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