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