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时期的水海是个胆小的女生。
晚上睡觉时,一听到隔壁房间或楼上发出声响,她就会吓得跳起来,竖起耳朵专心倾听那些叩兜叩兜、喀哒喀哒的细微声音,在心中默默祈求声音快点消失,就这样一夜无眠到天亮。
每次发生地震,她都觉得这只是前震,之后恐怕还有更剧烈的摇晃,很担心自己一家人住的公寓会倒塌,她和爸爸妈妈、弟弟全都会被压死,因此在深夜悄悄地打开所有锁住的窗锁。
这么一来,她又开始担心半夜会有强盗拿著菜刀闯进来,怕得一整晚都裹在棉被里发抖。
走在户外时,如果有一滴雨水落在脸上,她就怕自己会感染严重疾病,皮肤整个溃烂,就连晴天也要撑伞。
只要身边有人大声说话,水海就会觉得那人好像在骂她,吓得缩起身子。
手腕上长出一颗小痣,她会怀疑自己得了皮肤病,吓得全身冰冷,拚命研读关于皮肤病的书籍。
在家政课被菜刀割伤手指,她开始幻想自己得了破伤风需要截肢;咳嗽不停时,她又会怀疑自己的肺不正常,又猛读医疗书籍;眼睛发痛、在阳光底下看到忽隐忽现的小灰尘时,她还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视网膜剥离,又跑去车站附近的书店查询视网膜剥离的症状。
舌头长出小突起物久久不消,她就怀疑自己得了舌头的重病;胸部好像有颗小瘤,她会不断地触摸检查;胸口常有紧缩的感觉,她就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又会跑到书店找心脏病相关的书。
每当身体某处感到不适,水海就会被自己的各种假想情景吓得半死,不得不跑去书店查资料。而且当时的水海老是睡眠不足、缺乏食欲,身体经常出现各种不适,每天都过得忧心忡忡。
水海会变成这样,肇因于发生在她居住地区的大规模震灾。可是震灾已经过了一年,她身边的人们都像以前一样好好地过日子了。
只有水海老是为一些小事烦恼不已,动不动就跑去书店买医疗相关书籍,她都怀疑自己不正常了。
我好奇怪。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水海最常去的是车站附近的幸本书店。
离她家十分钟路程的小书店在震灾后就关闭了,现在那里是一间便利商店。
除了那间书店以外,还有很多店家在震灾后关门了。
水海很担心,大家会不会全都搬去其他地方,那小镇就变成空荡荡的了。
幸本书店是不是也会关门呢?
如果真是这样,她以后该去哪里买书呢?她就算想上网买书也没有信用卡,还得请妈妈他们帮忙才行。
要在图书馆借新书又要排队,常常都借不到。
而且这里的图书馆很少添购水海想看的最新健康资讯相关书籍,国中的图书馆当然也没有这一类的书。
如果幸本书店不在了,她就没办法调查疾病资讯了。
她怀著担忧,来到住商混合大楼之间的三层楼狭长书店,一走进去就看到不少本地的客人,她顿时放心不少,心想书店短期之内应该还不会关闭。
一楼的柜台经常可以看到一位戴眼镜、穿著印有店名的围裙的温和男人。
──欢迎光临。
他对待客人总是挂著亲切的笑容。
好像有很多客人都是来找他的,无论是老人家或小孩子都经常叫他「笑门先生、笑门先生」,而他都会笑眯眯地回应。
笑门先生应该是这间书店的店长。
水海走进书店时,店长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笑容满面地向她打招呼,但水海只会低著长满痘痘的脸从柜台前蹒跚经过,走到疾病相关书籍的那一区。
她会在那里待两、三个小时,临走时买一本书带回家。
这类书籍比文库本和漫画更贵,光靠水海每个月的零用钱根本买不起,因此她还得靠著帮妈妈做事来赚取临时收入,或是用存下来的压岁钱做为补贴。
这一天她老是觉得有些反胃,担心可能得了胃部的疾病,又开始翻阅有她想到的病名的每一本书。
水海每次身体不舒服,就只会拚命调查她能想到的病名,这是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生那种病,这样她才能放心。
可是她越调查就会看到越多符合自己情况的症状,反而令她更担心了。
这种时候她的心胸都会痛得像被双手用力绞紧,几乎喘不过气。
好痛。
好难受。
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我可能会死。
不要。
好害怕。
当她双手捧著书,低著头紧闭双眼,用力咬紧牙关时……
「这位客人,您不舒服吗?」
担心地询问她的是那位戴眼镜的店长。
店长请水海到里面休息一下,她那天难受到没有力气拒绝,乖乖地跟他走到二楼的办公室。
在灰色水泥墙围绕的房间里,有一个摆满杂乱书本的书柜,还有一幅奇妙的画。
蔚蓝海洋和灰色沙滩,还有一副雪白的鸟骨如墓碑般矗立。这幅画有点寂寞,又有些恐怖。
她坐在沙发上脸色僵硬地抬头望著……
「这是我父亲画的。他是前任店长,已经过世了。」
店长端著装在茶杯里的茶走过来,对她说道。
「标题是『灭亡』。」
「『灭亡』……」
这个词汇令水海心中一惊,忍不住环抱自己的身体。店长把茶递给了她。
水海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
好甜……
是焙茶吗?
令人放松的味道。
温度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店长似乎调整了温度,让水海容易入口,她发冷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客人,您经常来我们的书店买书呢,而且多半是医疗相关的书,您以后想做医疗相关的职业吗?」
店长会问这件事,大概是要找话题跟她聊天吧。店长早就看出水海为什么老是买关于医疗书籍,才会把水海请到这个房间。
水海缩著身体,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是……那个……我的身体经常不舒服,我每次都很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重病,就会跑来查资料。」
「这样啊。那您买的书有派上用场吗?」
「……我也不知道。」
水海没办法爽快地回答「有」,又不能肯定地说「没有」,变得更心虚了。
无论她买了多少书,还是会因为担心其他毛病而跑书店。
就这样一再重复。
她对活著这件事很害怕,怕得不得了,无法抑制地感到不安……
堆在房间里的大量医疗相关书籍真的对她有任何用处吗?真的治疗得了她的问题吗?
答案一定是「没有」吧。
「那么我今天就为您开一副药方吧。」
店长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从书柜里抽出一本文库本,递给水海。
封面上用令人感到平静的清淡色彩画了一个长翅膀的天使孩童,书还挺厚的。
《论幸福》……?
店长眯起镜片底下的眼睛,对疑惑的水海说:
「我很喜欢阿兰的《论幸福》,看过各种不同的译本,这个版本是最好读的,一看就能理解。如果您不嫌弃,就拿去看看吧。」
「那……钱呢……」
「不需要,这是我自己的书。」
「可是……」
「您读完之后可以告诉我感想。不一定要整本看完,里面有很多章节,只看自己有兴趣的章节也很有意思。」
他笑著这么说,水海说了声谢谢,接过书本。那天她没有买胃病的书,只带了这本书回家。
她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翻开书本,看到里面有九十三篇文章。
〈布赛法勒〉
〈忧伤的玛丽〉
〈悒郁〉
〈论死亡〉
〈打呵欠的艺术〉
〈脾气〉
〈预知的灵魂〉
〈农人的快乐〉
〈关于绝望〉
〈在雨中〉
〈松绑〉
〈一种治疗〉
〈精神保健〉
目录列出了诸如此类的标题,而最后五个是:
〈幸福是美德〉
〈幸福是如此慷慨〉
〈保持快乐的艺术〉
〈关于保持快乐的义务〉
〈应当发誓〉
里面有各式各样关于幸福的论述。
水海先从第一篇〈布赛法勒〉开始看。
这篇散文提到亚历山大大帝的轶事,青年时期的亚历山大某天得到了一匹名马布赛法勒,但是所有马术师都没办法驯服这匹暴躁的马。
后来亚历山大发现,布赛法勒非常害怕自己的影子。
它害怕地跳起,影子也跟著跳动,它又更害怕地跳来跳去,简直没完没了。
所以亚历山大把布赛法勒的鼻头朝向太阳,马就平静下来了。
『有很多人声称恐惧是毫无根据的情绪,这些论述不乏有力的理由,但是恐惧的人根本听不进这些理由,只听得见自己奔腾的心跳和汹涌的血流。』
这样啊,原来我就像布赛法勒一样……那些话语轻轻地滑进水海的心中。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如同一颗小小的药锭从她的喉咙滑入胃中,渐渐融化,那些话语也逐渐地渗透到水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我的胆小是有理由的,如同布赛法勒因为害怕自己的影子而躁动。
就像亚历山大把布赛法勒的鼻头朝向太阳让它平静下来那样,只要不看见影子,就不会害怕了。
会「害怕」是有理由的。
最重要的就是找出这个理由。
水海在心中反覆咀嚼著这些字句,接著又仔细而缓慢地读了其他篇章。
『让人幸福或不幸的理由多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和我们的身体及生理机能有关。无论身体多么健壮,每天情绪都会由紧张转而放松,由放松转而紧张,而且经常会受到饮食、走路、注意力、阅读、天气状况的影响。』
读到这一段,让水海松了一口气。这样啊……原来身体不适的问题在一百多年前也很常见啊……
人的情绪和健康会受到天气、饮食及日常生活其他琐事的影响,其实就只是这样。
〈医学〉那一篇也让她得到了很多启发。
『第一,必须尽其所能地维持满足的心情。第二,关心自己的身体,必须确实地排除会对任何生理机能造成负面影响的事物。』
『在各民族的历史中都有人因为相信自己受到诅咒而死。所谓的诅咒,就是要让被诅咒的人知道自己受到诅咒才能成功。』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生理障碍都是自己的担心和忧虑造成的,而不是别人造成的。因此,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就是不要对胃病或肾脏病抱持著多于实际情况的担忧。』
诅咒对于不知道自己被诅咒的人是没有效果的。
所以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害怕。
不要因为担心过度而对自己下了诅咒。
喔喔,原来是这样。
是我自己诅咒了自己。只要停止这些担忧就行了。
翻开封面,第一页就能看到作者阿兰的照片,他有一个大鼻子,看起来沉稳又温柔。
水海觉得他有点像幸本书店的店长,在她阅读文章的时候,彷佛一直听到他用轻柔温和的声音对她说话。
书中还说要经常打哈欠,打哈欠对于想像出来的疾病有非常显著的疗效。
『人可以自发地伸懒腰、打哈欠,这是对抗不安和焦虑的最佳体操。』
『一打哈欠,就会停止打嗝。但是,要怎么打哈欠呢?首先伸懒腰,然后假装打哈欠,藉由模拟打哈欠的行动就能打出真正的哈欠。』
『我认为打哈欠和哈欠预告的睡眠一样,对各种病症都是有效的。这也证明了我们的思想和疾病有很大的关系。』
水海认真地读著,读到后来开始想睡,真的打起了哈欠。
坐在椅子上伸直双手,抬头向上,嘴巴张大,这个动作令她非常放松、非常舒服。
◇◇◇
之后水海每天都会读一下《论幸福》。
那本书简直就像专门为她写的,有很多她赞同的论点,许多字句带给她鼓励,她也得到了很多启发,就像幸本书店的店长说的一样,这是她的心灵最需要的药方。
『我写这篇文章时,外面正在下雨。屋瓦发出淅沥声。无数的小沟渠都在窸窸窣窣。空气被冲刷乾净,就像经过过滤。云朵蓬松得像弹过的棉花。』
『我们必须学著欣赏这种美景。』
『有人说,雨水会毁了农作物。另一个人说,下雨让到处变得一片泥泞。第三个人说,坐在草地上才舒服。』
『用不著说,大家都知道这些事。但是无论你怎么抱怨,也没办法改变事实。』
『那样你只会被埋怨之雨淋得湿透,就连躲在屋内都无法幸免。』
『下雨的时候会更想看到愉快的表情。所以天气不好的时候更该快乐起来。』
下雨的时候更该开朗地笑!
去找出只有在雨中才能见到的美景吧!
这些话语渐渐驱散了水海脑袋里的迷雾。
〈乐观主义〉里面的论述也成了水海新的人生指引。
『认为自己会病倒,就会真的病倒。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就会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认为期望会落空,期望就会真的落空。』
『我可以在自己的心中营造出晴天或风暴。最重要的是先打造自己的内心,接著才能打造自己的周遭环境和社会。』
就算身处风暴之中,只要心中是晴朗的,那就是晴朗。
最重要的是先让自己的心里升起太阳。
要用开朗的心情相信自己「做得到」。
幸本书店店长为水海开的药方非常有效,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为身体的小异状担心不已,晚上也能睡得很熟。
苍白而长满痘痘的脸庞恢复了红润,她早上洗脸时,双手摸到的触感变得很光滑。
她的姿势变得端正,过去因为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睛恢复了明亮,沉重的眼皮更轻盈了,视野也变得清晰了。
她还是跟过去一样频繁地去幸本书店,但不是为了购买医疗相关书籍,而是为了和店长谈论书本。
水海在说话时,店长都会眼神温柔地专心聆听,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读完《论幸福》以后,店长又推荐其他的书给她,她买回去读完,又会兴奋地跑来幸本书店。
她最喜欢的、最特别的一本书,还是店长第一次推荐给她的《论幸福》。她会在每天睡前反覆阅读,喜欢的段落都能背下来了。
在水海高中二年级时,最大的好运降临了。
看到幸本书店的墙上贴出徵求打工店员的告示时,水海开心到全身发抖。
她在店里绕来绕去地找寻店长,最后发现他在二楼童书区整理书本,就立刻跑过去说:
──请让我在幸本书店里工作!
她连时薪和其他条件都还没仔细看过。
能在幸本书店和店长一起工作,是水海得到《论幸福》这个药方以来一直抱持著的心愿,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就算要她当分毫不取的义工,她也会主动提议来帮忙的。
店长睁大了镜片下的眼睛,温和地笑了。
──嗯,那就有劳水海小姐了。
──是,我会努力的!
──不过你必须先得到父母的许可才行。你还是高中生,学校的课业也不能耽误喔。
──没问题的!我现在好开心,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就这样,水海开始在幸本书店工作了。
她每天都好开心、好愉快。
用美工刀谨慎地拆开沉重的纸箱,看到里面摆放整齐的新书,就让她兴奋不已。把书拿出来摆上平台时,思索著「要怎么摆才能让客人更容易看到?这样能吸引客人注意吗?」也让她充满期盼。
看到来买新书的高中生们开心地说著:
──太棒了!有耶!你看吧,我就说幸本书店一定有吧。
她就感到喜不自胜。
──我是看到店里的广告看板才买这本书的,很好看喔。
听到客人这样说,她就开心得简直要飞上天。
水海第一次看到办公室里挂的那幅「灭亡」时害怕得发抖,但是开始在书店打工后,又在办公室看到那幅画,她反而觉得很怀念、很温暖。
而且,她还觉得那幅画很美。
──店长父亲的画很漂亮呢。
水海这么说,店长也眯起眼睛微笑著回答:
──嗯,我也这么觉得。
水海觉得自己和店长的心灵是相通的,全身都充满了幸福的情绪。
──我爷爷想要当作家,我父亲想要当画家或演员,不过他们两人都很早就过世了,没机会实现心愿。
──店长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呢?
他想了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我一直想开书店。
店长说自己从懂事以来一直围绕在书本之中,爱书爱得不得了,所以想要帮助书本和人建立连结。
他经常这样说,水海也总是怀著幸福的心情听著。
考上本地的大学以后,水海还是继续在幸本书店打工。到了求职的时期,店长说:
──如果你想在本地找工作,店里的客人之中有社长和人资,我会帮你问问看的。
但是水海果断地回绝了。
──不用了,我毕业以后也要在幸本书店工作。
──我很感谢你啦……不过我们书店的营收不多,不管你再怎么优秀都没办法聘请你当正职员工喔。
店长露出犹豫的表情。
所以……
──反正我可以住在家里,不需要担心薪水的事。而且我也打算考税务师的证照,得好好地学习。
学习税务是为了避免店长担心的附加条件,店长总算答应让她大学毕业以后继续在幸本书店打工。
──你什么时候想辞职都没关系,随时都可以提出。毕竟我也不知道这间书店可以维持多久。
由于电子书和网路书店的竞争,使得书店的生意越来越差。幸本书店已经是镇上最后一间书店了。
店长没有继承人。
听说他的太太和儿子都在震灾中过世了。
年迈的员工告诉水海这些事时,眼角还泛著泪光。
──笑门先生的儿子叫做未来,只有六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他太太弥生子的第一胎流产了,医生还说她恐怕没办法再生孩子了,所以未来出生的时候,笑门和弥生子都非常高兴呢。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种事。
──未来很喜欢看书,他经常坐在童书区的地毯上开心地读书,和笑门先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还会用可爱的声音说「我长大以后要像爸爸一样开书店!」……笑门先生听了就笑得好开心。他真是个体贴的孩子。
店长把奇迹般生下来的孩子取名为「未来」,或许是梦想著幸本书店在未来也能延续下去吧。
希望身为第三代店长的自己过世后,还会有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一直延续下去。希望自己的血脉可以一直在这片土地上帮助书和人建立连结。
但是,那场震灾夺走了一切的未来。
即使如此,店长还是温柔地微笑著说:
──只要我还活著,这间店就会继续营业。如果这间书店没了,会有很多人感到困扰的。
店长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迟早有一天镇上所有的书店都会消失。
即使他如此确信,却没有怨叹和恐惧,也不怨天尤人,还是诚恳地做著自己被赋予的工作。
在结束的一天到来之前,一直忠实地做下去。
真想一直待在店长的身边。
这种感觉是恋爱吗?
每次店长对她微笑,她都会感到无比雀跃。听到他叫她「水海小姐」,她就觉得开心又自豪。除此之外,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分担店长的孤独。
开始在幸本书店工作后,她才知道店长藏在心中的悲伤和凄苦,但店长还是带著柔和的微笑诚恳地过日子,对书本和人都怀著含蓄的深情。他的这一切都体现出了他推荐给水海的药方《论幸福》。
店长的生活态度、话语,用微笑藏起悲伤的坚强、温柔、深情,都成了水海的人生范本。
这是恋爱吗?
和恋爱很像,但是更加强烈。
水海自己也搞不懂。
她只想尽可能地一直待在店长身边,想用所有的力量去守护幸本书店和店长。
她不愿去想这一切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
「店长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水海用尽全身力气,朝著在沙发上抱著头的田母神大喊。
田母神说「笑门不是因为我才死的吗?」,为此苦恼不已。这么离谱的事怎么可能嘛!
「您使用店长的设定写的小说成了畅销书,店长也没说什么,或许是对您的体贴吧,不过店长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的!或许他反而会为您用他的点子写的小说大受欢迎而感到高兴呢!我认识的幸本笑门……我认识的店长,就是这样的人!」
田母神、明日香,还有店长托付了店里所有书本的眼镜高中生都注视著水海。
田母神一脸苦涩,明日香表情悲伤,结则是用平静的眼神看著她……
在结的身后挂著被弃置在海边的鸟骨的图画。
沉静的、寂寞的、美丽的画。
「我在震灾之后变得很胆小,每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恐怖的事,那些想像把我逼得连活著都觉得很可怕。我随时都在担心,明天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坏事。那时店长为我开的药方就是阿兰的《论幸福》!店长说他很喜欢《论幸福》,还看过各种不同的译本!」
办公室的书柜上有五本和水海手上那本不同版本的《论幸福》。
店长在休息时间或晚上留下来时,都会看那座书柜里的书。他一定读过《论幸福》很多次。
「这本书教导人要如何得到幸福,譬如摆脱由想像造成的疾病的方法,让雨天变成晴天的方法……有各式各样的方法!光靠想像力是没办法让人得到幸福的!想像力无法创造什么,只有行动才能创造!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想法等于是在诅咒自己!追悔过去的种种事情而感到悲伤,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对人有害!后悔就是第二次犯错!觉得悲伤就该找出真正的原因!」
水海极力喊道,嗓子都快喊哑了。
就像水海从《论幸福》的论述得到鼓励一样,店长在受挫的时候、被悲伤袭击的时候,一定也会从书柜拿出《论幸福》来读。
他就是这样克服悲伤,露出微笑的吧。
笑得眯起眼睛,柔和又体贴。
就如同他第一次在办公室泡茶给水海时般,挂起无比温暖的笑容!
「如果不想过得幸福,是绝对不可能幸福的!所以一定要渴望幸福,努力地打造幸福!」
水海认识的店长就是这样生活的。
「会推荐别人这种书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自杀的!」
田母神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听著水海说的话。他深深刻划著疲惫和苦恼的脸上一再浮现绝望、否定和怀疑。
但是笑门死了。
就在我对他说了那些过分的话的隔天。
之后我就收到了他寄来的那本手工绘本。
田母神痛苦颤抖的嘴唇彷佛随时会喊出这些话语。
此时,一个清澈的声音说:
「圆谷小姐说得没错。」
转头一看,戴著大眼镜的高中男生──榎木结──流露出和店长很像的表情。
他站在那幅命名为「灭亡」、画著海洋沙滩和鸟骨的图画前,眼神令人讶异的沉著与睿智。
「笑门先生没有自杀。我知道笑门先生死亡的真正原因,我现在就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