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无主的堤亚慌张地跑来,全身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樱听闻预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唰地没了表情。她手轻掩着嘴,双唇不住地颤抖。
“……他一定是去找那群家伙了。”
她无力地垂下头,跌坐在我脚边。
月亮方才还高挂天空,如今云朵却层层掩盖住其光辉。
我冷静地向堤亚确认状况。
“堤亚,能不能仔细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堤亚咬了咬唇瓣。
“我们刚才进了旅店之后……就待在一楼的沙发等着。然后樱的父亲说要去稍微整理一下单据,就走进了柜台后面的房间。我知道现在不能出去,他要外出的话我就会出面阻止他……但他只说要去里面的房间,我以为不会有问题。结果他一直没有回来,我心想不对劲,打开房门一看……房内根本没有人……好奇怪,里面明明连扇窗户都没有啊……”
堤亚惊慌失措,飞快地解释。
从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逃走……?
究竟是怎么回事?樱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心里有数。
“里面那间房间的书架后面有一扇暗门。是爸爸设的……原本是想万一黑鹰的人闯进来,我们就可以从那里逃走……”
原来如此……在书架后方设了暗门。
假设真有个万一,就从暗门逃出去,并且从后方藏起门,然后背着坏人的耳目逃出生天。
没想到他不是用在黑鹰身上,而是用来躲一个准备保护他们父女的人,真是讽刺。
这下就弄清楚状况了……樱的父亲打算暗自闯进敌方巢穴。
他打算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所以选择单独回到组织,为这段故事拉下终幕。
只让樱留在我们身边。
……但很抱歉,我绝不认同这种结局。
我一定要让这对父女迎来幸福美满的终章。
“堤亚,老爹进去房间之后过了多久?”
“……应该过了十分钟左右……真的很抱歉……我应该好好盯着他才对……”
堤亚低着头,眼眶泛泪。
十分钟……
“樱,你知道你父亲会去哪里吗?”
樱低垂着头,默默地摇了摇头。那模样宛如枯草一般。
“……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敌人的藏身处在哪……他们应该有告诉爸爸……可是我那时候中了诅咒,痛苦得不得了……没听见确切位置。”
樱静静地仰望夜空,一脸茫然。
天空一片阴暗,不见一分星光。樱想朝星星伸出手,却又慢慢地放了下来,似乎放弃了一切。
她闭上双眼,眼皮之下的双眸许是在描绘着令人怀念的过往。
放弃未来的人,只能沉浸于回忆之中。
“……樱,不要这样垂头丧气的,我刚才答应你了,绝对不会让你就此放弃。”
“已经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啊。”
樱眼光低垂,喃喃说着气馁的话语。
“堤亚……你怎么想?”
“大哥……”
堤亚也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真是的,居然只有我还没放弃。”
我凝聚空气中的玛那。
以玛那构筑形象,使身体融入整个空间。
太阳西沉,夜晚的玛那浓度减低。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原本无法使用这个能力──《玛那探测(Aisthesis)》。
但现在的我办得到。
成为吸血鬼、半只脚跨足黑暗领域的我──如今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暗玛那。
我的脚边出现魔法阵,随后全身缓缓被淡蓝色的光晕所包覆。
蓝光照耀阴暗的夜晚,形成一幅梦幻光景。光芒逐渐增强,不知不觉间蓝光宛如空中的月光,像是在指引我们般,照亮四周的景物。
樱终于察觉到异状,猛然抬起头。
我对上樱的目光,回以一笑。
“……光……正在向外延伸……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魔法……”
樱睁大了双眼。
方才遭虚无支配的双眸重现光彩。她微张着嘴,愣愣地仰望我。
堤亚也无法理解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神情满是诧异。
“──找到了。”
无穷无尽的玛那飘浮于空气中。而我能够自由自在地操纵这些玛那。
当我完全集中意识,便能透过空气中的玛那,轻易地感知到他人的气息。
只要对方曾与我接触过一段时间,我就能锁定特定人物展开搜索。
但是,有一个限制。我只能在玛那浓度最高的正午时分动用这项魔法。
日落后的夜晚,光玛那会变得稀薄。周遭玛那必须维持在一定浓度,我才有办法搜索气息。
不过成为吸血鬼之后,我变得能够同时连结光玛那与暗玛那,因此挣脱了这道枷锁。
出了城镇之后,在东方不远处能感受到一股气息。
那一定是老爹。
当然,这世界上能办到这种壮举的人──只有我一个。
我不曾见过有谁能像我一样连结空气中的玛那。
也难怪两人会如此吃惊。
“咦……?”
樱疑惑地望着我。
方才受到失落感狠狠地打击,宛如空壳般的少女,如今双眸中再度点亮了光芒。
“我找到老爹了。从这里往东走,距离不远。”
淡褐色的双眼瞪得老大,希望掩盖了绝望。
“……找到了?”
“没错。现在去还来得及。”
樱一脸难以置信,愣怔地注视着我。
“……真的吗?……你到底是……”
惊愕之情布满了樱的脸庞。我如同那时般,回以淡淡一笑。
不知何时,明月再次从云朵间探出头。
夜晚的天空重新浮现数以千计的星光。
†
星辰洒落的夜晚,流星承载着少女的心愿,稳稳地落入我的手中。
再来只要实现这个愿望就好。
夜晚寒冷的空气缠绕着皮肤,冷却身体的热度。
今晚的风是如此地舒畅。
“好了,樱,你还等什么?”
“咦……?”
“快点抱紧我。”
女孩还张着嘴,来不及消化眼前的状况。
我温柔地点醒樱。
“你那笨蛋老爸一个人擅自离开……只有你能好好教训他一顿,不是吗?我也不逼你,要不要跟上来,全凭你的意愿就是了。”
我撩起头发。樱随即勾起唇角,用力点头。
“我要去……!”
“收到。”
她双颊微微泛红。
我蹲下身后,樱立刻攀上我的背。我感觉到柔软的胸部贴上了背脊,似乎比堤亚小了一点。
“……等、等等!”
堤亚低着头,手紧紧地拧着衣角,挤出声音喊道。
“怎么了,堤亚?”
“……那个……我……我也想跟去!”
堤亚可怜兮兮地望着我,那模样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你可能会遇上危险喔?”
“呃……唔……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而且是我没看好樱的父亲,我也有责任。请让我一起去……不可以吗?”
我无奈地苦笑,尽管如此仍伸出了右手。堤亚的红眸宛如玻璃珠,瞬间一亮。
也罢,与其让她一个人留在镇上……待在我身边还比较安全。
“真的可以……?”
“来吧。”
女孩的脸庞微微染上红晕,心花怒放地瞧着我。
她点了点头,纤细的小手牢牢地回握住我的手。
“我背了樱,背上的位置满了,只能抱着你。可以吗?”
“完全没问题……!不如说正合我意……”
“嗯?”
“呃、不,没事!”
堤亚连忙挥了挥手,笑得有点难为情。
我一手绕过女孩的脖子拥住肩头,另一手捧起柔嫩的大腿。
堤亚被我轻轻地抱离地面,脸蛋泛红地凝视着我。
“大哥,听说这姿势……叫做‘公主抱’呢。”
“这样啊。”
我背上背着樱,双手则抱紧了堤亚。
一切准备就绪。
樱满脸通红,抓紧我的肩膀。少女热烫的气息触碰着我的后颈。
背部传来少女怦咚怦咚的心跳。
我轻声低语,试图平复樱的焦虑。
“樱,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们回到平稳的日子。”
“……嗯。”
樱轻轻地靠着我的背部,身躯的热度渐渐增温。
出发吧。前去夺回樱的家人。
“……抓好了,别被我甩出去喔……!”
我操纵玛那,将其集中于全身,身体随之散发出淡蓝色的光彩。
堤亚和樱紧闭双眼。包裹全身的重力顿时消逝。
我压低身体,准备承接即将面临的冲击。紧接着,奋力一蹬。
身体随即飘起。忽然间刮起一阵飓风,彷佛要撕裂全身般。我的身体化作箭矢,笔直地飞往传来老爹气息的方向。景色由右向左,由前往后,迅速地流淌而去。樱和父亲生活的城镇已经被抛在遥远的后方。转瞬间,我已经带着两名少女在草原上奔驰着。
我承载着女孩卑微的心愿,宛如流星一般散发着淡蓝光辉,划破夜晚的漆黑,向前迈进。
“……好厉害……竟然能维持加速魔法这么久……”
樱的喃喃自语从背后传进耳中。一般艾梅利亚人使用加速魔法,顶多只能撑上五秒。
这魔法需要在控制重力的同时进行加速,非常消耗玛那,因此很难延长使用时间。
但是,我实质的玛那总量趋近于无限,完全不受限制。
我们愈来愈接近有着雷夫气息的地方。然而,他的玛那却逐渐地减弱。
玛那与生命能量相互连结。受伤或遭受生命危险时,身体会自动调动玛那修复伤口,体内的玛那便会随之渐渐稀薄。
糟了。他的玛那再继续减少的话,我就无法侦测他的气息了。而且再不加快脚步,事情可能会难以挽回。敌人是恶劣的黑手党,逃离组织的成员再次回归,不可能平安无事。
我加快速度前行。眼前出现一大片杂木林。
雷夫似乎位在森林的某处。我压低身体,分离玛那。
我们静悄悄地停在森林前方。
“……到了?”
身后传来樱的声音。少女全身汗水淋漓,甚至沾湿了我的背。
堤亚也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不安地向上望着我的脸。
“到了,应该就在这座森林里。”
樱望着眼前辽阔的树林,不禁屏息。
森林未经人修整,各种树木的枝叶交互生长,杂乱不堪。这景象搭配黑夜,显得十分阴森。
“……这里是……”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座森林叫做《隐匿森林》,在这一带很有名,据说只要闯进森林就会失踪……所以顿内次克的居民绝对会避开这里……至今为止已经有很多不信邪的人进入这里,但全都下落不明。为什么爸爸会来这种地方……”
隐匿森林……不久前摊贩老板叮咛过不能靠近的地方,看来就是这座森林了。一旦走进森林就会失踪、叛逃的黑鹰成员组成黑手党集团、敌人的据点、樱父亲的目的地。
……原来如此,线索都串起来了。
“……没时间了。堤亚、樱,快上来。”
我毫不犹豫地踏入森林。“啊、等等!”樱低声喊道,并跟在我身后跑来,堤亚也随后跟上。
落叶布满这片杂木林的地面,每走一步,就会响起树叶碎裂的声响。
林中空气冷冽,刮着阵阵寒风,令人毛骨悚然。
这地方处处皆是蜷曲的树木,密集地生长在一起,散发着诡异的氛围。
堤亚与樱大概因此而心生恐惧,不时地四处观望,并且紧贴着我前行。
我循着老爹微弱的气息向前走了一阵子,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
只有这地方不长一株树木,显然有人刻意砍掉这一带的树,在这杂木林中形成一个半径大约四公尺的不自然圆形空地。
能探测的气息极为薄弱,但玛那确实指向这个地方。
然而环视四周后,根本不见樱父亲的身影。
“……怪了,确实是在这里没错。”
此话一出,樱的脸上随即闪过一丝不安之情。
堤亚也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你们放心。”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地面。
“──既然地面上找不到人,那肯定在这地下。”
我能肯定,老爹就在这地底。此时,圆圈中心忽然发出摩擦声。在我心想着果然如此之际,隐藏在落叶下方的铁板门随即被人应声拉开,三名男子从地底冒了出来。
那群人一身漆黑装束,以连身帽藏住面孔。我曾见过这副装扮。
攻击堤亚的吸血鬼猎人和眼前这伙人穿得一模一样。
见状,樱和堤亚绷紧了身子,躲在我的身后,紧闭双眼。
三人察觉伫立在圆圈一角的我,被吓得浑身一震,失声吼道:
“唔喔!……搞什么鬼,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看到鬼了。你们几个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倒要问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不理会男人的质问,反而向对方抛出问题。
三人沉默片刻,又是全身一颤,彷佛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般。
“呜哇!站在那的不是那时候的小丫头吗!?喂喂喂,我们还真的撞鬼了啊!?”
“……我才不是鬼。”
樱不快地低语。三名男子面面相觑,接着一脸下流地笑道。
“……说得也是……”
“所以你得救啦?运气真好。”
“不对,是我们运气好。等等就能来跟这可爱小妞来一发啦。”
“哈哈哈!没错、没错!”
三人的讪笑没品到极点。樱害怕地缩在我身后。
“……喔?仔细一瞧,那银发小妞也挺可爱嘛。长得还真幼齿,那模样真让人忍不住啊。”
堤亚满怀敌意,狠狠地瞪向三人组。
“先不说这个,你们几个特地来这里想干什么?难不成……你们该不会是来救那小妞的爸爸吧?”
其中一人鄙夷地问道。我一点头,三人同时爆笑出声。
樱的拳头隐隐打颤。
堤亚则用尖锐的眼神瞪着三人。
“你们是白痴吗?居然跑来救那老头!而且只有三个人……那小妞好不容易得救,还连她都带来了。你们会不会算数啊?”
“我再问一次。你们接下来打算上哪去?”
我语带愤怒,再次朝三人抛出疑问。
其中一人口沫横飞,一股脑地说道:
“还用说?我们要去镇上放火。那个傻老头,还真的信了头儿的话,简直愚不可及。那家伙以前放走奴隶,给头儿脸上抹屎,怎么可能只让他回组织,然后白白原谅他?管他要逃跑还是回组织,等着他的只有地狱。过不久那家伙就会被整得只剩半条命,连他住过的城镇也会付之一炬。不觉得很有趣吗?”
三人愉快地捧腹大笑。
樱脸色瞬间苍白。
“……的确有趣。”
“是不是?而且女儿还特地跑回来,准备凄惨地死在这里啊!”
“凄惨地死去?”
“没错!你们全都会悲惨地死在这里。为什么?因为你这家伙只是个半人啊!”
三人讥笑道。
“看你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以防万一鉴定了一下,结果只是个半人!啊,我懂了,你们觉得反正不可能活着回去,已经写好遗书才过来的吧?”
没玛那的半人,去死吧!
下地狱去哭个够!
三人喊着,同时扑向我。
原来他们在说话间,不知何时鉴定好了我的玛那。
没玛那……也是,就是这么回事。
我就是个半人。
顿内次克太过温馨,让我不自觉地忘了这件事。
樱放声惨叫,忍不住闭上眼。
不过,三人始终没有进攻过来,令她暗自疑惑,又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三人凄惨地倒在地上,樱见状不禁屏息。
“……你不是……半人吗……?”
他们扑上来的瞬间,我随手给了一记雷击。他们今天一步也动不了了。
三人哀号呻吟,挺着僵硬的身体,抬头看向我。
他们眼中满载恐惧,彷佛眼前存在一头不知名的怪物。
“……的确有趣。本该被你们杀死的女孩还活着,而就在刚才你们的无聊计画也毁在了我手上。”
樱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我。我仍然面带浅笑以安抚受怕的少女。
“放心,我可没那么软弱。”
“……咦……”
眼前的画面似乎和什么重叠了。樱颤抖双唇,凝视着我。
浅褐色双眸逐渐湿润,紧捉我的身影。
没错。当时我也曾像现在这般,电击袭击而来的敌人,然后面带微笑地说了些什么。
这画面就如同七年前的那一天……
“你……你就是那时候……救了我和爸爸的……”
七年前,我在追查黑鹰的途中,救了一对父女。
女孩与父亲身处路面崎岖、泥泞不堪的森林中,拚命地想逃离前仆后继的追击者。
我见状,当下便忍不住出手救下他们了。
无论是我当时恰巧路过,还是偶然来到这座城镇再会两人,一切皆是如此地巧合。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走吧。
去为这段故事作个了结。
†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们抛下在地上蠕动的三名男子,沿着阶梯前往地底。
在石造楼梯每踩一步,脚步声就会回荡在四周。
通道内十分阴暗,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一个蜡烛,微弱的火光照亮周围。
地底深处宁静无声,充斥着湿黏的空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药臭味。
药味不知从何传来,地板还散落着试管或烧瓶这类的实验器材。这种地方真的是敌人的据点?说是不知名的研究所还比较可信。
方才从这里冒出地面的那三人组,和袭击堤亚的吸血鬼猎人穿着相同的服装。
那个猎人曾经这么说过:
‘算了。小鬼,我看你的血虽然没多浓,但好歹也是一只吸血鬼,把你宰了带去给主人,他应该也会满意。’
那时到头来还是没弄清楚那家伙口中说的“主人”的真实身分。当初猎人的话以及这座研究所,两者只是正巧相关吗?
……也罢,逼问这里的首领就能昭然若揭了。
“……呜唔……这味道好难闻……”
“嘘……安静。”
我单手遮住堤亚的嘴巴。堤亚瞪大杏眼,仰头看向我。
我们下了楼梯,沿着地下室的通道直线前进,弯过两个转角之后,从前方隐约传来人的气息。
我朝樱和堤亚使了个眼色,躲进墙后。有人正在渐渐地接近我们。
黑色外套加上拉低的连衣帽。靠近的人身穿的服装和刚才的家伙如出一辙,他应该也是这里的成员。
“……有人在那里吗?”
男人朝着我们的方向这么喊道。
他见没人回应便起了疑心,随即压低身躯、拖着脚步缓缓地逼近。
堤亚和樱全身僵硬,屏息以对。男人愈来愈靠近。
五公尺。
四公尺。
三公尺。
两公尺。
……一公尺。
“……到底是谁……!”
就在敌人窥视墙后的刹那,我往墙上奋力一踢,绕到男人背后。
紧接着捂住对方口鼻,指甲刺在他的颈动脉上。
男人还搞不清楚状况,绷紧全身,拚命地想回头看清我的模样。
他双脚颤抖,死命地试图发出声音。
“……刚才应该有个体格壮硕的男人来到这里吧。带我们去找他。”
我在男人耳边如此命令道。雷夫的玛那自从进到这地方,可探测值就不断往下降。我现在只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气息,无法掌握正确位置。玛那衰弱到这种程度,只能实际以肉眼确认人的所在地。我勉强还能判断雷夫是生是死,但探测魔法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带路。敌人一脸犹疑,仍在暗自观察我。
“想拒绝也行……那你就是死路一条。快选!”
我逼迫男人立刻做出选择,他只能哭丧着脸点头答应。
敌人是叛逃黑鹰的黑手党集团,随便在此引起混乱,反而会危及雷夫的性命。
最好尽可能别让对方察觉我们打算救人的意图,像现在这样悄悄地潜入才是上上策。
若让这家伙叫来同伙可就麻烦了。
我慢慢将手抽离,放开男人的嘴。他大口地喘息,吸取缺乏的氧气。
“……你……你们是来救那个老头?……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快点带路。”
我将手指刺得更深,并且施放微弱的电流,刺激男人的颈动脉。男人随即翻起白眼,并无力地垂下头。
他眼带惧色,胆怯地窥看着我。
“……我、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话……对,今天的确有个男的来到这里……就是一个以前逃离组织的蠢……”
我再次施加电流,并且牢牢地掩住他的嘴,避免声音传出去。
男人脸部抽搐,被电得直翻白眼。
“废话少说,快带路。”
“……非……非常抱歉……那男的应该是被带到了拷问室……”
“拷问室……?”
“是……是的。”
樱一听见“拷问室”这三个字,表情顿时一沉。
这下情况不妙了。虽然我早预料到雷夫可能遭遇不测,却没想到他是因为这缘故玛那才渐渐减少。再不赶去救人,可就难以挽回了。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这里几乎不见人影……剩下的成员去哪了?”
“现、现在团员们几乎都集合到拷问室去了……头儿喜欢向众人夸示拷问现场……”
……原来如此。难怪一路上都没遇到人,我还觉得古怪。
竟然喜欢展示行刑,这头头还真是令人作呕。
“……快带路。”
“啊……是!”
我们跟着男人,在地下室内前进。
通道起初只有一条,我们愈深入其中,道路便开出愈多分支。
这座地下据点比想像中还宽广许多。道路遍布、结构如同蚁穴的地下空间宛如一座迷宫。
抓个人带路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真要自己探路的话,我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雷夫。
但说到底,我也不能肯定这家伙带的路是否正确。
……眼下只能暂时相信他了。
“……就、就是这间房间……!”
我们弯过五个转角之后,男人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门的上方也设有一盏蜡烛,火光朦胧地照着四周。
门上沾着斑驳血迹,门内也确实有人的气息。
玛那探测值已经下降不少,我无法确定那气息是不是老爹。不过──
“爸爸就在这扇门后……”
樱握紧拳头说道。我以眼神示意,要堤亚和樱远离房门。
我将带路的男人当作盾牌,在他身后架着他,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握住门把。
“──你中计了。”
我打开门的瞬间,男人就勾起了一丝奸笑。果然……这是陷阱。
门后方出现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人。所有人都穿着漆黑外套,人数大约有二十五人。这是一间石砌房间,室内十分宽敞。
众多男人坐在房内,发现我们进入房间后,纷纷感到诧异而瞠大双眼,但随即又察觉到什么般,慢慢地站起身,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被我作为人质的男人回头看向我,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他开始夸夸其谈起来,讥笑我这个中了陷阱的猎物。
“偶尔就是会出现你这种傻子……爱逞英雄,随随便便闯进这里。头儿喜欢炫耀拷问现场?才怪……头儿只想自己独享那家伙痛苦的表情。你被耍了。”
男人得意洋洋地高声大笑,彷佛胜券在握。
“你也真倒楣。格兰拜欧大人最讨厌有人妨碍他拷问,拷问室附近只要一有声音,我们就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在大人享乐的日子,我们只会派一个人巡逻,其他人就聚在房间里。”
……原来如此。
来到这间房的路上,的确没见到任何一个同伙。
“喂,路易斯……这群家伙是谁啊?”
“老鼠。听说是来救那个笨老头的!你们说有不有趣!”
这群男人盯着我们,纷纷吹起口哨,并开始凹响关节,沉浸在绝对的胜利之中。
也是,难怪他们笃定自己会赢。
这间房间里的成员约有二十五人。一般而言,魔法师每隔一个阶级,至少就差五个人左右的战力。
例如,A级魔法师=五个B级魔法师。
换句话说,二十五人这个数目已经超过了两个魔法阶级。假如这伙人只有C级,纯粹计算火力的话,至少也要A级魔法师才能突出重围──这也是足以号令一千五百名士兵的艾梅利亚正规军军团长的推荐阶级。
A级──真正的怪物──傻傻掉进陷阱里的猎物,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只靠努力,仍然永远无法触及的天赋?可能性趋近于零。
怪不得他们会笑得如此从容。不过──
“我们现在打起来,传出去的可不只小声响,你们敢动手?”
“你不会加减乘除吗?现在我们可不是要打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一点声音都不会传出去。”
人质转向我,露出肮脏的牙齿,咧嘴一笑道。
樱和堤亚躲在我身后,宛如两只小猫般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是吗?”
虐杀。
“──樱、堤亚,闭上眼睛。一分钟就够了。”
“……咦?”
我不愿让两个女孩见血,但事到如今不得不痛下杀手了。
“怎么?不想让女人见到自己被打趴的模样啊!?小哥你可真有气魄!”
刚才为我们带路的男人大声地叫嚣。
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他大概万万没想到,这里所有人全都会丢脑袋。
“闭嘴。”
考虑到雷瓦丁很可能直接烧毁整座据点,我凝聚玛那后,选择召唤出一把长剑。
虽说这是一柄威力远远不及神器的普通魔法剑,我使用的又只是一般实体化魔法,武器不仅不带任何特殊能力,还不够锋利,但现在用这种程度的武器就够了。
“哈!我刚刚是为了诱导你来这间房间,才故意不抵抗的!臭小鬼,少给我得意忘形!”
男人挣脱我的束缚并拉开距离,紧接着便朝我们施展水魔法。水属性的光线笔直地迎面而来。
我挺身保护身后的少女们,正面以长剑接下魔法,并且一剑划到底,将水柱一分为二。下一秒,我瞬移到男人面前。男人见状大吃一惊。
“什……!”
“算你倒楣。”
长剑往上一挥。名叫路易斯的男子的首级飞向空中,隐约间还能看到那整齐的断面。一时之间血沫横飞,鲜血喷洒在石墙上。
一对二十五。这人数要对付一个人,确实轻而易举。
但有个前提──对手不能是我。
不过我还得留一个活口,方便逼问出老爹的所在地。
这次就直接展现压倒性的力量给这群人瞧瞧吧,到时好让对方不敢再吐出一句谎言。
──这一剑直接划开了战斗的序幕。
地下室的气氛一触即发。眼前的二十五人各个横眉怒目。
其中一名满脸胡须的大汉更是气愤到额冒青筋。
他紧锁眉头,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并一阵狂哮:
“不过是只瓮中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光头落腮胡大汉带头,二十五名男人来势汹汹地同时扑来。
所有人压低身姿直线冲锋,准备将我粉身碎骨。
石造房内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宛如地鸣。
落腮胡大汉抢得先攻,他将玛那聚于双拳后,一记右直拳随即直扑而来。
“老子抢先啦!”
他的拳头带着取胜的自信,脸上扬起志得意满的狞笑。
真可悲。我偏了偏头,一把抓住那粗如树干的手臂。
“什么!?”
“你知道身为一名战士,最悲惨的是什么吗?”
“不过是侥幸,少给我装模作样!”
男人经不起挑衅,顿时怒火中烧,愤怒使他面红耳赤。这次他改而挥出左拳,想一拳砸烂我的脸。
男人出拳的风压掀起气流。我向下一蹲,再次闪避。
他的全力一击只划开了空气。
紧接着我朝他使出一祭飞踢,顺带波及对方身后的黑衣成员们。
十几人直接飞出,狠狠地撞上身后的墙壁。
“呃噢!”
“混蛋!”
然而,又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再次袭来。
他们唤出魔法剑,高声呐喊的同时用力地挥舞着剑,渴望将我大卸八块。
上前的只有四人,看来能一剑了结他们。我静静地闭上双眼,彷佛陷入沉眠。四人不明白我做出这番举动有何意义,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但他们似乎将我的举动视为投降。四人狰狞一笑,剑刃直指我的头部袭来。四把剑各自从东南西北朝我而来。
我猛然睁开眼,以立足点为支点,长剑一挥,划出一整个圆。
期间不过经过短短的0.1秒。
旁人就算察觉我睁眼,也来不及掌握我接下来的动向。
周遭看到这幕的人应该会这么想吧──被围攻的男子睁开眼的瞬间,四名男人就莫名其妙地被砍成了两半。
这些遭拦腰劈开的男人,脸上仍挂着自满的表情。
他们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劈开了。刹那间,四人神情一变,脸上满布惊恐。看来他们终于发现了。
“……你……到底是……!”
四人发出死亡前的凄厉尖叫,同时倒落在地。
地下室顿时血流成河。
而被扫向墙边的男人们,眼中顿时涌现出恐惧与愤怒。
他们判断无法与我进行肉搏战,便将玛那转换为魔力,朝我施放火焰。
“无限烈焰(InfiniteFrame)!”
火焰旋即放出光芒,照亮整间昏暗的室内。十几人一齐施放法术,火焰互相集结,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火柱。灼热的光线挟带着猛烈的气势,朝我直扑而来。
想要闪过这道火柱对我来说很容易,但樱和堤亚就站在我身后。
也罢……干脆直接将它砍成两半好了。
我将室内的玛那聚集于剑身上。眼睁睁地看着火势猛烈的巨焰直逼眼前,甚至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气息。
但这点热度算不了什么。我在最后一刻挥动了长剑,巨焰随即一分为二,并撞上左右两边的墙壁。被巨焰灼烧的房内,顿时传开一股焦臭味。
发动魔法的男人们从火焰下方冒出来,笑得格外张狂,摆出作战成功的姿态。
原来如此,火焰只不过是诱饵。他们藏身在火焰之下,悄悄地朝我逼近。等我成功消灭巨焰后,他们再趁我吃惊之际展开进攻。
“下地狱去吧!”
这群男人右手握着玛那,结起攻击魔印的同时奔向我眼前。
……不管来的是四人还是二十人,下场都一样。我再次将玛那集中于长剑。
魔法剑的剑锋变得更加锐利。我缓缓举起长剑。
“接招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攻击魔法从四面八方、前后左右一同袭来。
魔力质地显然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他们将所有玛那都押在这一击上了。
但是──
──无论差异是十是百,在无限面前都毫无意义。
我挥动长剑,正要划出一道圆弧之际──
……等一下。
我现在能同时使用光与暗两种玛那。
那么或许也可以一次使用两种魔法。正常来说,一次只能使用一种魔法。就像是一个人只会有一颗脑袋,魔法也是相同的道理。然而,既然如今的我能够使用两种玛那,应该也可以一次施展两种魔法。
稍微尝试看看好了。
我一手握着长剑,另一手释放玛那。下一刻,手中散发出炫目的强光,照亮整间房。
果然可以……同时施展两种魔法──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次出现两种……见鬼了啊!”
我左手稍微使劲,施放的魔法瞬间抵消敌人的攻击,并且扩散至四周,房间内的障碍物尽数灰飞烟灭。与此同时,我右手握着的长剑一挥,扫过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那伙人的空间。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前的惨叫声回荡在这间房里。一群男人的肉体支离破碎地摊在地上。虐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