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子────!!!」
惨遭夏海狠狠拒绝的我,哭丧著脸冲进自己的病房。
完全没想到会在小自己一轮的中学女生身上感受到敌意,我忍不住趴在病床上,发出破碎的呜咽。
柊子似乎对这样的我哑口无言,轻拍我的后背。
「请冷静一点吧……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啊,你听我说……」
我就像个孩子一样地嘟嘟哝哝抱怨,告诉柊子我遇到了夏海与她母亲。
一听到夏海的名字,柊子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
病房内一时间笼罩静默,片刻后柊子才开口。
「……原来如此。你见到夏海了。」
她的语气平板得宛如机器。
我更是一头雾水,皱起眉头追问。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我本来就是陌生人,并不清楚来龙去脉。灵魂与柊子对调以后,夏海的拒绝对我来说可说是最大的冲击。
「夏海的母亲还说,柊子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可是,夏海表现出来的态度根本不是这样啊。你和夏海吵架了吗?该不会夏海之所以不上学,其实和柊子有关?」
即便是独一无二的摰友,偶尔当然也会吵架。但是,夏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不太寻常。
柊子也是,她明显地别过脸,坚决不肯说明详细情况。
「我不需要向缘小姐说明。这是我和夏海的问题。」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面对和夏海一样冷漠的柊子,我没有退缩地继续追问。
「但看到她那种态度,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况且又不晓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变回来,时间拖得越久,也会越难和好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不定能帮忙居中好好调解──」
「你这是多管闲事。」
可能是对我的纠缠不休感到厌烦,柊子话声坚决地断然说道。
我一时语塞,柊子朝我投来冰冷的目光。
「缘小姐也有可能让关系变得更糟吧?现在我们还要面对灵魂互换这种莫名奇妙的情况,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发生的事情才对。不是吗?」
「你说得、是没有错……」
我仍然有些欲言又止,但柊子转过头不再看我,望著窗外强行做出结论。
「反正夏海现在不去上学,就算维持现状也没什么问题吧。」
柊子所言非常正确,我完全无法反驳。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中学生的柊子,反而比已经出社会的我更能冷静地下判断。
但是,柊子这种透彻到也可说是冷漠的态度,没来由地令我耿耿于怀。
维持现状真的好吗?比起正视自己真正的心情,保持冷静与理智更重要吗?
「……唔~」
──我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我闷闷不乐地离开医院后,回到户张家。
大概是内心的无法释怀表现在了脸上,晚餐席间柊子的母亲向我问道:
「柊子,你怎么了吗?」
我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堆起笑容举高手上的碗。
「没事,没什么!今天的马铃薯炖肉炖得非常入味,很好吃喔!」
我举著碗说,挤出灿烂笑容。顺便说,这个称赞可是发自内心。
似乎是觉得我过度夸张的反应很有趣,柊子的母亲轻笑出声。
「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咦?……嗯,对、对啊!我在学校过得很开心喔!」
我还以为柊子的母亲铁定会觉得我举止可疑,质问我说:「你最近好像怪怪的?」所以被她这么一问,我反而觉得不太合理,但情急之下只能这么搪塞。为了不让她发现我这个女儿有古怪,最好还是尽量附和她。
闻言,柊子的母亲开心地缓缓点头。
「是嘛。因为你前阵子看来好像有什么烦恼,那我就放心了。」
眼看柊子的母亲没有继续追问,我松了口气。但是,梗在胸口的奇怪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灵魂与柊子互换以后,我光是以户张柊子的身分过生活就已经耗尽心力,所以也知道现实中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太自然。那么也就是说,在灵魂与我交换之前,柊子就已经怀有烦恼,举止还比现在反常,而且十之八九是因为夏海的事情?
──这对柊子来说明明是非常严重的问题,真的要撒手不管吗?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当场与柊子的母亲商量。柊子说的没错,自然地以「户张柊子」的身分过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吃完晚餐,洗完澡刷过牙,正为明天学校的课做准备时,我一不小心把笔盒里的橡皮擦掉到地上去。
橡皮擦不规则地弹跳数下,滚进了床铺底下深处。我奋力伸长手臂,拉出指尖摸到的东西。
「……嗯?」
其实透过触感我已经知道,但从床铺底下拉出来一看,我捡到的东西果然不是橡皮擦,而是一张折起来的纸。
把纸摊开后,纸上画著可爱的人物画。画功不太高明的这幅画像以色铅笔绘成,画上人物的笑容之灿烂,让看著的人也跟著感到高兴,看得出来作画者非常用心。
这幅人物画,画的多半是户张柊子吧。因为明确地画出了她眼角有些下垂,以及头发绑成两条马尾的特徵。从脸形与画功来看,应该是小学中年级时画的吧。
既然出现在柊子房里,会觉得是柊子画的也很正常──但是。
──为什么这张纸会折起来,还掉在床底下呢?
也许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无意间掉到床铺底下的吧,但是……
我再一次仔细端详那张人物画。
明明画上的人笑得那么无忧无虑,却没来由地令我升起强烈的不安。
一个晚上过去后,我心头的疙瘩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变越大。
虽然柊子说我是多管闲事……但是,原因不明的灵魂对调,以及她与摰友的失和,这两者之间真的毫无关系吗?我们两人灵魂互换以后,两天已经过去了,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回原样的徵兆。就算恢复的可能性很低,但除了静静等待以外,是不是也该主动采取一些行动呢?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陷入沉思,淡河真鸨笑吟吟地走来与我寒暄。
「户张同学,早安。」
趁著真鸨和我打招呼,我猛然抬头。
「啊,淡河同学,早安。那个,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好啊,什么事?」
什么也不做,就只是任由事情自然发展,果然不合我的个性。
眼看真鸨愉快地一口答应,我单刀直入地问了。
「关于你昨天提到的雾岛夏海同学,你知道她现在为什么不来学校了吗?」
瞬间,真鸨全身僵直。
尽管她脸上仍保持著沉稳的笑容,但感觉只是因为表情僵住了而已。真鸨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非常简短地反问。
「……咦?」
「咦?」
不明白真鸨为何感到困惑,我也跟著愣了一下。
几秒过后,真鸨审慎地斟酌用词,向我问道:
「……那个,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咦?因为我很担心嘛。夏海是我的朋友,如果她除了生病以外还有其他烦恼,我想帮她的忙。」
当然,也是因为我觉得或许能藉此找到线索,让我与柊子变回来。不过,就算发现毫无关系,我还是不忍心对一个深陷烦恼的孩子坐视不管。
听我这么说,真鸨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她神色严肃地将乌黑长发拨到脑后。
「我要提醒你,为了你自己著想,最好还是与雾岛同学保持距离。」
真鸨的话声平静,却强烈散发出了更甚于声量的无形压力。
她大动作地摇摇头,一脸傻眼地叹气。
「雾岛同学那种人不仅沉迷于画画,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想当画家,根本不配与优秀的户张同学当朋友。跟水准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来往,最终只会毁了自己。户张同学也是明白这一点,才选择了推开雾岛同学吧?」
听完真鸨装腔作势的一番话,我感受到了超出愤怒的冲击。
为了不让旁边的人听见,我很快地小声问真鸨:
「所……所以,夏海会不来上学,真的是我害的吗?」
看在旁人眼里,我现在这样一定很奇怪吧。因为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我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
眼前的真鸨自然也不例外,只见她一脸隐藏不住的困惑。
「等、等一下,户张同学,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我总算恢复理智。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真鸨、深入探究,但再追问下去,可能会引来她的怀疑。
夏海是隔壁班的学生,记得她母亲说过,夏海参加了美术社。那么,接下来最好去找社员们搜集情报会比较妥当。
「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有点急事!等一下再聊!」
一旦订下新目标,我便往外狂奔,顺便掩饰自己的可疑举止。真鸨只是一脸茫然地目送我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早上没在美术教室里看见半个人,我只好等到放学后再去打探消息。
等到放学,社团活动开始后,我抓准时机叫住美术社的社长。社长一脸意外地转头看著我说:
「雾岛同学?我的确听说她前阵子在空教室里晕倒,但那时候户张同学也和她在一起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啊。」
被社长这么反问,我搔了搔头含糊回答。
「那、那个,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如果社长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或是前一天的样子有没有哪里不太对劲,希望可以告诉我……」
社长用手指抵著下巴,一边回想一边发出沉吟。
「嗯……夏季比赛没得奖的时候,她看起来确实很不甘心,但感觉并没有因此消沉下去。她反而干劲十足,还说冬天一定要得奖。」
「比赛……吗?」
「嗯。虽然她才一年级,却非常认真上进,也鼓舞带动了所有社员……」
社长的语气温和沉稳,但这时有人泼冷水般地插嘴进来。
「可是,听说雾岛同学每次考试都考得很烂喔~」
在我们附近画画的一名女社员说道,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趁著社长一时语塞,还反应不过来,女社员更是毒舌地发表评语。
「大概是因为跟不上我们学校的课业,她开始受不了了吧~?」
社长目光锐利地瞪向那名社员,出声严厉斥责。
「三崎同学!不要无凭无据说这种话!」
「对不起~但社长也不能断言我没有根据啊。」
名为三崎的社员一派满不在乎地大放厥词。
感觉三崎话中有话,我转头质问她。
「你是什么意思?」
「咦~?户张同学,你明明是雾岛同学的好朋友,却不知道吗?」
三崎把画笔放进笔架,露出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说了。
「雾岛同学开始不来上学的那一天,刚好由我负责倒垃圾,结果我在垃圾桶里面发现了揉成一团的水彩纸呢~明明社团严格规定,画坏的水彩纸要丢资源回收,所以我一边想著『不知道是谁乱丢』,一边捡起来摊开一看,发现就是雾岛同学为了冬季比赛所画的作品。而且那幅图画还被撕得破破烂烂,感觉不像是讨厌那张图,更像是已经放弃画画──」
「你说的是真的吗?」
三崎还没说完,我就抓住她的肩膀逼问。
似乎被我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三崎眨眨眼睛。
「你、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啊?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我先声明喔,她的画可不是我撕碎以后才丢掉的……」
三崎一反刚才不以为然的模样,气焰全消地嗫嚅回答。
我放开三崎的肩膀,抱著一丝的可能性问:
「我问你,那幅被丢掉的画还留著吗?你记不记得上面画了什么?」
「我、我早就丢了,也不记得上面画了什么。因为倒垃圾是值日生的工作,我当天直接就丢了。更何况留著那种东西只会让人不舒服吧……」
「……是嘛。」
我重新打起精神,试著再问其他问题。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夏海曾经说过,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吗?」
「这、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们又没那么熟……」
三崎没好气地别过脸庞,社长反倒回答了这个问题。
「刚入社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曾说自己从没上过绘画补习班,真正开始画画是升上中学以后。但是,她却画得比一般的高年级生还要好,所以我很佩服呢。」
得到了这么宝贵的情报,我忍不住笑容满面地握住两人的手,表达自己的感谢。
「社长、三崎同学,谢谢你们!真是帮了我大忙!」
然后两人还没回话,我就匆匆忙忙地冲出社团教室。
而被留下的社长与三崎,都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嗯、嗯……?」
「不、不客气……?」
在美术社打听完消息后,我在去医院前,先回了柊子家一趟。
目标是前一天发现的柊子画像,以及小学的毕业纪念册。后者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原来是塞到了壁橱的最里面,但我还是成功地把毕业纪念册挖出来。
封面的校舍照片与校徽让我觉得十分眼熟,随即发现这也难怪。因为柊子以前就读的小学,就是我的母校。其实当初从户张家的所在位置,脑中就闪过这个可能性,但因为我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就读国立或公立学校,所以之前一直没去在意。
翻开毕业纪念册寻找后,很快看见了我要找的人物。名字标著「雾岛夏海」的大头照,与「户张柊子」在同一个班级里。
相片中笑得天真开朗的夏海,与前几天我遇到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阖上纪念册后,我闭起眼睛整理搜集来的资讯,做好觉悟后站起来。
来到医院,打开病房房门,我的视线与躺在病床上的柊子交会。
柊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我抢先切入正题。
「柊子,我在学校稍微调查过了有关夏海的事情。」
瞬间,柊子的脸色丕变。她脸上的表情掺杂了愤怒与焦躁,准备向我发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知道你想说我在多管闲事。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就此坐视不管。」
我打断柊子的抗议,如此强调。
似乎是明白了事到如今再抗议也没有意义,柊子温顺地静默下来。
我往床边的椅子坐下,按著顺序询问柊子。
「夏海是美术社员,之前为了冬天的比赛很努力在画画吧?可是,我听说她要参加比赛用的那幅画,在她不来上学之前就被丢进了垃圾桶里。虽然不是我亲眼看到,但我也听说那幅画被丢掉的方式很奇怪,不太像单纯只是讨厌那幅画。这件事,跟夏海避著柊子有关系吧?」
「…………」
柊子不发一语。既没点头肯定,也没有明确否定。
我谨慎地观察柊子的反应,同时拿出从她家里带来的那张画像,摊开来摆在柊子面前。
看到人物像,柊子明显不知所措,甚至倒吸口气。我接著往下说。
「还有,夏海真正开始画画,是在她升上中学以后吧。在柊子房里找到的这幅画像,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画的,但其实这是夏海小学时画的,然后送给你的吧?」
柊子的眉毛一挑,语气平淡地反驳。
「……你在说什么?这幅画既然出现在我房间,当然是我画的啊。」
「柊子,你的兴趣是画画吗?那为什么是加入园艺社,而不是美术社?」
「没为什么,况且要加入哪个社团是我的自由吧。就算兴趣是画画,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成为画家啊。」
柊子的回答非常冷淡,但她的回覆让我觉得不太自然。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为何加入园艺社,很显然是刻意避免提及。我于是继续追问。
「是啊。但是,你也没有不加入的理由。既然你的兴趣是画画,好友夏海也加入了美术社。而且我在你的随身物品里面,除了这幅画像以外,从没在其他地方看过任何图画。就连笔记本的角落也没有半点涂鸦。」
柊子在病床上仰望我,表情隐隐带有责怪之意。但是,我仍是穷追猛打。
别看我这样──不对,搞不好我就是外表看起来的这样──其实我这个人很难轻易死心。
「虽然我不晓得实际上发生过哪些事情,但夏海与柊子是小学的时候因为这幅画变成好朋友,她也决定升上中学后要加入美术社。但是,现在你会刻意把这幅画像藏起来,是因为与夏海吵架以后,不想再看到这幅画。我说的没错吧?」
美术社的社长曾说,夏海从刚入社就展现出绘画的才能。虽然我还没看过夏海现在的作品,但这幅人物像即使要说好听话,完成度也没有高到能让学姊们眼睛一亮。倘若这是夏海的作品,应该是小学时画的会比较合理。
柊子别过脸不看我,用少了几分气势的声音反驳。
「请不要胡说八道。这些全是缘小姐的猜测,你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是夏海画的吧。」
「嗯,是没有。但是,如果柊子能当场画出一样的肖像画,就可以给我当参考。你的手能动吧?」
我用柊子自己的身体递出笔和笔记本,柊子的表情明显慌了心神。
「……这……」
一阵犹豫不决后,最终柊子彻底陷入静默。
老实说,确实如同柊子说的,有一半都是我毫无根据的推测。但就算我猜错了,我也觉得无所谓。因为重要的是我想让柊子知道,自己是真心想帮她们和好。
那么结果究竟如何呢──柊子紧捏著被子,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了。
「为什么?」
她的这句问话带有著困惑、看开,与些许的期待。
柊子眼眶泛泪,抬眼往我看来。
「为什么缘小姐要执著于插手管我们的事情?牵扯进来只有麻烦而已,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在柊子这番话中,窥看得到她想推开我的故作冷漠。
为了消除她的不安,我非常爽快地回道:
「跟我又不是毫无关系。因为我现在是户张柊子啊。」
「不对,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
我故意答非所问,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我放松紧绷的肩膀,仰头看向白色天花板。
「因为我不想让人生留下后悔。」
当然这种与人交换灵魂的体验我也是头一次,但是此刻盘踞在我胸口的情感,我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
回顾自己至今的人生,我开口道:
「柊子,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会『想活得毫无遗憾,就算明天死了也没关系』,就是因为我生了病。可是……选择了生活方式以后,如果不刻意去实行,很容易转眼就忘了。我以前待的那间公司是所谓的无良企业,每天我都只忙著处理眼前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就自私地伤害了许多人。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然后觉得这样的自己好没出息。」
我伤害的,不只是工作上有直接相关的人们。对于他们身边的人以及家人,肯定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吧。
我曾吐露过自己的罪恶感,上司与前辈却都说:「这个社会和工作就是这样。」但是我的寿命短暂,没有时间能够变得像他们那样豁达。
「所以那时候,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寿命不长的我,不可能随时有机会可以挽回和补救。只要自己当下的心情有任何疙瘩,绝不能等到以后再消除。毕竟我根本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要让自己随时都能抬头挺胸地迎接死亡。」
很多人都对我说,我这样的想法太孩子气、太天真了。但是,如果成熟要用不合理的欺压他人来换取,那我宁可不要。
因为若在长大成人的同时,就对未来不再怀抱希望,那活著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挺身去救柊子。全是为了不让自己短暂的人生,往后都在悔恨中度过。
「我知道这种私人的烦恼,你不会想向毫无关系的外人倾吐。可是,那种犯了错的痛苦、感到孤立无援的寂寞,我自己都曾有过深刻的体会。所以,要是夏海与柊子始终都无法和好,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如果光靠柊子一个人很难与夏海和好如初的话,希望你能让我一起帮忙。」
我直视柊子的双眼,神色认真地向她诉说。
经过短暂的沉默,柊子的脑袋瓜忽然往下一垂。
「……我知道了。反正再这样下去,我看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听到柊子咕哝说出的这句话,我忍不住喜笑颜开。
但用不著说,我还只是站在起跑线上而已。但是,看到柊子终于开始慢慢信任我,我还是非常高兴。
柊子搔搔脸颊,瞄了我一眼后小声嘀咕。
「其实我也曾一度心想……或许该向缘小姐坦承一切。」
「是、是吗?」
「是的。因为缘小姐之前曾奋不顾身地跳下月台来救我,也和我不一样,已经出社会了,还有……」
柊子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我歪过头,催促她往下说。
「还有?」
「不,没什么。对了,关于夏海……」
柊子只是缓缓摇头,回到正题。
「大致上就和缘小姐的推测一样。我和夏海会成为朋友,是因为小学的时候一起做作业。但我们的个性南辕北辙,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变熟,是后来班上同学欺负我的时候,夏海挺身而出保护了我……自那之后我就非常信任夏海,我们还送给对方自己手做的礼物,当作友情的证明。送我画像的夏海说她想当画家,送发饰的我则想成为植物学家,我们彼此也很支持对方的梦想。」
从柊子温柔的口吻,听得出她有多么重视夏海。
但也是因为这样,我无法理解两个人为何现在如此疏远。
「那么……你们的友情为什么突然破裂了呢?」
我直截了当地问。柊子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然后她一口气说完。
「因为我否定了夏海的梦想。」
柊子低垂著头,彷佛随时会哭出来。然后她颤抖著嘴唇,一脸难受地接著说明。
「我对夏海说,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梦想中的景色,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浪费时间。因为在那之前……那个,因为我有点误会,很生夏海的气。以为夏海也在否定我的梦想,所以……」
柊子像在思考该如何开口,说出的话语断断续续,还越来越小声。大概是心里非常愧疚,表情也十分痛苦。
我观察她的表情,用手指抵著下巴问:
「所以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闻言,柊子不语地低下了头。
我轻轻闭上眼睛,低声喃喃自语:
「……这样啊。不过,不管画家还是植物学家,确实都是很难当上的职业呢。」
──话说回来,我当时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夏海,却对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上次的失败有可能让情况更加棘手,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可奈何。现在只能努力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挽回,然后采取行动。
停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柊子再度开口。
「但是,夏海突然晕倒真的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她因为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所以我隔天就向夏海道歉了。可是,夏海根本不肯听我说话,还在我面前撕毁她参加比赛用的作品……虽然她现在声称是因为参加比赛压力太大,要请假在家休养,但我觉得她其实是不想见到我。」
柊子做出了这个结论后,病房内好一会儿安静无声。病人与护理师往来于走廊上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我在脑海中整理听到的资讯,然后睁开眼睛问柊子。
「柊子,这真的只是你和夏海的问题吗?」
「咦?」
听到我的问题,柊子惊愕地大叫出声。
我竖起食指,随口说出自己想到的假设。
「你看嘛,会不会其实是有个人做了什么事情,然后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因为我实在不觉得你们的友情会这么突然破裂。」
好一半晌,柊子的目光都踌躇地在空中游移。
最终,她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了。
「……我承认确实有外力因素。」
病房内明明很安静,但柊子的话声仍小到了必须竖起耳朵才听得见。
她紧捏著被子,讷讷地娓娓道来。
「班上的淡河同学从第二学期开始当上了学生会长,自那之后,学校整体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奇怪。考试成绩变成了选班长和学生会成员的必要条件,大家也开始根据成绩好坏来分地位高低……明明第一学期的时候大家感情都很好,现在却处处充满对立。」
「呜哇~原来淡河同学是这么可怕的暴君。」
我毫不掩饰地皱起脸庞。不过,其实我多少也有这种感觉。
我曾著手进行调查,发现淡河真鸨其实是日本数一数二大的IT企业「淡河SYSTEMS」的社长千金。我们公司也在使用他们开发的云端服务系统,校内应该也有不少学生的家长是在子公司上班吧。不仅父母有影响力,再加上真鸨本身的优秀成绩,能够实际掌控整间学校也不足为奇。
想起真鸨说过的话,我再问柊子。
「那么,淡河同学曾说柊子是与她对等的朋友……」
「……那只是我不敢拒绝淡河同学,实际上与她并没有那么要好。」
柊子用细不可闻的声量说完,随即明确地摇摇头说:
「可是,这不是全部的原因。会和夏海吵架,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的意志再坚定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柊子这番话并不是要袒护他人,只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歉疚。
我点一点头,露出微笑安抚柊子。
「我知道了,总之能做的就试试看吧。当然最终还是得由柊子设法解决,但我至少可以帮你制造机会。」
「那个,你真的不用太勉强喔。要是因为这件事惹出其他麻烦,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柊子说著说著有些激动,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安。
现在竟然是中学生在担心我惹出麻烦,我不禁觉得好笑,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身体的头,用轻佻的语气说了。
「啊哈哈,放心吧。别看我这样,大姊姊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可是你的两倍喔。」
大概是觉得我得意忘形起来,柊子没好气地睨我一眼。
「但缘小姐第一次见到夏海的时候,不是还慌得六神无主吗?」
「我、我才没有六神无主呢!……呃,当时可能有吧!但那是因为太过突然,我只是吓了一大跳!」
被人踩到痛处,我闹别扭地别过头。停顿了一拍后,我恢复正经的表情又说:
「另外,有件事我也有点在意。」
「什么事?」
柊子纳闷反问后,我说出自己在学校想到的假设。
「就是柊子与夏海闹僵,说不定跟我们灵魂互换这件事有关。」
这才是我硬要插手管两人闲事的主要理由。
瞬间,柊子整个人显得有些紧张,但她似乎不怎么意外。她八成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吧。
我注视著户张柊子小小的掌心,反覆张开握紧。
「原本是死党的柊子与夏海在大吵一架之后,我与柊子的灵魂就互换了。我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偶然。而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连?为什么偏偏是我?虽然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但我还是无法袖手旁观。而且说不定你们两人的和好,就是我们能变回来的关键啊。」
听完我的猜测,柊子只是声音乾哑地简短附和。
「……是啊。」
接著我向她报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再请柊子告诉我夏海家的地址,然后离开医院。
步出正门玄关,一天比一天冷冽的寒意迎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现在天色也暗得很快,明明刚过四点,夕阳就几乎不见踪影。
望著染作橘红色的地平线,我回想刚才的情景。
──柊子,这真的只是你和夏海的问题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柊子的目光无措地来回游移,那副模样令我印象深刻。
看她那么慌张的样子,很明显柊子还有事情瞒著我。如果我的预感没有出错,她所隐瞒的事情,正是这次问题的核心。
虽说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两人变回来,但还是得顾及柊子的心情,所以我尽可能不想逼她开口。况且比起她隐瞒的事情,有件事更令我在意。
──让柊子不得不隐瞒「某件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两年前的开端※
两人相识的契机,是因为小学某堂课的作业,就是针对喜欢的艺术作品提交一份感想。
大多数人都去了三楼联络走廊上的作品展示区寻找目标,完成这项作业。主因是大家都懒得去美术馆,以及就算看了优秀的艺术作品,大概也看不出价值所在吧。而如果直接在校内寻找目标,不仅可以趁著休息时间轻松完成,也有不少作品都相当好写感想。
雾岛夏海也和其他人一样,打算挑选学校展示区里的作品完成作业。只不过,她的理由与其他学生不一样。
因为校内的作品展示区里,有一幅夏海打从以前开始就非常喜欢的画作。在夏海心目中,那幅画比任何著名的艺术作品都要优秀,也更有价值。
作品名称是《冬天盛开的花》,作画者是早在十年前就毕业的校友。
整幅画很简单,就只是樱花在纷飞的雪花中盛开。乍看下这幅作品使用的颜色并不多,但也因此在一整片都是小孩子用原色涂满图画纸的展示墙上,看起来格外醒目,技巧也特别精湛。彷佛挥舞画笔的时候,作画者真的亲眼看到了这般梦幻的景象。
为了完成作业,夏海放学后去看了《冬天盛开的花》。因为休息时间会有其他孩子跑来跑去,让人无法平心静气,而且她想久违地好好观赏,不被任何人打扰。
来到三楼的展示区后,她发现有个少女也在这里。对方似乎和夏海一样,目标是《冬天盛开的花》。她一动也不动,入迷地望著那幅画。
夏海顿时倍感亲切,决定试著与她攀谈。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少女吓了一跳地回过头来,脸上流露出畏怯。
她在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话声,急急忙忙打算离开。
「嗯、嗯……对不起,我马上让出位置。」
「啊,别急别急。我们一起看吧。」
夏海叫住少女后,她好一会儿似乎迟疑著要走还是要留,最终依夏海说的留下。
好段时间,两人只是静静注视那幅画。
夏海走到围绳前面,连细节也不放过地认真打量。
「这幅作品画得真好,我也很喜欢喔。只要看著这幅画,就能让人产生勇气,觉得只要努力就能做到任何事情。」
夏海往带来的笔记本写下感想后,慢慢地转向少女。
「你是户张柊子同学吧?我是雾岛夏海,请多指教啰。」
这就是柊子与夏海相识的情景。
个性害羞内向的柊子,结结巴巴地回应。
「你、你好,叫我柊子就可以了。」
「是嘛,那你也叫我夏海吧。柊子,你也挑了这幅画写作业吗?」
柊子点点头后,夏海再以崇拜的眼神看向画作。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想亲眼看看这么漂亮的景色呢。」
「看不到的。」
然而,柊子的回答却非常煞风景。接著,她以平淡的语气向夏海说明。
「我问过理化老师了。老师说负责传播花粉的昆虫与人类不同,无法调节体温,所以樱花若选在冬天开花,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因此像这种在纷飞雪花中盛开的樱花,只有在绘画的世界里才看得到。」
说完,柊子看著《冬天盛开的花》露出落寞微笑。
「但撇开这些事情不说,我还是喜欢这幅画。因为就像夏海说的,会有种得到安慰的感觉。嘿嘿,但这大概只是我的错觉吧……」
「这种事谁能保证呢。」
夏海不由自主地插嘴打断,然后逼近柊子,只见她满脸惊慌。
「咦?呃,那个……」
「老师也不一定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吧?他们只是看过书本以后,拥有书本上的知识而已。就算日本没有,但说不定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确实存在著冬天会盛开的樱花啊。就算不是樱花,也可能有其他种花会在冬天盛开吧。开在雪地里的花朵一定非常美丽。」
夏海完全是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但是,看到柊子难过的模样,她就是无法什么也不做。
想像了那幅画面以后,柊子眼中亮起光芒。
夏海握住柊子的手,话声雀跃地说了。
「以后我们一起去探险吧。说不定这附近就有冬天会盛开的花喔!」
听完夏海连珠炮似的话语,柊子怯生生地点头。
尽管怕生的柊子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心里其实满溢著暖暖的喜悦。
自那之后,柊子与夏海开始常有交集,但由于柊子害羞内向,一直不太能够对个性大剌剌的夏海敞开心房。但是,对于夏海愿意来找自己说话,柊子心里其实十分高兴;而夏海也光是柊子愿意回应自己的寒暄,就感到非常开心。
能够因为《冬天盛开的花》而结识,两人也都觉得是很珍贵的缘分。
两人的关系有了变化,是在柊子被班上男生惹哭的时候。
柊子向来沉默寡言、总是自己落单,因此经常成为班上同学欺负的对象。在没有朋友可以依靠的情况下,班上那些半是好玩地说著过分话语的男同学们,对柊子来说是生活中的一大威胁。
柊子的兴趣是做手工艺,那天当男孩子们擅自乱摸她做得不太好的饰品,还故意取笑她时,她忍不住哭了出来。见状,男孩子们更是落井下石地嘻嘻贼笑。
「唉~户张,你怎么哭了啊。」
「有什么办法嘛~看到这么奇怪的狐狸,任谁都会笑出来吧。」
「这才不是狐狸……是小狗……」
「啊?这是小狗?不不不,怎么可能啊~」
「户张,我们可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喔。」
「对啊对啊,你每次动不动就哭,永远也长不大的啦~」
「你们在做什么?」
从厕所回来的夏海,立刻大声喝斥团团围住柊子的男孩子们。
她接著推开吓了一跳的男孩子们,把手放在柊子肩膀上。
「柊子,你没事吧?」
「夏、夏海……」
夏海怒目瞪向班上的男生们。他们虽然有些畏缩,还是试图狡辩。
「你、你反应太大了吧,我们只是捉弄她一下而已……」
「对、对啊,谁叫户张是爱哭鬼,我们是为了让她振作起来……」
夏海没等他们说完,单手拍桌怒吼。
「如果柊子是爱哭鬼,那你们就是讨厌鬼!下次再敢惹哭柊子,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男孩子们一致静默下来,脸色尴尬地散开。亲眼看著他们离开后,夏海才气势凌人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直到下一堂课的钟声响起为止,教室内始终鸦雀无声。
夏海的警告非常有效,自那天之后,没有人再欺负柊子。
只不过糟糕的是,偏偏那群人里头有个在班上很受欢迎的男同学。由于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对他有好感的几个女孩子便联合起来,开始排挤夏海。
柊子虽然察觉到了这件事,却害怕著自己又会被人欺负,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帮夏海说话。对于自己还把夏海看起来不以为意的样子,当作是视而不见的藉口,柊子更是深感厌恶。
但是,某个女孩子说的话却点燃了柊子的怒火。
「欸,户张同学,你知道吗?」
那天有两个女同学来找柊子说话,一脸不怀好意地勾著嘴角。
她们十分刻意地瞥向夏海所在的方向,压低音量说起悄悄话。
「雾岛同学她啊,说户张同学根本是个阴沉又无聊的书呆子喔。你不觉得她这个人真的很差劲吗?」
出乎意料的告密,让柊子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夏海这样说我吗……?」
听到柊子的反问满是疑惑,两人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更是滔滔不绝起来。
「对啊。亏她之前还讲得那么有义气,结果只把户张同学当成是胆小的跟班而已嘛。」
「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喔~听说雾岛同学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不同的样子……」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了!」
柊子头一次抬高了音量反驳,两个女同学都惊愕地全身僵直。
其实柊子自己也十分吃惊。但是,她没有去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反而接著说出自己的想法。
「夏海才不会说这种话!她才不像你们一样只会中伤别人!别瞧不起人了!」
夏海总是开心地诉说自己对于《冬天盛开的花》的看法,积极找柊子说话,还挺身保护了被人惹哭的柊子。这样的她,绝没有理由说柊子的坏话。
落寞地坐在位置上的夏海,在柊子大声说话后转过头来──一与柊子四目交接,她啜泣著哭了起来。
至今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夏海总是表现得非常坚强。这还是柊子第一次看到夏海这副模样,她只好不知所措地牵起夏海的手,离开教室来到走廊,再走向毫无其他人影的顶楼阶梯。
抽噎啜泣的夏海跟她平常勇敢无畏的样子实在相差太多,柊子战战兢兢开口。
「那个,夏海,你没事吧?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夏海摇了摇头,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没有……不是的,我是因为太高兴了……」
似乎是稍微冷静下来,夏海吸吸鼻子,用通红的双眼看向柊子。
「其实啊,班上的女生曾跟我说:『柊子私底下说你是一个不会读书的笨蛋。』」
「咦咦?我根本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听到这种无凭无据的造谣,柊子震惊又愤慨地提高嗓门。
夏海点点头,讷讷地继续说:
「嗯,我也知道她们在骗人……可是内心深处又忍不住怀疑,觉得会不会真的是这样,也没有勇气向你确认。因为柊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我就担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夏海说得越来越小声,柊子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这样啊。」
柊子并不讨厌夏海来找自己。她只是因为自己说话口齿不清晰,又不擅长配合别人的步调,所以对于要结交亲密的友人感到退缩。但她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反倒让夏海无谓感到不安。
两人默默不说话时,上课钟声在走廊上响起。
「啊,上课了……」
柊子抬起头来,夏海则顶著哭红的双眼,淘气一笑。
「嘿嘿,不如我们翘课吧?」
由于才刚在教室里怒吼过,其实柊子也很犹豫该不该直接回去,闻言不禁有些难为情。
坐在通往顶楼的冰凉阶梯上后,夏海摩擦双手,开口说了。
「柊子,我啊,将来想当职业画家。」
夏海突如其来的宣言,让柊子瞪大眼睛。
「咦……感觉有点意外呢。」
因为夏海一向给人活泼开朗、会在户外奔跑的感觉。夏海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搔了搔头掩饰害羞。
「对吧?所以这件事包括父母在内,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想成为一个画出的作品可以感动人心的画家,就像那幅《冬天盛开的花》一样。」
柊子没有嘲笑夏海的梦想,反而用力点头说:
「这个梦想很了不起呢。我会支持夏海的。」
「谢谢你。不过,我也知道这条路不简单啦。」
夏海红了脸颊,绽开笑容。
看著夏海的笑容,柊子决定也吐露自己的梦想。神奇的是和夏海一样,这件事她也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至于我呢,其实想当植物学家喔。」
闻言,夏海直直盯著柊子的双眼。
「植物学家?难道是因为……」
柊子环抱膝盖,接下去说了:
「因为我想研究现实中有没有『冬天盛开的花』。夏海曾经说过,也许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就有这样的花。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所以……」
夏海仰头看向冷冰冰的天花板,发出长叹。
「真不可思议。明明契机是一样的,我们两人却在追寻截然不同的梦想。」
「嗯。可是,可以各自往不同的未来前进,我觉得这样很棒啊。」
柊子重新面向夏海,端正坐姿说了。
「夏海,对不起,至今一直和你保持距离。我如果早点敞开心房,可能就不会让你留下这些讨厌的回忆了。」
夏海坚定摇头,拒绝接受柊子的道歉。
「这种事我才没放在心上呢。而且我之前的确有点太装熟了。」
「可是……」
见柊子仍然介意,夏海便稍做妥协,神色一亮提议说:
「不然这样。作为友情的证明,我们送给对方一个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吧?」
夏海的提议太过出乎预料,柊子眨了眨眼睛反问:
「可、可以啊……但是要做什么?」
「我想想喔……柊子就做那个吧。你不是很常用串珠做些亮晶晶的小饰品吗?我一直很想要一个呢。」
「送、送那种东西好吗?可是我做得很烂,男生们还老是笑我……」
「是我想要的,有什么关系!男生们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夏海打断柊子自卑的发言,强势地如此主张。
被夏海的强势影响,柊子接著说了。
「知道了,我会努力做得漂亮一点送给你。那夏海也要做一样的东西吗?」
「嗯……也不是不行啦,但既然要送,我想送只有我能送的东西。」
夏海没有明确回答,但柊子已经猜到了她是指什么。
「只有夏海能送的东西,难道是……」
看见柊子投来的探问眼光,夏海难为情地稍微别过脸庞,态度骤变地嗫嚅声明。
「……不可以笑我喔。我才刚开始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