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的灵魂附到了中学女生「户张柊子」的身上,我好一阵子茫然自失,但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梦境后,急急忙忙展开行动。
我先伪装成「赤月缘」的亲戚打电话到公司,得知送医地点是平常看诊的那间医院;接著打去医院,确认了我的身体现正住院当中;再利用手机的地图软体察看自己的所在位置,发现医院与我所在的学校并不远。
于是我宛如短跑选手一般,开始在人行道上狂奔。路上行人们看到我,全惊讶地直眨眼睛。我火速抵达医院,气喘吁吁地询问病房号码。看到天气这么冷,我还跑得满头大汗,柜台人员一脸狐疑,但我毫不在乎,直接奔向打听到的病房。
冲进病房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坐在病床上,眺望窗外。
听到开门声而回头的赤月缘(我),就这么与我(少女)四目相接。
「啊,你……」
「找到我自己了──!」
看到自己的身体平安无事,我如释重负地大喊出声,在我身体内的那个人面带难色地皱起脸庞。
「请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喔。」
「不不,我(你)也太冷静了吧!」
我粗鲁地关上房门,然后冲向病床想也不想地上下摸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满头问号。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谁?你又是谁?这里是哪里?」
「刚才已经说了这里是医院……总之,先冷静下来整理情况吧。还有,请不要一直捏我的脸。」
「不不,这明明是我的脸!」
乱七八糟地结束几句交谈后,我往病床旁的椅子坐下,两人开始交换情报。
此刻在我身体里的,果不其然是今早差点被电车撞上,名为「户张柊子」的少女,也就是我现在这副身体的原本主人。她说她是私立云雀岛女子中学的一年级生,参加的社团是园艺社。刚才在教室里发呆时,忽然一阵睡意袭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我的身体里。
还有,她大约是一个小时前刚醒来,医生简单查看过后,表示得住院继续接受治疗。由于一切太过突然,柊子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判断与其乱说话或乱动,还是待在原地比较安全。
尽管不明白是什么原理,但「我与柊子的灵魂彻底调换过来了」,似乎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我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著病房里的镜子,想当然镜子里的人一点也没有我原先的样子。明明让这副身体动起来的人确实是我,有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虽然难以置信,但好像也只能相信了呢……不过,真是幸好柊子没有一时慌乱就跑出去。要是擦身而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一整晚得流落街头了。」
「是你太慌慌张张了……总之,现在轮到你向我介绍有关自己的事情了。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柊子一脸傻眼地问,我老实说出自己的身分。
不只姓名、年纪与任职公司,我还坦白说出了自己因为患有疾病,其实再活也没有几年。柊子听完抬起我的手臂,来回仔细打量。
「……是吗?但我目前几乎没有这种感觉呢。」
还以为柊子听到我不久于人世,可能会有些惊慌失措,想不到她十分冷静。也可能只是因为一切太过突然,她还无法接受事实,但我得向她的胆量看齐才行。
话说回来,我本以为自己的身体肯定正徘徊在生死边缘,所以现在有些意外。大概是因为今早的突发状况,身体突然不堪负荷吧。但当然,没有恶化到得住进加护病房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嗯,虽然还是要小心,但看来现在的情况并不严重。而且只要待在医院,就算病情恶化了,医生也会马上赶来察看,我想你可以放心。我只是担心我们两人的灵魂──」
「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来,但我想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吧。」
本来要说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我硬是改掉内容。
其实我原本想说的是:「我担心在两人的灵魂变回来之前,我的肉体就先死亡了。」但对方还是中学生,不适合把这么不吉利的假设告诉她。再者万一这种事情真的发生,柊子的灵魂有可能随著我的肉体一起死去。
为了闪避柊子带有疑惑的目光,我拍向掌心改变话题。
「对了,你……不对,还是我?啊~天哪,真是麻烦……总之我们的共通点就是『今天早上差点被电车撞』,除此之外你还想得到我们曾有什么交集吗?」
柊子显得若有所思,低头默然不语,最后静静摇头。
「……我什么也想不到。就连跟缘小姐说话,今天早上应该也是第一次,而且我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会发生这种事的前兆。」
「这样啊~嗯,我想也是啦。唔……真是伤脑筋。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是曾有什么交集,或许就有头绪能解决这个难题,但事情果然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我的年纪几乎是柊子的两倍大。
眼看我痛苦抱头,柊子叹口气提出建议。
「总之,我们暂时也只能维持现状,假扮成彼此过生活了吧。因为这好像也不是能找人商量解决的事情。」
「嗯,也只能这么做了吧。可是,我的身体因为正在住院,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柊子你还在上学……我能假扮成中学生吗?」
进入社会后,我有信心自己累积了不少人生经验,但从没扮演过中学生。时至今日,国中时期的记忆也已经模模糊糊。
见我裹足不前,柊子乾脆地下了结论。
「就算办不到,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吧。缘小姐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别做出太奇怪的举动,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冬季期间园艺社也没有社团活动。」
柊子发言时始终非常客观,我不由得以尊敬的眼神看她。
「……柊子,你好冷静喔。感觉我还比较像小孩子。」
「你现在实际上是小孩子没错啊。」
「啊哈哈,是没错啦。」
居然还让中学生来开导自己,看来我还欠缺磨练。搞不好是受肉体影响,连心智年龄也退化了。
于是我做好觉悟,要暂时以中学生的身分生活,并向户张柊子询问了地址与家庭成员等详细资料。她说关于明天学校的作业与上课该带的东西,都写在书包里的记事本上了。没带书包就跑过来的我,等一下必须先回学校一趟。
大致交换完了彼此需要的资讯后,我从椅子站起来。
「好,那我明天再过来。我的家人和同事有可能来探望你,但你只要敷衍一下,全部推给生病就好了。通讯软体就由我负责回覆,会尽量让大家安心。」
「感觉好像太随便了……」
「啊哈哈,细节就别管太多了。」
我把手伸向房门,准备离开病房。这时,柊子从背后叫住我。
「那个,缘小姐。」
我转过身,发现柊子以分外认真的眼神注视我。
被自己(缘)的双眼凝视著,我的心脏莫名有些怦怦乱跳。
「如果灵魂互换的现象始终没有消失,到时候该怎么办?」
柊子的这句问话,就像带有重量的回声敲打在我耳膜上。
不明白她这么问有何用意,我立即反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我只是假设而已。可是,无法断言可能性是零吧?」
柊子说的确实有道理。万一灵魂对调的现象完全是偶然发生而且不可逆转,那么我也束手无策。
想像了这样的未来后,我的心情有些阴郁。
「……那就有点伤脑筋了呢。因为到时候柊子得被迫接收我虚弱的身体。而且,我还有事情想用我那副身体去完成。」
「那如果缘小姐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算一直是这样你也不会不满啰?」
「唉,够了够了,还是别讨论这种事了。」
我态度有些强硬地打断柊子接二连三的发问。
既然都要讨论假设,我喜欢讨论开心又充满希望的事情。
「突然发生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我知道你很不安,但担心太多也无济于事嘛。说得极端一点,搞不好等我们睡一觉醒来,一切又都恢复原样了。」
「这也太极端了……」
我两手一拍,走向柊子所在的病床。
「总之呢!为了摆脱这种奇怪的现象,我们一起加油吧,好吗?」
然后,我将中学女生的小手伸到柊子眼前。
愣了几秒后,柊子总算明白我的用意,从被子里伸出右手回握。
「……是。」
明明不久前那只手还属于自己,此刻碰到的掌心却非常冰冷。
彷佛在逼著我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飘缈脆弱。
隔天,初冬的寒冷晴空下。
来到了柊子就读的私立云雀岛女子中学,我不停地呼出白色气息,发觉自己明明处在这种异常的情况下,情绪还是相当激动。
毕竟我自国中毕业后,已经过十几年了。虽然就读的学校不一样,但不能混为一谈。要伪装成另一个人固然令我紧张,但内心同样也有期待,这应该很正常吧。
我想起了昨天在轨道上与柊子的对话。
──我与赤月小姐说不定其实很像呢。
没问题的,因为我和柊子很像。我动了动围巾底下的嘴唇,轻声为自己加油打气,正准备穿过校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户张同学,早安。」
来人是个我忍不住屏息凝视的美少女。一头乌黑长发又光滑又柔顺,看起来彷佛是闪闪发光的银河。肌肤也白里透红,细长的凤眼流露出强韧意志,再加上连身高也偏高。
今天的天气已有寒意,这名少女却没有穿戴任何御寒用品,胸口的红色蝴蝶结张扬地晃动著。由于她的蝴蝶结与我同色,那么应该和柊子一样是一年级。
面对少女无可挑剔的美貌,我顿时有些畏缩,但她笑吟吟地和我打招呼。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呢。」
原来柊子有这么漂亮的朋友,我不禁由衷为她感到高兴,然后把嘴边的围巾往下拉,笑容满面地回以寒暄。
「嗯,早安啊!呃……淡河同学!」
透过胸前名牌确认了少女的名字后,我再仰头看向碧蓝的冬日晴空。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呢!冬季的晴朗蓝天看起来好高喔。光是看著就让人觉得心情好好!」
我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兴奋说完,名为淡河的少女讶异地含糊答腔。
「咦、嗯……是啊,确实如你所说……」
「嗯,怎么了吗?」
我愣愣地反问后,淡河忽然回神似的甩甩头。
「啊,不,没什么……只不过,总觉得户张同学和平常不太一样……」
「咦,有吗?我平常就是这样啊。」
我表现得理直气壮,坚决这么主张。
看到我坦荡荡的态度,淡河眨了几下眼睛,低声说了:
「是、是吗?那就好……」
我们边说话边慢慢移动,有其他学生自后方打招呼。
「会长,早安。」
「我很期待今天全校集会的演讲喔。」
闻言,我的心脏用力一缩。
──咦,会长?我吗?该不会连演讲也是我的工作……
「嗯,谢谢你们。敬请拭目以待。」
──原来不是我啊,但我想也是。
看见身旁的淡河笑容可掬地回应她们,我抚胸松了口气。
毕竟这种事我根本没听说,况且柊子还一年级而已。学生会长都得经过选举,她怎么可能担下这种重任──
──咦?可是,这也就是说……
「淡河同学,你才一年级就当上学生会长吗?」
我瞪圆了双眼,注视著淡河胸前和自己一样的红色蝴蝶结。
对于我的反应,淡河再度无法理解似地皱眉。
「什、什么?你怎么事到如今还这么惊讶……」
「好厉害──!」
佩服之下我忍不住抓起淡河的手,一边喷出白色气息,一边激动地说:
「上台之后一定会很紧张吧,但你演讲加油喔!我也会期待的!……啊,咦?」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不只淡河,连另外两名女学生也一脸呆愕。仔细想想,居然不晓得自己学校的学生会长是谁,确实很不自然。
太久没过中学生的生活,我不小心兴奋过头了。我搔搔脸颊,语速很快地帮自己找台阶,试图蒙混过关。
「啊,糟糕!我好像有作业忘了写,那我先走啰!拜拜!」
话一说完,我转身小跑步地跑向校舍出入口。
被我拋在后头的三名女学生,依旧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
「……户张同学到底是怎么了?」
「这点我才想知道呢……」
场景一换,来到体育馆。
不愧是私立学校,体育馆内部相当宽敞,但在全校学生悉数到齐后,感觉还是有些拥挤。
学生会长「淡河真鸨」走到台上,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没有流露出一丝紧张地朗声演说。
「请大家拋开自己还只是中学生的天真想法。」
演讲时不论语气还是姿态,我都觉得她表现得比蹩脚的政治家还要好。听著听著,我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
真鸨露出了可以形容为严厉的眼神,看著在台下排成队伍的全校学生。
「中学生活只有一次,应该要花时间投资自己,为将来培养足够的生产力。利用这三年习得该学的能力,建构起该有的关系,各位方能迎向美好明亮的未来。无知是罪,不学无术是恶。请所有学生将这点谨记在心,勤勉向学……」
身为在台下列队听讲的一员,我一边听著真鸨的演说,一边只能发出很像轮胎泄气的赞叹声。
「哇噢……」
她简直像老师一样──不对,是比老师更像老师。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就读的学校不同,但跟国中时的我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年就读国中的我,只会兴奋地与朋友大聊前一天的歌唱节目和花式滑冰,若是站在真鸨面前,只怕会自惭形秽。
当然,我无意否定真鸨的想法,也无意取笑她。年纪轻轻就这么上进是好事。如果是她这样的人在带领全校学生,相信这所学校的未来会是一片光明吧。
对于体育馆内紧绷的气氛,我坚信著这是因为学生们给予了正面回应。
「淡河同学的演讲好振奋人心喔!」
从体育馆回到教室以后,我这么对邻近座位的女学生说。
我认为应该找到机会就与班上同学多做交流,这也有助于更加了解柊子。况且淡河真鸨的演说,确实深深打动了如今已是社会人士的我。
「哎啊~明明还只是中学生,她却很认真在思考未来的事情呢。嗯,我可不能输给她!」
我发自内心地表达敬佩后,那名女学生却回答得支支吾吾。
「嗯、嗯……是啊,是很振奋人心……」
她的表情比起不赞同,更像是有些害怕。
我还没开口追问,教室内某处就传来了带有嘲讽的低语。
「什么思考未来啊,笑死人了。」
那道话声不大,却很清晰地传进我耳中。
尽管说这句话的女学生并没有看著这边,但很明显在留意我的反应。站在她附近的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同样刻意地口出恶言。
「像她那种人,只是靠父母的关系在狐假虎威罢了。」
「唉,反正人家是菁英分子,根本没把我们这种成绩不好的学生放在眼里吧。」
「……咦?」
我还在为始料未及的发言感到不知所措时,其他几名学生显然是听不下去,开始反唇相讥。
「呜哇~丑陋的劣根性出现了。」
「有时间挖苦的话还不如好好读书吧。真逊。」
瞬间,我感觉到教室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那个对真鸨口出恶言的女学生用力一拍桌,语带威吓地凶巴巴开口。
「啊?你刚才说什么?」
「哎呀,你也有自觉吗?」
双方互相瞪视,感觉一触即发。这时,一道凛然的话声插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晚了一些从体育馆回来的淡河真鸨本人。
险恶的气氛瞬间消散许多,一开始出言嘲讽的那几个女孩子明显慌了手脚。
「不、不,没什么……」
看到她们这副模样,另一边的学生像是乐在其中,直接指著她们说:
「她们三个人刚才在说淡河同学的坏话喔。」
「什、什么啊?我们说的又不是淡河同学!」
撂下这句话后,她们立即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看这边一眼。
班上同学们的模样令我感到有些奇怪,于是我出声叫住了正优雅走向自己座位的真鸨。
「那个,淡河同学,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我带著真鸨来到毫无人影的走廊上,简单叙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最后,我向真鸨表达自己的关心。
「淡河同学,班上同学对你说话都很不客气,你还好吗?要是有人在欺负你,你可以找我商量喔?」
我这么询问后,真鸨却老半天不发一语。
我感到纳闷,察看她的表情。
「……淡河同学?」
真鸨定睛凝视著我,彷佛要在我脸上看出洞来,最后眨了眨眼摇摇头。
「啊,不,失礼了。因为户张同学竟然会说这种话,我有些意外。」
说完,真鸨露出了沉稳微笑。
她整个人洋溢著无限自信,似乎毫不介意别人说的坏话。
「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可以明确区分敌友,这不是正好吗?就如同我在演讲时说的,每个人都有各自该建立的关系。」
「是、是吗……?」
没必要理会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人──确实是这样没错,但真鸨说得太过毫无迷惘,明明我已经出社会了,却有些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我再次深深觉得,这年头的中学生真是了不起……不过,也可能只有真鸨是这样吧。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说出自己对真鸨的佩服。
「淡河同学好厉害。明明还是中学生,却能想得这么透彻。」
「……户张同学也是中学生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被真鸨简短反问,我粗糙地敷衍带过。
也幸好真鸨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她接著提起其他话题。
「对了,我今天好像也没在学校里看到人,雾岛夏海同学最近还好吗?」
「雾岛夏海」──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现阶段还不晓得她与柊子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一会儿后,反应平平地点头。
「雾岛……嗯,那个,大概就那样吧。」
对于我的回答,真鸨不知为何露出了非常满足的表情。
「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瞬间,我的心头一阵纷乱。
真鸨自然没有发现我的心境变化,她点了几下头后,径自做出结论。
「户张同学能够做出这么明智的判断,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户张同学是少数与我关系对等的朋友。」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以后,真鸨英姿飒爽地走回教室。
被留在原地的我,心中顿时升起了此刻才意识到的不祥预感。尽管天候寒冷,我的后背却淌下冷汗。
──我该不会这么快就踩到了好几个地雷吧?
后来一整天的上课都很顺利,一到放学时间,我立刻前往柊子所在的医院。
但就在我穿过医院的正门玄关,要走去柊子的病房时,一道呼唤声让我停下脚步。
「……哎呀,这不是柊子吗?」
我差点就要充耳不闻,但现在的我可是户张柊子。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发现果然有人看著自己。
并肩站在那里的,是一名穿著便服、看来与柊子同年的少女,以及一位多半是少女母亲的女性。是柊子的同学及其母亲吧,但我完全不认识。
但是,那名女性自然不晓得我内心的想法,一认出我后,笑容满面地靠过来打招呼。
「我果然没认错人!柊子,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还好吗?」
「啊,嗯……还好……」
请问您是谁?──这种话总不能问出口,所以我尽可能挤出礼貌性的笑容回应。这下可麻烦了。我在心里搔了搔头。
相较于笑容满面的母亲,一旁的少女倒是满脸不高兴。她皱著眉臭著脸,完全不与我对视。
少女的母亲带有责怪之意地轻拍她的背,催促她说:
「夏海,你怎么了?好好打招呼。」
听到耳熟的名字,我小小声嘀咕。
「夏海……啊。」
这名少女就是淡河真鸨提起过的雾岛夏海吧。今天她没来学校,现在却在医院,可能是生了什么病。
名为夏海的少女只是敷衍母亲,回答得非常简短。
「……不用啦。」
夏海的母亲一脸伤脑筋地叹口气,然后重新转向我问道:
「对了,柊子,你今日怎么会来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是的……是我有亲戚住院,我来探望她。至于我自己就和您看到的一样,非常健康喔。」
我还握起拳头,高举两只手强调。
也许是对我的言行举止看不顺眼,夏海瞥了我一眼后,语带挖苦地说:
「哦……是喔。那真是太好了呢。」
「夏海!你怎么这样说话。快点向柊子道歉。」
夏海母亲的斥责声开始变得严厉,但她完全不予理会,径自大步走开。
「我去一下厕所。」
不给人叫住的机会,夏海就这么弯过转角消失无踪。
夏海的母亲过意不去地皱眉,向我道歉。
「对不起喔。夏海这阵子一直是这副德行。」
我看向夏海消失的转角,鼓起勇气发问。
「请问,夏海是哪里身体不舒服吗?」
「是啊……上周她在学校晕倒以后,身体状况就有点不太好。医生诊断后,说她可能是因为美术社比赛的压力太大了。」
也就是自律神经失调吗?我也有过类似经验,但居然才国中一年级就有这种症状,真教人有些同情。明明进入新环境以后,应该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啊。
夏海的母亲接著说了。
「其实症状也不严重,但夏海现在好像不想去上学,也常常像刚才那样子乱发脾气……我总觉得她有事情瞒著我。柊子,你是否知道详细的情况?」
「不不,我也不太清楚……」
突然被人一问,我急忙摇头。而且有关夏海的事情,柊子本人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对于我的回答,夏海母亲的表情流露出些许遗憾,但马上变回温柔的笑脸。
「……是嘛。虽然我女儿脾气不好,但希望你以后能继续和她当朋友。因为对夏海来说,柊子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呢。」
听到「最重要的朋友」,我高兴得忘了自己如今是在柊子的身体里,活力十足地用力点头。
「是!」
彻底燃烧起了干劲以后,我没有先去找柊子了解情况,决定直接到厕所外面等夏海出来。
在学校的时候,真鸨曾说我能与夏海保持距离「真是太好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那种毫不讲理、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也就算了,但我个人一向认为结交各式各样的朋友,可以让人生过得更丰富多彩。就好像小学时期曾封闭内心的我,在遇见一名少女后就改变了生活方式一样。
既然是最重要的朋友,对方痛苦的时候更该陪在她身边。
走出厕所的夏海,一看见我便露骨地垮下脸庞。
「……干嘛?」
尽管她的态度冷漠带刺,但在知道是心理问题造成的以后,就不觉得可怕。
我一心只想让夏海打起精神,开口与她攀谈。
「夏海,生病的事情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喔!要是有什么烦恼,尽管来找我商量吧!我会全力支持夏海的!」
我带著亲切的笑容这么说完后,夏海看著我浑身僵直。
但是,她显然不是被我这番话感动。夏海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睛,在经过数秒的沉默后,终于张开嘴唇。
「……啊?」
她发出的话声远比刚才还要冷冽,就连我也不由得有些畏缩。
我吞了吞口水,夏海更是全身散发著怒火往我逼近。
「柊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吗?」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明明我是百分之百心怀善意,也因此更是无法理解夏海的敌意。冷静下来后,「早知道应该先问柊子」的后悔掠过脑海,但如今也覆水难收。
见我不知所措,夏海傻眼地叹口气后,语速极快地说了。
「算了。既然那件事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夏海便快步走向母亲正在等候的候诊室。
留在原地的我只能呆站在走廊中央,独自发出蠢兮兮的吶喊。
「……咦咦~……」
我真是搞不懂。中学生太难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