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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一 《最后一间书店》的漫长结局 插曲 《野菊之墓》深藏的名字

幸本书店要关店的消息让彬夫大为震惊。

刚过完五十六岁生日的彬夫,在青春时代生活过的东北地区小镇上有一间幸本书店。

那是一栋夹在大楼之间的狭长三层楼建筑,离车站不远,镇上的人说到买书,第一个会想到的都是幸本书店。

彬夫在高中时代参加了剑道社,他是所谓的「硬派」,认为喜欢文学的男生感觉很软弱,他从来不曾主动走进书店,除了要写暑假作业的读书感想之外都不会找书来看。(注1)

幸本书店之所以成为彬夫心中神圣、酸甜又兼具令人心情跃然的特别之地,是因为他和大竹瑛子之间那段难忘的回忆。

当时镇上的高中只有女校和男校,大家都觉得升上高中之后就要男女分开学习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虽然男校和女校经常合办交流会,然而彬夫是个硬派,因此从国中毕业后都没有跟家人以外的女性说过话。

彬夫一直过著与女性隔绝的生活,他却偷偷地关注著每天早上骑脚踏车走同一条路的外校女学生。

他没有对朋友或家人说过这件事,但每当那女孩摇曳著马尾、水手服衣领和百褶裙襬飘动、穿著袜口反摺的白袜和黑皮鞋的脚踩著脚踏车经过时,他都会心脏狂跳、面红耳赤地屏息注视。

看到那白皙的后颈和纤细的脚踝,他都觉得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而萌生罪恶感,同时又会涌出某种神圣的感情,心情非常复杂。

就算离得很远,彬夫也能分辨出她的身影,后来他还会配合她骑脚踏车经过的时间出门上学。

他听同年级的学生说她是高三生,比他大两岁,名叫大竹瑛子。

这一带的男学生都把清纯美丽的瑛子当成女神一样地崇拜。

彬夫很厌恶赞美瑛子的那些男同学,他觉得他们谈论瑛子的那些话会玷污她,每次听到那些话,他都难受地皱起脸。

对当时的高中生来说,要追求比自己年长的女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年纪较小的彬夫几乎不可能被瑛子接受,彬夫自己也无法想像跟大两岁的女生交往。

每天早上看著瑛子骑脚踏车经过就已经是彬夫最大的幸福,他并不期待能得到更多,他甚至觉得光是妄想得到更多就是对瑛子不敬。

所以他某天放学后,偶然看见瑛子把脚踏车停在幸本书店前走进店里,就跟著走了进去,一定是疯了。

由于在不寻常的时间、不寻常的地点遇到瑛子,一时冲动之下他失去了自制力,就恍惚地跟著走进去。

──同学!欢迎光临!

彬夫一走进去,站在柜台的男店员就大声地打招呼,让他吓了一跳,背在背上的剑道防具差点撞在门上。

他很少来书店,对书店很不熟悉。书店店员都这么热情吗?

简直就像在门口吆喝「客人来看看喔!」的蔬果店或鱼店老板嘛。那位似乎比彬夫父亲还年轻的店员被别人称为「店长」或「兼定先生」,每当有客人进来,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安田先生,你期盼已久的五木宽之的新书已经到了喔!我好欣赏奈津子啊!真是太感动了。绝对要推荐给你!

──我看完《天中杀》了,真是引人入胜,气氛营造得太棒了!

──喂~美代妹妹,你看过《海螺小姐的真心话》了吗?

他简直就像在跟朋友打招呼,那些客人似乎也很享受和他聊书本的话题。

彬夫所处的剑道社有严谨的辈分关系,他对学长说话都要使用敬语,所以这种情形令他非常讶异。他不禁疑惑,文组的人都是这样吗?还是只有这个店员比较特别?

而且店长刚才高喊「同学!」,造成了先走进店里的瑛子转头朝他看来的紧急状况,彬夫和瑛子对上视线,顿时像石头一样浑身僵硬。

瑛子发现了他在尾随她吗?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或许瑛子会看不起他,觉得他很恶心。

该怎么办啊!

彬夫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急得满头大汗,但瑛子立刻转开了视线,用丝毫感觉不出异状的步伐走到文库本的那一区。

对了……大竹小姐不可能认识我。

虽然躲过了一场危机,彬夫却很失望。

在瑛子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今天偶尔在书店遇见的其他学校陌生男学生。

瑛子早上轻快地骑著脚踏车上学时,一定也没发现每天都会和他擦身而过。

这是当然的,她没发现也很正常。

自己比对方小两岁,本来就没有希望,今天能意外地和瑛子四目交会已经令他非常感激了。

彬夫意识到瑛子不认识他之后,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因此变得更大胆。

不知道大竹小姐都读哪些书?稍微看一下吧。

他怀著这个心思,继续悄悄跟在她后面。

彬夫平时都是看著瑛子骑脚踏车经过,今天难得可以看到她纤细的双腿走路的模样,这种新鲜感令他不由得心跳加速。

好纤细啊……头发也好柔顺,真漂亮。

瑛子停下了脚步,动作优雅地慢慢翻开平放在书柜下层的轻薄书本。

彬夫鼓起最大的勇气,走到瑛子的身边,随便拿起一本书假装阅读。

当然,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身边的瑛子身上,连自己当时拿了什么书都不记得。

他本来就没有阅读的习惯,也没有选书的知识,当然也不在意拿到了什么书。虽然他的目光在文字上扫过,但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

靠近瑛子的那边耳朵和脸颊热到几乎要烧起来。

书一页都没有翻。

他死命地滚动著眼球,眼角余光偷偷瞄著瑛子,看到平时总是迅速掠过的侧脸就在自己身边。

有著细细汗毛的白皙脸庞,纤细的脖子,低垂的长睫毛,高雅又有女人味的鼻梁,樱桃色的嘴唇。

这些部位同时窜进彬夫的眼中,连瑛子身上的沐浴乳香味都飘了过来,令他心脏狂跳不已,不只是脸颊和耳朵,连脑袋都烫到几乎冒烟。

因为心脏跳得太激烈,他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被瑛子听见。

我的呼吸会不会粗重得像野兽一样?

我刚参加完社团活动,会不会满身汗臭?

我的手脚是否丢脸地发抖?

担心的事情越多,彬夫越想从瑛子的身边逃开,但他又很想留在她身边。就这样不断地天人交战,脑袋像游乐园的咖啡杯一样转个不停。

快要喘不过气了。

但又好幸福。

直到瑛子阖起书本,拿著书走到柜台前,彬夫的幸福一直持续著。

──喔!是《野菊之墓》啊!真不错,这本书很适合高中女生呢。

柜台的方向传来那位热情店员的声音……

《野菊之墓》……?

彬夫听到瑛子看的那本书的名称,接著望向那堆平放的书本,看到了相同名称的书。

他把手上那本一页都没翻的书放回书柜,从平放的书堆中拿起一本《野菊之墓》,毫不迟疑地走向柜台。

店员看到一连有两个人买了同样的书,似乎明白了什么。

──喔……嗯,真是青春啊。

听到店员笑眯眯地这么说,彬夫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不禁又红了脸。

可是他已经把书拿到柜台了,而且他一接过包上书套的书,就想起瑛子的侧脸,心中感到一阵甜蜜。

彬夫走出书店时,已经看不到瑛子的身影了,但他紧抱在胸前的书本之下的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回家以后,他就立刻开始看《野菊之墓》。

主角政夫对远房表姊民子怀著爱慕之心,而民子也喜欢政夫,虽然他们是两情相悦,但两人的感情却因民子比较年长及一些家庭因素而受到阻碍。

令彬夫最讶异的是,政夫十五岁,民子十七岁,跟他和瑛子的年龄正好一样。

这或许只是巧合,却让他对故事更有认同感。

村里的人动不动就批评民子比政夫大两岁的事,所以政夫向民子提议要疏远一点。彬夫非常能体会政夫的心情,难过得全身都纠结起来。

民子的可爱动人也令他不禁想起瑛子,为此心跳加速。

『我好像是野菊花投胎的,一看到野菊花就会欢喜得发抖呢。』

『民姊这么喜爱野菊花……难怪民姊自己也很像野菊花。』

『政夫……我哪里像野菊花呢?』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民姊就像野菊花一样。』

『可是你又说你喜欢野菊花……』

『嗯,我最喜欢野菊花了。』

两人的对话让彬夫看得胸口发烫。

他从来不曾看书看得这么入迷,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到这本书简直就像为自己写的。

彬夫和瑛子在那之后也没有交谈过,甚至没再对望过,但他每天早上和骑著脚踏车的瑛子擦身而过时,都会想起在幸本书店发生的奇迹,暗自感到陶醉。

那一天,在那围绕著书本的地方,他确实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既难忘,又宝贵。

令人小鹿乱撞。

鲜艳的、闪烁的、酸甜的回忆。

听说瑛子毕业后就去京都读大学了。

彬夫两年后也从高中毕业,考上了东京的大学,之后他留在东京工作,也结婚了,在妻子撒手而去之后,他一直保持单身。

他没有孩子,如今已经年过半百还是一个人住。只要习惯的话,在都市里一个人住也挺舒适的。

偶尔感到寂寞的时候,他就会拿出《野菊之墓》来读。

他和亡妻是经由上司介绍而相亲结婚,彼此之间是有爱情的。

不过,他认为自己打从心底深爱过的就只有高中一年级遇到的那个人。

『每逢农历九月十三,往事便重上心头。尽管当时年幼,却始终无法忘怀。』

『事情已过了十余年,许多细节不复记忆,唯有心境仍清晰如昨日,每当思及当年,往日心境又再浮现,令我不禁泪如泉涌。』

『昔日之事既悲且喜,令人难忘,但回思再三,反而如梦似幻。』

和十几岁的时候相比,五十多岁的彬夫更能体会小说开头这段独白的意境。

即使经过四十年,他的心中依然鲜明地残留著在幸本书店里和瑛子并肩而立的记忆,他本以为那个幸福的地方会永远存在。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和长兄嫂同住在故乡的父母……

──对了,幸本书店的第三代老板过世了,书店也要关门了。那可是镇上最后一间书店呢。

听到这句话,彬夫非常震惊。

幸本书店要关门了?

他和她回忆的场所要消失了?

──反正你从以前就很少看书,跟你应该没关系吧。

母亲的这句话完全没有传进他的耳中。

他上网搜寻幸本书店,真的看到了关店的消息,还有当地居民感叹镇上最后一间书店即将消失的发言。

已经离开小镇的人也对幸本书店关门的事大感惊讶,有很多人都说本来以为幸本书店会一直在镇上开著。

在三月底关店前,还会营业一个星期。

书店的网站写著,到时会请客人带来回忆中的书一起拍照留念,并且请客人把和书本相关的回忆写在看板上。

幸本书店真的要消失了!

彬夫实在坐立难安,于是请了假,回到故乡。

父母和哥哥听到他是为了幸本书店闭幕活动而回来的都非常讶异,因为他就像母亲说的一样,跟书店完全扯不上关系。

彬夫向哥哥他们随便找了个藉口,就把泛黄破烂的《野菊之墓》放在外套口袋中,前往睽违四十年的幸本书店。

虽然已经接近三月底,但东北地区的冬天比东京更漫长,也更寒冷,即使戴著厚厚的手套还是很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烟。

他已经忘了要怎么在雪地行走,好几次差点滑倒,一边感慨著「我也上了年纪哪,和每天在剑道社锻炼的那个时候已经不同了……」,好不容易才到达这栋夹在住商混合大楼中间的三层楼狭长建筑。

看到写著店名「幸本书店」的玻璃门,彬夫彷佛跨越了四十年的时光,再次看到绑马尾的少女停下脚踏车走进店里的幻影,不禁按著胸口呆若木鸡。

他和当年一样心胸颤动地开门走进去。

「欢迎光临!」

在一楼柜台热情打招呼的是戴著一副大眼镜、身穿书店围裙的男孩子,他那头柔顺的黑发微微翘起,大概是打工的高中生吧。

男孩兴奋地谈论起闭幕活动的模样,令彬夫想起了热情的第二代店长。

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急病而过世了。

而他继承书店的儿子也因为不幸的意外事故而丧命。

镇上最后一间书店就快要结束营业了。

门口附近的摆设是珍稀的书本,以及来访名人的签名书。

其中最显眼的是二十年前的畅销书《彼山书店的葬礼》,就连很少看书的彬夫都听过这本书和内容。作者田母神港一是本地人,他老家也有一本签名书。

原来这么有名的人在这里办过签名会啊……

当时一定非常热闹吧……

那时人们都会看书、谈论书,是书店最闪耀的时代。

对彬夫来说也一样。

那是他还会心情雀跃、脸颊发烫、体内涌起炽热情感的青春时代。

当时的他既不成熟又笨拙。

如果是现在的他,能不能对瑛子做出更明智的行动呢……

他听说瑛子大学毕业之后,在京都结婚了。

如今再去想像「假如怎样怎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个念头令他不禁苦笑。眼镜少年说明了看板该怎么写之后,问道:

「请问您今天带来了什么书?」

彬夫有点腼腆地从口袋中拿出《野菊之墓》。

「这不像是大叔会看的书,不过我四十年前也是年轻过的。」

少年微微睁大了镜片下的眼睛。

他盯著封面的菊花,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倾听。

怎么了?

看到五十多岁的大叔珍惜地收藏著《野菊之墓》,让他觉得很恶心吗?

彬夫正在后悔把书拿出来时,少年灵活地转动著大眼睛,从柜台后方眼睛发亮地看著他。

「这位客人,请问您是不是参加过剑道社?」

「咦?呃,是啊……高中的时候。」

他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而且他怎么会知道我参加过剑道社?

少年的表情变得更明亮了。

「果然!」

他开心地喊道。

「谢谢你一次次地反覆阅读这本书,把书都翻得破破烂烂了!书也觉得很高兴喔!」

少年向彬夫深深地鞠躬致谢,彷佛他是书的朋友。

「所以这一定是书的报恩。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请跟我过来!」

少年从柜台里走出来,一副随时准备拔腿狂奔的焦急模样,令彬夫不禁愕然。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榎木!」

柜台里的另一位女店员讶异地大喊。

「对不起,圆谷小姐!这本书说『不能再等了』!我先离开一下!」

少年灿烂地笑著,对那位姓圆谷、长相聪明的女店员说道。

彬夫一头雾水地跟在少年身后。

有人在等我?

书的报恩?

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

你到底是谁?彬夫还没说完,少年就回过头来,镜片下的眼睛开心地发亮,回答道:

「我是书本之友!」

彬夫一听就更困惑了,那位矮小的眼镜店员摇晃著翘起的黑发、甩动著印有店名的围裙,急匆匆地向前走。他在一楼的书籍区通道笔直前进,然后转弯,接著又转弯。

在文库本的那一区有一张桌子,是让客人写看板用的。

此时正好有位苗条的女性弯著身子在写看板。彬夫一看见她的侧脸,差点当场停止心跳。

即使过了四十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低垂的眼帘、纤细的脖颈、线条高雅的鼻梁和嘴巴,都还残留著过去的影子。

即使过了四十年,她依然像一朵清纯的花。

大竹瑛子!骑脚踏车的女孩!

彬夫握紧了手中的《野菊之墓》。

戴眼镜的店员开心地叫著她:

「大竹女士!」

瑛子抬起头来,看著彬夫。

就像四十年前一样,彬夫和瑛子四目交会。

当时瑛子很快就转开了视线,此时的她却睁大眼睛,持续地注视著彬夫。

她白皙的手摀住嘴巴,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令她不敢置信的事。

彬夫的手上拿著泛黄破烂的《野菊之墓》文库本。

瑛子看到那本书,眼睛睁得更大,像是强忍感情似地咬住嘴唇,拿起放在桌上的书,把封面朝向彬夫。

是《野菊之墓》!

和彬夫手中的那本一样的尺寸,一样的封面,一样的书,也一样翻得破烂而发黄。

彬夫手上的《野菊之墓》和瑛子手上的《野菊之墓》彷佛强力地互相吸引,彬夫恍惚地从眼镜店员的身边经过,朝瑛子走去。

瑛子也一样走向彬夫。

这是第一次……

五十六岁的彬夫和五十八岁的瑛子第一次面对面地交谈了。

◇◇◇

「所以那两个人一直都爱著彼此啰?」

追著结跑过来的水海看到一对五十多岁的男女,站在文库区的桌子前害羞地说话,不禁愕然,之后听结叙述了事情经过,眼睛就睁得更大了。

大概三十分钟之前,有一位似有隐情的美女带著《野菊之墓》来到书店,在结的询问之下说出:

──这是我高中时代和喜欢的人之间的回忆之书。

水海也听见了她一脸害羞说出的话。

──我早上骑车上学经常在路上和他擦身而过。他参加了剑道社,总是背著防具的袋子,看起来好威风,我经过的时候都会心跳加速。

──袋子上写了他的名字和班级,我发现他比我小两岁之后,就努力地藏起自己的心情不让他发现。那个时代跟现在不一样,女大男小是很难被接受的。

然后她很开心地提起了有一次在幸本书店遇见他的事。

她走进书店以后,他也走了进来,一直站在她的身旁看书。

──其实那天我本来是要去三楼买漫画的,但是一想到他在旁边,我就想要装气质,所以去了平时不会去的文库区,拿起这本《野菊之墓》。

──政夫和民子也是女生大男生两岁,就像我们一样。我虽然知道故事内容,但那天是我第一次认真地读这本书……他们两人的相处情况让我看得心中酸酸甜甜的。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总是会难过地流泪。

──如果民子和政夫是同年龄,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呢……

她结过一次婚,但一直没有孩子,十年前离婚了,如今在东京经营美甲沙龙。

直到现在,她一读《野菊之墓》就会想起发生在幸本书店的甜蜜奇迹,为此心跳不已。

──那个男生早就结婚了,或许连孩子也生了。但我还是有想像的自由。

说完以后,她露出了优雅的笑容。

结觉得很有趣地说:

「对了,瑛子女士手上的书是『政夫』,而彬夫先生手上的书是『民子』呢。」

她的书是「政夫」。

他的书是「民子」。

两人都非常珍惜自己的那本《野菊之墓》。

「就算内容相同,每本书还是会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而瑛子女士和彬夫先生的情况可能是思念对方的心情影响了书本,才让书本变成了『民子』和『政夫』吧。他们两人会在幸本书店重逢,一定是必然的结果。」

结带著开朗的笑容如此断言。

说什么书有自己的个性,能听见书本的声音,谁会相信嘛。结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让水海感到很不舒服。

可是,看到在幸本书店买了同一本书的两个人在一起了,水海也很开心……

书本互相吸引,互相呼唤。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或许也不错吧。

──我认为书本能够缔结人与人的关系。

店长也曾经这样对水海说过。在那间灰色的办公室里,他泡著有花香的茶,一边平静而温柔地说。

──因为看了同一本书而产生认同感,变得亲密起来。因为书本而有了对话的契机……或者是把自己特别的、珍惜的书送给某人……

──因书本而让人与人的心连结得更紧密,真是太棒了。

如果店长现在也在这里,一定会开心地露出微笑吧……

「听到他们不断深情地呼喊著『民姊』、『政夫』,我都觉得感动了。以前的恋爱小说真是太纯情、太可爱了。」

彷佛是自己的恋爱开花结果似的,结一脸幸福地眯起镜片下的眼睛。

他这副模样真的和店长有点像……

──我是书本之友。

因为结开朗说出的这句话就像是店长会有的语气、店长会说的话,水海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这时结突然吓了一跳。

「咦!不、不是啦,我没有劈腿啦,夜长姬。」

他慌张地从围裙口袋拿出一本淡蓝色封面的薄书,紧张地解释。

「真的啦!我只是觉得那样很可爱,不是说我自己恋爱了啦……你也知道嘛,我喜欢的类型就只有夜长姬这一型,比起朴素的野菊花,我更喜欢令人畏惧又胆寒的夹竹桃……啊,我不是说你有毒啦……我真的很爱你,不要诅咒我啦!」

一旁的水海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唉,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把书当成女友来对话,实在太诡异了。

虽然如此,结惊慌地转著眼珠、满头大汗地向「女友」道歉的样子实在太滑稽,让水海忍不住露出微笑。很轻很轻的微笑。

注1 硬派又称强硬派、鹰派,指作风强硬、强调男子气概且对女性漠不关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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