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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一 《最后一间书店》的漫长结局 第三章 《红字》的罪行

「那家伙……幸本笑门……该不会是因为我才死的吧?」

田母神痛苦地扭曲著脸,抱著头,声音沉痛得几乎吐血。

「让我死吧。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

田母神港一认识幸本书店第三代店长,是在第二代店长兼定因病早逝、笑门刚当上店长的时候。

那时田母神也还没成为知名作家,而是在镇公所里做些令人烦躁的工作,诸如处理居民带来的无聊杂务(这是他自己的感觉)之类的。

他从小学业成绩就很好,国中和高中在走廊上张贴的成绩排名从来没掉出前五名之外。可是因为家境的缘故,他只能读可以从家里通勤的本地大学,这让他非常不服气。

我明明有能力进入东京的一流大学,受聘于知名企业,做些国际规模的工作。

结果却只能待在这种小地方的镇公所,成天听老人家说废话,动不动就对人鞠躬哈腰。

为了排解心中郁闷,他开始埋头写小说,拿去投稿。

只要得奖就能得到奖金。

那就可以去东京了。

如果书卖得好,我就能成为有钱的名人。我要让那些明明比我笨却能去东京读好学校的家伙刮目相看。

可是他在镇公所的工作之余,以四个月一本的效率用钢笔写出来的稿子,每次都只能通过初选和复选,到决选时就被刷下来了。

要怎么样才能通过决选呢?

既然我的实力足以通过初选和复选,唯一不足的就只有运气了。

要怎么样才能提升运气呢?

每次看到新人奖公布的结果,他就觉得苦闷。

在那段时间,他常去幸本书店订书,也开始会跟店长聊天。

那位戴著眼镜、长相温和的店长比田母神小一岁,个性十分随和。

他很懂得怎么说话才不会令人感到不悦,相处时都会顾及田母神的面子,所以田母神和这位比自己小的青年说话时自尊心都能得到满足。

店长的名字是笑门,他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他从懂事以来一直泡在书店里看书,对各种类型的书本瞭若指掌,就连自认博览群书的田母神也自叹不如。

话虽如此,他却不会把扎实的知识当成贬低他人或抬高自己的工具,而是会谦虚地分享。

在网路还不如今日发达的时代,可以在东北地区的小镇找到一个能聊书的对象是非常难得的。

因此田母神即使不买书也会造访幸本书店,和笑门愉快地畅谈文学或创作。

二楼童书区的后方有一间办公室,两人经常在那里彻夜谈天。有时笑门的妻子弥生子也会送饭过来。

──比起去居酒屋喝得烂醉,你在这里和田母神先生讨论文学更让我放心。不过也要适可而止啊。

水泥墙环绕的小房间里有个书柜,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书,那些是笑门自己的书,他说那都是他特别喜欢的。墙边的蓝色箱子里放的是破损老旧但需要保留的重要书籍,上方挂了一幅奇妙的画。

蔚蓝海洋和灰色沙滩,还有弃置在岸边的巨大鸟骨。骨头苍白得近乎庄严,在海水和沙子之间显得格外突出。

那幅画感觉既孤寂又强而有力,非常吸引人。

──这是我父亲画的。

第二代店长兼定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洒脱又帅气,很受人喜爱,听说他更想当演员或画家,而不是书店店员。

──所以我很想早点继承书店,让父亲可以尽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小时候和父亲约定过,我来经营书店,父亲就能去当画家了,这样我还能在店里卖父亲的画册……

笑门带著温和微笑说出这话时,语气听起来十分苦涩,或许是因为他还没实现约定,兼定就早早过世了。

听到这幅画的标题是「灭亡」时,田母神感到一阵心惊。

是因为笑门的父亲没有成为期望中的自己,带著遗憾死去吗?田母神彷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现在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有让身边的人知道投稿的事。

他只对笑门透露了自己胸中翻腾的野心,笑门一听就露出温和的微笑说:

──你的小说是有灵魂的,非常精采,我想一定会得奖的。到时请你一定要来幸本书店办签名会喔。

这个回答让田母神十分满意。

──喔喔,好啊。我要让书店外面大排长龙。

田母神也发下豪语。

──真期待呢。

笑门眯起眼睛,彷佛迫不及待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田母神的小说后来还是没有通过决选,他依然焦躁地过著每一天。

若是看到得奖者比自己更年轻,他就会更不甘心,瞪著杂志上公布的得奖者笔名时,他的眼睛简直要冒火了。

他喉咙乾渴,双手颤抖,不禁想要诅咒一切,心想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这家伙?他明明比我小三岁!开什么玩笑!

没办法让我得奖的世界不如毁灭算了。他甚至会这样想。

即使看著标题取为「灭亡」的那幅画,想像著一切生物死绝、白骨遍布的世界,他的怒气还是不断增长。

这时笑门眼神清澈地看著他……

──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成为小说家,再来就只剩选择题材了。说不定是你之前投稿作品的主题太艰涩了。

他用不会伤害田母神自尊的方式表达了安慰和劝告。

当时田母神像是听到小溪的涓涓流水声,心情十分平静,但是回到家中、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著稿纸时,胸中又涌出了气愤焦躁和嫉妒,他把写到一半的稿纸撕碎揉成一团,砸在地板上。

如果我写的题材不符合大众口味,怎样的题材才符合大众口味啊!

当他不知道该写什么好的时候……

──要不要喝杯茶?

笑门邀请他到幸本书店二楼的办公室。

田母神平时都是在打烊后才会跟笑门在这里聊天,但是这一天笑门在营业时间邀请他到办公室,或许是因为他明显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吧。

笑门泡的茶非常好喝。

他先热过杯子,再用茶壶把微甘的中国茶叶倒进杯中,田母神一喝就觉得喉咙的乾渴得到解脱,身子也暖了起来。

──你在这里找本书来看,好好地放松一下吧。

笑门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田母神看著摆满各种书籍的书柜,又开始思索怎样的题材才会被大众接受……

这时他在书柜的角落发现一本手工制的小册子。

封面是厚纸板,内页是图画纸,穿洞之后用细线绑起来──简直像小孩在美劳课做的、很薄的手工书。

他抽出来一看,封面用水蓝色蜡笔写著:

《最后一间书店》

他好奇地翻开封面。

里面用蜡笔画了一栋像是书店的建筑物。

『这个村庄里只有一间书店。』

『一开始本来有三间书店,后来一间一间地关闭了,到最后只剩下一间。』

书店的老板是一位老先生,有一天别人发现他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像睡著一样地过世了。

老先生没有家人,所以书店也得关门了。

『葬礼的那一天,全村的居民都来到了书店。』

『每个人都拿著一本充满回忆的书。』

『他们彼此聊著自己最爱的书。』

『每一个人都写了广告看板。』

『桃红色、玫瑰色、水蓝色、黄色、紫色,各种颜色的看板摆放在平台上,看起来像一片鲜艳的花田。』

不知不觉间,田母神看得屏气凝神。

绘本里的绘画和文章都拙劣得像小孩的手笔。

可是这个……

他的心脏怦怦狂跳。

胸口闷热得难受。

没错,就是这个……

◇◇◇

「田母神先生是伪装成特里戈林的科斯佳。他打算寻死。」

怀里抱著两本文库本──破旧的《海鸥》和全新的《海鸥》──的女性以一种必死的决心说道。

水海哑然无语,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特里戈林和科斯佳都是《海鸥》里面的角色。女主角妮娜爱上了来自都市、年龄大得足以当她父亲的作家特里戈林,后来被他拋弃了。

科斯佳是特列普列夫的昵称,他是和妮娜年龄相仿的青年,在妮娜移情别恋爱上特里戈林之前,和她是两情相悦的情侣。

科斯佳也是作家,但他对作家这份职业和自己都陷入了绝望,找不到出路,所以和妮娜重逢之后就自杀了。

幸本书店正在举行闭幕活动,有很多客人来到店里,身为店员的水海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突然跑来帮忙的眼镜少年却擅离岗位,不知道跑去哪了,水海四处找寻时一脸苦涩地猜想他一定又会说些「书本在呼唤我」之类的诡异理由,最后发现他神情凝重地在一楼的文库区和一位轮廓深邃的美女谈话。

那位女性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吧?虽然她的衣服很朴素,但妆容及指甲都华丽得惹人注目。

──啊,圆谷小姐,大事不好了。

睁大镜片底下的眼睛、自己跑来工作的榎木结和拿著两本《海鸥》的美女轮流解释,说作家田母神港一打算自杀,千万要盯紧他。

田母神是出生于本地的小说家,也是店长的朋友。以前他在幸本书店办过签名会,店里的电脑有他的联络方式,水海曾用电子邮件寄给他店长的讣闻,顺便邀请他来参加闭幕活动。

但是田母神多年来一直拒绝来自家乡的邀请,震灾时也没有帮忙本地的复兴工作,因此水海对他不抱任何期望。

前年离职的年迈店员也说过田母神拒绝店长的邀请令店长非常失落,抱怨他太过无情……

大概在一个小时前,有位穿风衣、拿名牌公事包的中年帅哥来到店里,在柜台前拿出名片打招呼说:

──我曾经在这里办过签名会,当时承蒙您们照顾了。我已经看过店里寄来的电子邮件,请您们节哀顺变。

水海不用看名片也知道他就是作家田母神港一,店里还挂著那场签名会的照片。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照片了,现在的他看起来老了许多,但身材一点都没变,长相也还是一样帅气。是本人耶!

本地无人不知的畅销作家来到店里,其他的店员都慌了手脚。

水海邀请田母神到办公室后出去泡茶,当她用托盘端著茶杯回来时,看见名牌商标的公事包放在墙边桌上,而田母神正在看著墙上的画。

蔚蓝海洋和灰色沙滩、巨大的鸟骨──那是第二代店长兼定的作品,标题是「灭亡」。

他皱紧眉头,表情看起来非常悲伤、非常痛苦,让水海不知该不该开口叫他。

田母神一发现水海就歪起嘴角,像是想要挤出笑容,却没有成功。

──这幅画还在啊……

他喃喃说道。

──是的,因为这是店长父亲的遗物。

──是啊,那是兼定先生在过世之前画的……

田母神喝完水海泡的茶之后,彷佛不想待太久,随即站起来,拿起名牌公事包。

──我好久没来这里了,我想在店里慢慢逛,回忆我的老朋友。

他如此说道。

接著还请水海不用再招待他。

水海感觉他似乎不希望店里因名人的到来而受到影响,就说:

──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事再叫我吧。

她在办公室外目送著田母神离开。

回到一楼以后,水海提醒其他员工不要去讨签名,但她最不放心的结此时却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心想等一下一定要教训他几句。

之后她发现结在和一位美女说话,可是他竟然危言耸听地说田母神来到这里是为了自杀。

那位一身都市风格的美女说自己是田母神以前的同居人。

虽然如此,水海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她其实是田母神的狂热书迷,而且是个跟踪狂。结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然相信这种可疑女人说的话。

不,他本来就很奇怪、很不正常,一来就说自己听得到书的声音,还说那本淡蓝色封面的书是他的「女友」。

也就是说,这只是可疑客人和诡异员工在胡说八道。水海做出了结论,在这么忙碌的时候才没空理他们咧。但是……

「明日香小姐说的是真的。这一区的书都在窸窸窣窣地说著田母神先生的样子不太对劲,感觉很危险。」

结又开始说那种奇怪的话了。

水海当然完全听不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可是他从镜片下凝视著水海的那双大眼睛却很认真……

水海回想起结来到幸本书店的这几天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她无法否认自己好几次怀疑过「说不定他真的听得到」……

一脸凝重地站在结身边、曾经和田母神同居的菅野明日香说:

「你看这个!」

她把一张广告看板递给水海。

上面有田母神的签名。

那应该是他写的看板,上面还贴著一本书的照片。

《红字》……?

这是一部美国小说,主题是描写十七世纪波士顿的清教徒社会里发生的通奸事件。

田母神带来了这本书?

她回想两人在办公室里的对话。

──闭幕活动的内容是请客人写广告看板,这是在效法《彼山书店的葬礼》的情节。请您一定也要写。要选您自己的书也没问题,因为店长也很喜欢您的作品。店长还说过他特别喜欢《彼山书店的葬礼》。

田母神顿时沉下了脸。

──是吗……那我就写些东西吧。

但他随即展露笑容地这么说。

水海还以为他一定会选自己的代表作《彼山书店的葬礼》。

结果竟然是《红字》?

《红字》是在描写一个丈夫失踪的女人和外遇对象有了孩子,因此被拉到刑台上示众,还被判处要在胸前配戴一个象徵通奸的红色A字……

她死都不肯说出奸夫的名字。

但是孩子的生父丁梅斯代尔牧师因为罪恶感的苛责而日渐憔悴,最后他爬上她曾经站立过的刑台,说出自己犯的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田母神偏偏选了这本书呢?

广告看板上有田母神潦草的字迹写下的评论。

『丁梅斯代尔会死是因为承受不了隐瞒多年的罪恶的重担。罪恶感杀死了他,同时也拯救了他。』

『死亡即是救赎。』

水海感到背脊有些发凉。

其他客人都是写自己最喜欢这本书的什么地方、这本书带给自己的人生什么影响、和幸本书店之间的回忆,诸如此类正面积极的内容,然而他却……

激动地把看板递给水海的明日香极力说道:

「田母神先生对已过世的笑门先生抱持著罪恶感。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总之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笑门先生跟他联络之后都显得很痛苦。我也听过他在说梦话时向笑门先生说『原谅我』或『帮助我』。那时他满身大汗,表情扭曲,双手掐紧自己的脖子发出呻吟……我很怕他真的会把自己掐死,所以赶紧把他摇醒。后来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告诉我他和笑门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已经二十年了……说不定他从更早之前就想死了。」

明日香焦急的发言令水海心跳加速,心脏一次又一次地缩紧。

田母神先生想死?

对店长抱持著罪恶感?

掐住自己的脖子?

看板上的潦草字句带著危险的涵义浮上她的脑海。

罪恶感杀死了他,

同时也拯救了他。

死亡即是救赎。

「他一直渴望能得到救赎!笑门先生已经死了,他没有请求原谅的对象了,这令他觉得自己只能寻死,就选了幸本书店做为寻死的地点。」

明日香说的每一句话都敲在水海的耳膜上,听得她头晕目眩。

不可能有这种事的。是她想太多了。

可是,田母神从签名会后到昨天为止一次都没来过幸本书店,他和店长变得疏远也是事实……

水海向店长提议再次邀请田母神先生来办签名会时,店长显得有些哀伤。

──港一太忙了,大概很难吧。

他这样回答的时候眼神有些黯淡。

水海看了也不禁怀疑,店长和田母神先生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田母神先生已经是东京人了,所以想跟本地的人断绝往来。他以前明明和笑门先生那么要好。笑门先生的太太和孩子过世时,他也只打了一通电话吊唁。

年迈的女店员狠狠地抱怨了田母神先生的无情,从此之后店里的人就没再提起过田母神港一的事了。

如今想起那些事,令水海有些呼吸困难。

「……我不知道田母神先生是不是想死,总之我们先找到田母神先生,跟他把话问个清楚。这样可以吗?」

水海严肃地说道,明日香点头回答:

「好的,麻烦你了。我也会去找的。」

「那就要快一点了。听到书本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情况不妙。」

听到结这句话,明日香就脸色发青。水海瞪著结说:

「榎木,别再胡说八道了。还有,如果找到了田母神先生,你可别直接问他是不是来自杀的,要说有事找他商量,把他请到办公室。」

「是,我明白了。」

说完以后,结就立刻跑走了。

「等一下……别用跑的啦!」

水海想叫他的时候,那矮小的背影和柔软翘起的黑发已经远去了。

真是的!

水海也板著脸开始寻找田母神。

结似乎跑到二楼了,因此水海把三楼交给明日香,自己在一楼找。

「你有看到田母神先生吗?」

她向其他店员询问。

「他刚才还在写广告看板。他选的是霍桑的《红字》,品味真独特。」

「我看到他跟一位美女在说话,那个女人好像还哭了一下。一定是感情纠纷吧,大概是碰到了以前的女友之类的。真不愧是帅哥畅销作家。」

水海听到的都是已经知道的消息。

她在一楼巡了一圈,心想或许他不在一楼吧,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结打来的。

「圆谷小姐,我找到田母神先生了,在二楼的厕所。请你快点过来。」

他说话的语气比平时紧张急促,让水海十分不安,她迈开大步走向二楼的厕所。

厕所在办公室外面,分为男厕和女厕。

门口摆著「清洁中」的三角立牌,大概是结放的吧。

贴著男性符号那一间的门是开著的,有个人靠著马桶倒在地上,水海见了就大惊失色。鲜红的血液从那人的手腕流下,在地上积成一滩血池。

是田母神!

蹲在田母神前方的不是结,却是兽医道二郎,他正抓著田母神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检查脉搏。

此时结抱著医药箱跑过来。

「道二郎先生,拜托您了!」

他打开医药箱,递了过去。

「虽然我是医生,但我是医动物的呢……」

道二郎念念有词地帮田母神的手腕包扎,水海用右手紧紧握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左手手腕,浑身颤抖地在一旁看著。

◇◇◇

田母神流了很多血,还好伤口不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道二郎做好紧急处置之后说,他会昏过去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和疲劳过度。

──我想去厕所,可是里面有人在,我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正觉得奇怪时,榎木弟弟就面无血色地跑过来,拿著铁撬拆门锁。哎呀,真是吓了我一跳。

结还是跟之前一样笑著说:

──是书本告诉我的。还好赶上了。

结、道二郎,还有被结找来的明日香,三人一起把田母神搬到旁边的办公室,让他躺在沙发上。

水海一直在发抖,什么都没办法做。

周遭的人都觉得她很能干,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看到田母神手腕流血瘫倒在地时,她的左手手腕就像脉搏狂跳似地发疼,抑制不了寒意和颤抖。

真是太丢脸了。

可是她现在回想起那一幕还是非常惊恐。

一想到田母神有可能死掉,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圆谷小姐,我会负责锁门的,你先回家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如果领导者累垮了,我们就群龙无首了。」

结会这样说应该是体贴水海吧。

放在他口袋里的「女友」似乎说了些什么……

「咦?我没有劈腿啦,只是关心一下工作伙伴。」

结紧张地解释著。

「……我没关系。书店里发生了这种事,我身为店员怎么可以跑掉呢?」

目前在办公室里的有水海、结、明日香和田母神四个人。

到打烊时间后,店门关起来了,其他店员都回家了。水海并没有把田母神的事告诉其他店员。

她之所以坚持留下来,除了身为领导者的责任感和自尊心作祟以外,也是因为她很想知道田母神和店长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为什么田母神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田母神在看板写下一句「罪恶感杀死了他」。

他到底对店长做了什么坏事?

水海下意识地用右手握住发疼的左手手腕,听著墙上时钟指针行走的喀喀声,令她想起了自己非常懦弱胆小的时期。

围绕在她身边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害怕,夜晚的到来更是令她万分恐惧,她的手脚瘦成皮包骨,脸上长满痘痘,一直低著头不敢看人……当时店长就是在这个地方泡了甘甜的焙茶给她喝。

这房间仍和当时一样,墙上挂著鸟骨被弃置在海岸的图画,下面放著蓝色收纳箱,书柜里摆满不同尺寸、不同类型的书本。

古文、现代文学、悬疑小说、诗集、画册、登山钓鱼、足球、法律、经济、食谱……

那些全是店长自己的书。

现在书柜前面已经没有眯著眼睛温柔微笑的店长了。

在那一天帮助过水海的店长再也见不到了,那轻柔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他也不会再为水海泡甘甜的茶了。

店长已经不在了。

灰色房间里的空气也和当时截然不同,变得沉重、寂寞,充满死亡的味道。

要怎样才能停止颤抖呢?

沉积在房间里的不安和寂寞会消散吗?

就连在热气后方微笑的店长脸庞都渐渐变得悲伤而寂寞。店长从未在人前表现出寂寞或辛酸。

水海不知道店长真正的心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

「……榎木,你不是听得到书本的声音吗?那你告诉我,店长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都是怎么度过的?在太太和儿子过世后,店长一直都是孤单一人,他不寂寞吗?」

水海一直不相信人能和书说话。

店长留下遗言,把所有的书本交给结处理也让她很嫉妒。

我现在大概真的太脆弱了。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水海根本应付不过来,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所以她对结问了这个蠢问题。

「……应该很寂寞吧。」

结温柔地回答。

「笑门先生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又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同时失去了太太和儿子,怎么可能不寂寞呢?但他并不是孤单一人,他还有很多书本、你们这些员工,还有来找笑门先生的客人们……包括这一切人事物在内,整间幸本书店都是笑门先生的家人。」

结明明比她小,长得一副娃娃脸,体格看起来弱不禁风,还只是个高中生,为什么他能用如此触动人心的温柔语气说话呢?

听到结这番话,让水海好想哭……

真的哭出来就太丢脸了,她死命地忍住。

在沙发旁边照顾田母神的明日香听到结说的话,眼眶也有些湿润。

此时明日香轻轻叫了一声:

「啊!」

田母神醒了。

水海和结都望向沙发。

田母神微微睁开眼睛,愣愣地看著凝视他的明日香好一阵子。

他痛苦地扭曲了脸,绝望地说:

「……我还没死吗?笑门……都被我害死了……」

水海大吃一惊。

明日香质问他说:

「笑门先生被你害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犯了罪……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到会让我受到这么大的折磨……」

田母神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好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说出自己的罪行。

就在此时……

「田母神先生,您在看板上写了『丁梅斯代尔会死是因为承受不了隐瞒多年的罪恶的重担』,还有『罪恶感杀死了他,同时也拯救了他』。」

田母神转头看著结,睁大了眼睛。

「或许真是这样吧,但您的救赎并不是死亡,而是把造成您罪恶感的事情说出来。」

「……笑门?」

田母神一脸诧异,微微动著嘴巴,喃喃说道。

或许是因为结和已故的店长都戴眼镜,两人感觉有点像。田母神坐直身子,凝视著结。

但他随即露出失望和自嘲的表情。

「啊啊,没错……笑门已经死了……」

他用一只手摀著脸,摇著头说。结继续对他说:

「田母神先生,请您说出来吧,您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什么』,您又对那东西『做了什么』。」

「!」

田母神的脸上再次充满惊恐。

明日香和水海也屏息注视著结。

难道榎木知道田母神先生做过什么事?

「笑门……跟你说了吗?不,他不会说的,笑门不可能……」

田母神声音颤抖地说道,结依然语气坚定:

「不是的,笑门先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这个房间里的书本看到了您做的事,这里所有的书本都是您罪行的证人。」

「喔……你说书本是证人?是书本在向我复仇吗?」

田母神低声笑了。

他当然不会把结说的话当真,但他大概也明白除了店长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犯的罪,他再也瞒不下去了。

「……是的,我在这个房间里……背叛了笑门和书本……」

他用苦涩的语气说起往事。

「那段时间我在镇上当公务员,同时写小说投稿,但是无论我怎么钻研,始终无法通过决选……笑门建议我换个题材比较好,但我还是想不出怎样的题材才符合大众的口味。」

田母神带著淡淡的笑容,说自己当时在这间办公室的书柜上找到一本手工绘本。

「绘本封面上的书名是《最后一间书店》。」

水海的心脏顿时狂跳。

《最后一间书店》?难道说……

明日香似乎也理解了什么,她脸孔抽搐,哀伤地垂下眉梢。

「内容是说村庄里唯一一间书店的店长过世了,村民带著充满回忆的书本聚集在书店举行了葬礼。」

只看大纲的话,和田母神的出道作《彼山书店的葬礼》简直一模一样。

「图画和文章都很平凡,但我一看就觉得『就是这个了!』,如果用这个大纲和设定来写,一定能写出符合大众口味的作品。」

他向笑门询问了绘本的事,笑门不好意思地说那是自己写的。

──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写的,没有打算拿给别人看。看来我好像没有父亲那般的绘画功力,也没有爷爷那般的文采。

他满脸通红,似乎是真心感到羞赧。

完全没发现自己创作的东西有多少价值……

「当时我应该拜托笑门让我使用他的设定才对,但我却没有这么做。我擅自用笑门想出来的大纲和设定写了小说,拿去投稿。」

这就是田母神犯的罪,也是折磨的开端。

偷窃别人大纲而写成的《彼山书店的葬礼》得奖了、出版了,还成了畅销书。

田母神听到得奖的消息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犯的罪有多丑陋、多严重,吓得不知所措。

如果书出版了,就会被笑门看到。

这么一来,笑门就会发现自己写的故事被他剽窃了。

笑门一定会看不起他。

他一想像笑门那亲切的笑容变得僵硬、温和的眼中浮现失望和轻蔑的神色,不禁抱著头跪在地上。

我承受不了!

此外,如果笑门把他靠著剽窃别人作品而得奖的事说出去会怎样?那他就真的毁了!

他不只没办法让周围的人们刮目相看,反而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嘲笑。

听到得奖的消息没有让他感到开心,只是令他越来越担忧。

要去向笑门坦白吗?

不,我说不出口。

还是要隐瞒得奖的事呢?

如果使用笔名,他就不知道是我写的了。

不对,只要看到书名和大纲,他一定会看出这和自己写的东西一样。

笑门是书店店员,当然会看知名出版社的新人奖作品,更何况他也知道我投稿新人奖的事。

无论怎么逃避,笑门都会发现真相的。

看来还是只能在得奖名单公开之前向他坦承并道歉了。

「可是……我做不到。」

田母神的双手在胸前紧紧交握,深深低下头。

他的声音变得更沙哑,更颤抖。

「一想到要对笑门说出这件事,我就全身僵硬,喉咙痛得像是被掐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他深陷纠葛时,刊登评选结果的杂志还是上市了。

新人奖的得主是田母神港一。

作品标题是《彼山书店的葬礼》……

看到评审评语称赞设定有趣、情节精采,田母神更是难受到胃痛。

笑门一定发现他的丑陋行为了。

他很害怕遭到笑门批评。

「可是,笑门并没有提起我剽窃他的故事设定,还是和平时一样温和地笑著说『恭喜你,我一直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作家。你一定早就知道得奖的消息吧?怎么都不告诉我呢?太见外了啦,让我吓了一跳呢……』。」

笑门的态度没有让田母神感到安心,而是令他更加痛苦。

笑门一定发现了。

但他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骂我?

为什么不指责我是小偷?

还是说,他只是表面上挂著笑容,其实心里很看不起我?

他会跟别人说我的得奖作品是偷来的脏东西吗?

「我已经没办法直视笑门的脸了,所以我逃到了看不见笑门的地方。」

他靠著大奖的奖金搬到东京,开始在那里定居。

《彼山书店的葬礼》如他所料地出版了,没多久就决定要再版和改编成电影。

一帆风顺。

但这一切只是表面,他的心底一直害怕哪一天会有人指著他大骂小偷,说他的书是剽窃来的骯脏作品,他没有一刻忘记过笑门的温和笑容。

──田母神先生,恭喜你。

他的心中一再地反覆播放笑门面带微笑说出这句话的模样,耳中听到的却是笑门指责他「你偷了我的故事」的声音,几乎快把他逼疯了。

《彼山书店的葬礼》越畅销,他的罪证就散布得越广泛,感觉就像有只尖锐的鸟嘴不断地啃食他胸口的肉。

「我尽量不跟笑门联络,但他却打电话来邀请我到幸本书店办签名会,还说『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所以我没办法拒绝。」

──谢谢你,大家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笑门开心地向他道谢。

为什么笑门不提我剽窃的事呢?不,或许是因为我逃到东京,他才没办法说。

那他这次邀请我去办签名会,就是为了指责我吗?

他打算在最盛大的场合把我的行为公诸于世吗?

「我真的很怕见到笑门。虽然我表面上是一位在大都市功成名就的作家,事实上却是活在地狱里,一直畏惧自己的罪行哪天会被揭发。」

设置在书店二楼的签名会会场和一楼的一般书籍区,都堆满了田母神的书。

尤其《彼山书店的葬礼》还被拿来当成宣传图片,所以店里每个地方都能看到《彼山书店的葬礼》的封面。

他的西装里面全是冷汗,握笔的手冰凉,脖子一直是僵硬的。

笑门什么时候会说出那句话呢?

笑得亲切又温和的那张脸庞何时会浮现轻蔑呢?

他会告诉大家坐在这里的是个可耻的骗子吗?

「但是笑门什么都没说。」

他在签名会上一直面带笑容陪在田母神身边,听到别人称赞田母神,他开心得像是自己被称赞一样。

「那种情形……我实在承受不了!」

田母神撕心裂肺地大喊。

他的双眼因充血而发红,乾燥的嘴唇不停颤抖。

《红字》的丁梅斯代尔牧师是个虔诚的清教徒,身边的人们都很尊敬他,认为他是个圣洁而诚实的人。

而他却和有夫之妇私通,还有了孩子。

女方被拉上刑台示众,受到严厉的批判,还被处罚要一直配戴著代表通奸的A字。

她坚持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一直带著缝在衣服上的红色A字工作、养育孩子。

逃过罪责的丁梅斯代尔牧师却一天比一天更憔悴。

他没有得到惩罚。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独自一人时,他会鞭打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

但是光凭这种方法并不能抹除他心中的罪恶感。

那红色的A字不是用来彰显罪妇的污名,而是在警示丁梅斯代尔牧师犯下的罪。

你犯了罪。

但你却厚颜无耻地戴著神职人员的面具,受到大家的景仰。

你这个下流的坏蛋。

他感觉自己受到红色A字的谴责。看到那女人带著逐渐长大的孩子,他就觉得自己像是活在地狱。

他被折磨了整整七年。

在临死之前,他走上刑台,主动向大众展示刻在他胸前的红色A字。

丁梅斯代尔牧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因死亡而得到了救赎。

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红色A字,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但是犯了罪的田母神还活著。

二十年来,他一直很痛苦、害怕……以及绝望。

就算远离故乡,就算不和笑门联络,笑门温柔笑著的模样还是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比起愤怒或轻视,那清澈的笑容对田母神来说是更剧烈的毒药、更残忍的处罚。

逃跑,躲避。

躲避,逃跑。

他逃啊逃,不停地逃。

他不接笑门打来的电话,回覆邮件时也很公事化、很简短,尽其所能地和笑门保持距离。

当他听闻笑门和弥生子生了孩子时,他也不觉得高兴,心里想的只有:我一定得送礼物吗?这样笑门又会来电致谢,难道不能只寄一封电子邮件就好吗?

──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我嘛。

笑门在电话里这么说的时候……

──喔喔……以后再说吧。

他只是含糊地这么回答。挂断电话以后,他的手和脸都变得冰凉僵硬,明日香天真地说著「真想去看看笑门先生的孩子」也令他十分焦躁,他脸色严峻地回答「截稿日快到了,没办法」。

明日香问他「你跟笑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语气冰冷地回答「没什么」。

他之所以接纳了梦想在都市里成为一名成功演员的明日香,和她一起生活,其实是因为明日香和他以前目中无人、敏感易怒的模样很像,他希望藉著照顾明日香来减轻自己对笑门怀抱的罪恶感。

田母神把明日香看成另一个自己,因而希望明日香能远离罪恶,单纯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可是看到明日香因为迟迟没有闯出名堂而越来越不安,只会令田母神想起自己一直无法通过决选、每天过得郁郁寡欢的那段日子,他没办法帮助明日香,反而跟她渐行渐远。

因为笑门的孩子那件事,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最后明日香从他的公寓里搬走了。

──和你在一起会让我越来越不安,越来越颓废。

她一脸哀伤地这么说。

明日香离开以后,他为笑门的事而苦恼的时间就更多了。

在工作方面,虽然他能顺利应付定期的邀稿,但销售量从未超过他的出道作《彼山书店的葬礼》,每次听到编辑和读者说「请再写一个像彼山书店那样的故事吧」,他就痛苦得心如刀割。

一想起笑门的温和笑容,他便会独自在冷清的房间里抱著头,不断恳求「原谅我」。

「我已经明白笑门不打算把我做的事告诉任何人,我更会一直想著笑门,一直受折磨。那跟地狱没两样。」

看著田母神说著边痛苦喘气的模样,水海、明日香、结的脸色都很凝重。

「在笑门过世前一天的白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他从孩子出生之后已经十多年没跟我联络了,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我看到签名会的时候拍的照片,突然觉得很怀念,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当时人多得排队排到店外,真是太厉害了。每个人都拿著你的书,笑得很开心。

──你不再回故乡了吗?我很想再跟你好好地聊书呢。

「笑门一定是真的这样想。他是真的怀念我,很想再跟我当面聊天……但我却做不到。隔了十几年又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情却混乱得像是刮起暴风雪,所以我对笑门说……」

──我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你不指责我是剽窃你作品的罪人?

──这二十多年……你对我只有笑容没有指责,让我受尽折磨。

──只要你还活著,我的心就不会平静……!我一直都活在地狱里!

电话另一头的笑门沉默不语。

他大概是惊讶到说不出话吧。

只是喃喃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道歉了。

向田母神道歉。

悲伤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明明是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笑门哀伤的道歉让田母神的心更痛了。他挂断电话,把手机砸在地上。

笑门晚上一个人留在店里整理书本时从梯子跌下来,被书本敲到头而意外身亡,就是隔天的事。

再隔一天……

田母神收到了笑门寄来的包裹。

放在A4信封里的东西,就是田母神以前在幸本书店办公室找到的手工绘本。

《最后一间书店》

看到用蜡笔写的书名时,他顿时脑袋发烫,心脏痛得像被紧紧捏住。

幸本笑门这个善人到底要把我折磨到什么地步才会甘愿?

他以为把我剽窃的作品送给我,就能让我安心吗?

怎么可能啊!

这样只会让我更痛苦!

我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的罪证。

我本想把绘本丢掉,但又做不到,就把它塞进书柜深处,抱著头大笑。

或许我终于发疯了吧。

这样说不定还比较轻松。

但是,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地狱在等待田母神。

他收到了幸本笑门的死讯。

就在田母神说出「只要你还活著,我的心就不会平静」的隔天,笑门因为不幸的意外而过世了。

──对不起。

笑门哀伤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田母神的视野和身体猛然晃动。

那真的是意外吗?

他不是因为我说了「你还活著我就不会平静」才死去的吗?

◇◇◇

「难道那家伙……幸本笑门……不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田母神脸孔扭曲地向水海等人叫道,声音宛如泣血。

他垮著肩膀,俯著身子抱著头,恳求说「让我死吧,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和田母神曾是情侣的明日香眼中含泪,沉痛地把田母神搂在怀中。即使如此,也没办法让田母神得到救赎。

「让我死吧。如果我早点死,笑门就不会死了。是我害死了笑门。」

他口中不停地喃喃说著「让我死吧」。

在充满死亡气息的灰色房间里,水海的右手用力扣住左手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瘀青,嘴唇颤抖地听著田母神的自白。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出怒吼:

「你有完没完!店长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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