可以从他的口气中感受到一股疏远。
「你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吗……?」
「那附近的小孩没有人愿意和买下贵族家宅邸的日本小孩玩。所以我不是沉浸在书堆之中,就是在屋子里探险。」
「……」
美咲小的时候有很多年纪相仿的朋友,大家一起在附近的公园或是国小的游乐场上玩得不亦乐乎,还做了不少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忍不住傻眼的恶作剧。
然而,秋彦应该没有经历过那些事吧?
又跑又跳,玩得全身是泥;玩累了,就像电力耗尽似地呼呼大睡。诸如此类,一般的小孩子都有过的经验,秋彦应该完全没有经历过吧?
「……要是我能早点出生就好了。」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这么一来,说不定我就可以和小时候的你当朋友,和你一起玩捉迷藏或者是躲猫猫了。」
如此一来,秋彦现在就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了。
一思及此,美咲忍不住咬紧下唇。秋彦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有数不清的书陪伴我,所以一点也不寂寞,也不痛苦。再说,能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旅行,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我还奢求更多的幸福,搞不好会遭天谴。」
「才不会呢!你过得比现在更幸福也是应该的啊!」
如果说,怀抱着希望能过得比当下还要幸福这种理所当然的愿望会遭天谴的话,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吧?美咲凝视着秋彦,希望他能了解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愿望。
「……谢谢你,美咲。」
「咦?我又没有做什么值得秋彦哥向我道谢的事——唔哇!」
车厢猛然剧烈晃动,姿势本来就不太稳定的美咲跌向秋彦的胸膛。电车似乎通过了轨道转换的部分。
秋彦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美咲,从秋彦身上传来的体温让美咲猛然惊觉。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很难为情的话……?)
幸好这里是英国,似乎没有其他人听得懂日文。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他一定会羞耻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美咲的双颊以像是发出轰隆声音的气势倏地发烫,羞耻得完全不敢抬起脸来,只听见秋彦温柔的声音向他询问说道:
「你没事吧?」
「嗯……没事……唔!」
美咲还来不及抚平怦然鼓噪的心跳,车厢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的脸直接撞上了秋彦的胸膛。这次电车似乎是为了停靠而减速。秋彦笑着扶正美咲的身躯:
「好好坐着,太危险了。」
「对不起……」
美咲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向秋彦道歉,车厢内流泄出广播的声音。虽然他在考试时接受过英文听力的特训,可是他现在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美咲拼命听着广播里一再重复的车站名。秋彦告诉他广播的内容:
「我们似乎要在下一站下车。先收拾好东西,等一下才方便立刻下车。」
「咦?已经快到了吗?」
美咲惊讶地听着秋彦的话,连忙将本来脱下的外套重新穿上。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所以感觉上转眼间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离伦敦市内并不会很远耶……)
美咲觉得他们的目的地比在地图上看起来还要近。如果包含转乘只花数个小时的时间,那么他们说不定能当日往返景点与住处。
电车行驶半晌之后,停靠在一个小小的车站。美咲拉着行李箱,跟在秋彦身后下车来到月台。他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充满他的鼻腔。
「对了,宅邸离这里近吗?」
「是不远,不过拖着行李比较难走。要是能招到计程车就好了……」
当他们走到车站建筑外寻找计程车时,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语言:
「小少爷,欢迎您回来。」
(咦?日文……?)
美咲忍不住感到惊讶,因为他在伦敦市内时没有听到过半句日文。不过让美咲更惊讶的是,秋彦朝声音的来源回过头去之后的反应。
「罗勃特!你特地来接我们吗?」
「您难得回来,我当然要来接您啊!好久不见了,看到您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从对方和秋彦熟稔的程度看来,应该是和藤堂家有关的人。
(难道节子的儿子就是他吗?)
对方的身材比秋彦还要壮硕,五官却散发出东方人的气息,柔和的笑容像极了昨天他们去探望的节子。
因为他的发色和眼瞳都是接近墨黑的焦褐色,所以若说他是日本人,美咲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我回来了,谢谢你帮忙看家。这次回来得太突然,真的很抱歉。」
「快别这么说。小少爷特地来探望我母亲,我才该感谢您。」
「我听说她住院了,所以很担心,不过幸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精神。」
「如果不让她在医院多住几天,她根本就不肯好好休息,所以才稍微强迫她住院。不过,再过几天她就能出院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么一回事,难怪节子会看起来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美咲站在距离秋彦一步的后方静静地看着两人,那名叫「罗勃特」的男子忽然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
「小少爷,和您一起来的这位是……」
「抱歉,我忘了向你介绍。他叫作铃木美咲,是我的……朋友的弟弟,现在从旁协助我的工作。」
「这样啊!我叫罗勃特·华尔特。你们待在英国的这段期间,将由我和我的妻子照料你们的生活起居,请多多指教。」
「我叫铃木美咲,接下来要麻烦你们了!呃,你的日文说得真好。」
「因为我的母亲是日本人,而且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到日本留学过,我和我的妻子也是在日本的大学邂逅的哦!小少爷的祖父真的帮了我许多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再去一次日本呢——」
虽说罗勃特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统,不过他似乎真的很喜欢日本。眼看罗勃特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秋彦这才出声打断:
「别一直站在这里说话,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说的也是,我们走吧。我妻子已经泡好茶在等你们回去了。」
话说回来,也差不多是下午茶时间了。罗勃特大概是推算好美咲和秋彦抵达的时间来做安排的吧?
罗勃特将两人的行李搬上车,坐到驾驶座上。
「小少爷,你们应该累了吧?今天要不要提早用晚饭?」
罗勃特兴高采烈地说着,秋彦则是提出一个难以启齿般的要求:
「罗勃特,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少爷?我都这把年纪了。」
「说的也是。」
秋彦一脸苦笑,罗勃特则是对他的要求纵声大笑。
美咲和秋彦搭乘的汽车不久便穿过商店街和住宅区,最后进入一道石砌的厚重门扉。不过,在那之后,汽车依旧奔驰在森林中无限延伸的石板路上。
然而,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周遭的景色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仿佛闯入了迷宫。
「秋彦哥,车子可以开进公园里吗?」
美咲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秋彦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公园?啊啊……这里是我家,所以没关系。」
「这里是秋彦哥家!!可是完全看不到建筑物……」
看来美咲一直以为是公共场所的地方似乎是藤堂家的土地,这令美咲不禁再次感叹起藤堂家惊人的规模。
「屋子距离门口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我以前也在森林里迷路过好几次。」
「每次秋彦少爷迷路的时候,我们就会找得人仰马翻。因为少爷都不哭不吵,所以要找到少爷得费上不少心力。」
「咦?呃……」
两人提到这个话题不禁笑了起来,然而美咲却完全无法理解。普通人根本不会在自己家里迷路吧?再说庭园里有座森林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那么,刚才在大门的地方有一栋像房子的建筑物是什么?」
「那是门口守卫一家人住的地方。现在可以使用遥控的方式关门,不过在以前可没有这种系统吧?」
「门口守卫……」
美咲对这个平常不可能使用到的词藻哑口无言。
就这样行驶两、三分钟之后,总算穿越葱郁的森林,接着闯入美咲眼帘的是一座整顿得无微不至的英式庭园。
(唔哇,好美啊……)
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蓝空下,一眼望去净是修剪得整齐的树木以及色彩调和缤纷的花坛,这里宛如一座绘本中城堡里的庭园。
被美轮美奂的光景夺去目光之后,不久车子停下来了。
「我们到了。」
「这下子总算能喘口气了。美咲,先到屋子里休息一下吧。」
「哦,好。」
美咲现在包覆在一股无可言喻的兴奋感和期待感之中,在秋彦的搀扶下,下了车。
(这里就是秋彦哥生长的地方啊……)
美咲才因总算到达目的地而松了口气,但一下车便立即因耸立在眼前的建筑物而说不出任何话来:
「——咦?」
那栋美咲几乎要把头抬得高高地才能望尽的建筑物,与其说是宅邸,还不如说是一座城堡。堆叠起来的石块各自酝酿出不同的深层色调,常春藤爬满了充满历史感的外墙。
外墙上埋入了无数个小凸窗,一开始美咲根本无法从建筑物的外观来判断它到底是有几层楼。
秋彦说这栋宅邸本来是贵族的别墅。如果这里是别墅的话,那么真正居住的主宅究竟会有多么地壮观?美咲张口结舌地仰望着高耸在眼前的建筑物。
「你怎么了,美咲?」
「总觉得……这里好壮观,让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也难怪你会惊讶,不过你马上就会习惯了。」
「真的吗……」
如果是从小生长在这种地方也就算了,可是美咲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两天之内就习惯这样的家。
「我带你参观里面吧。罗勃特,我的房间还能用吗?」
「当然可以。你们住在这里的这段期间,将由我和我的妻子来照料你们的生活起居。我儿子刚好也放假回来帮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量开口,不用客气。」
他们才刚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一名丰腴的妇人便从屋内飞奔而来:
「欢迎您回来,秋彦少爷!!」
她跑下石砌的阶梯奔向秋彦。妇人伸出手来抱住秋彦,秋彦也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如果现在在日本的话,美咲或许会因这个画面而吃醋。不过,这里是英国,所以美咲看得出来两人的行为单纯只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凯朵。接下来这几天要麻烦你了,很抱歉,你们店里明明还有其他的工作得做。」
「快别这么说了。您难得回来一趟,请不要放在心上。这位是秋彦少爷的朋友吗?」
眼前的凯朵身高和美咲相仿。她将微卷的红发在背后札成一束,对美咲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对,他叫美咲,长得很可爱吧?」
「秋……秋彦哥!?」
「嗯,真的好可爱。你好,我叫凯朵。」
凯朵用她丰腴的身躯抱住美咲,然后亲吻他的脸颊。在一旁看时还不太在意,然而一旦被亲吻的人轮到自己,反而让美咲感到不知所措。
美咲本来就不习惯女性柔软的身体,再加上亲吻这种行为他只和秋彦做过,所以也难怪他会感到手足无措。
「请……请多多指教。呃,我叫铃木美咲。」
「我可以叫你美咲吗?」
「可……可以!」
看到美咲红着脸吓得不敢动弹,秋彦忍不住放声大笑:
「凯朵,美咲还没习惯西洋的问候方式,你就饶了他吧!」
「哎呀,抱歉。」
凯朵对手足无措的美咲微微一笑,美咲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为了消除尴尬的感觉,美咲自告奋勇要帮凯朵的忙:
「对了,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量告诉我。我很会做菜,也很喜欢洗衣服!!」
「唉呀,你真是太客气了。不过,请不要在意,你是客人,在这里的这段期间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好好休息吧。」
「可是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想请你教我做英国的家常菜。」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会麻烦你来帮忙了。」
「没问题!!」
「不过,今晚就先尝尝我的手艺吧。今天必须办一个欢迎派对才行。总之,你们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等茶和茶点准备好了,我再去叫你们。」
「好。美咲,过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啊,等一下啦,秋彦哥!!」
美咲紧跟在秋彦身后进入宅邸里。
虽然林梢间吹拂的徐风也相当凉爽怡人,不过屋内的空气也是沁凉如水。大概是因为建筑物全体是由石块砌成的,所以室内维持着较室外凉快的温度。
「美咲,站在那里发呆的话,小心迷路哦!」
「我马上过去!!」
美咲爬上铺了深红色绒毯、细心雕琢过的楼梯,追上秋彦。扛着重重的行李爬落差有点大的楼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拿?」
「不……不用啦,我也是男人啊!」
「客房就快到了,再撑一下。」
爬上客房所在的三楼之后,美咲总算能喘口气了。此时,美咲才开始注意到屋内的摆设。屋宅里无一处不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楼梯的平台间还挂上了一幅令人感觉年代久远的油画。
「屋子里面也仿佛在电影里看到的城堡似地,让我觉得好像穿越了时空一样。这里全部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吗?」
「厨房、浴室等地方和空调已经换成现代化的设备,虽然经常修缮,不过大致上都维持以前的样子没变。我听说屋子里装饰的艺术品也是在买这栋宅邸时一并接收了。」
「哦?真的啊?这栋房子这么大,打扫起来一定很辛苦吧?该不会只有节子他们几个人清扫吧?」
光是打扫秋彦在东京的家,就足以让美咲筋疲力尽了,然而这里又更加宽敞,一个人根本无法打扫完毕。
「屋子里有定期请专门的业者来打扫,节子他们的工作只有监督清扫的作业和管理贵重物品。再说,房子一旦没有人住在里面,就很容易受损吧?」
「原来如此……唔哇,好美的景色……」
美咲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从走廊上一扇偌大的窗户向外望去,因为一座一望无际的英式庭园而发出惊叹的声音。
「你再往右看看。」
美咲依照秋彦的话移转视线:
「咦,右边?哇!那是玫瑰园吗?」
视线的前方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玫瑰争妍斗艳般地盛开着。玫瑰园里架上了数道篱笆,真的就像秋彦所说的一样,宛如一座迷宫。
「那座玫瑰园有请专门的园艺师来照顾。据说原来的屋主出售这栋宅邸时所开出的条件,就是必须要维护那座玫瑰园。」
「原来的屋主一定很珍惜那座玫瑰园吧……秋彦哥,我之后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为了避免你迷路,所以还是让我带你去吧。」
秋彦一口答应美咲的请求,接着便在某个房间前停下脚步。他徐徐地推开房门,带领美咲进入房间里:
「这里是客房,住在这里的这段期间,你就当作自己的房间来使用吧。」
墙壁贴设了淡粉红色条纹的壁纸,地上铺了小碎花的绒毯,纯白色的蕾丝窗帘在窗边随风摇曳。
附有华盖的床也铺上了同款的蕾丝床单,床单边缘还装饰粉红色的缎带。房间里的家具也都是古董,上面刻琢了美丽细致的雕饰。
房间正中央的圆桌上,摆设了一只插有古典玫瑰的淡绿色花瓶,以及一个装满巧克力的小篮子。
身为男人的自己来使用这个房间,让美咲觉得有点难为情。这间仿佛娃娃屋的可爱地方本来应该是女孩子的房间。
「这间房间的摆设会不会太可爱了一点……」
「据说这里是原屋主的女儿小时候使用的房间,虽然有点少女风,你就将就一点吧。」
「我只要能睡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间宅邸感觉上好像会有幽灵出没。」
「很遗憾,我是没有看过,但是听园艺师说好像真的有幽灵,而且是个女孩子。」
「咦!?」
「很久以前,原屋主体弱多病的独生女就住在这间宅邸离,她经常处于卧床不起的状态,家里养的猫是她唯一的慰藉。然而,在一个暴风雨的日子,那只猫似乎被雷声吓到了跑出房间。少女下了床去追那只猫,最后追到了阳台。当少女想抱起那只猫的时候,忽然雷声大响——」
「然……然后呢?」
美咲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唾液,然后催促秋彦继续说下去。
「那只猫又跑开了,想抱起猫的少女扑了个空,似乎就从阳台摔下去了。听说那名少女到现在还为了追那只猫而在屋子里到处徘徊着。」
「什……什么嘛,最后那件事只是传闻对吧?」
秋彦平淡的口吻反而加倍煽惑了美咲的恐惧。
「我也不知道,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我在这里住了十年都没有遇过,就算真的有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撞见吧。」
「秋彦哥,你干嘛说得真的好像有幽灵一样啦!!」
「怎么?原来你会怕这一类的话题啊?」
秋彦调侃般的口吻,让美咲赌一口气也要矢口否认:
「我……我才不怕!只是不太喜欢而已……」
「说的也是,你都二十岁了,怎么可能会怕这一类的鬼故事对吧?」
「当然。」
虽然美咲挺起胸膛大力否定,不过老实说,他其实很害怕听鬼故事。至今为止,他极尽可能地不参加试胆大会或是听鬼故事。
「那我就回我自己的房间啰!」
「咦……?」
他不想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因为这会害他的想象力朝不好的方向发挥。美咲下意识地揪住秋彦的衣服拉住他。
「你怎么了,美咲?」
「对……对了,我在想秋彦哥要睡在哪里……」
仔细想想,他们睡在不同的房间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不能同床共枕让美咲感到有些失望。
(这间宅邸里还有罗勃特和凯朵在,我们当然不能一起睡啊……)
自己和秋彦是情侣的事还是对他们隐瞒到底比较好吧?
罗勃特和凯朵是秋彦极为信赖的人,所以应该不会对他们的恋情抱持偏见,不过也没有必要特地让他们知道。
「我的房间就在这层楼的尽头。如果夜里你一个人睡不着觉的话,就来我房间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会一个人在夜里睡不着觉!!」
被秋彦当作小孩子对待,让美咲气得鼓起腮帮子。秋彦弯下腰,别有所指地呢喃道:
「就算是大人,也有那样的夜晚吧?」
「……!」
魅惑的声音,让美咲的脸颊刷地羞红。
「把行李箱的东西拿出来之后,就到我房间来吧。凯朵应该在客厅把下午茶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秋彦轻吻了一下美咲羞红的脸颊之后,便离开他的房间。
美咲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一时之间只能一个人忍耐着这种羞耻的感觉。
四个人一起喝完下午茶之后,秋彦便向罗勃特借了车,和美咲两人一起到街上逛逛。
「我太久没来,本来还怕说不定会忘记这里的路,幸好街道没有太大的改变。」
他们到车站前的市集逛了一下,又到商店街信步而行。即使是普通的食材店,店里放置的商品也和日本的食材店截然不同,因此这里的任何地方对美咲来说都相当新鲜有趣。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你有什么想看的吗?如果觉得累的话,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唔……可是我的肚子还是好饱,连一杯茶都喝不下。」
「你吃太多了。」
「英国的下午茶时间都会吃那么多的东西吗?」
「这个嘛,一般而言说少也不少,不过今天的分量特别多。大概是因为凯朵卯起劲来做,所以才会做太多了吧?」
和满满的红茶一起端上桌的司康(注:一种英式烤饼)和三明治等轻食,数量多得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要开派对了。之后凯朵又端出了堆积如山的巧克力和磅蛋糕。
当然,每一样都相当美味。不过,下午茶吃那么多的东西,美咲有点担心自己晚餐是不是还吃得下。
「要不要去散散步让胃消化一下呢?不远的前方有一条小河流,我们到那里去休息一下吧。」
「好!!」
他们离开商店街,朝住宅区前进。这一带有不少小巧雅致的房屋,从远方看过来,仿佛一幢幢迷你模型屋。
走到住宅区并列的街道尽头之后,从街角的小教堂里可以听见欢乐的笑声。
不远的前方停了一辆与这一带恬适的风景格格不入的白色高级礼车。两人好奇地凑近去看,发现有一扇大大地敞开的木装大门,一群衣装华美的人沿着阶梯似乎在等着什么。
「该不会是结婚典礼吧……?」
「好像是。要去看看吗?」
「我要去!!」
那里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夹杂着花瓣从天而降的米粒中(注:基督教的结婚典礼中,仪式结束后观礼的人们会对新人投掷米粒,象征子孙繁荣的意思)现身的新郎、新娘献上掌声。这辆礼车应该是送新人们到婚宴会场的车吧?
(好好哦……)
美咲眯起眼睛看着那幅幸福的光景。
虽然他还不至于想和秋彦结婚,只是非常羡慕像那样能受到所有人祝福的恋情,也很憧憬交换誓言厮守一生的神圣仪式。
美咲兀自怔忡时,不知为何,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咦?啊,唔哇!」
当美咲疑惑着为什么大家要看着自己时,也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飞到自己眼前的物体。
(怎么办?我接到捧花了……)
一名小女孩怨恨地抬起头看着手里拿着新娘捧花的美咲。美咲想也不想,便将新娘捧花递给那名小女孩:
「给你。」
「谢谢你!」
小女孩展颜一笑,向美咲道谢之后,便跑向一名形貌与她极为相仿、看起来很像是她母亲的妇女身边。
美咲看着小女孩跑向母亲的背影,接着又看向秋彦:
「秋彦哥,我们走吧。」
「把捧花给她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是男人耶,拿捧花要做什么……不过,真的有点可惜——」
「美咲?」
「没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笑语之中,却不小心泄漏了真心话。
据说,接到新娘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位新娘。美咲只是心想,即使男人和男人无法结婚,但如果拿着幸运的证明,或许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也不一定。
(……我干嘛想这些充满少女情怀的事啊!)
他会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或许是因为昨天在医院里节子的一席话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沉重吧!
结婚、生子——因为他无法给予秋彦这种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幸福。
「刚才那对新郎新娘看起来好幸福啊!」
「嗯,是啊!」
节子所祈求的,就是像那对新人一样的幸福吧?
(秋彦哥会不会想结婚,或是希望生小孩呢……)
美咲相信,秋彦一定能成为一位好丈夫、好父亲。但是,如果秋彦真的当了好丈夫和好父亲,那么他身边的人必定不会是自己。
「美咲,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在发呆……」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沉溺在刚才的气氛里而已。啊……秋彦哥,你看,已经可以看到河了!!」
为了不让秋彦察觉心中的落寞,美咲故作天真、兴奋地吵嚷着。他对秋彦露出微笑,秋彦也微笑以对。
待美咲开始感觉到饥饿时,他们也回到了停车的地方。美咲本来打算日后再买土产,结果还是不小心东买西买了一大堆东西。
「嗨咻!好像买太多了。」
其中大部分都是秋彦买下的大量书籍。秋彦说在二手书店看到的书是可遇不可求,最后拿了两手几乎抱不动的书。
(秋彦哥真的很喜欢书耶……)
美咲不禁佩服起秋彦的读书欲。
秋彦带美咲去他以前常去的二手书店和古董店,那些店里摆了不少奇特的绘本和有趣的古董,让美咲看得津津有味。
秋彦所喜欢的每家店虽然店面都不大,但是店里的气氛都让人觉得很温馨舒适。
对孩提时期的秋彦来说,他一定觉得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物吧?
「二手书店的老板还记得秋彦哥耶!」
「我也吓了一跳。我都二十年没来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秋彦将挖宝找到的二手书摆到坐在柜台前一位年约四十岁的男人面前时,对方忽然对秋彦说「好久没看到你了」。
「可见秋彦哥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吧?」
秋彦看着塞满厚重精装书的书架时的眼神,仿佛一名少年。他小时候应该也以相同的眼神在寻找着书吧?
他们将东西塞进后车厢之后,秋彦忽然一脸抱歉地对美咲说:
「美咲,我有东西忘了买,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下?」
「嗯,没关系。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来。」
「我知道了。」
美咲倚靠在罗勃特的车上,观察四周。他们明明慢步走回来,天空却还相当明亮。英国和日本之间时差八小时,所以现在日本是深夜时分。
(啊,对了,我得传简讯给哥哥才行。不过寄明信片好像也不错……)
比起瞬间就能寄给对方的简讯,写信比较有出远门旅行的感觉。美咲决定等一下再请秋彦告诉自己哪里有卖邮票。
「让你久等了,美咲。」
当美咲思考着事情时,秋彦似乎也买好东西回来了。
「秋彦哥,你回来了——唔哇!」
美咲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眼前蓦地充满了一片黄澄澄的色彩。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美咲呆愣地眨了眨眼:
「呃,这……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让它代替刚才的捧花吧。」
「谢……谢谢你……」
秋彦送给他的,是两手几乎快要抱不动的向日葵。随意札成一束的向日葵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秋彦大概是察觉到他在教堂前泄漏出了一闪而逝的后悔吧!他的贴心让美咲不禁觉得鼻酸。
美咲故意用开玩笑的方式来掩饰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这也太多了吧?」
「好像有点买太多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几枝才好,所以就把水桶里的向日葵全部买下。我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该买像刚才的新娘捧花一样的白玫瑰,不过还是觉得向日葵跟你给人的印象比较相近。」
「我给人的印象?」
「嗯,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向日葵一样。」
「……!」
看着高兴地说着的秋彦,美咲的脸颊和胸口也逐渐随之温热。
(原……原来我给人这种印象啊……)
永远朝向太阳,充满朝气的夏季之花。
美咲第一次得知秋彦对自己的想法。他想不出任何字句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凝视着秋彦。
「嗯?」
「……谢谢你,秋彦哥。」
「不客气。」
最后,秋彦像平常一样,温柔地摸着只能不断道谢的美咲的头。
(我睡不着……)
美咲钻进被窝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却完全没有睡意。他本来想早点起来帮凯朵的忙,所以才特意早早上床睡觉,然而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用手机将白天忘记传的简讯传给哥哥,也试着数了羊,但是别说是转移注意力了,他不仅没有丝毫睡意,甚至还想起了不该想的事,连白天时并不特别在意的墙壁上的汙点,现在看起来都像是人的脸。
「唉……都是秋彦哥跟我说了那种话,害我现在睡不着。」
直到不久前为止,他根本已经将那个鬼故事忘得一干二净。然而不幸的是,在关上灯的那一瞬间,他却想起白天秋彦告诉他的那名少女的事。
追着奔逃出去的猫的少女——她现在真的还在宅邸里徘徊吗?逃窜的猫在那之后又怎么了呢?
一些想也没用的问题不断地在美咲的脑海中打转。
「这个世界上才没有幽灵呢!」
美咲如此说服自己,用棉被蒙住头。
然而,这次他开始在意起一些细微的声音。日落之后便开始起风,晚风从刚才起便将窗户吹得咯咯作响。
不知道是不是有从某处的缝隙窜进来的风,房间的门扉也时而发出微微的倾轧声。在远方呜叫的是什么动物?
(是狗吗……总不可能是猫吧……我干嘛老是联想到跟那个话题有关的事啦!!)
不管美咲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不去想那名少女的事。
(这……这里该不会是那名少女的房间吧?)
一思及此,瞬间,一股恶寒直窜他的背脊。几乎就在同时,某个被风吹来的物体撞上了玻璃窗。
「呀啊……!」
(我不行了……!)
美咲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睡在房间里。他猛然迅速地跳下了床,光着脚就飞快似地夺门而出。
美咲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小步奔跑,朝透射出亮光的秋彦房间前进:
「秋彦哥,你睡了吗……?」
美咲惧怕着身后如影随形的黑暗,敲了敲房门后便轻轻打开,看见秋彦背倚着床头,正在看一本以烫金的字体写着书名的英文书。
秋彦从书本中抬起头,对从门扉后方探出脸来的美咲微微一笑。光是那个笑容就足以让美咲安下一颗心。
「怎么了吗,美咲?」
「呃,我睡不太着。大概是房间太大了,让我静不下心来……」
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的话,就尽管来我房间吧。美咲想起秋彦说过的话,于是便逃出了客房。
不过,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害怕黑暗,实在是太丢脸了,所以他绝对不会诚实告诉秋彦。然而,秋彦却一针见血地道破:
「你害怕了吧?」
「我……我……我才不怕!!」
否定的声音调高了好几度,这么一来跟承认其实没什么两样。
「不然是想要我吗?」
「什么……我才……!」
美咲本来想否认,但是他发现这么一来,就等于承认自己害怕了。
然而,要他开口说自己想跟秋彦在一起,又因为太过羞耻而令他难以启齿。
「我还是回去自己的房间好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的美咲最后像要逃跑似地转过身去。
倏地,秋彦连忙出声唤住他:
「等一下,美咲,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抱歉啦!你穿得那么单薄还到处晃,很容易感冒。快到床上来吧。」
「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可是非常欢迎哦!」
美咲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抵抗不了秋彦温柔的微笑而钻进了秋彦的床。秋彦的床比客房里的还要大上一些,所以就算两人一起睡也绰绰有余。
(软软的,好舒服哦……)
枕头和床单都传来了阳光的味道。一定是罗勃特夫妇为他们换上了刚洗好的寝具吧?不过美咲刚才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感受这些。
「你睡不惯那张床吗?」
「不会呀,床睡起来很舒服,可是在想事情就睡不着了……」
美咲不敢说他所想的,是秋彦白天告诉他的鬼故事。不过,他总觉得秋彦可能马上就会看穿他的心思。
刚才他明明就为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吓得提心吊胆,然而只要秋彦在他身旁,他就感到无比安心。秋彦的味道和体温是美咲的精神安定剂。
「白天把你吓得太过火了吗?」
「咦?难道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我并没有骗你,只是内容有点不太一样。我想只要那样告诉你,你就会主动来我房间找我了。」
「秋彦哥!?」
竟然为了故意吓他而编出那种鬼故事,真是太过分了。然而,只要一看到秋彦的脸,美咲就生不起气来。
(真是的……秋彦哥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
反正最后他们还是能同床共眠,就别跟秋彦计较了吧。如果秋彦没有骗他有幽灵的事,他现在一定什么也没想,一个人倒头呼呼大睡了吧?
「对了,我去泡杯可以帮助睡眠的茶给你喝。」
「咦,不用了啦,都这么晚了……」
「没关系。我想起一个独家秘方,就当作是我向吓你的事道歉吧。我马上回来,你在床上乖乖等我。」
秋彦说完之后便离开房间。虽然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还是让美咲有些胆怯,不过床上残留的体温也为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不过,明天真的必须早起才行了。)
如果不在罗勃特和凯朵来叫醒他们之前回到自己房间的话,他们一定会起疑心。他只是秋彦的同居人,和秋彦同床共枕果然还是不太自然。
过了半晌,秋彦手里拿着一只马克杯回来:
「让你久等了。幸好厨房的配置跟以前一模一样。」
「谢谢。秋彦哥,这是什么茶?」
美咲用双手接过秋彦递给他的马克杯。
微微蒸腾的热气传来了酸酸甜甜的香味。浮在红茶茶面上的,是看起来很像苹果切片的东西。
「这是水果茶。慢慢喝,小心烫。我用的是不含咖啡因的红茶,还加入少许的白兰地,可以帮助睡眠,苹果也对身体很好。」
「啊,好好喝……」
美咲轻啜一口,清新的香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甜味调得刚刚好,微量的酒精让身体变得暖呼呼。
「在英国,有一句谚语叫作『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以前,节子常常会泡这种茶给我喝。」
秋彦还记得这种茶的配方,可见那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回忆。
(节子对秋彦哥来说,就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这么说来,罗勃特就像是秋彦哥的哥哥吗?)
以古代的说法,他们之间就像「乳兄弟」一样的关系吧?
「话说回来,秋彦哥和罗勃特的感情似乎很好,就像兄弟一样。」
「是啊,小时候我放长假回来玩的时候,罗勃特常常陪我玩。马术和西洋棋也是他教我的呢!」
「秋彦哥,你会骑马!?」
美咲为秋彦不经意的一句话忍不住惊呼出声。
(秋彦哥真的是十八番武艺样样精通耶……)
美咲不禁想象起仿佛王子一样骑在白马背上的秋彦。秋彦策马驰骋的英姿一定相当帅气凛然吧?
「只是玩票性啦!要不要我教你骑马?」
「咦?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尽管说吧。」
「谢谢你,秋彦哥!!」
和秋彦之间又增加了一项约定,让美咲不禁展露欢颜。因为他觉得,和人约定,会让彼此之间的羁绊更为强烈。
「……不过,真是太好了。」
这下他总算知道还有人是如此珍惜着秋彦。
或许秋彦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但是美咲真的为有人能够温柔地对待秋彦而感到高兴。
「嗯?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没有,我没说什么。」
美咲含糊地回应,磨蹭到回到床上原来位置的秋彦的身边。他将头枕在秋彦的肩膀上,做出要睡觉的姿势。只要这么做,一定马上就会有睡意。
「……美咲,你那么做是无意识的吗?」
「咦?」
秋彦将美咲推倒在床上,欺身压上他的身躯:
「我今天还没补充够你,昨天也什么都没做。」
「咦?咦——嗯!」
美咲还来不及理解眼前的状况,秋彦的唇便早已吻上他的颈项。柔软的触感与温热的吐息,让美咲的背脊不禁为之一震:
「嗯……不要,秋彦哥,等一……嗯!」
秋彦轻啄了一下美咲正要出声制止的唇,让他的话无法再接续下去。本来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吻不久也逐渐深深地热情起来。
探入美咲口腔里的舌身捉捕着他的嫩舌。受诱惑而探出的舌尖被秋彦用力吮吸着,使得美咲的身体下意识地弹跳了一下:
「嗯……啊,秋彦哥,等一下……!」
他想就这样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秋彦。美咲的心被这样的诱惑驱使着。
「来,放轻松。只要够累,很快就能睡着了。」
「不……啊……不行……!!」
秋彦在美咲耳畔呢喃的同时也轻啮了一下他的耳朵,爱抚着他的身体。美咲振奋起因酥麻感而逐渐变得虚软无力的身躯,用力推开秋彦:
「我说等一下啦!!」
这里并不是秋彦在日本的房间,也不是饭店的客房,所以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情欲。
「美咲?」
秋彦对认真抵抗的美咲露出惊讶的表情。美咲思索着借口,想向不懂得他为何抗拒的秋彦说明:
「呃,在这里的话有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因为今天罗勃特和凯朵也会住在这里……」
这间宅邸那么宽敞,罗勃特和凯朵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声音。然而若是将床单弄脏,他们两人做过什么事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美咲扭扭怩怩地说明理由之后,秋彦便轻声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如果你会在意的话,那么这次就算了。住在这里的这段期间,也只好忍耐了。」
「对不起……」
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之下被迫中断,对美咲而言其实也很煎熬。他咬紧下唇,忍住火热的身体传来的疼意。秋彦忽然开出一个条件:
「对了,如果你主动给我晚安吻的话,我就原谅你。」
「咦……?」
「你该不会连这个也不愿意吧?」
美咲还不习惯主动亲吻秋彦。不过,在秋彦的注视之下,美咲也无法开口拒绝,只能点头答应了:
「那……那……你把眼睛闭起来啦!」
犹豫了一会儿,美咲才将唇抵在秋彦的额头上。
飞快地轻触一下之后,美咲便连忙躲进棉被里,不想被秋彦看到他已然不争气地羞红了的脸:
「秋彦哥,晚安!」
秋彦哑口无言了半晌,最后才轻笑出声:
「……算了,今天就先放过你。晚安,美咲。」
秋彦微微一笑之后,隔着棉被轻拍美咲的背,然后关掉床头的台灯。
用棉被蒙住头的美咲虽然因近距离感受到的体温而心跳加速,不过在不久之后也坠入了梦乡。
「呐,快起来嘛!」
「嗯……?」
美咲在朝阳之中睡得正香甜,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娇媚的呼唤声。
「已经天亮了,快起来嘛!」
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对自己叫唤,可是美咲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美咲用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如此判断之后,又继续钻进棉被里。
然而,声音的主人却非常执意地叫醒他:
「秋彦,我是葛蕾雅。我特地来看你,你到底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啦!」
女子似乎已经失去了耐性,于是一把掀开美咲蒙住头的棉被。瞬间,她发出一个悲鸣般的尖叫声:
「你是谁!?」
「唔……什么……?」
对方都使出了强行的手段,美咲也无法再继续睡下去。他强忍着刺眼的阳光抬起头来,发现一名金发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睡在秋彦的床上?」
女子的英文说得太快,所以美咲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她讲了「秋彦」的名字和气得暴跳如雷。
看来这名女子大概以为睡在床上的人是秋彦吧?一旦她发现自己唤醒的人并不是秋彦,瞬间歇斯底里了起来。
「咦,呃……」
即使知道对方是秋彦认识的人,然而不会说英文的美咲根本就无法解释。
(该……该怎么办才好……再说,这个人是谁啊!?)
美咲努力地用因为刚起床而无法正常运作的头脑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此时已经整装完毕的秋彦正好现身:
「不要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葛蕾雅。」
「秋彦!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哦!!」
那名被唤作葛蕾雅的女子奔向目光中透露着无奈的秋彦,紧紧抱住他。
(喂……!)
美咲睁大双眼看着葛蕾雅的行动,然而秋彦则是轻轻地推开她,晓以大义似地对她开口说道:
「妙龄女子不可以随随便便就跑进男人的房间。」
「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这么熟了。话说回来,我们多久没见了?自从我去日本之后就没再见过面,应该也有五年了吧?」
葛蕾雅似乎不在意秋彦推开她,又继续缠住他的手臂。
秋彦本来想挥开葛蕾雅的手,但是他或许不想对女性做出粗暴的行为,于是最后也只好任由她挽住自己了。
「在怀念过往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向他道歉?」
听到秋彦严肃地告诫,葛蕾雅一脸不悦地辩驳: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是他不对,谁叫他要睡在你的床上。别说这些了,能见到你,我真的好高兴。你完全都没变耶!你看,我是不是变得成熟多了?」
「葛蕾雅,听我说话。」
秋彦再次出言告诫,但是葛蕾雅完全不当一回事,自顾自地说着话。她的日文也说得很流畅。
(她和秋彦哥的感情好像很好……)
以他们的态度来看,两人似乎认识很久了。看到葛蕾雅一副亲密的样子触碰秋彦,让美咲的胃不禁一阵翻搅。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美咲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既想知道他们的关系,又不太敢知道。
「你不要太过分了。美咲是我重要的客人,我不许你对他这么失礼。」
「好嘛——刚才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葛蕾雅不满地道歉。秋彦也略微不情愿地向美咲介绍葛蕾雅:
「美咲,我来向你介绍,她是葛蕾雅·哈特。我父母和她的父母认识很久了,她是我小时候认识的朋友。我没有听说她会来这里……」
「说什么『认识的朋友』,这种说法太见外了吧?我叫葛蕾雅,是秋彦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未婚妻。你请自便。」
葛蕾雅打断秋彦的话,对美咲露出一个做作的笑容。如绢丝般的蜂蜜色金发,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湛蓝的眼眸有如一片深海。
惹人怜爱的小巧玲珑脸蛋,腰部的位置也像模特儿一样高,四肢也相当修长。她身上穿的那件白色洋装将她衬托得更加美丽动人。
普通的男人应该会为葛蕾雅的美而看得出神,然而美咲却无暇欣赏她的美,一颗心全都悬在「未婚妻」三个字上:
「未……未婚妻?」
「葛蕾雅,你不要胡说。美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葛蕾雅说的事,是我父母和她的父母擅自决定的事,并不是正式的婚约。」
「秋彦,你还说这种话?别再固执了,快跟我结婚吧!」
「我应该也说过很多次,我根本无意和你结婚。再说,我和你之间本来就没有正式的婚约,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这件事。」
「你真的很固执耶!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去学日文的啊?这次我一定要你答应和我结婚,在那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哦!」
葛蕾雅丝毫不将秋彦的冷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下了决定。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跟你结婚,我已经有互许终生的对象了。」
「我说秋彦啊,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种随口说说的谎言吗?真的有那个人存在的话,你就带来给我看看啊!」
秋彦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对往上翻眼珠瞪视着自己的葛蕾雅说道:
「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人在哪里?」
「美咲就是我最重要的恋人。」
「喂!秋彦哥!?」
秋彦毫不迟疑陈述出的事实,让美咲顿时哑口无言。他慌张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然而葛蕾雅却只是皱起眉头,完全不当一回事:
「秋彦,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讲那种不好笑的笑话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他是男的耶!而且还只是个孩子不是吗?」
「喜欢一个人,跟性别无关。再说,美咲已经二十岁了。」
「别想骗我。如果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打发我的话,还是省省力气吧!别说这些了,我特地早起过来看你,现在肚子好饿哦!秋彦,我们去吃早餐吧?」
葛蕾雅径自结束话题,拉住秋彦的手。秋彦也对她的我行我素露出困扰的表情:
「葛蕾雅,别拉我,快把手放开!」
「你在害羞什么?我们以前不是也常常像这样手牵着手一起走吗?快来吧!!」
「看到你很有精神的样子,我也很高兴,不过这次我没有闲工夫陪你。」
「好啦好啦,有话等填饱肚子再说,好不好?」
虽然葛蕾雅用的是疑问句,然而她不等待秋彦的回答,便强硬地将秋彦拉走。
「……真拿你没办法。抱歉,美咲,我先去餐厅,你换好衣服之后马上下来一楼。」
「秋……秋彦哥……?」
似乎放弃了抵抗,秋彦放松打算挥开葛蕾雅的手的力量。虽然秋彦满脸歉意地看了美咲一眼,但美咲还来不及说什么,两人的声音便越行越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美咲只能在原地怔愣。
虽然葛蕾雅表现出一副亲密的模样,但是秋彦似乎也不是真心想要推开她。姑且不论他们之间是否有婚约,不过似乎真的是青梅竹马。
(既然秋彦哥都否认了,我也不需要感到不安。)
美咲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无法抑止在心里蠢动的焦躁。他左右摇了摇头,想借此挥去烦躁不安的心情。
一个人在这里闷闷不乐也不是办法。他必须赶快刷牙洗脸、换好衣服,然后去追秋彦才行。不管秋彦怎么想,葛蕾雅对他怀有好感是不争的事实,他绝对不能放任他们两人独处太久:
「我……我得赶快去餐厅才行……!」
美咲飞快地跳下床,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美咲有点不安地来到餐厅,看见秋彦和葛蕾雅正优雅地喝着红茶。
郎才女貌的两个人并肩而坐,美得宛如一幅画。美咲隔着衣服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未婚妻。
他知道秋彦很有女人缘。因为秋彦是那么样地完美无缺,所以他也觉得秋彦有女人缘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他时常告诉自己不需要一一感到嫉妒。
然而,「未婚妻」这三个字却有着不同于以往的重要分量。葛蕾雅的存在和那些疯狂的书迷或自作多情的损友截然不同。
「……」
只要他再往前跨一步,两人就会发现他了吧?然而,美咲却怎么样也无法再向前跨出一步。
(为什么我的脚就是动不了啊……!)
当美咲迟疑不定时,秋彦率先察觉到他的存在而回过头来:
「美咲!别一直站在那里,快过来。」
「哦,好。」
秋彦对美咲微微一笑,让美咲紧绷的肩膀放松了几分。
美咲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然后在秋彦为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秋彦为美咲在他面前的茶杯里倒入红茶:
「你要加牛奶还是柠檬?」
「我要……牛奶。」
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往,葛蕾雅故意语中带刺地嘲弄说道:
「都几岁的人了还要别人帮你倒茶,你是小孩子吗?这点小事你不会自己做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刚才不也帮你倒了茶吗?」
「我是淑女耶,你帮我倒茶也是应该的啊!」
葛蕾雅一副理所当然地反驳,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看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反而让人提不起驳斥的力气。
虽然美咲有很多事想问秋彦,但只要有葛蕾雅在场,他似乎就没有机会问出口。
美咲强忍住叹息的冲动,啜饮着秋彦为他泡的奶茶。此时,凯朵正好端早餐过来:
「早安,美咲,昨晚睡得还好吗?」
「早安,凯朵。我昨晚睡得很好。」
美咲朝气蓬勃地向凯朵道早安。当然,他没有把秋彦说鬼故事害他吓得睡不着的事说出来。
「请问,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呢?」
「没关系,我大致上都做完了。你坐下来慢慢吃早餐吧。」
「抱歉,我明明说要早起帮你的……」
美咲为自己因睡过头而没有遵守约定的事道歉。
「别在意,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所以才没有叫醒你。不过,你等一下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些费力气的工作?」
「我很乐意!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美咲的表情瞬间为之一亮,葛蕾雅却对他冷嘲热讽:
「你吵得让人没办法专心吃东西。用餐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
「葛蕾雅,美咲是我很重要的客人,我不希望你对他这么没有礼貌。」
「就是因为他不懂得餐桌礼仪,所以我才在教他呀!再说,普通的客人不就应该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吗?」
「葛蕾雅!!」
虽然秋彦一再告诫葛蕾雅,但是葛蕾雅却充耳不闻。她摆明了对自己怀有敌意。
(……冷静,跟她一般见识,只会显现出自己的等级和她一样。)
虽然美咲并不是没有感到愤怒,不过他一再地要自己冷静下来,沉默地保持风度。他重新提起精神,转而问向秋彦:
「秋彦哥,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这个嘛,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去哪里走走?」
「秋彦,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的事?就是大家一起去野餐,我掉到水池里的事。」
「葛蕾雅,我现在正在和美咲说话……」
「有什么话等一下再跟他说不就行了?然后啊,秋彦——」
每当秋彦想和美咲说些什么,葛蕾雅便会立刻插话打断,然后说着美咲不知道的事,让他无法加入两人的对话。
仿佛小孩子欺负人的手法。不过,这种事一再重复,也会让人神经紧绷。
而且,虽然美咲喜欢听秋彦讲起以前的回忆,但经由别人的口中得知秋彦从前的事,也让美咲的心情五味杂陈。
(算了……)
美咲放弃和秋彦攀谈,专心吃着自己的早餐。然后,他默默地吃完早餐,利落地收拾好碗盘,率先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
「美咲?」
不想让秋彦看到自己几乎要沉下来的脸,美咲背过身去,对正好拿着红茶进来的凯朵说道:
「凯朵,我来帮你收拾。我该把餐具拿去哪里放才好呢?」
「你别那么客气,我来收拾就行了。对了,你要不要再喝一杯红茶?」
「不了,我吃得好饱。抱歉,我先失陪了。」
美咲微微点头,快步地离开餐厅。他不想再看到秋彦和葛蕾雅亲密交谈的样子。
「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点?」
虽然他实在是气不过,可是像那时忽然离席,似乎有点失礼。
开敞的窗户吹进凉爽的徐风。他因嫉妒而变得丑恶的心,仿佛可以被清新的微风逐渐净化。
(我真是太差劲了……)
他太容易嫉妒,太容易感到不安。每次察觉自己的肤浅,仿佛就会玷汙他对秋彦的感情。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要是秋彦知道他竟是这样的人,应该会对他感到幻灭吧?该怎么做才能成为匹配得上秋彦的人呢?
他想要有一颗更坚强的心。
一颗不会被不安左右、不会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坚强的心。
「不过,我刚才的行为一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美咲后悔自己的行动,茫然地俯视庭园。此时,听到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
美咲迟疑了半晌才开口。轻轻打开门,从门后探出脸来的,果然是秋彦。秋彦的脸上带着些许过意不去的表情:
「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好。」
「葛蕾雅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代替她向你道歉。因为她是独生女,从小就被身边的大人宠坏了,所以个性才会那么骄纵。」
「我……我没有放在心上,所以秋彦哥也不要在意啦!」
秋彦为葛蕾雅的事前来道歉,让美咲的胸口不禁一阵紧揪,不过他还是笑着蒙混过去。自己若是露出受伤的表情,也会害秋彦心里不好过。
(如果我更成熟一点,大家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秋彦已经为节子住院的事忧心忡忡了,他不希望秋彦再为别的事劳心费神。
秋彦也对葛蕾雅说过,自己是他最珍惜的恋人。如此一来,他和男人交往的事广为世间所知的风险绝对不小。
即使如此,秋彦还是无所畏惧地开诚布公,代表他对自己是真心诚意的啊!因此,他也无需再为一些小事耿耿于怀。
「但是……」
「虽然你们是青梅竹马,不过你和她之间就像兄妹一样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美咲逞强地说道。秋彦闻言则是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之后会再好好告诫葛蕾雅。」
「……嗯。」
美咲点点头,强压下心痛的感觉。
(我刚才笑得够不够真?)
「好了,我们今天一整天要怎么度过呢?要不要我先带你参观屋子里?」
「……可是,你不用陪葛蕾雅吗?」
「你在说什么?和我来旅行的人是你。就算不是如此,你在我心中也永远是第一顺位。你想参观什么地方?」
秋彦温柔地问道。美咲思忖了半晌,然后回答:
「那……我想去看秋彦哥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美咲的要求,让秋彦的脸上漾起了一个微笑:
「我知道了,跟我来吧。」
「这里一直关着没用,现在应该布满灰尘了吧?稍微忍耐一下。」
秋彦从自己的房间拿来钥匙之后,便带着美咲来到一道向左右两边开启的门扉前。他将钥匙插入喇叭锁,转动一下,一个金属倾轧声响起,门锁便被打开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是书房,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秋彦打开灯的瞬间,挑高至二楼的空间里一整面墙的书架旋即跃入了美咲的眼帘。
天花板上吊了一盏豪华的水晶灯,附有固定式玻璃的橱柜里摆满了看似古董的物品。
「好多书……」
「这里大部分是我祖父的藏书,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是我和我父亲收集来的书。」
这里就是秋彦小时候度过的地方。一想到此,美咲的一颗心也随之雀跃了起来:
「这里的书看起来都好厚,秋彦哥从小就看得懂吗?」
「书房里的书我几乎都看完了哦!」
「这么多书耶!?而且这些书都不是用日文写的吧?」
设置在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塞满了一本本厚重的精装书。
虽然其中有一部分的书是日本作家的文学作品全集,不过其他的书几乎都是用英文写着书名。
「遇到艰涩的字,我就一边查字典,一边看下去。虽然被翻译过的文章里也有经典名句,不过还是要看过原文,才能深入理解作者的用意。」
「秋彦哥真的好厉害。要是我,看到不会的字就直接把书丢在一旁了。」
虽然美咲很喜欢看秋彦写的书,不过他对英文实在是无力招架。他这辈子恐怕也看不完一本像这里的书一样厚重的原文书。
「秋彦哥是读了这么多的书之后,才想自己也写写看的吗?」
「大概吧?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开始写作的契机了,或许是因觉得阅读已经无法满足我了吧!」
「也就是说,是这间书房把你变成小说家的啰?」
童年时代的秋彦就是在这间书房里,在无数的故事之中遨游的吧?一想到自己身处造就今日的秋彦的空间里,美咲的胸腔顿时充塞了满满的感动。
「嗯,或许是吧……」
「秋彦哥都是在这里写小说的吗?」
「不,那时候我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写的东西,所以都躲在阁楼里偷偷写。」
「不会吧,这里真的有阁楼吗!?」
这个引发人童心的词藻,让美咲顿时兴奋了起来。小时候看过卡通之后,他就一直对阁楼怀抱着憧憬。秋彦对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光辉的美咲提议:
「要不要也去那里看看?不过那里一直都没人去,灰尘大概积得比这里还厚吧?」
「要,我想去看!!」
美咲用力地点头。此时,忽然响起了一个煞风景的电子音。
(……这个声音好耳熟……)
「抱歉,是我的手机响了。」
看秋彦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大概是猜到打电话来的人是谁吧!
「你不接吗?」
「大概是责任编辑吧。我去接一下电话。」
「让编辑等这么久,他很可怜耶!你快接啦!」
那位劳碌命的责任编辑听到秋彦忽然要去英国,应该急疯了吧?
(不过,没想到他会通融秋彦哥来英国,真是一位贴心的好编辑……)
英国现在还是早上,所以日本已经是深夜了。一想到编辑过了午夜十二点还在工作,美咲便不禁在心里向他致意。
秋彦向电话的另一端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挂断电话,一脸抱歉地对美咲说:
「我回房间收一下传真。等我确认完一些事情就马上回来,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
「嗯,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在书房里看看,你不用担心我。」
秋彦得回房间里收取传真,表示他必须透过电话确认校稿吧?
「抱歉,我马上回来。」
「秋彦哥好慢哦……」
虽然秋彦说他马上就会回来,可是距离他离开书房,已经快要一个小时了。美咲在书房里东看看、西看看,然而书房里摆的净是原文书,所以他也无法借由看书来打发时间。
(秋彦哥的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吧?)
虽然他不知道秋彦现在正在做些什么,不过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或许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吧?
「怎么办……要不要去秋彦哥的房间看看情况……」
明知道自己就算去了也帮不上秋彦的任何忙,可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却也让美咲静不下心来。
他无意去打扰秋彦,只不过是想去看看情况而已。美咲为自己找个借口之后,便溜出了书房。
他在这栋大得惊人的宅邸里差点迷路,不过还是朝着秋彦的房间迈进。虽然中途有好几次都走错了路,但最后总算还是平安到达秋彦的房间。
(奇怪,门是开的……?)
秋彦的房门微微开启,可以听到房间里传来交谈的声音。美咲吓了一跳而停下脚步。声音的主人是秋彦和葛蕾雅。
他明知道偷听是不好的行为,但是就是无法再向前迈出脚步。
「你能不能快点出去?我必须尽快确认完这篇文章,然后回电话给编辑部。」
「那种事晚一点再做有什么关系?」
「够了!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时间陪你。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要再为了自己的任性而给别人添麻烦。」
葛蕾雅用闹别扭的口气对已经失去耐性的秋彦说道:
「以前的你根本不会对我说那种话。」
「那是因为你以前根本不给我反驳的余地。」
「好过分,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
葛蕾雅发出悲伤的声音。被她用那张惹人怜爱的脸蛋这么一说,让人就算错不在自己,也忍不住想向她赔不是了。
然而,秋彦却语带叹息地一语道破她的伎俩:
「……葛蕾雅,你明明知道那种虚假的伎俩骗不了我。」
「真是的,你真的很不解风情耶!明明以前我只要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就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来葛蕾雅悲伤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啊!虽然能看穿她的演技的秋彦也很厉害,但是,能在瞬间展现逼真演技的葛蕾雅也不是省油的灯。
「算我拜托你,能不能安静一点?这是很紧急的工作。」
「好吧,我就离开三十分钟。不过,你等一下必须好好听我说话哦!如果你不认真考虑和我结婚的事,我也会很困扰。」
「……你是真的想和我结婚吗?」
秋彦提出的疑问让美咲不禁心头一惊。
(为什么秋彦哥要这么问……)
不懂秋彦的意图,一股不安涌上美咲的心头。美咲按压着心跳加速的胸口,等待葛蕾雅的回答。
「我当然想跟你结婚。我们都有过誓约之吻了。」
「——」
美咲倒抽一口气,有一种眼前仿佛变得一片空白的错觉。
(誓约之吻?那是什么意思……)
美咲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但摇动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步变得虚浮不稳。
「而且啊,那是你……」
秋彦似乎回答了什么,只是葛蕾雅的话回荡在美咲的脑海之中,使得美咲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了。
当美咲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逃离秋彦的房门口。
他跑出宅邸,没命似地奔跑着。直到他筋疲力尽,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前往街上的途中。
美咲借着深呼吸调匀紊乱的气息,然后开始对自己下意识采取的行动感到懊悔。
(我又逃跑了……)
即使将目光背离不想看的事物,情况也不会好转。他明知如此,至今仍不愿正视。
他先一个人静一静,整理一下思绪,于是便顺着路走向街上。走路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似乎也可以让他整顿心情。
如果秋彦发现他不见了,可能会很担心他吧。可是,要他回去看着秋彦和葛蕾雅在一起的样子,只会让他觉得更痛苦。
(离开一个小时,应该没有关系吧……?)
然而,美咲空着手就跑了出来,身上既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手机。他掏了掏口袋,里面只有几枚买车票时找的零钱:
「这些钱至少够买饮料吧?」
他又不是要去购物,两手空空地出门也无所谓吧?安慰完自己之后,美咲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自语:
「……这里真的好大哦!」
他的前后左右放眼望去都是林木,从正门到宅邸开车不过数分钟,他走了也将近二十分钟了吧?
美咲不禁再次感叹起拥有那栋豪宅和这片广阔林地的藤堂家的财势。然而,这些东西对秋彦和葛蕾雅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我和秋彦哥所处的世界差太多了——)
他会对葛蕾雅产生自卑感,或许是因为她拥有自己再渴求也得不到的一切吧!
和秋彦并肩而立也丝毫不逊色的容貌,门当户对的家世以及青梅竹马的身份。
他知道秋彦并没有要求自己须拥有那些条件。但是,他就是无法不去想,如果自己符合其中一项条件,或许就能变得更有自信。
美咲不禁厌恶起自己为了这种事而闷闷不乐的个性,同时也很羡慕葛蕾雅和秋彦平起平坐的说话方式。
「唉,为什么我这么平凡……」
美咲边感到自我厌恶边举步走在林道上,然后总算看到藤堂家的正门和街景了。
穿梭在树梢的徐风沁凉如水,让他觉得很舒服。但一路走下来也让他流了不少汗。
他告诉自己,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然后为踏着地面的脚再注入一些力量。
「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他想去昨天秋彦带他去的地方的相反方向看看,于是在T字型的岔路向左转。这么一来,即使跑到不知名的地方,只要循着原路走回来就不会迷路。
美咲一边东瞧瞧、西看看,一边走着,然后看到一家杂货店前的架子上摆着明信片:
「啊……对了,我不是要写张明信片给哥哥吗?」
难得来到这里,就用附有这一带风景照片的明信片来写好了。他口袋里的钱应该足够买一张明信片。
美咲向前凑过去看,却发现当地的风景明信片不是褪了色,就是角落有折损。
但是,他又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其他卖明信片的商店。不得已,他只好从里面挑出一张张状况较好的明信片,然后踏进店里。
(这间店有点暗耶……)
老实说,店里的气氛让人有点不太舒服。美咲战战兢兢地将挑好的几张明信片摆在柜台上。
店员将美咲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之后,用指尖「咚咚」地敲了敲明信片的角落所标示的价钱。
美咲掏出一枚足以能够买下这些明信片的硬币,然而店员收下硬币之后,却无意要找他零钱。
「不好意思……?」
店员毫无反应,让美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该不会是想坑自己的钱吧?
「请把该找的零钱还给我。」
美咲用日文抗议,然而店员却无视他的存在,继续帮下一位客人结账。
(这……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这里没有人能帮他翻译,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任何能应付这种场面的英文。
如果他有把旅游书带出来,至少能用书上写的在困扰时可以使用的例句。当美咲在心里懊悔时,店内一名男子忽然走到距离美咲一步左右的前方。
「咦?」
美咲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那名男子似乎向店员说了什么。他茫然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然后店员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零钱交到男子手上。
「拿去,你的零钱。金额对吗?」
让美咲惊讶的是,男子居然说着一口流畅的日文。这意料之外的展开,让美咲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男子:
「咦?啊……对!金额没错!谢谢您!呃……不过,为什么……?」
「我只是看不过去。有些店员会看客人还是小孩子,欺负他不会算数,故意不找零钱。同样身为当地人,实在为那种人感到汗颜。」
那名男子对美咲说明情况。
「原来如此……」
如果是在日本,骗取零钱的事说不定都要闹上警察局了。
「啊……不过,我不是说你还是小孩子。日本人都长得一副娃娃脸,所以看起来比较年轻吧?呃,不过这种说法好像也有语病……」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一副娃娃脸。话说回来,您的日文说得还真是流利。」
他来到英国之后几乎没有遇到语言不通的难题,是因为遇到的每个人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日文。虽然对英文不好的美咲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不过他也不禁在心中苦笑,这么一来完全无法练习英文。
「我的奶奶是日本人,所以我会说些简单的日常会话。我叫威廉。现在学校放暑假,所以我才回来老家。」
「这样啊……」
威廉身上虽然流有日本人的血统,但是他的五官却相当深邃。当他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时,就显得更加迷人了。就连他耙疏微卷头发的动作,都让人觉得潇洒帅气。他在女孩子之间一定非常受欢迎吧?
「我叫铃木美咲。刚才真的很谢谢您。」
「很荣幸能帮上你的忙。你是来观光的吗?」
威廉用和笑容一样亲切的口吻询问。
「嗯。因为对我朋友来说,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住院了,所以我们才来探望她。想说既然都来了,就顺便观光。」
「真是太好了!这个季节正适合观光,你可以趁此机会到处看看。不过,为什么会来这种乡下地方?如果要观光的话,去伦敦比较方便吧?」
「和我一起来的人的朋友家就在这座镇上,我们住在那个人的家里。」
如果说自己住在山丘上的那栋豪宅里,对方一定会非常诧异,所以美咲含糊其词地回答说道。
「这附近你已经都看过了吗?」
「嗯。啊……不过,只有在这街上附近看看而已。」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当你的向导,带你去逛这一带吧?我有摩托车,也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虽然有点小,但却是很美的湖泊哦!」
「真的吗?其实我正困扰着要去哪里看看才好。」
美咲二话不说便立刻接受威廉的提议。然而,威廉却一脸严肃地接着说道:
「那就这样决定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看到威廉的神情忽然变得正经八百的,美咲也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不过,威廉对他提出的条件并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
「你不要再对我使用敬语了。朋友之间不会那样说话吧?」
「嗯,我答应你。」
美咲点头答应,威廉则是淘气地对他眨了眨眼。他那活灵活现的表情让美咲忍不住轻笑出声。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玩得很尽兴!搭摩托车的感觉也很舒服。」
威廉用摩托车载他到各个观光胜地游览,最后他们在车站前道别。虽然天还没黑,可是美咲心想,这次一定要帮忙凯朵做晚餐,所以才决定先回家。
(再不回去的话,秋彦哥可能会担心死吧……)
或者,秋彦其实正忙着陪伴葛蕾雅吧?现在只要一想到秋彦,美咲就会忍不住地感到忧郁。
「我也玩得很开心……你的心情有好一些了吗?」
「咦?」
威廉出乎意料的疑问,让笑容自美咲的脸上骤然消失。看到美咲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威廉这才说出自己如此询问的理由:
「因为你一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嗯,我没事了。」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但威廉竟然如此担心自己。威廉的温柔让美咲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聊一聊。」
「嗯,我还会在这里住上几天,我们再约出来见面吧。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交换联络方式吧?」
「当然不介意。告诉我你的电子信箱。啊……不过我的电脑只能打英文,可以用英文跟你联络吗?」
「呃……可以啊!只要不是英文会话,我应该没问题。不过,请你尽量用简单一点的英文。」
虽然他的英文听力完全不行,不过文章读解的能力在秋彦的特训之下,已经比以前进步多了。如果是简短的讯息,他应该还看得懂吧?
「了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我也一样,虽然日文会话很拿手,不过文章却看得很痛苦,所以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
「对啊,因为学日文必须记平假名、片假名和汉字。」
他们一边欢笑,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
美咲没有想到,自己在这片语言不通的英国之地,竟然能这么快就交到朋友。光是如此,他就很庆幸自己有来到街上。
「你借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吗?」
「不瞒你说,我借住在那栋豪宅里。」
美咲心想,如果对象是威廉的话,说出事实应该也没有关系,于是便向威廉实话实说。他指向耸立在葱郁森林另一端的豪宅顶端。
果不其然,威廉旋即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不过,美咲在下一秒钟也露出了和他一样的表情。
「你是藤堂家的人吗?」
「该怎么说呢……带我来这里的人就是那个家的人。那个家在这一带很有名吗?」
「这一带的人大概都知道那个家有哪些成员吧。难道秋彦带来的朋友就是你?」
「咦?你连秋彦哥也知道吗!?」
威廉出人意料之外的话,让美咲不禁睁大双眼。他完全没想到威廉居然知道秋彦。
「什么啊,原来你就是和秋彦一起来玩的朋友啊!我的全名是威廉·华尔特。这么说,你就知道了吧?」
威廉一副揭开魔术手法的表情说道。美咲觉得自己似乎最近才听过威廉的姓:
「华尔特……难道你是节子的孙子?」
美咲以疑问句的方式回答,威廉旋即露出肯定的笑容:
「没错。不过,实在是太巧了。」
罗勃特说过他的儿子会回来帮忙,看来威廉就是罗勃特所说的人。知道威廉是华尔特家的人之后,美咲发现他的发色极似凯朵,魁梧的体格和五官也仿佛和罗勃特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眼角和曈眸的颜色则可以看出节子的影子。
「既然如此,你也别跟我客气了。我送你到那栋屋子前吧。」
「咦,不用了啦,我用走的就行了。」
「你从这里走回去要花二十分钟吧?再说,我父母要我一回来就去找他们。」
威廉坚持要美咲坐上摩托车,而美咲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本来想边走边想事情,不过这种气氛好像不容我说出口……)
美咲本来想思考瞒着秋彦跑到街上的借口,看样子是没有时间给他想了:
「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最后,美咲还是无法拒绝威廉的提议,只能再次坐上威廉的摩托车。
「我们到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
摩托车转眼间便抵达宅邸前。当然,美咲根本无暇思考事情。再说,与其思考借口,诚实道歉似乎才是上策。
不管有什么理由,没有知会一声就擅自外出,还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他不对。
「不客气。放假期间,我会在我爸的店里帮忙,应该有时间可以溜出来。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联络我。」
「嗯,我知道了。我也会再写mail给你——」
美咲话才说到一半,屋子的大门忽然被人猛然打开。
「美咲!?」
「秋……秋彦哥,我回来了……」
秋彦一副无比严峻的表情,可见他一定气坏了。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手机也不接,钱包也没有带出去……我快担心死了。要是你一个小时之内再没有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虽然秋彦的语气称不上严厉,然而言语之间却潜藏着责备之意。美咲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房间里没有带出来:
「对……对不起。」
「秋彦,你不要怪美咲,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着他到处乱跑。」
威廉挺身袒护一脸沮丧的美咲。然而,这个行为似乎也惹怒了秋彦,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绷了:
「你不要插嘴。再说,为什么美咲你会跟威廉在一起?」
「我……我遇到了些麻烦,是威廉帮了我!!」
美咲结结巴巴地说出他们相遇的经过。他买东西的时候被店员敲竹杠,当他因为语言不通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威廉挺身帮了他。
然而,美咲的话却只让秋彦的表情越发凝重。
「然后威廉就带我在这一带到处走走看看。因为玩得太高兴,所以忘记时间了。」
「事情的经过我明白了。但是,这不构成他带你在外面逛到这么晚才回来的理由。」
「那是因为……」
威廉一定是因为察觉到他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带着他到处去散散心,想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如果将这些话说出口,秋彦就会知道自己是为了葛蕾雅的事而闷闷不乐。
美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陷入了沉默,此时……
「他没有和你联络是他不对,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的话,不会去找他吗?」
「……这里没有你插嘴的分。美咲,到我房间来。」
「啊……秋彦哥!?」
气急败坏的秋彦不容分说地将美咲拉到自己的房间: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但这里可不比日本,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其实潜藏着许多危险。」
「……」
「再说,为什么你要擅自跑到外面去?我不是叫你在书房等我吗?」
「那是因为……」
因为秋彦迟迟不回来,所以他才跑去他的房间找他,却不小心在房门口听到他和葛蕾雅的对话。但是,他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一方面是因为他对自己窃听的行为感到心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不想知道秋彦和葛蕾雅的那些对话里所代表的真正意涵。
「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
「而且,你为什么要跟着威廉走?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吗?」
秋彦单方面地说教也让美咲不禁怒从中来。
「威廉是好人!他在我有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还带我去好多地方!再说,他是节子的孙子啊,对秋彦哥来说又不是陌生人吧!?」
「那是因为这次你遇到的人碰巧是他,万一搭讪你的人对你怀有恶意的话,你该怎么办才好?更何况,日本观光客最容易成为那些人下手的目标。幸好你遇到的人是威廉,不然没有人知道你会被卷入什么事件。」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随便跟奇怪的人走呢!!」
美咲会这么气不过,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秋彦对葛蕾雅露出温柔的表情,才会让他怒火中烧。
虽然他们两家是世交,但是看到秋彦被对自己而言是陌生人的女人亲密地触碰,只会让美咲感到痛苦。
听到他们说着自己不知道的年代的事情,他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让他觉得很难过。虽然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可是听到葛蕾雅那么亲密地叫着「秋彦」,也让他感到相当的不悦。
「这里不是日本,你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更何况,没有人可以断言威廉对你不是别有居心。而且他还骑摩托车送你回来,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才好?」
「秋彦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结果,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秋彦无心的一句话,气得美咲也忍不住反驳,使得秋彦一时之间也为之语塞: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很担心你。」
「……」
秋彦没有立即回答,代表美咲说中他的心声了吧!
秋彦似乎为自己粗暴的语气有所反省。他一脸歉疚地打量沉默不语的美咲的表情:
「总之,我希望你能小心一点。」
「那你自己又该怎么说!?」
虽然美咲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但是他还是不可能不将葛蕾雅当作一回事。一直累积在美咲心底的情绪瞬间爆发开来。
「你是说葛蕾雅的事吗?我说过了,我和她之间根本没什么。就如同你所说的一样,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
「我不想听你找借口!!」
「美咲!!」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发生这么激烈的口角吧?他只会认为,爱瞎操心的秋彦又在乱吃醋了。
然而,葛蕾雅的话却沉甸甸地压在美咲的胸口。未婚妻、誓约之吻——这些话都让他无法不去在意。
「算了……」
美咲低声呢喃了一句之后,便走向房门口。
再继续说下去,也只是徒增争执而已。在说出无法挽回的话之前,他必须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才行。
「你要去哪里,美咲?」
「我只是要回房间啦!只要我还待在屋子里,你就能安心了吧!?」
美咲抛下这句话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锁在里面。
他没有开灯,只是跌坐在房门前:
「秋彦哥是大笨蛋……!」
他不想和秋彦吵架。但他们宛如扣错的纽扣一样,所说的话就是无法有所交集。
美咲因一股无法言喻的焦躁感而咬紧下唇,一行清泪自他的脸颊滑落。
和秋彦吵架已经过了一整晚。
美咲将自己关在房间之后,不小心就睡着了,所以晚饭没有和秋彦一起吃,吃早餐的时候也找不到和好的契机,因此到现在还没有跟秋彦讲过半句话。
(我还是好好地和秋彦哥谈一下比较好……)
一直赌气也无法解决问题。他不希望这趟难得的旅行最后以争吵结束。
不过,秋彦因为威廉的事而单方面地责备他,让美咲到现在还是很生气。虽然他昨天气得口不择言,不过今天应该可以心平气和地和秋彦谈一谈。
只要有葛蕾雅在场,他就无法随心所欲地和秋彦交谈,所以美咲决定到秋彦的房间里去等他。
美咲紧张地进入秋彦的房间,然后感觉到走廊上有人走来。他以为秋彦要进来房里,忍不住全身僵硬。然而,房间并没有被立即打开,从房门外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秋彦,今天晚上我朋友招待我去听歌剧,你当然会来当我的护花使者吧?」
「我没有那种闲工夫。」
「少骗人了,你昨天还不是一整天都很无聊地关在房间里?」
「昨天是因为稿件出了问题,所以我才必须守在电话前,并不是在玩乐。」
看来美咲离开的那段时间,秋彦似乎一直在写稿子。知道秋彦并非一整天都和葛蕾雅度过之后,美咲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你迟早要继承叔叔的公司吧?叔叔也说,你之所以会写小说只不过是兴趣的延长罢了。」
「不管我父亲怎么说,我靠写小说为生是不争的事实。我无意放弃这个工作,也不打算继承他的公司。」
葛蕾雅没神经的发言,让秋彦的语调严肃了起来。
秋彦最讨厌别人轻视他的工作。
因为他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骄傲,另一方面或许也跟家人的不谅解有关。
「可是小说家不是很不安定的工作吗?或许现在还能以此为生,但是……」
「既然如此,公司的组织也没什么不一样,在公司也有可能被人扯后腿而失势吧?尤其是藤堂集团若还坚持以家族经营这种落伍的方式运作,只会从根本开始腐败吧?」
「这种事……」
葛蕾雅似乎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秋彦而陷入沉默。
「总之,不管是歌剧还是音乐会,我都不可能陪你去。」
「等……等一下,秋彦,你要去哪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耶!」
美咲觉得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下一秒房门冷不防地被人粗暴地打开。秋彦看到美咲的瞬间不禁睁大双眼:
「美咲,原来你在这里啊!」
「打……打扰了……」
「因为你不在房间,我正打算去找你。」
当美咲担心秋彦会不会嫌自己烦人,瞬间,秋彦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柔和的神情也消除了美咲的紧张。
「呃,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也是。不过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所以我很高兴。」
两人相视而笑,葛蕾雅却冷不防地介入他们之间:
「秋彦!先跟你说话的人是我吧?」
「葛蕾雅……能不能请你先离开一下?」
秋彦不耐烦地垂下肩膀说道。
「如果你答应今天晚上当我的护花使者,那我就出去。」
「……葛蕾雅……」
能让辩才无碍的秋彦苦战到这种地步的,除了葛蕾雅,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吧?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让人不禁怀疑,秋彦是否有把柄落在葛蕾雅手上。
「啊,对了!既然如此,你就顺便来帮我挑选今晚的礼服吧?」
葛蕾雅执起秋彦的手,撒娇似地往上翻眼珠看着秋彦。看到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世界上几乎所有男人都会愿意任她予取予求吧!
秋彦困扰不已地重申一再说过的话:
「葛蕾雅,你听好,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闲工夫陪你。」
「只有今晚而已,有什么关系?美咲,你能不能也帮我劝劝秋彦呢?」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让美咲不禁心头一惊。葛蕾雅充满优越感的眼神,让美咲的心口逐渐发寒。可是,如果他将心情表现在脸上,只会显得自己更加不堪而已:
「我……」
「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你就尽管开口啊!」
挑衅般的口吻,让美咲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秋彦和葛蕾雅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美得宛如一幅画,看似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而这个画面也狠狠地刺激着美咲深埋在心底的自卑感。
秋彦是我的恋人,你不要随随便便来纠缠他——美咲很想这么说,但就是无法如愿地开口。
要是他说这种话,或许会给秋彦添麻烦。秋彦可能会嘲笑他心胸狭窄。美咲的脑海一片混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美咲……」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就不客气地把秋彦借走啰!反正这个家里有数不尽的书,那些书够你打发时间了吧?」
葛蕾雅不容拒绝般的口吻,让美咲无法摇头。
美咲使尽全身的力气,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你就去吧,不用担心我了。我会一个人散步,到处看看。」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美咲!」
秋彦眉头深锁,对美咲投以责备的眼神。美咲因为那个眼神而心虚地垂下头:
「反正我们在这里的时间还那么长,我没关系啦!你总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心意吧?」
美咲尽量不对上秋彦的目光,硬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一步步地朝房门口的方向后退。他知道不管秋彦怎么说,葛蕾雅都绝对不可能退让。
「就是说嘛,美咲!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体谅我。」
「既然如此,美咲要不要也一起去?座位由我来安排。」
「不用了啦,我语言不通,又听不懂歌剧,去了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且,我今天已经预定好要请凯朵教我做料理了。」
他其实希望秋彦主动开口说「我不去」。虽然他不禁开始憎恨起自己的不坦率,不过现在也后悔莫及了——
「美咲,你是认真的吗?」
「有什么关系,秋彦,美咲都说他今天想一个人度过了。」
葛蕾雅勾着秋彦的臂膀,将胸部抵上他的手,拉住他。秋彦虽然看起来很为难,但还是没有粗暴地挥开葛蕾雅的手。
「……!」
美咲知道秋彦不会粗鲁无礼地对待女孩子。如果今天有人像那样积极主动地接近自己,他也无法对对方表现出凶恶的态度。
然而,理智上虽然可以理解,但感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秋彦和葛蕾雅的距离越是接近,自己和秋彦的距离就仿佛成反比一样越退越远。美咲几乎产生这样的错觉:
「我先离开了。」
「美咲!!」
美咲没有理会秋彦的呼喊回过头来,而是像昨天一样落荒而逃。虽然他还听得到秋彦与葛蕾雅的对话,不过他拼命将那些声音逐出自己的脑海。
他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之后,在楼梯下突然停下脚步。
(我其实希望秋彦哥追过来……)
这句猛然浮上心头的话重重地打击着他。
虽然他为秋彦没有追上前来而感到难过,但是他更厌恶试探秋彦的自己。美咲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秋彦做什么了。
「好烦……」
嘟囔的自言自语融逝在空气之中,然而阴郁的心依旧沉重。
美咲无精打采地走到屋外,寻找凯朵的身影。既然刚才都谎称想请凯朵教自己做料理,不如就让谎言成真吧!
他走到宅邸的后方,看到凯朵正好在晒刚洗好的床单。
「哎呀,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在出声叫唤凯朵之前,反而先被凯朵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总让美咲感到一股心虚。当美咲结结巴巴时,凯朵又投来一个直截了当的疑问:
「你和秋彦少爷和好了吗?」
「咦……唔,呃……还没……」
今天吃早餐的时候,也让凯朵为他们费心了。美咲也想早一刻消除横互在他们之间的尴尬,然而就是无法如愿。
「其实,我们昨天还是第一次看到秋彦少爷发怒,这表示他真的很重视你哦!你们只要好好谈过,一定就能和好如初。昨天是威廉带着你到处乱跑的吧?这都要怪威廉不好。」
凯朵一边说着「别在意、别在意」,一边「砰砰」地拍着美咲的后背。力道之强劲,让美咲不禁苦笑:
「我本来想跟秋彦哥道歉,但是却一直说不出口……而且,还有葛蕾雅在场……」
美咲低声说道,凯朵闻言则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孩子真令人伤脑筋。她的本性不坏,只是出身豪门,又是独生女,所以个性才会那么骄纵。」
「葛蕾雅是秋彦哥的青梅竹马对吧……?」
「好像是吧。听罗勃特说,她每次来这里玩的时候,老是缠着秋彦少爷四处打转,让人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那……她真的是秋彦哥的未婚妻吗?」
美咲心想,凯朵说不定知道些实情,于是鼓起勇气问出口。他想知道,秋彦和葛蕾雅是怎么订下「婚约」。
「葛蕾雅的祖父和我们的大老爷相交甚笃,秋彦少爷刚出生的时候,听说她的祖父便说,如果自己之后有了孙女,就让他们两人结婚。虽然是有点令人反感的话题,不过哈特家和藤堂家结为姻亲的话,双方似乎都各有好处,因此长辈们才想促成这门亲事……」
「……」
从凯朵口中得知的理由,让美咲不禁感到错愕。
换句话说,这就是所谓的「政策联姻」吗?他以为在现代,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连续剧或是小说里。
「不过……你也知道,秋彦少爷其实非常抗拒这桩亲事,而且我听说葛蕾雅现在也有恋人……」
「咦……葛蕾雅已经有恋人了,还想跟秋彦哥结婚!?」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真的很抱歉。不过,我可以笃定秋彦少爷绝对不会和她结婚,所以请你放心吧。」
「哦……」
美咲听了凯朵的安慰之后正想点头,却忽然意识到她的话而感到疑惑。
(嗯?凯朵为什么叫我「不要担心」?)
虽然他很想知道凯朵话中的含义,可是他怕再追问下去,反而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结果,他只能对凯朵回以无力的微笑。
此时,威廉从一个像是后门的地方探出脸来:
「妈,篮子放在哪里啊?」
威廉一看到美咲,脸上便漾起欣喜的笑容:
「美咲!早安……昨天真的很抱歉。」
威廉似乎回想起昨天的事,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来。
「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不该擅自跑到外面去。」
秋彦对威廉的态度只是在迁怒,所以威廉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歉疚。
「不,我也有不对,不该没有先确认过就带着你到处乱跑。今后我会注意一点。」
「我也会警惕自己。」
达成共识之后,美咲才松了口气。一直为这种事心存疙瘩,也不符合他的个性。
两人相视而笑,凯朵则是手插着腰,谴责般地说道:
「威廉,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今天客人太多,所以我才无法抽身。反正又不急,有什么关系。」
因母亲的抱怨而抬不起头来的威廉,引得美咲忍不住发笑:
「今天有什么事吗?」
「等一下我要去送日常用品给奶奶,顺便买东西回来。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呢?」
「呃……我很高兴你邀请我,不过……」
威廉的邀约对美咲充满了吸引力,但是如果又瞒着秋彦外出,恐怕会惹秋彦不悦。一思及此,美咲便不禁犹豫了起来。凯朵则是推了他一把:
「说的也是,你就一起去吧。出去外面走走,也能转换心情吧?」
「但是……」
「秋彦少爷那里,我会跟他说,我拜托你去帮我买东西了。不过,你们必须在吃晚餐之前回来哦!今天我一定要教你做料理。啊,对了对了,篮子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不要忘记拿哦!」
凯朵似乎也有强势的一面。她对美咲眨了眨眼,使得美咲的脸上不禁浮现了一抹苦笑。
(怎么办……)
秋彦今天应该也是忙着当葛蕾雅的护花使者。虽然他想找时间再和秋彦好好谈一下,可是他不知道今天是否有机会和秋彦两人独处。
「……如果不嫌我碍手碍脚的话,能不能请你带我一起去?」
迟疑片刻之后,美咲还是决定跟威廉一起出门。这么做也比一个人在家里打发时间还要来得有意义。
「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威廉对美咲的回答露出一个雀跃的笑容。
他们开着罗勃特的车朝伦敦市区出发。车窗外流泻而过的景色与搭电车来时的景色大相径庭,当美咲为此兴奋得又喊又叫时,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到达了医院。
「奶奶,你觉得怎么样?」
「您好,打扰了。」
美咲跟在威廉身后走进病房,向节子点头致意,接着节子便像前几天一样露出纯真的笑容:
「威廉!美咲!今天你们两个一起来看我呀!」
节子将读到一半的秋彦的书夹上书签之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摘掉眼镜。看到她打算坐直躺靠床头的身躯,两人连忙阻止她。
「奶奶,你躺着就行了。」
「我现在好多了,不碍事。大家就是爱瞎操心。」
不得已,他们只好调整坚持坐立的节子的靠背,尽量让她能维持舒服的姿势。
「话说回来,我好久没看到威廉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我今天和美咲带一些吃的东西来探病。很抱歉,之前一直没办法来看你。」
「没关系,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大学的课业还好吧?」
「嗯,很有趣。」
节子似乎很久没有和孙子见面了,他们滔滔不绝地聊起彼此的近况。美咲不禁眯起眼睛看着这令人会心一笑的一幕。
「对了,这些是妈要我带来的食物。每一样的保存期限都很长,所以你要一点一点慢慢地吃哦!」
「哇,我好高兴。医院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
节子看着篮子里,对每一样东西一一发出欢呼声。看到她这么高兴的样子,做这些料理的人应该也会搞到很欣慰吧!
(不过,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哦……)
篮子里装满了手工制的玛芬(注:英式小松饼)、三明治和鲜肉派等食物。美咲因为肚子有点饿,所以忍不住盯着那些食物猛瞧。
「对了,我们一起喝个茶好了。一个人吃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无趣了。」
「啊……不,那个……」
美咲担心自己肚子有点饿的事是否被节子发现了,不过威廉也赞成节子的提议:
「说的也是,就这么办吧!我去换热水瓶里的水,美咲留在这里陪奶奶聊天。」
威廉轻轻松松地用单手拿起看起来有点重的热水瓶,走出病房。
「抱……抱歉,好像反而让您费心了……」
「你不要放在心上,是我想要你们留下来陪我。对了,今天秋彦少爷怎么没来?」
听到节子问起秋彦,让美咲不禁心头一震。他总不能告诉节子,自己和秋彦吵了一架之后就落荒而逃。
(我没有和秋彦哥一起来,果然很不自然吧……)
美咲找不到适当的借口,只好含糊其词地回答:
「对不起,因为秋彦哥好像有点事,所以抽不开身……」
「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美咲隐藏起歉疚感,对节子回以微笑。蓦地,节子似乎灵光一闪,露出了淘气的表情开口说道:
「对了,趁秋彦少爷不在,我来跟你说一些他在场时不方便说的事吧。」
「咦?真的可以吗?」
节子的提议,让美咲不禁心头一震。听葛蕾雅讲起秋彦以前的事,之会让他觉得不悦;可是如果由节子来说,他可是举双手赞成。
「那孩子很讨厌别人提起他的过往吧?」
「是啊!」
的确,如果美咲不主动要求的话,秋彦便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
「因为他其实很害羞,所以才不喜欢人家提起他以前的事。」
「咦!秋彦哥会害羞!?」
节子对秋彦的评语让美咲感到错愕。明明每次说着令人难为情的话的人都是秋彦,而感到害羞的人永远都是美咲。
「他很容易害羞哦!虽然他是个成熟稳重又聪明绝顶的孩子,不过其实既怕生又内向,只要家里有很多客人来访,他那一整天都会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
「虽然秋彦哥现在也一样很难伺候,不过他在我面前根本一点也不害羞内向。」
「他一定是在你面前逞强。不过,或许是因为喜欢的事变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给了他不少自信吧!以前他根本不会让我看他写的东西。」
「您从秋彦哥小时候就知道他在写小说的事吗?」
「当然知道啰!他小时候摊开着笔记本就睡着了,我还常常把他抱到床上去呢!但是,他好像不希望人家知道他在写小说的事,所以我也配合他,佯装不知情。不过,打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成为小说家。」
节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秋彦的事,起劲的程度让美咲几乎没有插话的余地。
美咲和节子与威廉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听节子说着秋彦孩提时代的事。每一件事都和从秋彦口中听来的印象截然不同,让美咲脸上不禁泛起了笑意,同时也松了口气。
即使秋彦小时候再怎么成熟稳重,似乎也有相当孩子气的一面。
「抱歉,让你陪我这么久。」
「不会啦!能逛到那么多的地方,我也觉得很有趣。」
他们离开医院之后,便去了不少地方,采买宅邸附近没有卖的香料和食材。
「美咲,你真的没有想要买的东西吗?」
「嗯,没关系。我想回国前再去买土产,这样才不会增加行李的重量。」
「既然如此,我去前面那家店买巧克力给你吧,就当作是你陪我买东西的谢礼。那是卖巧克力的专门店,真的很好吃哦!」
「真的吗?赚到了!!」
美咲觉得,威廉真的是一个讨人欢心的天才。每次只要和他聊完天,美咲沉重的心情就会减轻几分:
「……啊,我还是买个东西好了,能不能等我一下?」
此时吸引美咲目光的,是摆在人行道旁的桌上所陈列的银制饰品。他在东京也偶尔看到这种个人摆设的小摊子。
那里有做工细致的项链和造型可爱的耳环,也有没有刻划任何图案、设计简单朴素的戒指。平常他明明对这类的饰品兴致缺缺,今天却莫名地受到它们吸引。
「美咲喜欢这一类的东西吗?」
「不,只是觉得……买来当礼物送人好像也不错,而且这个又不占空间。」
美咲含糊其辞地说道。不过,他会被饰品吸引,其实另有理由。
(或许可以拿这个来制造和秋彦哥和好的契机。)
即使秋彦不戴在身上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用它制造出向秋彦攀谈的机会,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个这个。」
美咲用说不惯的英文向卖饰品的女子说道。女子似乎也听懂他说的英文,露出一个微笑,帮他结账。
她将饰品装入手掌般大小的纸袋之后,交给美咲。美咲接过纸袋,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里。
「你买了什么?」
「秘……秘密。」
虽然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购买的目的让美咲太过难为情,所以忍不住就瞒着威廉了。
「哦?重要到不能告诉我啊?」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威廉一针见血的话,让美咲不禁心头一颤。
「是要送给恋人的礼物吗?」
「……唔,可以这样说吧……」
「你的恋人是秋彦吧?」
「咦!?」
美咲心慌意乱得不禁提高了语调。他的双颊刷地火红,但旋即察觉自己的反应等于承认了一切而感到懊悔,这次脸上反而血色尽失。
看到美咲脸色苍白的模样,威廉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不用隐瞒我。看着你们两个,我就察觉了。」
「那是——」
「昨天秋彦会对我气得暴跳如雷,虽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担心你,不过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嫉妒吧?」
没想到威廉竟然看穿到这种程度,让美咲顿时哑口无言。
「我妈也说了,她是第一次看到秋彦粗声厉吼的模样。我想奶奶应该也没有看过他那个样子吧?」
「……」
「我很高兴你为我生气,不过我真的不在意,所以赶快和秋彦和好吧。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越难开口哦!」
「——威廉,你不会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吗?」
「因为我也认为,喜欢一个人无关乎性别。而且我也觉得你真的很可爱。」
「咦?呃,谢……谢谢……」
「如果你没办法和秋彦和好,就来找我吧。」
威廉露出亲切的微笑,一边说着别有意涵的话。
虽然美咲很在意他的言外之意,可是又有点不敢追问下去。
(应该……不会没办法和秋彦哥和好吧?)
美咲本来认为,即使得花上一些时间,但总有一天必定能消除和秋彦之间的隔阂。然而,威廉的话却让他察觉,这并非必然的结果。
他握紧双拳,站稳脚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旦开始起疑心,就会没完没了。纵使他和秋彦渐行渐远,但他深信两人共处的时光已加深彼此之间的信赖。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秋彦,还有相信自己。
(……嗯?)
因突如其来的声音而蓦然清醒的美咲立刻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
他回到房间躺着生闷气,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沉入了梦乡。
这次一定要和秋彦哥好好地谈一谈——他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然而这一天,秋彦到了深夜还迟迟不归。
美咲和威廉回家时,秋彦已经出门了,所以他们并没有碰到面。美咲为秋彦夜半不归而妒火中烧,等到了深夜,不得已只好死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头柜上的灯光被某个东西遮蔽,在床单上落下一道影子。
「美咲,你睡着了吗?」
「——」
美咲本来还有点朦胧的意识,在秋彦的轻唤下变得清醒。
(秋彦哥刚刚回到家吗……)
他坐在床上拿起书来看时,已经超过十二点了。之后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现在应该是深夜了吧?
即使歌剧散场的时间偏晚,但是秋彦也太晚回来了。一想到秋彦到刚才为止都和葛蕾雅在一起,胸口便不禁传来一阵刺痛。
「……对不起。」
秋彦似乎怕吵醒美咲,所以低声呢喃着。但是,美咲不懂秋彦究竟为何要道歉。
(是为了昨天的事?还是今天早上的事?)
美咲因为猜不透秋彦道歉的理由而感到焦躁不安。秋彦一边轻抚他的头发,一边亲吻他的太阳穴,瞬间,一股酒气和甜腻的香水味袭向美咲的鼻尖。
(是葛蕾雅的香水味——)
美咲感受到一股仿佛被人重击后脑勺的打击。他反射性地用力推开秋彦:
「住手……!」
「美咲?」
秋彦对美咲忽然表现出的拒绝反应感到错愕。怒气难平的美咲更是直截了当地爆发出焦躁的情绪:
「秋彦哥,你太狡猾了!你以为只要这么做,就能凡事都打发我吗!?」
他本来想和秋彦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结果又失败了。美咲的脸蛋因后悔而扭曲,不过至少他忍下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不是想打发你。你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吗?」
「我不是在生气!!」
虽然他为一心只想依赖秋彦,丝毫不试着努力的自己感到厌烦,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为他们的渐行渐远感到悲伤。
「不过,你是因为对我有所不满,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激动吧?所以……对不起,美咲。我……」
秋彦将手伸向美咲的刹那,一股甜腻的香味再度刺激着美咲的鼻腔。
瞬间,美咲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泪水。他咬紧下唇,不让呜咽声脱口而出:
「……!」
「美咲?」
秋彦不再试着触碰泪眼婆娑的美咲。
「你都让自己身上留下那种味道了,还向我道什么歉……」
「……!!」
秋彦因美咲的指责而倒抽了一口气。看来他自己似乎也心里有数。秋彦的态度也使得美咲更加地难过:
「葛蕾雅的事……我很抱歉。她对你失礼的事,我也会再次告诫她。」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你要替她道歉!」
美咲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话,源自于孩子气般的独占欲。
这么一来,秋彦或许会瞧不起他。
他并不想要说这么任性又不讲理的话。
可是,情绪一旦溃堤,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冲动的言语一再脱口而出。美咲对无法如愿说出真心话的自己急得发慌:
「我知道葛蕾雅的事是不可抗力!她就像你的家人一样,我不该对她乱吃醋,可是……我还是讨厌这样!能触碰你的人明明就只有我……」
「美咲,你——」
「我……我……」
美咲强忍住几乎要溢出口的呜咽。秋彦脱掉外套,轻轻地搂住美咲。
美咲将无法如愿说出口的抗拒化为行动,捶打着秋彦的胸口,秋彦反而加重了拥住他后背的力道。
「……!」
「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没有必要责怪自己。」
脸颊所触碰的衬衫,传来秋彦原来的味道。美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逐渐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情绪平静之后,也止住了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过,一股难为情也旋即席卷而来。现在的他宛如任性吵闹的小孩子一样。
秋彦一定很受不了他吧?不过,秋彦接下来对他说的话里并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像平常一样温柔。
「冷静下来了吗?」
「……嗯。」
秋彦不发一语地抱着美咲半晌,然后才迟疑地打破沉默:
「美咲,能不能听我解释?」
「咦?」
美咲抬起头,看着秋彦的脸。
「我知道为自己找借口实在很丢脸,可是什么都不说,又有可能造成你的不安。」
秋彦真挚的语调打动了美咲。美咲犹豫片刻之后,微微地颔首。正如秋彦所说的一样,一无所知只会让负面的想象产生吧?
「谢谢你,美咲。」
秋彦温柔地扶起美咲的身躯,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他。虽然和秋彦四目相接,让美咲感到很害羞,不过他告诉自己,秋彦要对他说重要的事,于是也逼着自己直视秋彦。
「首先,我必须向留你一个人在家的事道歉。因为你要我陪葛蕾雅出门,让我打击很大,所以……我也在赌气。看到你和威廉感情那么好,也让我妒火中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鬼一样,我真的很丢脸。」
「骗人……秋彦哥竟然会……」
秋彦难为情的告白,让美咲惊讶万分。
因为他一直觉得,秋彦每次都能轻易地看穿他的心思,所以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心慌意乱。
「我故意答应葛蕾雅的邀约想要刺激你,不过马上就后悔了。听歌剧和吃饭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老实说,我对那段时间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秋彦的脸上浮现一抹难为情的苦笑。他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吧?
「所以,我才想尽量早点回来。偏偏葛蕾雅在餐厅醉倒了……」
「咦!那她现在人呢!?」
「不得已,我只好让她在我们用餐的饭店里休息。我又不能将她一个女孩子丢在饭店不管,但也不能和她共度一夜吧?我身上会有她的香水味,大概是将她送到饭店房间时沾染到的吧?很抱歉让你觉得难受。」
「……我没关系。我就是喜欢秋彦哥待人温柔的个性。」
听完秋彦的解释之后,美咲心中的疙瘩也稍微淡化。
他对秋彦露出一个微笑,秋彦便将他抱得更用力。
「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我已经……知道了……」
「你还在意婚约的事吗?」
「……」
「那真的不是正式的婚约,所以你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再说,葛蕾雅也不是认真地想和我结婚。她似乎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我爱的人只有你。除了你之外,我无意和任何人共度一生。我发誓,即使失去一切,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秋彦哥……」
「接下来或许还会有让你烦心的事,不过,你能不能相信我……?」
难得秋彦会这么低声下气地恳求他,这让美咲觉得自己似乎又获知了秋彦新的一面。不知不觉间,他狂乱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就相信你。」
美咲抬起埋在秋彦胸膛里的脸,撒娇般地回答。秋彦的脸上漾起让人不禁看得出神的迷人微笑:
「啊……对了,威廉的事,我也必须向你道歉。那时我气坏了,不小心就失去理智而口不择言。我没有不相信你——」
美咲伸出食指抵住满脸歉意的秋彦的唇,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没关系,你别再说了。我也有不对,所以……」
美咲收回食指,改伸出小指。秋彦立即察觉到他的用意,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美咲的小指:
「一言为定。」
「好。」
两人相视而笑。
美咲垂下眼睑,接受秋彦顺势凑近自己的唇。略带迟疑的唇轻触美咲一下,旋即又印了上去。
「……嗯……」
相隔两日的吻似乎格外甜蜜。
仿佛嬉戏般地不断轻啄自己的吻,让美咲痒得不禁溢出吐息。
秋彦的舌身趁美咲轻启朱唇的空隙长驱直入,美咲的嫩舌也恶作剧般地触碰秋彦的舌尖。秋彦仿佛要还以颜色似地攫获美咲的嫩舌。
「嗯,呼……!」
被诱惑出的嫩舌在秋彦的吸吮之下,使得美咲的身体深处开始阵阵泛疼。美咲要求着还要更多时,秋彦却轻轻地推开他。
「秋彦哥……?」
美咲正为秋彦蓦然停止而感到不解时,秋彦对他露出一抹为难的笑容:
「你不想要在这里做吧?」
「啊……!」
秋彦的话让美咲猛然惊觉。他沉溺在和秋彦的深吻之中,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这里可是藤堂家位于英国的别邸。
(……我还想要秋彦哥,可是在这里的话……)
虽然以这栋宅邸之大,其他人应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可是床单上难免会残留下他们情事的痕迹。
「早知道就直接住饭店了。」
听到秋彦如此苦笑说道,美咲也不禁在心里同意他的话。虽然一开始下禁令的人是自己,可是再这样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唔……」
「我要回去自己的房间了。再和你待在一起,我怕会克制不住自己……不要露出那种表情,那会害我忍不住想非礼你。」
「……!」
美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知道自己露出多么羞耻的表情。秋彦看着美咲在自己的脸摸来摸去,然后细眯起双眼:
「晚安,美咲,祝你有个好梦。」
秋彦在美咲的额头上烙下一个晚安吻之后,便回去自己的房间。
(我搞不好会梦到秋彦哥……)
降不了温的火热身体,使得美咲一夜辗转难眠。
美咲帮忙收拾完早餐的餐盘,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时,玄关的门冷不防地被人猛然地开启。
「秋彦!昨天你竟敢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回家!?」
「唔哇!」
来势汹汹的葛蕾雅,剑拔弩张的气势,让美咲不禁退避三舍。
「你来得正好。美咲,你知道秋彦在哪里吗?」
「我……我不知道。你找秋彦哥有什么事吗……?」
「还会有什么事!他把一个淑女留在饭店,径自回家,你不觉得他很失礼吗?害我没卸妆就一觉到天亮了啦!!」
「咦?但是,是你自己要喝醉的吧……」
「你说什么?」
「没……我什么也没说。」
葛蕾雅的气势,让美咲下意识地变得低声下气。
「别说这个了。秋彦人在哪里,你心里有没有个底?」
「他……他不在房间里吗?」
「他的房间吗?我知道了。」
美咲目送葛蕾雅使劲蹬上阶梯的背影,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美咲,过来这边。」
「咦?唔哇!」
某人蓦地拉住美咲的手,将他带进一个幽暗的房间。美咲东张西望,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秋彦:
「秋——」
「嘘,不要出声。」
美咲想喊出秋彦的名字,却被秋彦捂住嘴巴。他因抵在唇上的手所传来的触感而心跳加速,一边沉住气息,正好听到葛蕾雅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秋彦也不在房间里呀!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啦!?」
「没……没问题吧?葛蕾雅好像在找你……」
「别管她。我就是不想被她找到,所以才躲起来。被她抓到会很麻烦吧?」
「说的也是……」
现在的葛蕾雅正在气头上。若是找到秋彦,她绝对会喋喋不休地抱怨,直到心满意足为止。
当美咲为自己所产生的想象感到厌恶时,秋彦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走吧,美咲。」
「咦?现在出去的话,会被她发现吧?」
「你误会了,我们要去的是那边。」
秋彦所指的方向不是房间深处,而是一条似乎能通往某处的通路。定睛一看,会发现那条仅容两人通过的空间一直连结到很深远的地方。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房间啊?」
「这里似乎是有客人来访时,佣人为了不让客人看见自己走动而使用的通路,连结厨房和佣人的房间。这是我小时候到处探险时发现的哦!」
「哇,听起来好酷!」
仿佛出现在游戏中的隐藏地牢,让美咲兴奋得几乎要忘了自己的年龄。
「好像可以从后门出去外面。过来吧。」
「啊……好……」
美咲迟疑地握住秋彦伸向自己的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秋彦牵手了:
「对了,我们要去哪里?」
「到达目的地之后,你自然就会知道。」
秋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卖关子似地说道。
「唔哇!唔哇!好棒哦!」
美咲感动得几乎无法言语。
羊群在到处都种植了树木的牧地上成群结队,一头黑脸的羊闲适地从美咲的身旁横越而过。
「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羊!」
「看到你这么高兴,我就放心了。」
从远处看到羊群就足以让美咲兴奋半天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看它们。
一片绿意在眼前无限延展,低缓的矮丘与天空的分界线上看不见任何建筑物。
他们走出后门,穿越一条林中小径之后,到达一个看似牧场的地方。
(没想到我真的有机会骑马。)
秋彦似乎事先通知过牧场的人,所以牧场的人早已帮他们备妥骑马时所必需的装备。一匹体型最为健壮的马背上安置了两人乘用的马鞍,秋彦让美咲坐上马背,骑着马带他到稍远的地方。
乘载两个人也丝毫不减脚力的,是一匹全身黑亮的公马。额头上有一个白色菱形的图案,更衬托出它的威风凛凛。
虽然马儿不像电影中一样全力奔驰,然而只是视线变高,身体所感觉的风也有所不同。马儿举步前进时所传来的振动,也比美咲想象中的还要来得舒服。
身上穿戴着骑马用的马靴和手套等装备,似乎也扇动了美咲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压抑高昂的心情:
「啊,可是我们随便进入这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因为这一带也是我家的土地。」
「这里全部都是吗!?」
从秋彦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无垠的天空、山丘以及森林。
「大概到那座山丘的对面为止吧?土地一旦没有使用,很容易荒芜,所以我们将这里免费借给当地居民使用,作为管理这片土地的交换条件。」
要管理这么辽阔的土地,恐怕得花上一笔不小的金额吧?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人来善用这片土地。
「秋彦哥在日本也常骑马吗?」
「不,我只在这里骑过。事实上,因为太久没骑了,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幸好感觉还没有变迟钝。」
如果事前先听秋彦这么说,他或许会多做一些心理准备。然而,秋彦操纵缰绳的技术,至少在外行人的眼里看来,一点都不觉得他曾经有过一段没有骑马的空白时期。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能难得倒秋彦哥吗?)
秋彦不仅聪明绝顶、运动神经过人,连外表都俊逸得无可挑剔。美咲对秋彦的感情已经超越欣羡,只剩下无尽的赞叹了。
「嗯?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美咲转头窥探坐在后方的秋彦的表情,却不小心和秋彦四目相对。他害羞得连忙将脸转向前方。
他们驱策马儿在森林中前进,四处传来鸟儿唧唧喳喳的鸣叫声,从枝桠的缝隙中洒落的阳光,美得让美咲不禁眯起双眼。
「穿过这片森林之后,会抵达一个像是瞭望台的地方。从瞭望台哪里眺望的景色又是一绝哦!」
「真的吗?我好期待!对了,我昨天和威廉一起去探望节子,然后听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哦!」
「节子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啊!比方说,你讨厌的食物之类的事。」
「该不会都是一些我的糗事吧?」
「才没有呢!不过,秋彦哥小时候真的好可爱啊!」
虽然美咲现在有时也会觉得秋彦很可爱,不过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你到底是听到什么,才会产生那种感想?小时候,身旁的人明明常说我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孩子。」
「全部都很可爱!!」
「这句话由我来说就算了,你会这么觉得,单纯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是吗?」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在林中小径上前进。
在骑乘了一会儿之后,眼前的景色突然明亮起来。
「哇,好亮……」
「美咲,快把眼睛张开来看看。」
「咦……?」
美咲放下遮挡在眼前的手,缓缓地睁开因刺目的光线而眯起的眼睛,一片仿佛水彩画的绝景展现在他的面前。
「很美吧?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幸好这里跟以前一样几乎没变。我一直很想让你亲眼看看这里的风景。」
「——」
从略高的山丘上俯瞰的景色,让美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更让他高兴的是,他又得知一项秋彦的宝物了。
「美咲?」
「……谢谢你,秋彦哥。」
因为美咲觉得与其用简短的词藻表现此刻的感动,「谢谢」这两个字更能传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美咲,我也要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来。」
美咲将自己的手叠放在从背后抱住自己的秋彦的手上。
他此生此世绝对不会忘记和秋彦一起看的这片美景。美咲在心中如此想着,一边将景色与热切的意念深深地刻划在心底。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似乎要变天了,太晚回去的话,凯朵也会担心。」
和秋彦天南地北闲聊的时光非常愉悦,时间转眼流逝。在东京时,他们根本无法像现在这样不去注意一分一秒,彼此也鲜少有机会闲话家常。
秋彦再次扶美咲骑上马背时,一滴冰冷的东西打在美咲的脸颊:
「咦,下雨了吗?刚才明明还出大太阳……」
「糟糕,雨势恐怕会越来越大。」
「我们必须赶快回去才行。」
「不,这附近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秋彦操纵着缰绳,马儿猛然加快步伐。在逐渐增强的雨势中,隐约可以看到树林深处有一栋小木屋般的建筑物。
他们将马拴在窄小的马厩中,帮它擦拭湿淋淋的身体时,雨势猛然加大。
「雨下得好大……」
「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停了吧。在雨停之前,我们就先在那里躲雨吧。」
秋彦一边说道,一边指着一栋小木屋般的建筑物。仿佛从童话故事中跑出来的可爱的小木屋,外墙被漆上白色的油漆,宛如绘本中的糖果屋。
「走吧,美咲。」
「咦,等等我!」
美咲和秋彦穿过雨幕,奔向小木屋。虽然他们已经尽全身的力量奔跑了,不过还是淋得一身湿。
「进得去里面吗?」
「嗯……如果是和以前一样的话,那应该没问题。我记得钥匙是藏在这边……啊,找到了。」
秋彦伸手在窗框下探了探,取出一把钥匙。
他用那把钥匙打开小木屋的门。虽然屋内布上了些许灰尘,不过用来遮风避雨的话,它已经无可挑剔了。他们在门口脱下马靴才进入屋内,以防泥泞的靴子弄脏地板。
不然每走一步都会留下脚印,事后还得花时间清理。
「这里以前有什么人住吗?」
「不,这里不是住家,我听说是以前的屋主为了喜爱马匹的女儿盖的哦!她大概会带朋友一起来这里享用午餐吧。」
「哇,听起来好优雅。」
贵族的生活果然和他们的日常生活天差地远。
屋内正中央有一张可以容纳许多人一起共餐的大桌子,桌上罩了一张防尘的白布。以前这张桌子上一定摆满了红茶吧?
「美咲,你不冷吗?」
「嗯,不会。」
「不过,你全身都湿透了。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能擦拭的东西。快把湿衣服脱掉,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秋彦走到其他的房间。
美咲依言将手伸向衬衫。然而,吸了雨水的布料变得冷硬,美咲一直无法顺利地解开衣扣。
当美咲和纽扣缠斗时,秋彦正好拿着几条毛巾走回来:
「怎么了?」
「扣子打不开……」
「我看看。」
秋彦将手上的一条毛巾盖在美咲的头上,然后帮美咲解开衣扣。纽扣在秋彦的巧手下轻易地被解开,让美咲刚才的苦斗仿佛假的一样。
「这不是很简单吗?」
「可是,我刚才真的一直都解不开。」
「大概是你的手指冻僵了吧?好可怜,冷成这样……」
秋彦一边说道,一边执起美咲的手,摩擦起他的指尖。
「秋……秋彦哥,你不用帮我暖手,我没关系啦……!」
明明是不带有任何性暗示的动作,但却让美咲不禁心跳加速。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一阵子都没有缠绵的关系吧?
他的身体深处开始燃起热度,涌现的情欲让美咲下意识地合起双膝。
「你的身体因为雨水而变得这么冰冷,得快点取暖才行……还是说,要我用别种方式帮你取暖?」
「咦——啊!不,呃,那是……!」
察觉秋彦的言外之意,美咲的心跳鼓噪的更厉害了。
(秋彦哥听见我的心声了吗?)
美咲因耻于自己淫靡的想法而不敢正视秋彦。秋彦忽然向垂着头的美咲低声呢喃:
「我们总算可以两人独处了。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没关系吧?还是说,你讨厌在这里做?」
「不……不讨厌,只是……」
他有点害怕被秋彦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涨满了期待。
秋彦松开美咲的手,改抬起美咲低垂的下颚。覆盖在头上的毛巾因美咲抬头的动作而掉落。当美咲为掉落的毛巾而分神时,秋彦的唇便早一步印上他的双唇。
「嗯……!」
两人的唇都显得冰冷,然而在贴合之后,却逐渐燃起热度。秋彦的舌尖轻叩着美咲,美咲怯生生地轻启朱唇:
「嗯唔……嗯……嗯嗯……!」
长驱直入的舌身翻搅着美咲的口腔,使得美咲的咽喉深处溢出呻吟。美咲也主动缠上秋彦的舌,贪求着这个吻。
交融的唾液发出湿濡的声音,让美咲的情欲更加高昂。
「唔嗯……嗯……!哈……啊……!」
美咲因喘不过气而依依不舍地离开秋彦的唇,两人的唾液牵引出一条银丝。秋彦的唇因湿濡而泛起光泽,诱惑着美咲再次吻上它。
虽然美咲为自己难得主动的行为感到羞耻,但他现在已毫无余力压抑心里的冲动。
「嗯啊……嗯……嗯嗯!」
秋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下一秒也不甘示弱地吻得比美咲还要热情。被攫获的嫩舌被秋彦吸吮得泛疼,也令美咲几乎为之酥麻。
即使已经吻得呼吸困难,美咲仍继续贪求,却被秋彦制止:
「一开始就这么激烈,等一下当心受不了哦!」
「因为……」
秋彦略带苦笑的忠告,让美咲不禁羞红了脸。他也对自己的欲求不满有所自觉,可是应该还不到被秋彦调侃的程度。
「我们多的是时间,慢慢来也没有关系。」
「嗯。」
秋彦轻吻了一下美咲的眼角,美咲因为觉得痒而缩了缩肩膀。秋彦的手从他敞开的领口探入,触摸他被雨水沾湿的肌肤。
「秋……秋彦哥,你不脱衣服吗?」
再也无法忍受只有自己衣衫不整,美咲迟疑地开口。
「那么……你来帮我脱。」
美咲怯生生地解开秋彦衬衫的纽扣。他的指尖已经温暖了起来,所以解开纽扣的过程也比刚才顺利。然而,秋彦在他身上的恶作剧,让他的手指无法灵活地活动:
「嗯……秋彦哥,你不要做奇怪的事啦……!」
秋彦轻拧着他的乳尖,用指尖捏弄。那个地方自从经过秋彦的爱抚之后,就变得格外地敏感。
秋彦先爱抚得它坚挺成形,接着转为按捏。一再重复之下,美咲的乳尖已经变得又红又肿了。
「比方说?」
「你明明知道……啊!!」
秋彦冷不防地用力一捏,美咲的双肩猛然一震。同时,他的下腹部也开始泛疼,包裹在质地硬厚的牛仔裤里的分身已经开始倾诉紧窒。
「唔……嗯……秋彦哥……等……!」
「啊啊,这里很难受吗?等我一下。」
秋彦解开美咲牛仔裤的扣子,扯下因湿透而变硬的牛仔裤。因为衣物紧贴着身体,美咲的内裤也被扯动,露出了昂扬的欲望。
「不……!!」
暴露出在被触碰之前便已大胆地勃起的分身,让美咲羞怯难耐。然而他越感到难为情,注意力越难转移,只见分身变得越发喷张。
「很难受吧?我先帮你解放一次。」
「先帮我……秋……秋彦哥!?」
美咲正纳闷着秋彦怎么忽然不见了,却发现他跪在自己的脚边。秋彦用手指扶住美咲的分身,开始舔舐它的内侧。
「啊啊……!」
美咲忍不住想后退,但他被身后的桌子阻挡,根本无处可退。
「不……啊,那里不行……!」
虽然美咲想拉开秋彦的头,但是他没有多余的心力这么做,光是抓住身后的桌子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不行?你明明很喜欢我这样做。」
「啊……嗯嗯……因为……马上就会射出来……!」
舌头触感的刺激太过强烈,使得美咲几乎就要迎接绝顶高潮。身体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敏感,可是美咲不喜欢只有自己得到高潮。他断断续续地恳求着。
「如果不想那么快射出来,我来帮你吧?」
「咦?啊唔……啊……哈……!」
秋彦在舔舐过分身全体之后,含住美咲的前端。美咲还来不及问秋彦那句话的含义,便沉沦在快感之中。
秋彦用伸长的舌尖挑弄前端的凹穴,美咲的腰肢反射性地一震。秋彦为了压抑美咲的反应而将之含得更深。
「呀啊……啊……啊……不行……!」
秋彦的舌缠上美咲的分身,用力吸吮——被赋予的快感让美咲的意识逐渐模糊。根部的膨胀在秋彦的捏弄下,促使美咲发出更高亢的呻吟:
「啊……啊……啊……不……我已经——」
快感狂飙直升,在美咲正要喷吐热液的瞬间,秋彦冷不防地掐住他的根部,同时松开唇,断绝所有的刺激。
「不……为什么……!?」
「再忍一下。你不是希望我们一起达到高潮吗?」
「唔……」
虽然秋彦回应了他的恳求,可是火热的情欲正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狂乱地躁动。他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
「嗯……唔……」
秋彦掬起美咲滴落的体液,沾湿手指,接着探向美咲后方的窄窒。紧紧幽闭的窄穴在秋彦的抚弄下越发紧绷。
然而,秋彦的指尖却轻而易举地侵入其中。
「唔嗯……!」
秋彦一边不断地摇动指头,一边朝深处探进。紧窒的甬道在手指的挑逗下,引发内壁产生阵阵的痉挛。
秋彦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箍住美咲的根部。被人强迫压抑住迸射欲望的同时,又被探索着身体,让美咲痛苦难耐。
秋彦将埋入美咲体内的手指增为两根,开始抽插,一边舔舐渗出体液的前端。现在只要秋彦稍一松手,美咲似乎就会宣泄出欲望。
「啊……哈……秋彦……哥……我已经……」
「想射了吗?」
「……我想和你一起……!」
美咲左右摇头,逞强地说道。闻言,秋彦低声呢喃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然后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上衣。
接着,他将娇喘连连的美咲推倒在覆盖着白布的桌子上,褪去挂在他腿上湿淋淋的牛仔裤。
「啊……!」
「能不能再忍耐一下?」
「我……尽量……」
美咲不敢打包票,因此语带保留。
秋彦大大地分开美咲的腿,深深地折起他的双腿。美咲为了减轻秋彦的负担,于是伸手支撑住自己的双腿。
看到秋彦从开敞的前方取出分身抵在自己后穴的光景,让美咲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
「放松。」
「唔嗯……嗯……唔……!」
灼热的硬块探入在手指的松弛下已变得柔软的场所。黏膜与黏膜相触的感觉,让美咲不禁倒抽一口气。
秋彦欺身压上美咲,将热楔埋得更深。窄窒的洞穴被人分开的压迫感以及内壁被摩擦时所产生的快感,都使得美咲几乎要为此喘不过气来。
「唔……嗯嗯……嗯……!」
「会不会很难受?」
美咲透过在不知不觉间渗出泪水的眼膜望向秋彦。秋彦吻去美咲眼角的泪珠,抚摸他的脸颊,轻啄他的唇瓣。
「没……关系……所以……」
随你处置——美咲以攀住秋彦的肩膀来代替言语。他现在只希望秋彦能够让自己更加地狂乱。
「你之后可不能抱怨哦!」
秋彦一边调侃着美咲,同时将本来缓缓前进的分身一口气贯穿到底。
「啊啊……!」
美咲在被贯穿深处的瞬间,也同时稍微喷吐出蜜液。迸射出的欲望的证据,散落在随着紊乱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的下腹部。
「啊……」
(不小心射出来了……)
明明是自己坚持要和秋彦一起达到高潮,结果竟然先忍不住。美咲不禁为这时的自己感到羞耻。
「你好像忍不住了。」
「……!」
秋彦的话让美咲羞得咬着下唇,下一秒却听到夹杂吐息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低语:
「不过,这样还不够吧?」
秋彦微微一笑,然后掬起弄脏腹部的白浊,涂抹在美咲喷张得簌簌颤动的欲望上。黏稠的感觉,引发美咲腰际深处阵阵泛疼。
美咲不知该如何驾驭欲求不满的身体,于是再次将脸埋入秋彦的肩膀。
「我会和你一起达到高潮,所以你不用忍耐。」
秋彦「咚咚」地轻拍着美咲的头,温柔地说着。美咲微微颔首之后,秋彦在他的太阳穴上烙下一吻。
秋彦宣告「我要动了」之后,便开始摆动起紧紧结合着两人的身躯。
以规律节奏摆动的宛如摇篮般的律动,让美咲逐渐放松四肢百骸。虽然他一直没有自觉,可是他的身体似乎相当紧绷。
「啊……哈……嗯嗯!」
「会不会痛?」
「不……会……再用力一点……!」
「是你说的哦!」
「啊啊……!」
秋彦仿佛要刨凿美咲最敏感的地方似地猛力贯穿。他抓住美咲因冲击而弹跳的腰肢,开始剧烈地抽插。
「不……啊嗯……啊……啊……啊啊!」
每当秋彦顶到他的最深处时,他的眼前便仿佛闪烁着刺眼的光亮似地,蜜液自分身汩汩溢出。
美咲因越发激烈的冲刺而反仰颈项。秋彦啮住他裸露的咽喉啃咬着。
「不……啊……哈……!」
秋彦的唇顺势滑到美咲的肩项、锁骨,最后吸吮起他单薄的胸膛。被秋彦触碰过的每一处都仿佛着了火似地燃起了热意。
就这样,秋彦一路在美咲身上留下点点红迹,最后来到他挺立的乳尖。
「那里……不行……不要……啊啊!!」
美咲越是抗拒,秋彦便越是卖力地挑逗着同一个部位。蓓蕾在秋彦执拗的舔舐和啃咬下,已经变得又痛又痒,泛起一阵酥麻的疼意。
秋彦一边用力地吸吮那小巧的尖挺,一边粗暴地摆动着两人结为一体的身躯。
「啊嗯……不……啊……!」
被深深贯穿的地方所传来的振动,逐渐融化美咲的身躯。在不知不觉间,美咲也主动地摇摆起腰肢,以求得更强烈的快感。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力道强烈地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为了宣泄这份激情,两人不分彼此地吻着对方。
「嗯嗯……嗯……哈……秋……彦哥……我已经……」
「我知道了。」
秋彦轻吻美咲的额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然而,他的眼眸却与表情大相径庭,染上了野兽般的色彩。
美咲还来不及反应,秋彦便捉住他的膝盖,将他的双腿分得更开,秋彦腰杆的摆动早已猛然加剧。快感因激烈的律动而无限膨胀。
「啊……啊……啊啊……嗯……!」
美咲因绝顶的快感而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几乎要溢出口、令人感到羞耻的娇吟。
接着,秋彦略微吐出一口气之后,便在美咲的深处解放出欲望。美咲忍不住将在自己体内颤动的分身用力夹紧。
「……你这么迫不及待再来一次吗?」
「那是……那里自己……」
美咲向秋彦说明那并非源自于自己的意志时,包裹住秋彦的黏膜开始不规律地痉挛。方才在美咲体内达到高潮的欲望,又开始增加了硬度。
「你不用再找借口了。」
「才……才不是借口……啊嗯……嗯……啊!」
美咲想说明自己并没有说谎,然而他一开口,却只能发出甜腻的呻吟。
虽然美咲对秋彦不愿相信自己而有点不满,不过现在的他除了接受秋彦给予的热情之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
美咲和秋彦在屋子里等待骤雨止歇,一直到了下午才回到宅邸。
「抱歉,美咲……」
「你不用在意啦,毕竟那是工作啊!再说……虽然我是你的恋人,但同时也是你的书迷啊!」
他们吃完凯朵准备好的午餐,回到秋彦的房间之后,却发现地摊上散乱着为数可观的传真。
责任编辑的催稿留言,将要刊载在杂志上的短文校正等,每一张都是由编辑部所传来的讯息。
面对眼前这种与在东京无异的状况,让美咲和秋彦只能面露苦笑。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会在吃晚餐之前结束这些工作。」
「我知道了。加油哦!」
秋彦为了写忘记截稿日而完全没有动工的短文与校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美咲则是悄悄地离开,让秋彦独处。
(等一下再来帮秋彦哥送咖啡,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啊,对了!)
美咲走在走廊上时,忽然灵光一闪。
他今天绝对要请凯朵教自己做料理。这么一来,就可以让秋彦在晚餐时吃自己亲手做的菜了。
下定决心之后,美咲便急急忙忙地前往一楼去找凯朵。
「美咲,你可不可以帮我去后面的花坛摘一些香草?我需要鼠尾草和迷迭香……对了,还有薄荷。」
「好,我知道了。」
美咲提起小篮子,走向后门旁的花坛。这里的花坛到处都种满了做料理时常使用的香草植物。
(有一个像这样的花坛真好。我也在阳台种些什么好了。)
香草类的植物种再多也不会感到困扰,还能用来观赏。美咲摘下菜片大小刚好适合用来调理食物的香草,此时某处忽然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真不敢相信!」
美咲左右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接着便看到葛蕾雅对着手机破口大骂。因为窗户是开着的,所以葛蕾雅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我已经受够你了!!」
她的英文说得太快,美咲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字句,不过可以猜得到葛蕾雅现在正因为某件事而气得火冒三丈。
(发生了什么事……)
葛蕾雅大骂一声之后挂断电话,然后冷不防地扯下自己颈子上的项链,向外一扔。
「什么!?」
美咲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经意地和她四目相接。葛蕾雅将眉毛挑得更高,怒斥着美咲开口说道:
「你看什么看啊!」
「对不起,因为我听到有声音,所以……」
「那你不会去听不到的地方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讨厌你们这些没有神经的男人!!」
「对……对不起。」
就结果而言,窃听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错,所以美咲不断地向葛蕾雅道歉。
赶快摘好香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上之策。下定决心之后,美咲便打算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此时却听到葛蕾雅语带迟疑地询问自己:
「……喂,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啊,什么问题……?」
美咲不禁感到惊讶,因为这是葛蕾雅第一次主动向自己攀谈。他紧张地等待葛蕾雅接下来的话,然而葛蕾雅却投以一个犀利的质问:
「你真的是秋彦的恋人吗?」
「咦?呃,为什么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
明明打死也不相信秋彦的话,现在却还来问他这种问题,葛蕾雅到底在想什么啊?美咲不明白葛蕾雅的用意,心中充满了疑问。
「我以为秋彦是在开玩笑,谁知道他真的那么在乎你。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那种表情……你真的爱秋彦吗?」
该怎么做才能蒙混过去——美咲本来想随便打发葛蕾雅,然而葛蕾雅无比认真的神情,让他最后决定据实以告。隐瞒或是蒙混,都让他觉得自己不贞。
「秋彦哥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爱」这个字他只想对秋彦一个人说,所以美咲慎选了其他用词。
下一秒,葛蕾雅却更尖锐地质问:
「即使你们都是男人?即使你们的年龄和家世天差地别?你还能说自己喜欢他吗?」
「喜欢一个人跟他的个性、年纪和家世没有任何关系。喜不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脑袋去想,而是用心,不是吗?」
他也时常苦恼着自己是否匹配得上秋彦。可是,他对秋彦的感情绝对是坚定不移。
「你能坦荡荡地对父母或兄弟姊妹说吗?即使遭到反对,你也会继续喜欢他吗?」
「我——」
至今他仍然无法向家人表明自己和秋彦的关系。老实说,因为他害怕遭到家人的反对,所以才会迟迟不敢开口。
不过,即使无法得到家人的谅解,他对秋彦的心意也绝对不会改变;如果他只能择其一,他应该会选择牵住秋彦的手吧。
「我想,我说得出口。虽然我没有真的遇到非说不可的情况,不过,我喜欢秋彦哥的心意永远也不会改变。」
即使他曾因缺乏自信而感到不安,可是他对秋彦的感情却从来没有动摇过。
不知为何,葛蕾雅的表情因美咲的话而扭曲,仿佛就快要哭出来似地:
「……大人的世界才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葛蕾雅!」
葛蕾雅虽然说自己是大人,但他们也才相差两岁。
「你迟早也一定会因为变心而离开秋彦!!」
「什……!」
美咲错愕得说不出话来时,葛蕾雅便早已合上窗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女人搞什么鬼……」
虽然葛蕾雅平常总是一副骄纵任性的模样,不过她今天看起来格外焦躁。
美咲本来以为,她会不会是气恼早上他和秋彦躲着她的事,可是她对此又没有多说什么。所以,惹她恼怒的,应该是电话里的人吧?
美咲拿着香草打算回到厨房,冷不防地停下脚步:
「……我还是去找一下比较好吧?」
他总觉得,葛蕾雅将项链扔出去的时候,似乎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当美咲正想埋入草丛时,背后忽然传来凯朵的声音:
「美咲,你有找到香草吗?」
「啊……凯朵,对不起,我正要回厨房。」
「那就好,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找不到香草呢!烤箱已经预热好了,我们快点准备吧。」
他又不能对凯朵的呼唤充耳不闻,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没办法,只好之后再找时间来找了……)
美咲将装有香草的篮子拿在手上,连忙追在凯朵身后,回到厨房。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吃完早餐后,美咲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后院。当然,他是为了来寻找葛蕾雅的项链。
昨天他忙着帮忙准备晚餐,当他回过神时,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于是只好放弃找寻。他已经和秋彦约好下午一起出门,所以希望能尽快找到……
「院子这么大,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美咲仔细翻找项链可能凋落的草丛中,但却连个相似的影子也没找着。
他忽然发现有个闪烁着光芒的物体,连忙伸手一抓,结果只是石子的碎片。
「你在找东西吗?我也来帮你吧。」
美咲在草丛中找来找去的时候,威廉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嗯……是葛蕾雅掉的东西……」
「她命令你帮她找吗?」
看到威廉的脸上浮现愤怒的表情,美咲连忙否定:
「是我自己要找的啦!因为那对她来说,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不会叫她和你一起来找吗?」
「唔,我还是自己来吧。叫一个女孩子来做这种事,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美咲指着自己匍伏在地上,将手伸向草丛里的样子,苦笑着说道。叫葛蕾雅来做这种事,难保不会弄脏她漂亮的洋装。
「你真的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才……才没那回事呢!这不是很普通的道理吗?」
美咲对威廉的赞美不解地歪着头。他并不是在闹别扭,只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呃……虽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谢谢……」
总之,先道谢就对了。
「我也来帮你找吧。你在找什么东西?」
「不……不用啦,是我自己要找的啦!」
「两个人一起找比较快吧?」
「那么,那边能不能拜托你?因为好像没有掉在这边。我想应该是一条项链……」
虽然美咲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而劳烦威廉,可是一再拒绝他的好意,似乎又对威廉过意不去,于是便坦率地接受威廉的帮助。
美咲指向还没有找过的区域,威廉也像他一样蹲在地上,开始在草丛里翻找。
两人窸窸窣窣地拨着草丛,威廉忽然低声呢喃说道:
「我真羡慕秋彦。」
「咦?怎么说?」
「能够拥有一位像你一样善解人意的恋人,一定很幸福吧!因为你好像会非常珍惜你的恋人。」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啦!!」
威廉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发言,让美咲吓得差点摔个倒栽葱。然而,威廉没有理会满脸通红的美咲,又继续发表更劲爆的宣言:
「如果你是我的恋人就好了。」
「……什么?」
美咲无法消化威廉的话,脑袋呈现一片空白。他缓缓地重新启动思考能力,反复思索着威廉所说的话。
(刚才的话难道是……告白?)
看到美咲困惑地眨了眨眼,威廉耸耸肩,露出一抹苦笑:
「我可是有表现出要追求你的样子,不过你完全没有察觉我的苦心。」
威廉做作地叹了口气。
「咦……追求?」
「我还没有温柔到能那么亲切地对待我没兴趣的人。」
「呃……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也对我很亲切吗?在那间店里,还帮了我……」
「如果我不在意的人,我一走出那家店就会跟他说再见了。就是因为想要认识你,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当你的向导。」
「是……是哦……」
换言之,那是搭讪吗?就某种意义而言,还真的被秋彦料中了。
美咲一边反省自己的迟钝,一边向威廉低头道歉:
「很抱歉。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
「我明白,因为你已经有秋彦了。虽然我暗中希望你不要和秋彦和好,这样我就能借故安慰你了。不过,你们之间似乎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
威廉落寞的笑容,让美咲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既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嘴上说再多安慰的话,反而显得矫情。
「所以我放弃追求你了。不过,你能继续当我的朋友吗?」
「嗯,当然可以。我也很希望能继续和你做朋友。」
看到美咲用力地点头,威廉的表情倏地变得明亮了起来。紧接着,他毫无预警地抱住了美咲:
「谢谢你,美咲!!」
「哇!」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美咲错愕得不知该做何反应。下一秒,某人的手冷不防地分开了他们两个人:
「不要随随便便碰美咲!」
「秋……秋彦哥!?」
一脸怒气冲冲,气息有些紊乱的秋彦冷不防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秋彦将美咲拉到自己背后,瞪视着威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吃完早餐之后,我一直没看到你的人,所以才出来找你。威廉,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对美咲出手,也不准接近他吗?」
看来秋彦似乎瞒着美咲,事先告诫过威廉。对上秋彦冷若冰霜的目光,威廉耸耸肩,回以一抹苦笑:
「你放心吧,我刚刚才被他甩了。」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抱在一起?」
「那只是在表现我的善意。你真是爱吃醋。」
即使威廉表明了自己没有其他的意图,但秋彦仍然没有松弛警戒。
美咲屏住气息,紧张地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往。
「好了,我也该撤退了。接下来就让秋彦帮你找吧。」
「威廉……」
美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威廉转身离去的背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的自己,没有资格出声唤住他。
秋彦对威廉离去前所留下的话,不解地歪着头:
「帮忙?你到底在做什么?」
「找东西。威廉已经帮我找了,可是还是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东西?」
「我想大概是一条项链……」
美咲一边回答,一边又蹲回地上,开始继续找寻。闻言,秋彦指着树上问道:
「大概?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吧?」
「咦?」
美咲仰望着秋彦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东西垂在树枝上。
那一定是在掉落到地面之前卡在树上了吧?难怪他在草地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谢谢你,秋彦哥!!」
接下来就只要想办法不弄断树枝,把项链从枝桠上拿下来就行了。然而,不管美咲再怎么伸长手,就是碰不到项链:
「要是有高台就好了……」
如果有梯凳之类的东西,他的手就能轻易地够到项链了。
当美咲思考着该不该回屋子里去搬张椅子之类的东西来时,秋彦忽然将他垂直抱起。
「哇!」
「这样就够得到了吧?」
「嗯,好像可以……再高一点……」
为了不弄断树枝,美咲可是费尽了苦心,最后总算顺利地把项链从树枝上解下。链子虽然断了,不过幸好链子的扣环还在。
「你戴着这种东西吗?」
「这不是我的,是葛蕾雅的东西。」
「葛蕾雅的东西?该不会是她命令你来找的吧?」
听到秋彦说出和威廉同样的话,美咲不禁苦笑。虽然葛蕾雅对自己的态度恶劣,不过她的本性应该不坏。
「不是啦,是我昨天看到她把项链从窗户丢了出来。」
「既然她都要丢掉了,应该就是不想要了吧?」
「嗯,可是……我想其实这条项链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如果不重要,她就不会露出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倘若葛蕾雅真的不要这条项链,那倒也罢。但是,如果她后悔了,美咲希望能将项链交还到她的手上。
「既然你这么觉得,应该就不会错吧。」
秋彦温柔地肯定美咲的话。
「这条链子修得好吗?」
既然要还,美咲希望能以完好如初的样子还给葛蕾雅。
「有小钳子的话,修起来应该不难吧?我想家里应该有……」
「我知道了。我去问问看凯朵。那我先去找凯朵哦,把项链修好之后,再拿去还给葛蕾雅。」
说完之后,美咲便奔跑着离去。
美咲向凯朵借来小钳子,勉强地将断掉的链子接好之后,便在屋子里到处奔走,寻找葛蕾雅的身影。
美咲找遍了宅邸里所有的房间,然而葛蕾雅似乎不在家里。
(她出门了吗……)
从葛蕾雅每天晚上都出门赴约的情况来看,她的交游应该相当广阔吧?或许她今天也跑出去玩了吧。
美咲来到了阳台,让冒了汗的额头吹吹风,喘口气时,蓦然地在温室的窗户上看到一道人影:
「她在那里!!」
总算让他找到葛蕾雅了。
必须在她消失不见之前拦住她才行。美咲提振起剩下的体力,跑向温室:
「葛蕾雅!太好了,我刚才一直在找你。」
美咲一路跑进温室里。
「吵死了。找我有什么事?」
美咲叫唤着葛蕾雅,葛蕾雅便一脸不悦地回过头来。
「这是你昨天丢掉的吧?」
「……!」
美咲将项链拿出来给她,却见葛蕾雅脸色大变。
「它卡在树上。断掉的地方,我也已经接好了——」
「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呢!!」
葛蕾雅满脸怒容地转身跑开。
「咦?等……等一下啦!!」
「我说我不要它!!」
美咲反射性地追起跑开的葛蕾雅。然而,他已经在宅邸里跑过一阵子了,所以无法顺利地追上。而且以地理环境来说,也对美咲相当不利。
(为什么我都这个年纪了,还得玩捉迷藏啦……!)
葛蕾雅超庭园深处奔去,越跑越远。美咲才刚看到眼前出现红砖屋,葛蕾雅便一个闪身躲入了暗处。
「等等……我的体力已经……!」
在这种情况下,或许回到宅邸里等葛蕾雅才是上上之策。反正到了晚餐时间,葛蕾雅就会回来,他们彼此也不需要白白地浪费体力。
美咲气喘吁吁地说着,来到建筑物的转角时,蓦地看到葛蕾雅被一名陌生男子抓住的身影:
「葛蕾雅!?」
「别过来,美咲!这个人是小偷!」
「住口!」
「呀啊……!」
看到葛蕾雅向美咲求救,男人将手上的刀抵住她的咽喉。
「竟然拿刀子威胁女孩子,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闭嘴!你也给我安分一点!!要是敢大声喊叫,我可不敢保证你们的下场!」
「……!」
在男人的怒喝下,美咲忍不住屏住气息。就算他想叫人来,看到葛蕾雅被人用刀子抵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坐以待毙:
「我来当人质,快放开葛蕾雅!」
「我从刚才就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不要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说话!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闭上嘴!」
「美咲,你不要冲动,我不会有事的……」
即使害怕得花容失色还是故作坚强的葛蕾雅,让美咲觉得很心疼。
「你也给我把手举起来,背对着我,快点!」
「呃……向后转对吧……?」
美咲勉强理解了男子用英文说的话,依照男子的指示动作。现在若是违抗这名男子,不知道他会对葛蕾雅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我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美咲一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一边高举双手转向窗户的瞬间,头部冷不防地遭受到一股烧灼般的打击:
「呃……!?」
「美咲!?」
美咲无力地跪下,当场卧倒在地……倒落地面的瞬间,他听见葛蕾雅发出细微的悲鸣。
「美咲……美咲!!」
随着意识逐渐模糊,葛蕾雅泫然欲泣的声音也越发远去。一直握在手中的项链掉落在地上的瞬间,美咲也同时失去了意识。
后脑部传来一阵阵刺痛。随着意识逐渐清醒,那份痛楚也越来越清晰。
「嗯……?」
美咲缓缓地睁开眼,看到葛蕾雅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美咲,你醒了吗!?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强忍着痛楚,微微一笑,葛蕾雅这才露出要松了口气的神情。不过在那之后,她似乎觉得很难为情,于是佯装出嗔怒的样子:
「我……我才没有担心你呢!」
「哦。不过,对不起。」
基本上,葛蕾雅只是容易害羞又爱面子吧?美咲觉得,如果自己能察觉葛蕾雅的态度背后所隐藏的真正心情,或许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美咲心想,必须先确认自己的所在之地,于是环顾四周。幽暗的室内除了堆叠几个陈旧的木箱之外,前后左右就只剩下红砖墙。
「是食材的储藏室。因为是在地窖里,所以感觉很凉爽吧?」
「地窖?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当然是那个男人把我们关进来的啊!不然有谁会自己跑来这种阴暗的地方?」
结果,他们似乎被关进这个像仓库一样的地方了。
「出入口呢……?」
「在那里。」
葛蕾雅指向一个高度高于他们身高的木门。就算美咲再怎么伸长手臂,似乎连指尖都够不到木门。
幸好他们没有被绑起来。不过,要逃出这里,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我们是怎么进来这里的啊!?」
「本来有木梯,可是……」
美咲循着葛蕾雅的目光望去,只见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木梯横躺在地上。根据葛蕾雅的说法,似乎是被那个男人踹坏了。
「哦,原来如此……不对,这么一来,我们不就出不去了吗!?」
「所以我才很烦恼啊!」
「现在死心,就真的玩完了。我来想想办法。」
美咲试着将木箱作为高台,可是就算他站在木箱上,手也够不到木门;木箱作为高台,也稍嫌不稳。
接着,美咲尝试着攀爬红砖墙。他踩着略微突出的地方想要往上爬,但结果还是爬不上去。
就这样,美咲不断地思索着脱困的方法。但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够得到出口的木门:
「还是不行。」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之前就已经试过了。」
「是哦,说的也是……」
美咲在幽暗中定睛一看,发现葛蕾雅的裙子变得脏兮兮。葛蕾雅似乎在他醒过来之前,就已经做过一番努力了。
「现在只能等待别人发现我们了吗……」
若是发现自己不见踪影,秋彦应该会来找他吧?不过,这里占地辽阔,要找到他们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美咲判断接下来必须打持久战之后,便决定改变策略,保留体力: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随便你。」
美咲询问过后,便在葛蕾雅身旁坐下。
(啊……对了,我要还你项链……咦,不见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昏厥前把项链弄掉了:
「……呃,对不起,我本来想还你项链,可是似乎在刚才弄丢了……」
葛蕾雅对向自己道歉的美咲一脸冷淡:
「算了,反正我早就不要它了。」
虽然她坚称自己不要那条项链,可是看起来却非常在意。美咲做好惹火葛蕾雅的觉悟之后,说出自己的臆测:
「如果我猜想错误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那条项链是你的男朋友送你的吗?」
令人意外的是,葛蕾雅并没有生气,反而坦率地承认。
可是,葛蕾雅的语气中令人感到事有蹊跷。
「……是前男友送的没错。」
「前男友……?」
这种说法,仿佛他们不再是一对情侣了。
葛蕾雅直截了当地回答了美咲的疑问:
「我们分手了,是他甩了我。」
「什么!竟然有男人会甩了你!?」
虽然美咲也觉得葛蕾雅有点骄纵任性,不过那还在可以容许的范围之内。况且,如果是恋人的话,反而连她的任性都会觉得很可爱吧?
葛蕾雅向打从心底感到惊讶的美咲寻求附和:
「你也这么觉得吧?竟然敢甩了本小姐,真是太失礼了!!」
「他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听到美咲询问理由,葛蕾雅咬紧下唇,低垂着头:
「……可是比起我,他宁肯选择立场和工作。」
「为什么要不要与你交往,跟立场和工作有关?」
美咲无法理解葛蕾雅的话语。虽然工作也很重要,但本来就不该把恋人和工作放在同一个次元做比较。
「因为我父母反对我和他交往。他生长在普通的家庭,从事又是死气沉沉的研究工作,所以他们认为他配不上我。现在还讲什么门当户对的,你不觉得太古板了吗?」
「呃,是啊……」
当葛蕾雅告诉自己她是秋彦的未婚妻时,他也吓了一大跳。不过,现在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年代居然真的有父母以「身份相差悬殊」为由,反对他们交往。就像世人所说的,豪门世家的人的想法比较保守吧?
「我父母从以前就一直要我和他分手,但是我始终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所以他们这次好像朝他身上下手,大概是对他施加了什么压力吧!」
「压……压力!?」
「我父亲有的是人脉,剥夺他研究的场所,对我父亲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对那个人来说,研究就像他的命一样。要是无法继续做研究,他大概会活不下去吧……」
葛蕾雅说前男友不从事研究会活不下去,大概只是表示他热心于工作的比喻。相较于此,为了拆散女儿和其男友的交往,不惜剥夺对方工作场所的父亲却让美咲哑口无言。
「所以,他就乖乖地和你分手了吗?」
「废话!是他自己先说『分手或许对我们彼此都好』的呀!他对我的感情就只有这点程度!!」
葛蕾雅似乎累积了不少郁闷的情绪,她说话的语气越发粗暴。不过,这也代表着她对他的心意仍然没有改变。
美咲等葛蕾雅说个过瘾之后,才婉转地询问:
「——不过,你喜欢他吧……?」
「算了,像他那种没志气、没胆量,又完全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的男人,我才……」
葛蕾雅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仍然露出了落寞的神情。不过,在不知道内情的情况下,美咲也不敢随便开口安慰,只能默默不语。
(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助他们吗……)
他认为葛蕾雅的确有资格为此而愤怒,不过,似乎也能明白她男友的心情。
对方会主动提出分手,并不是为了工作。他一定是认为,这么做对葛蕾雅比较好,所以才会故意主动离开葛蕾雅。
美咲敢这么笃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情况与自己和秋彦的情形相当类似。
葛蕾雅和秋彦都系出豪门,若是生错时代,自己或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和他们说话。如果被他们的亲人说「在乎他的幸福,就和他分手」,任谁都会不知所措吧!
(不过,这才不是真正的幸福。)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福,只有当事人才能决定。自作主张的认定,让人一点也无法感激。
要是能离开这里,就想办法和葛蕾雅的男友取得联系吧。美咲在心里暗自下决定时,葛蕾雅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这里果然有点冷吧?你还好吗?」
或许因为是石造建筑的关系,这里在夏天来说,显得过于凉爽。毕竟这里本来就是用来作为保存食物的空间,不过对人类而言并不适合待太久。
「我没事。」
美咲脱掉外衣,披在逞强的葛蕾雅身上:
「有总比没有好吧?再说,也不能让女孩子冻着了身体。」
「……谢谢。」
美咲本来以为葛蕾雅会推还给他,说「我不需要」,没想到她坦率地接受了。
葛蕾雅拧着衬衫,瑟缩着肩膀,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泄气话:
「……要是一直出不去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别担心,秋彦哥一定会找到我们。我再努力看看。」
「怎么努力?」
「把那张梯子修好一部分的话,或许可以拿来用。然后踩上它把木门弄破,说不定外面的人可以听见我们的声音。」
「省省吧,你知不知道这里离屋子有多远啊?」
「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我们甚至无法传达出被困在这里的事——葛蕾雅,你有没有听到秋彦哥的声音?」
「咦?我什么也没听到……」
美咲站起身,走到木门下方,放声大喊:
「秋彦哥!秋彦哥……!」
「美咲!?」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有人「咚咚」地敲了敲木门:
「你在这里吗!?美咲,快回答我!!」
「秋彦哥!我在这里!!」
「等我一下,我马上将门打开。」
「秋彦哥,这里的梯子掉了,你要小心一点哦!」
「我知道了。」
锁住木门的似乎只有一道门闩,所以从外面便能轻轻松松地打开。自外界射入了光线,看到秋彦打量着地窖的脸,美咲这才安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那梯子不能用了……我马上去搬一张新的过来。」
「啊,等一下,秋彦哥!我跟你说,刚才有一个可疑的男人……!」
美咲连忙叫唤正要转身离去的秋彦,通知他急迫的情况。
「如果你要说的是那个闯空门的小偷的话,我们已经抓到他了。就是他说他将你们关起来,所以我才会来救你们。现在威廉已经把他交给警察了吧?」
「太好了……」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被人从地窖里救了出去。
秋彦放下一张整理庭院时所用的梯子,美咲和葛蕾雅两人爬上了暌违数小时的地面。不过,在储藏室外面守候的,并不是只有秋彦一个人。
除了凯朵和罗勃特之外,还有一名陌生的男子:
「葛蕾雅!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那名充满知性却又看似有点软弱的青年,对别人瞧也不瞧一眼,笔直地奔向葛蕾雅。
葛蕾雅露出五味陈杂的表情:
「法兰兹……你来这里做什么!?」
从葛蕾雅的样子来看,他应该是她所说的「已经分手」的恋人。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让美咲不禁屏住呼吸。
「你不是已经和我分手了吗?」
「……之前,我的确一直认为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可是,我完完全全都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美咲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即使不懂,他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对方依旧深爱着葛蕾雅。
「虽然我既没有身份、地位也没有钱,可是我有自信,爱你的这份心意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不能没有你。」
「比起我,你不是更在乎你的研究吗?」
「研究到哪里都能做。就算国内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管是去欧洲、美国还是日本,到哪里都行。如果你不希望离开伦敦,要我从事别的工作也没关系。」
「法兰兹……」
「所以,和我一起回去吧?」
「……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大发慈悲跟你走吧。」
葛蕾雅悻悻然地握住法兰兹伸向自己的手。不过,她的脸颊微微地泛红。
「这样算皆大欢喜吗?」
美咲向在身旁看着两人的秋彦询问。秋彦对美咲露出一个微笑代替了回答。
脸上带着笑意的秋彦将手悄悄地缠上美咲的手,美咲则是用力地反握住。
目送葛蕾雅离开后,美咲也和秋彦一起回到房间。
秋彦请来医生为他诊断遭受重击的头部。医生说,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要再观察一阵子就行了。至于他会失去意识,似乎是因为头部受到打击而引起脑震荡的关系。
虽然还有点痛,不过并不需要担心。真要说的话,秋彦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痛苦:
「真的不要紧吗?」
「嗯,我没事。你不用那么担心,我真的没问题啦!」
美咲一边苦笑,一边啜饮着秋彦为他泡的红茶。
「抱歉,如果我们有加强保全,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个小偷可是为了偷东西而不惜穿越那片森林吧?这根本是防不胜防嘛!」
虽然窃盗这种行为并不可取,可是那个小偷竟然为了偷窃而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从牧场潜进来,还真是辛苦他了。
他大概是听说这里是日本人的别墅,所以以为屋主不在,可以趁机打劫一大批的艺术品吧!
可是后来因为被葛蕾雅撞见而慌了手脚,结果躲到屋子里,反而笨手笨脚地被秋彦逮个正着。
(就结果来说,或许是一桩好事。没有东西被偷,我们也平安无事。)
而且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葛蕾雅说不定就不会对法兰兹敞开心房。
「还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啊!」
「不过,也有可喜可贺的事啊!」
「可喜可贺的事?」
美咲的话,让秋彦一脸诧异。
「因为这件事,我才有机会和葛蕾雅好好地谈话。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她会对我摆出那种态度,不过现在有点可以明白她的心情了。」
猜不透男友的心情,一直让葛蕾雅感到不安。
因为不安,所以才会那样地逞强,把气发泄在周遭的人身上。秋彦或许也察觉到她的情况,所以才会对她一再容忍吧。
「原来如此。」
「不过,为什么她的恋人那时候会在场呢?」
美咲对葛蕾雅的恋人——法兰兹在场的事,感到相当惊讶。即使是偶然,也未免太凑巧了。
「是我找他过来的啦!虽然会选在今天只是偶然,不过似乎挑对日子了。」
「找他来的……是秋彦哥,葛蕾雅他们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原先就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调查了一下。因此,整件事大致上都知道。」
换言之,法兰兹似乎是因为身份相差悬殊而打算分手,但是却又无法断然地死心而苦思无策。最后在秋彦的推波助澜下,才下定决心。
「我再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陪他们演这场闹剧,所以才联络他,叫他过来把那个任性的小妮子给我带走。」
「原来如此……」
「总之,我们从头到尾都被葛蕾雅利用了。她大概是认为,只要自己到宣称是『未婚夫』的家中,对方就会嫉妒得跑来接她回去吧。真是的……想要吵架是他们的自由,但是也不要把别人牵扯进去啊!」
虽然秋彦一副嫌麻烦的口吻,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却相当温和。秋彦应该也非常担心葛蕾雅吧?
「啊,对了!我必须去找掉落的项链才行!!」
美咲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他必须把那条因遭到小偷袭击而掉落的项链找出来还给葛蕾雅才行。
「我已经找到那条项链,交给法兰兹了。由法兰兹来交给葛蕾雅比较妥当吧?」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比起自己,由法兰兹来转交,葛蕾雅应该会比较高兴。
「接下来,我们应该不会再被打扰了。没想到难得出来旅行,还会被卷进这种麻烦事。老实说,真的累死我了。」
秋彦冷不防地将美咲搂进怀里。美咲虽然有点惊讶,不过还是顺从地依偎在秋彦的胸口,因为他现在也想向秋彦撒娇。
「也让你辛苦了。」
「不会啦!虽然有时候真的感到有点痛苦,不过,我现在反而很庆幸。」
「怎么说?」
美咲将手环上秋彦的后背,一边说道:
「因为这让我再次确认了,原来我这么喜欢你。」
即使是现在,他也觉得每天都能感觉到喜欢秋彦的心情。
一旦心跳加速的感觉变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便会逐渐忘却那份感觉的重要性。
喜欢着秋彦,对他而言,已经是理所当然的心情。正因为理所当然,所以他才想要更加珍惜。
「……原来如此。」
秋彦虽然只做了简短的回应,不过语调却十分温柔。
「啊……不过,这种事再多来几次,我也会很困扰。丑话先说在前头,我的占有欲可是很强的哦!!」
美咲想事先警告秋彦,没想到却被反将了一军。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你要是再随随便便让人有机可趁,我说不定会把你关起来,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如果是关在秋彦哥的臂弯里,那我不介意。」
虽然被秋彦怀疑自己的心意,让美咲感到有点难受,不过他并不讨厌秋彦对自己表现出如此强烈的独占欲。美咲紧紧地抱住秋彦,将脸蛋埋入秋彦的胸膛里。
「敢说这种话,小心我会当真哦!」
「我也是认真的啊!!」
两人不甘示弱地瞪视着对方,最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们笑倒在一起,最后秋彦轻声说道:
「你的头发都沾满灰尘了。」
「真的吗?那我去冲个澡。」
大概是在储藏室里挣扎着想要逃脱的时候弄脏的吧。美咲忽然想到自己黏在秋彦的身上,也会弄脏他,于是连忙地挣脱秋彦的怀抱。
「你要去哪儿啊?」
「回我的房间啊……?」
「想冲澡的话,我房间有浴室。」
秋彦说得斩钉截铁,反而让美咲有点畏怯:
「咦,但是——」
「我来帮你洗。你自己看不到擦撞的地方吧?」
虽然秋彦笑容满面,但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哦……好……」
美咲迟疑地点头答应。
美咲被带到秋彦房间里的浴室。
比客房里的浴室还要宽敞的空间,除了有古典浴缸之外,还有以玻璃区隔的淋浴间。不一会儿工夫,美咲便被秋彦脱得一丝不挂,塞进浴室里。
「秋彦哥,你不是要帮我清洗身体吗……?」
「所以我不是已经像这样在帮你洗了吗?」
「那样才不算洗……!」
虽然美咲有所预感,但是他没料到,秋彦会那么大胆地做出如此淫靡的行为。
秋彦从背后抱住美咲,用沾满泡沫的手在美咲的身上爱抚游走,美咲的分身也在转眼之间起了反应。
「啊……哈……唔嗯。」
「这里已经很难受了吧?」
「嗯!不要……碰……!」
被人执拗地揉弄身体自我主张的中心部位,任谁都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被秋彦的手指缠上的昂扬,已经喷张得令人感到疼痛,几乎就要在秋彦手中弹跳似地。
「这里也变得这么硬了,你自己知道吗?」
「嗯……不……嗯嗯……!」
手指间捏拧的乳尖已经硬得尖挺。乳尖在秋彦的抠弄之下,美咲的背脊仿佛窜过一股电流。
敏感的部位同时遭到挑逗,快感旋即狂飙直升。
「啊……放开我……!」
「不是应该说『还要更多』吗?」
「不……等……那里不行……要射了……!」
前端的洼穴在秋彦强烈的刺激下,美咲再也忍不住地迸射出蜜液。白浊飞溅在玻璃上,然后逐渐滑落。
秋彦冲去美咲身上的泡沫后,光是站立就已经耗尽了美咲全身的力气。他顺从地让秋彦转过身体,面对面地被秋彦搂住腰。
美咲一边调匀呼吸,将身体靠在秋彦身上,某个黏滑的东西忽然抚上他的双腿之间。
「嗯……秋彦哥,你在做什么……!」
「嗯?」
某个看似精油瓶的容器里,装有似乎是油的东西。
「你不是说只是要帮我洗澡吗!?」
「我没说『只』。外面听不见这里的声音,湮灭证据也很容易。」
「可是,现在还是白天……啊……嗯嗯……嗯唔!」
「我想要你,不分白天黑夜。如果你还是很在意时间的话,就当作现在过的是日本时间吧。日本现在是晚上。」
「嗯!那根本……是在强词夺理……!」
「你也学会反击了嘛!」
秋彦一边笑道,一边将手指埋入甬道中,剧烈地翻搅。他刨凿着美咲的内壁,使得美咲发出更高亢的呻吟:
「不……啊啊!」
「你喜欢被我这样弄吧?」
「啊……嗯……喜欢……但是……不要……!」
美咲的穴口因缓缓的抽插而一阵紧缩。一旦美咲变得紧绷,秋彦便会再次揉弄着他的内部。
秋彦的动作一再反复之后,美咲的内部也开始不断地颤动。火热的黏膜渴求着更确实的东西来摩擦自己。
「秋彦哥……我已经……」
「你想要我怎么做?」
美咲在秋彦的教唆下,怯生生地开口说道:
「……进来……」
「嗯?美咲,我听不到。」
「我想要……秋彦哥的……!」
美咲把心一横,将羞耻的愿望说出口。秋彦仿佛要赞美他似的,给了他一个吻:
「攀住我的脖子。」
美咲依言紧紧攀住秋彦的颈项,下一秒,他的双腿便被秋彦抱起。
「不……!」
美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背部被推到玻璃门上,某个灼热的物体便已抵上他分开的两腿之间——一口气贯穿。
「嗯……嗯……!」
加上自己本身的重量,美咲将秋彦的屹立吞没至根部。被硬挺的欲望摩擦的内壁,因快感而阵阵颤动。
「好猛……好深……」
「你里面好紧……抓稳啰!」
秋彦开始朝上贯穿抱在自己手上的美咲。被抱在半空中的美咲根本无法支撑自己,只能任由秋彦粗暴地摇动他们深深结合的身躯。
「啊……啊……啊嗯!」
他压抑不住从咽喉深处溢出的甜腻呻吟。即使知道声音不容易从自己所在之处传到外面,但美咲还是忍不住有所顾忌:
「秋彦哥……声音……!」
「会在意吗?这么做就行了吧?」
莲蓬头刷地淋下热水。或许水声能够稍微地掩饰两人的交欢,不过还是无法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接下来就只能这么做了。」
「嗯嗯……嗯……!」
他们在不断洒下的热水中亲吻着彼此。在唇齿交缠的这段期间,美咲只能溢出甜腻的喘息。秋彦在深吻着美咲时,同时也不忘摆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躯。
「哈啊……啊……!」
秋彦往上一抬,重新抱起美咲因摆动而逐渐滑落的身躯。在身体更加贴合的状态下被用力贯穿,使得美咲发出更甜腻的呻吟:
「啊嗯……啊……啊……不……!」
体内受到秋彦冲刺的同时,喷张的分身也在秋彦的腹部摩擦。
「那里……不……不行……啊唔!」
「是这里吗?」
「呀啊……啊……啊啊!」
美咲加重攀住秋彦的力道,腰际的律动越发剧烈。仿佛要配合律动似的,他的口中不断地溢出娇吟声:
「快射了……要射出来了……!」
美咲使尽全身的力气,忍住迸射出欲望的冲动。秋彦也在美咲的体内解放热液。包覆的黏膜,可以感觉到秋彦昂扬的颤动。
美咲感受着喷吐在体内的热度,沉浸在绝顶高潮的余韵之中。
「没事吧?」
「……嗯,我没事……」
「我马上放你下来,等一下。」
「——不要。」
「美咲?」
「……还不够。我还要更多。」
美咲维持攀住秋彦的姿势,夹住秋彦正要退出的屹立,摩擦着秋彦的腰杆。对美咲而言,这已经是他使出浑身解数的诱惑了。
「悉听尊便。」
秋彦瞬间睁大双眼,接着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答应美咲的请求。
——结果,秋彦一直做到美咲开口求饶。想当然尔,过度纵欲的身体,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都处于瘫软的状态。
转眼间,便到了他们即将回国的日子。
回程的机票上写的日期就是明天。为了方便到达机场,他们决定今天就从宅邸出发,在伦敦市区内的饭店住一晚。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美咲本来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很长,结果因为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所以时光的流逝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快。
「……今天一定要实行那个。」
能实行那个不断在心中沙盘演练的计划的机会,只剩今天了。
「你在做什么?」
「唔哇!秋……秋彦哥!?」
秋彦冷不防的出声,让美咲吓得差点跳起来。他一味地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发现秋彦进来他的房间。
「我敲了门,但是你没有反应,所以就擅自进来了。」
「怎……怎么了吗?找我有什么事?」
美咲因为被秋彦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慌得不禁提高了声调。
「吃完午餐之后,我们就要出发啰!罗勃特说要开车送我们到伦敦,所以你先把行李拿到一楼。小心不要有东西忘记拿哦!」
「我知道了。我已经把行李收好了,现在就拿下去。」
「对了,你说要实行什么?」
秋彦似乎没有听漏他的自言自语。不过,这么一来反而给了他机会。
(因为,只剩今天了。)
美咲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然后下定决心:
「呃……秋彦哥,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礼物不够,所以我还想去买。」
美咲事先想过很多理由,将其中一个理由说出口。然而,秋彦的回答也正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
「礼物到伦敦再买就行了吧?」
「我想在这里买嘛!求求你!!」
若是在这一步就被秋彦拒绝,他就会失去实行那个计划的机会。美咲双手合十拜托着秋彦,秋彦看似无奈地耸耸肩:
「好吧,不过不能去太久哦!」
「是!!」
对于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的秋彦,美咲松了一口气。
「那边没有商店啊!」
「别说了,跟着我走就是了。」
美咲牵着秋彦的手,不容分说地将他拉到市街之外。
(我的愿望也达成一项了。)
那就是和秋彦手牵着手走在街道上。他们在日本几乎不可能这么做,不过现在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从旁经过、看似当地居民的路人也没有特别注意他们。
「你到底想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美咲一边安抚着秋彦,将他带往的目的地,是之前举行过婚礼的小教堂。和那日截然不同的是,今天四下无人,周遭显得格外静谧。
「什么啊,原来你想来教堂啊?一开始就说清楚的话,我就能开车载你来了。」
「对不起,因为我总觉得很难开口。可以从这里进去对吧?」
如果一开始就说要来教堂,秋彦一定会追问原因。如此一来,他一定会慌了手脚。
要让这个计划成功,不被聪明绝顶的秋彦察觉,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之前我们只能在外面欣赏,从里面看才发现原来教堂的彩绘玻璃这么美。早知道就趁着星期日来望弥撒了。」
「嗯,说的也是。」
美咲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么达成暗藏在心中的目的,结果就敷衍地回应秋彦。美咲紧张地走上阶梯,推开教堂沉重的大门。
(太好了,里面没人……)
上帝似乎听到他殷切的期盼了。这么一来,他就能实行那个计划。
为了缓和紧张的情绪,他深呼吸之后,笔直地走到祭坛前方,接着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秋彦:
「秋彦哥。」
「什么事?」
美咲唤了秋彦一声,秋彦徐徐地走上前去。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剧烈了。美咲紧紧握住口袋里的东西,等待秋彦走到自己的面前。
这搞不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紧张。向秋彦告白的时候凭的是一股冲动,初吻也是突如其来的结果,所以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闲暇时间觉得紧张。
「怎么了,美咲?你怎么一脸严肃的模样?」
美咲振奋起几度想退缩的自己,将握紧的拳头伸到秋彦的面前:
「秋……秋彦哥!请你跟我结婚!!」
「——咦?」
这也难怪秋彦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美咲张开拳头,让惊愕不已的秋彦看他掌心上的东西,接着一口气说道:
「这只是便宜货,而且我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对不起,回到日本之后,我会准备更正式的东西。」
美咲暂且将话语打住,然后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铃木美咲发誓,一直到死为止——就算死了,也会继续深爱着秋彦哥。」
摆放在美咲掌心的,是他之前去伦敦时,在人行道上的路边摊买的银色戒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美咲总觉得这个戒指比刚买回来时还显得熠熠生辉。
「美咲,你……」
「虽然我没有办法和你组成家庭,可是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发誓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寂寞。我已经决定了,绝对不会早你一步离开人世。」
人的生死,只有神才能掌握。不过,只要意念够强烈,应该就能实现心愿。
虽然美咲不是天主教徒,平常也没有信仰上帝的习惯。但是,他对这个众人所祈祷的空间充满了敬意。
在这种庄严的地方,他无法说谎。正因为如此,这里最适合他奉献誓言。
然而,秋彦却始终不发一语。大概是因为秋彦不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仪式,所以现在或许觉得很无奈吧。
「咦?吓……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因为我一直很想做一次这种事,即使只是形式上也没有关系……在日本两个男人不能结婚,所以今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该怎么说呢……我想要完成这个形式。再说,这种事重要的是心意!」
美咲因羞耻和紧张,忍不住为自己找起借口。他突然觉得很不安,打算收回手,此时却冷不防地被秋彦抓住。
美咲惊讶地抬起头仰望着秋彦的脸,发现他用手捂着嘴,眼瞳似乎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哇……秋彦哥,你怎么了!?」
「抱歉,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真是伤脑筋啊,人一旦上了年纪,泪腺就会变得特别脆弱。」
秋彦用手指按住眼角,脸上浮现一抹苦笑。看着秋彦还能自我调侃,美咲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佯装出闹别扭的样子:
「怎么可以这么说?这样我不是太没立场了吗?」
「谁叫你要害我哭。」
「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彦别有所指的回答,让美咲的脸颊蓦地火热。
(秋彦哥每次都像这样,马上就开起我的玩笑……)
美咲真的想向秋彦闹别扭的时候,秋彦的脸上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啊!我可是为此烦恼了很久耶!」
美咲一直在心里烦恼着,真的可以说出来吗?这么做会不会让秋彦感到困扰,为此还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我也一直在思考着。你还只是大学生,你有你的未来,而我真的有资格就此束缚住你吗?」
「你才没有束缚我——」
美咲想否定秋彦痛苦地吐露的苦恼,却被秋彦温柔地制止了:
「先听我把话说完。」
「哦,好。」
「你还年轻,今后会想知道更多的事情,认识更多的人,你的世界应该会被拓展得更宽广。我很害怕,把你绑在我的身边,是不是会剥夺你成长的机会。话虽如此,我也真的曾经想过要限制你的交友情况。」
「秋彦哥……」
「虽然我一直警惕着自己,结果还是无法放开你。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美咲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话来对笑得一脸无奈的秋彦说。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居然会被你抢先一步。」
「咦?抢先……」
「我本来想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向你求婚,不过似乎晚了一步。」
听到秋彦语带遗憾地说着,美咲的心动摇了起来。
(难道秋彦哥也和我想着同样的事……?)
换言之,他们来英国的那一天,秋彦所说的话果然是认真的啊!
——请把儿子交给我。
一想到秋彦似乎真的做好向自己的父母表白的觉悟,美咲开始感到一股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心跳加速。他慌张得不禁提高了语调:
「这……这样啊!呃,我是不是不该先说出来……?」
「傻瓜,我是在说我很高兴。你能帮我套上戒指吗?」
「啊,对哦!呃,我的左手是这边……」
美咲紧张地执起秋彦的左手,将银色的戒指套入他的无名指。不过,结果果然不像连续剧一样顺利。
「……尺寸果然不合。」
美咲怕秋彦戒指戴不下,所以挑了一个尺寸最大的戒指。不过,它似乎太大了。那枚戒指戴在秋彦的左手无名指上晃来晃去。
「弄丢就不好了。我之后再买条链子把它做成项链戴起来。回去的时候,我们去买成对的戒指吧?」
「真的可以吗……?」
美咲虽然曾在心中暗自期待着,不过他没想到秋彦会主动提议。
「当然可以。你愿意和我一起挑选吗?」
美咲对秋彦的询问用力点头表示同意。此时,美咲忽然想到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抬眼望向满是爱恋地看着自己的秋彦,撒娇般地催促他:
「呐,秋彦哥……你的回答呢?」
秋彦笑着说「我完全忘了这件事」,接着换上严肃的表情。然后,他一脸郑重地回应美咲开口说道:
「我诚心诚意地接受。我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才是,今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自然而然地合上眼。在神的面前彼此交换的誓约之吻,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在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美咲听到秋彦甜蜜地呢喃说道:
「我也发誓,我会永远爱着美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