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还没告诉你答案。”
“咿……!”
我漫步在尸海中,一步步走向唯一的生还者。
虐杀中的幸存者正是一开始朝我挥出右直拳的落腮胡大汉。为了从他口中问出雷夫的下落,我刻意让最后的冲击波避开这个男人。
男人跌坐在地,抬头看着我,眼神因恐惧而畏缩。
“身为一名战士最悲惨的事,就是无法判断敌人强弱。”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
男人仰望着我,下巴抖个不停。
他眼中满是敬畏与害怕之情,开口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说吧,老爹……你们的首领现在正在拷问的那个男人,他到底在哪里?我想你应该知道位置吧。”
因为我散发出来的威压而吓得抱头的男子紧闭双眼,不断地蜷缩身躯。
刚才还那么气势凌人,如今却成了这副德行,真为他感到可悲。
“……面对二十个以上的魔法师……居然还能单方面屠杀……而且最后施放出来的魔法……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我蹲下身,与喃喃碎念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紧接着,我将他一把抓起,脸与他靠得极近,狠狠地瞪视并命令道。
“少废话,快说。”
绝望爬满男人的脸孔。他脸色发白,瘫软的双脚止不住地颤抖。
“……这……这间房间右边的通道……往前直走……就会到了……我、我是说真的……!”
男人的嘴唇颤抖,努力地组织语言。他眼眶带泪,头部上下晃动,像是在请求饶恕般。
他似乎没有说谎。
“……我知道了。”
男人听我这么一说,顿时松懈下来。
他微微勾起嘴角,因刚刚保住了性命而呼出一口气……他似乎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了。
“我……我说,你能不能收我作同伴?与其跟着这里的头儿……跟着你还好上百倍……”
“──至今为止我已经杀过不少人了……如今更不打算再假装好人……我一旦决定杀人,就会贯彻到底。”
“……什么?”
胡须男瞪圆双眼凝视着我。
下一个瞬间,男人的脑袋打了个回旋后飞了出去。他的身体还微微痉挛着,像是在寻找失去的头部。
血海扩散开来。
男人的首级挂着悔恨的神情,叩咚一声掉落地面。
一切都结束了。
我踩着满地血泊,回到堤亚与樱的身边。
两人站在房间前方,乖乖遵守我的吩咐,不敢睁开眼。
地底的房间呈现一幅惨绝人寰的光景。我慢慢地关上房门后,开口呼唤堤亚与樱。
眼前是两名纯洁无垢的少女;门板后方却是活生生的地狱。
……我一个人见识过这地狱就够了。
“结束了。我们快点赶去老爹身边。”
两人听见我温柔的叫唤声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大哥……”
“杰洛……”
两人不知为何眼眶含泪,还紧抓着我的衣角。
“哭什么?”
“……死的虽然是坏人,但您亲手杀人,不会觉得难受吗?”
堤亚呜咽地说。樱也抬头望着我,双眼湿润。
难受吗?
“反正我已经注定会下地狱了。事已至此,我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我过去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走在以尸体堆叠而成的道路上。我并不后悔自己做下的选择,无论他人怎么看待,我都会坚持下去。
“杰洛……才不会下地狱。”
樱紧抿唇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温柔地轻抚两名少女的头发。
“……谢谢。”
她们的眼瞳纯粹而洁净,不受这世界上肮脏不堪的一面污染。
我暗自心想,希望能守护着这样的她们,屏除一切污秽。
“空气感觉愈来愈冷了呢……”
我们按照胡须男的指引,沿着右侧的通道笔直地前行。
墙壁剥落而露出了岩石表面。堤亚说得没错,周遭空气愈发刺骨。
地下潮湿的空气缠上我们的身躯,每向前走一步就愈能感受到那湿黏寒冷的感觉。我们三人轻吐白色雾气,谨慎又迅速地前进。脚步声不断回荡在地底墙壁之间。
决战时刻已近。
“……这里就是拷问室?”
走了五分钟左右,我们终于抵达一扇门前。
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左右设有红色的蜡烛,烛光照亮了整扇门。
拷问室就在里头。我无法确定雷夫的正确位置,但他的玛那还没完全消失。得加快脚步了。
我对堤亚和樱使了眼色。两人收敛神情并点了点头。
樱的额头渗出汗水,似乎有点紧张。堤亚也不停地深呼吸,沉重地呼出气息。
我伸手握住门把,冰冷的金属触感随即渗进掌中。
门并没有上锁。我原本打算若是上了锁就用魔法将门直接炸飞,看来无须多此一举了。我转动门把,与此同时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快的金属摩擦声。
我用力推开铁门。
“……还要向前走?”
眼前是一条宽敞的通道,直线延伸至深处。
通道深处还有另一扇门,拷问室似乎就在那里。
我不耐地啧了一声。接着,目光向下移的瞬间,惊觉到这里的异状。
“啊……”
“好过分……”
堤亚和樱低声惊呼。她们恐怕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两人伸手捂住嘴,硬是遮盖住惊叫声。眼前景象如同炼狱。
异样的景象遍布地面。
有的仰躺、有的趴倒。手脚扭曲,外露的内脏早已因失去水分而干瘪变形。
散落在地上的全是人类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不一,有些已经成了一架白骨,有些则正在腐烂。每一具死尸的状态都有些微不同。
这画面实在太过脆谲。
见状,愤怒不由得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遮住堤亚的双眼,少女被这举动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
“……别一直盯着看。樱也闭上眼吧。”
樱摇了摇头。
“我要看。我想和杰洛看着同样的景象。”
“我也是……我想变得更坚强。拜托您。”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将手从堤亚的脸上移开。
“万一受不了的话……要马上告诉我喔。”
两人用力地点头,似乎将这句话谨记在心。
通道笔直地延伸至深处。门的另一侧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声音相当细微,对我们而言却十分熟悉,不可能听错。
……雷夫就在里头。
通道两侧排满铁栏杆,组成两排牢笼。尸体不只布满通道地面,也四散在牢笼之中。
这些尸体是遭到了严刑拷打,还是被用于某种实验上?又或者是……算了,现在不需要思考这些。
我将疑问深藏在心,一面避开尸体,一面快步向前。愈接近拷问室房门,呻吟声便愈发清晰。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在进行什么研究?等到击败格兰拜欧,再来慢慢逼问他。
我奋力拉开铁门。
“──哎呀,是谁呢?竟敢打扰我享乐。”
我踏进房内,一道冰冷无情的嗓音立即响起,迎接我们。
一名身形削痩的男子穿着一身洁白礼服,然而礼服上却喷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我和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对上了眼。
对方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出头,眼角上吊如同狐眼;脸上毫无皱纹,彷佛戴着一张面具,透着一丝诡异。
这家伙就是这集团的首领……格兰拜欧。
他的外貌和七年前相比,丝毫没有改变。
果然,当时就应该宰了他。
“……爸爸……!”
“樱……”
樱悲恸地大喊,父亲无力地回应。鲜血一滴滴落下。
锁链捆住了雷夫的双手,将他悬吊在天花板上。他的面孔早已变形,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脸庞肿胀发紫,牙齿脱落,脚趾歪斜而扭曲。
肩头上的肌肉遭人削去,伤可见骨。已经看不出相遇时那副强壮的模样了。
雷夫已经濒临死亡。
这间拷问室的天花板采用挑高的设计,室内相当宽敞,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垂吊在天花板下方的床板、装满刺针的金属箱、挂在墙上的带刺项圈。
每一样刑具上都血锈斑驳。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我的怒火逐渐旺盛,玛那随之开始凝聚。
“……你就是格兰拜欧?”
“没错,我正是格兰拜欧……不过你们几个又是谁?一个个全是生面孔……看来你们不是家族成员呢。”
男子面露不快。这家伙果然是格兰拜欧。
他仔细地观察我们一番,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般倒吸了一口气。
“啊啊,原来如此。那边那个不就是之前被我下诅咒的女孩吗?你居然活下来了,真令我惊讶。也就是说……原来啊原来……你想来救父亲?哎呀……亲情真是美好。”
面无表情的男子点了点头,愉快地继续自言自语道:
“……啊,不对,你是个假货呢,只是个假女儿。呵呵……假货,呵呵。”
格兰拜欧宛如纯真的儿童般呵呵地笑着。
面具般的脸庞忽然勾起嘴角,他瞠大双眼的同时,露出毛骨悚然的微笑。
樱握紧了拳头。
“……不过真不可思议啊。你是怎么走到这来的?我的部下究竟上哪儿摸鱼去了……哎呀,又得处罚他们了。”
格兰拜欧仍旧不改那张阴邪的笑容。
你的部下早就死光了。
但我这时已经怒气冲天,完全没心情挑衅他。
玛那盈满了我的全身。
“哦……红眼变成了金眼……你们是吸血鬼呀……原来如此,还真有趣。难道是眼睛会变色的品种?看来吸血鬼也有分品种啊。吸血鬼竟然会来到这地方……果然冥冥之中天注定啊。”
格兰拜欧大有深意地喃喃自语,不断地点头。
他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肆意地审视我和堤亚。
我轻吐一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
亢奋的血液激流逐渐趋缓,我稍微冷静了下来。
眼睛闪烁的光芒也随之慢慢淡去。
“妙了,眼睛分明刚才还在闪闪发光着,如今金光却愈来愈小了……这还真是奇特……嗯?少年,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半点玛那,难不成……你是个半人?”
我狠瞪着眼前的家伙,回道:“没错。”
“哈哈哈哈!有趣极了。又是吸血鬼,又是半人。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呀?”
格兰拜欧高声讥笑道。接着他清了清嗓子。
冰冷的双眼注视着我们,他面部狰狞地勾起嘴角。
“说实话……我现在可是很火大喔。正在享受难得的娱乐时,突然有人门也没敲就闯进来……不过,若是半人吸血鬼的话,倒是很值得凌虐一番呢。我稍微有点期待了。”
格兰拜欧进入备战状态,他压低身姿,全身释放出玛那,右手赫然出现一把锁镰。
那把锁镰肯定是神器,证明这家伙确实是高强的魔法师。
“……快逃……樱……杰洛……堤亚……这家伙……太强了……”
雷夫以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混蛋虐待他的方式究竟有多残忍?
雷夫的脸孔变得丑陋而歪斜,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他原本爽朗的笑容。
怒意再次沸腾。
“……格兰拜欧,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零玛那的可怜吸血鬼,你想问什么?”
“你答应老爹……答应雷夫只要他回到组织,就不会放火烧城,是吧?”
狐脸男愉快地应道:“是啊。我的确承诺过这件事。”
“……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格兰拜欧先是一脸意外,接着不由自主地抖动肩头,嘲笑道:
“你是蠢货吗?这男人以前曾经擅自放走那个女孩,害得我颜面尽失,你竟然还以为我真会信守承诺?真是笑掉大牙了!”
“……所以你真正想保住的不是信用,而是自己那渺小的自尊啰?”
格兰拜欧不理会我的指责,嗤笑一声,面孔阴森地盯着我看,舌头轻轻舔过嘴唇。
“这句话就是你最后的遗言吗?悲哀的吸血鬼──”
男子气势十足地使劲蹬地。
格兰拜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我进攻。
“──我可不允许因为你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为了那种无聊透顶的玩意儿,毁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紧盯着男子,召唤出长剑。
其实我很想直接唤出雷瓦丁,然后将这家伙烧得连片灰烬都不剩,但我还有话要问这个男人。
质地坚硬的长剑浮现在我的右手上。格兰拜欧见状,神情多了分讶异。
“你……不是半人……!”
双方冲突的前一刻,格兰拜欧瞪大了眼。
死到临头才发现,太慢了。他咬紧牙根,挥动镰刀,打算一举砍下我的头颅。
我注视着那家伙的双眼,一刻都不曾移开目光。
自负的双眸逐渐升起恐惧与疑惑。
锁镰一挥而下,我举剑接下这一击,并以长剑向前突刺。
“叽──!”剑与镰刀交锋,尖锐的金属声响震荡整个地下房间。
双方推挤着彼此的武器。
他在上方,我则处在下方。胜利女神究竟会对哪一方微笑?
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我的神器、会败给那种破剑……!”
格兰拜欧肩膀颤抖、双目瞠大,赫然冒出的威胁逼得他脸孔扭曲。
“──我等下再慢慢跟你说。”
我在剑上施加些微力道,格兰拜欧的镰刀随即出现裂缝。
紧接着我奋力一押,硬是将对方的武器推了回去。
长剑剑锋的锐度遽增,格兰拜欧的神器应声碎裂。
鲜血飞洒而出。男子发出惨叫,与此同时倒向了一旁。
转瞬之间,胜负已分。
†
格兰拜欧按着染满鲜血的腹部,在地板上痛得打滚。
渗出的血液在冰冷的石造地板汇集成泊。
刚才还一派轻松的男子,如今额上汗水淋漓,脸孔扭曲不堪。
格兰拜欧睁大那双狭长的凤眼,仰望着我。
眼中满布惊恐,血染地面。
胜负已决。我举剑斩断锁炼,一把接住体力不支、滑落而下的老爹。樱的父亲已经虚弱无比。
他全身上下布满了瘀青,手指和脚趾头不符合人体工学地扭曲着。
“……你竟然打倒……格兰拜欧了……杰洛……你真是厉害……谢谢你。”
雷夫轻笑着对我说完这句话后,便失去了意识。
“……爸爸!”
樱迈步跑来。担忧与紧张之情逼出泪水,沾湿了她的眼眶。
“樱,别担心。”
我开口安抚少女,并且聚集玛那,施展治愈术。
我的手掌散发着浅浅的蓝光,雷夫的伤口随之逐渐愈合,碎裂的骨头也恢复了原状。
任何魔法都无法复活死人。
但只要还有一条命在,治愈术就有办法治好。
……幸好雷夫还活着。
“……我已经复原他身上所有伤口了,他再过不久就会醒来。在那之前,樱你就守着他吧。”
少女的神情顿时一亮。
樱此时才松懈下来,不由得跌坐在地。
她急促地呼吸着,肩膀仍然不住打颤。
“……太好了……太好了……”
大滴泪珠滑落,打湿了地面。
我轻柔地摸着少女的秀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格兰拜欧勉强地挤出了疑问。
话语中,方才的气势已然消失无踪。
“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你了。”
我走向狐脸男,一步、又一步。寂静支配寒冷刺骨的地底,脚步声在地下空间回荡着。
格兰拜欧感到困惑不已。
“……第……二次……?”
他无力地匍匐在地,仅有头部微微地抬起,眼神朝我看来。我只回了句:“没错。”
格兰拜欧拉回目光,皱起眉头,在记忆中搜寻线索。
“……少年,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吗?体内没有玛那,又能操纵大量玛那……我没见过这么奇特的人物……”
格兰拜欧一脸狐疑,直盯着我。
“唔……不对,说起来……齐格飞的特征和你类似……但是不可能,他已经……”
他低着头,不断地喃喃自语。接着灵光一闪般,赫然抬起头。
“……半吊子的吸血鬼……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格兰拜欧双眼瞪得老大,牢牢地盯着我的身影。看来他终于思索出答案了。
我始终不发一语地俯视这家伙。格兰拜欧抖着肩头,静静地笑道:
“……原来如此……我这种三流魔法师不可能敌得过您……原来啊原来……您从不归森林活着归来了……零之大贤者!”
男子心情愉悦地低声笑着。
零之大贤者──樱一听见这个词便下意识扬起眉毛,回头看向我。
浅褐色双眸满是震惊,紧捉着我不放。
“……没想到堂堂零之大贤者竟然成了吸血鬼,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或许就是我等的报应呢……嘻嘻嘻……”
这句低语似乎另有含义。格兰拜欧压着腹部,不改笑容。
地板的血泊渐渐蔓延。
“格兰拜欧……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事?”
男子仰头凝望着我。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入口散落一地的试管,还散发着药臭味……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勾当?”
格兰拜欧勾起嘴角,露出带有深意的笑容。
“也罢,零之大贤者大人,我敬您是名英雄,特别告诉您真相好了。这里是研究所……不,严格说来,‘曾经是’研究所。”
“……曾经是……研究所?”
“没错。目的是……提炼吸血鬼的血液,制作永生秘药。”
心脏猛然一跳。
用吸血鬼的血液,提炼并制成永生不死的秘药……?
格兰拜欧继续说下去。
“自古相传,吸血鬼的血液能使人获得永生……渴望不老不死的人类为了满足这强烈的欲望,牺牲了大量吸血鬼。然而──”
狐脸男强调道:
“……他们试图提炼吸血鬼血液以完成永生秘药,却谁也没有成功……他们反覆进行测试,但顶多只做出了品质稍微好一点的营养剂。”
我也熟知这段历史。
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人物追求长生不死,前仆后继地投入研究吸血鬼血液的行列。
结果皆以失败告终。
他们一再尝试,提炼出的药品仍然不能让人永生。
人类永生不死的春秋大梦就此中断。
“当然……有极少数人类透过被吸血而成为血族,就像齐格飞您一样。但是……将全身血液献给吸血鬼后还能存活的机率非常低,而且吸血鬼们也不愿意制造同族。研究者不可能拿命去赌这么低的可能性。于是,永生研究从此深埋在历史洪流中。”
格兰拜欧咧嘴一笑,吐了口血。血沬沾染到我的鞋上。
“……但是,有个男人打算重启这项沉眠已久的研究……那就是我等的黑鹰首领……鲁德•维尔菲姆大人……!”
格兰拜欧高声说道。
鲁德•维尔菲姆。
这名人物于数十年前创立了国内最大的黑手党集团──‘黑鹰’。
若说艾梅利亚国王统领表面社会,那么鲁德•维尔菲姆就是主掌地下社会的首领。
话虽如此……
假如情报正确,维尔菲姆早已年过七十。
据说近年来,他因为年老体衰,影响力已经大幅下降,导致愈来愈多成员叛离黑鹰。而如今,这个男人竟然开始着手研究永生。
一股寒意窜过心底。
格兰拜欧睁大他那双细眼。
“……这地方,就是为此设立的研究所啊……呵呵……”
这里是某种研究设施这点在我的预料之中。
但这答案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令我呆愣了半晌。
格兰拜欧见我愣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后垂下视线。
“哎呀,您似乎感到很意外?大贤者大人也有弄不清状况的时候……这倒是令我倍感亲切呀……嘻嘻……”
“鲁德•维尔菲姆研究永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把详情从实招来。”
我继续追问道。
格兰拜欧弯起嘴角,彷佛在嘲笑我的疑问。
“您似乎误会了……”
“误会?”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详情。”
他撑起身体,倚靠在后方的墙壁上。
狐脸男长吐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不可能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如此问道。格兰拜欧再次掀开眼皮。
他护着不断渗血的腹部,强忍着笑意般,语带颤抖地开口:
“……意思是,我只是个弃子。”
格兰拜欧轻笑一声,像是在自嘲。
这答案既抽象又模糊,我不禁焦躁起来。
我蹲下身,直视他的双眼,再次逼问他:
“你说弃子是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某人……某个上司命令我担任这座研究所的守卫……我只知道这里在进行永生研究,而且与维尔菲姆大人有关……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我好歹还算有点地位……却似乎不怎么受上层信赖呢。大概是因为我太多嘴了……呵呵……”
格兰拜欧负责担任研究所的守卫?
受某个人物指派?
……等等,格兰拜欧不是已经叛逃黑鹰了吗?
为何叛逃者组成的组织还和黑鹰藕断丝连?
……不行,谜题接踵而来,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然而,得到的线索却太少了。
“你说的‘某人’是指谁?”
“……说了您也不晓得。”
“快说。”
我揪起格兰拜欧的头发,命令道。
那家伙皱了皱脸,无奈地叹息。
“是一个眼神凶恶的来福枪枪手……最近一直联络不上他,我还在为此伤脑筋呢。”
“……眼神凶恶的……来福枪枪手……?”
“我记得他的神器名字好像是卡尔•马利亚……真是装模作样。”
眼神凶恶的男人、来福枪枪手。
再加上卡尔•马利亚这个名字。我的脑中闪过几个片段。
在不归森林内,袭击堤亚的男人曾经这么说:
卡尔•马利亚
‘为、为什么……你的玛那量明明是零,居然还能使用魔法!而且还挡得下我的神器!’
‘算了。小鬼,我看你的血虽然没多浓,但好歹也是一只吸血鬼,把你宰了带去给主人,他应该也会满意。’
记忆不断闪现。
那家伙说‘主人会满意’。
一座创设目的是从吸血鬼血液提炼永生秘药的研究所。
研究发起人是鲁德•维尔菲姆。
换句话说,那家伙口中的“主人”──正是亲自命令来福枪手屠杀堤亚家人的元凶,也是黑鹰的创立者。
“……鲁德•维尔菲姆。”
我喃喃自语着。
就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爆炸声响,地下室顿时一阵天摇地动。
天花板洒落无数的粉尘,作为照明的蜡烛也掉落在地。
“……怎、怎么了?”
樱和堤亚焦急地四处张望。
周遭传出诡异的声响,地下室仍不断地震动。
我回头看向格兰拜欧问道:
“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说过,这里曾经是研究所。在你击败我的一瞬间,这座研究所就遭废弃了。”
“什么?”
“……意思是,没用的守卫、遭外人入侵的研究所,全都毫无用处了……呵呵……劝你们快点逃走比较好喔,这里马上就要崩塌了……等你们被活埋就晚了……还是你们想陪我一起下地狱?嘻嘻……这座地下室连接着我体内的玛那,我的玛那一旦衰弱,整座地下室便会跟着塌陷。”
格兰拜欧耸了耸肩,缺乏表情的脸露出一抹冷笑,他轻轻地舔过沾染鲜血的指尖。
魔法可以用来连接物体。以磁铁的原理来使用玛那,就可以连接两样物体。活用这项技术的话,甚至能建造出房屋。
但是,这魔法有一个致命缺陷,所以通常不会用于建筑工程上。
当施术者死亡,建筑物就会随之瓦解。施术者一旦消亡,支撑物体的玛那便会跟着消散。
远处传出阵阵爆炸声,地下室持续地震荡着。
这座地下设施恐怕就是以魔法建设而成。考量到眼下的状况,格兰拜欧所言不虚。
我原本打算亲手斩下他的脑袋,但是只要这家伙一死,地下室也会跟着崩塌。
我拥有玛那的守护,即便地底完全崩毁,也伤不了我一根寒毛。
然而堤亚、樱和樱的父亲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格兰拜欧亦同。
……我还有无数的问题想问这家伙。但是再不快点逃离此处,我们就大难临头了。
我不禁咂舌,转过头去。
“……堤亚、樱,我们得赶快离开才行……樱?”
樱低着头,缓缓走过来。
接着,她来到浑身瘫软、倚在墙边的格兰拜欧面前,表情坚定地与他面对面。活泼的少女与神情冷漠的男子彼此对视着。
格兰拜欧察觉樱走来,扬起嘴角一笑。
“哎呀,这不是被我下了诅咒的小姑娘吗?……怎么样?被诅咒的滋味如何?”
他开口挑衅道。下一个瞬间,樱就弯下了腰,高高举起右手。
“这表情真不错……这股强烈的恨意、绝不原谅我的愤怒之情……啊啊,这憎恶的感觉……呵呵……”
然而樱内心似乎闪过什么念头,她转而露出哀伤的神情,然后缓缓地放下拳头。
“……?”
格兰拜欧既诧异又疑惑。
樱慢慢地跪在他跟前,直盯着那双空虚的眼瞳,轻声呢喃。
“……真可怜。”
樱露出仁慈的神情,朝格兰拜欧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深受侮辱,双眼焦躁地怒瞪女孩。
“说我可怜……?可怜的是你。亲生父母被杀,假父亲又遭受毒打,熟悉的城镇还陷入火海。”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也很可怜……假如要为至今的人生打分数,我绝对是负分。”
格兰拜欧满意地笑了笑,樱随即回以微笑道:
“但是──我的人生……我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不会就此结束……我原本想打你一顿,但突然觉得你好可怜。”
樱拍了拍膝盖,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
格兰拜欧瞪大双眼,接着脑中似乎掠过了某种念头,他伸舌舔了舔嘴唇。
“……我在拷打你那假父亲的时候,可是给他最极限的疼痛,又尽量不让他失去意识。我用铁锤把钉子敲进他的背部时,那反应最有趣了。他痛得直翻白眼、惨叫连连。”
“……!”
“一根一根扭断手指和脚趾头时也很有看头。他原本还能装腔作势,但我每扭弯他一个关节,他就愈发安静……”
眼前的人不断地出言挑衅,樱只能神情痛苦地怒视着对方。格兰拜欧见到樱的怒容,更是满足地拍手叫好。
“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就是这表情!像是在看蝼蚁一样,充满敌意的眼神……真不错,令我兴奋起来了……再瞪狠一点!再露出鄙夷的神情,来!再来!你就是我的玩具,再舞得精彩一点!”
樱神情扭曲,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焦躁之意。格兰拜欧拍手叫好,好不愉悦。
男子仰头瞧着樱,高声大笑。樱回望着他,不甘心地握紧双拳。
“你想打我吗?刚才还一副高高在上、从容不迫的姿态,终究只是──”
“──神经病,别让别人的女儿陪你玩那种变态游戏。”
雷夫从后方缓缓走来。他醒了?
雷夫的语气不只包含纯粹的愤怒,更多的是父亲想要守护女儿的高洁情操。
“爸爸!”
“让你操心了。”
父亲轻柔地抱紧樱,疼惜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以温情化解愤慨的情绪漩涡。
格兰拜欧的疯狂在脸上显露无遗,他低吼道:
“……哎呀,你竟然醒了。难得有机会和你美丽又纯洁的女儿促膝长谈呢……呵呵……!”
樱不顾那家伙的喊叫,看向父亲。
“爸爸……你没事了?”
“是啊。杰洛的治愈术真厉害,我现在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身体简直好得不得了。”
樱一看到父亲满面笑容的模样,喉头便顿时一紧。她沉默了片刻,眼泪随即溃堤似地夺眶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
樱窝在父亲怀中,泪流不止。
父亲温柔地紧拥女儿,彷佛在告诉她,自己会永远待在她的身边。
格兰拜欧不断地咒骂,试图妨碍温馨的父女相会。
这个男人走到生命的尽头,仍然只会伤害他人。但是樱和雷夫毫不理会男人显而易见的挑衅,看都不看他一眼。
重逢的喜悦盈满两人的心灵,恶棍的玩笑话无法见缝插针。
格兰拜欧一再重复污言秽语,两人仍然视而不见。到最后,觉得无趣至极的格兰拜欧放弃了辱骂,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掌。
†
“好了……堤亚、樱、老爹……我们快走。”
地下室伴随着低沉的噪音,仍然在不间断地晃动。
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就在刚才这座研究所似乎已经遭到废弃了。
再待下去我们只会惨遭活埋,必须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回到地面。
我正要走出拷问室,忽然想起有件事忘记说。我回头看向墙边的格兰拜欧。
“……我忘了告诉你。你打算烧毁樱的城镇的计画,早就已经被我阻止了。”
原本无力地垂着头的狐脸男抬头望向震动不止的天花板,带着一丝愉快的情绪笑道:
“您喜欢鞭尸?真是好兴致……呵呵……”
“……我只是趁你变成尸体之前讲清楚罢了,免得你下地狱之后四处炫耀。”
樱从对面房间不断呼喊,要我快点离开。
堤亚和雷夫忧心地窥看屋内。
三人已经走到另一头的房间。
拷问室内只剩下我和格兰拜欧。
格兰拜欧直直地凝视我的双眼,扬起嘴角,一如往常地嘻笑着。
“成了吸血鬼的零之大贤者大人亲手杀死我,就已经值得我拿去炫耀一番了……呵呵……”
“……是吗?那就永别了。”
其他人正从对面房间朝我招手。我背对格兰拜欧,正要走向三人时──
身后传来一道异样的嗓音。
“……──黑鹰尚未死去……现在只是装作奄奄一息。街头巷尾谣传黑鹰已经濒临瓦解,但这只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格兰拜欧。
“将您赶出王宫的那群人,或许就是……呵呵……嘻嘻……”
男人手脚瘫软,无力地倚在墙角。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黑鹰只是假装死亡,仍然生存在某一角。
赶走我的一伙人……
我的脑中悄然浮现吉尔伯德的脸孔。
──难不成,那家伙也隶属于黑鹰?
“……吉尔伯德也是你们的同伙?”
“吉尔伯德?不认识……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守卫。”
“……永别了。”
我啧了一声,勉强压抑上前补一刀的冲动,正要前往樱一行人身边之际──
“──我有预感……您近期就会与维尔菲姆大人交手──不,您可能已经和他交手过了……呵呵呵呵!”
他彷佛挤出肚子里最后一口气息般高声喊道,声音响彻阴暗的拷问室。
“杰洛……快点过来!”
“大哥!”
“杰洛,糟糕了,地震愈来愈严重了……!”
三人在另一头拚命地呼唤着我,汗水从额上滴落而下。
再待下去就危险了。
“马上来!”
我不再回头,也不再向格兰拜欧道别,直接穿过铁门,奔出拷问室。
我们四人在地底下快步奔跑。
地下通道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不断回响。
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震动愈来愈大。
周遭用来照明的蜡烛已经掉落在地,视野愈发狭窄。
方才还能望见前方一整段通道,现在却只能勉强看清在前方几公尺处奔跑着的堤亚。
堤亚说过自己是半吸血鬼,所以夜间视力比人类清晰数十倍。
即便身处黑暗,在她眼中也明亮如白昼,能够清楚地看见四周景物。
所以现在暂时由堤亚引路。
拥有四分之一吸血鬼血统的我,当然也可以在前方带头。
但如今已到了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能愈快离开愈好。而且我若是走在前方的话,就会看不见大家的身影。
地底还在震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因此保持现在的队形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在后方顾及其他三人。
堤亚跑在前方,樱和老爹在中间,我则负责殿后。万一发生任何异状,我就能马上应变。
“……快到出口了!”
堤亚大喊一声。前方走到底,似乎就是通往出口的楼梯。
樱和樱的父亲大声欢呼,随即一口气加速。地下室仍然不停地摇晃着,晃动的幅度只增不减,我们四人卖力地奔跑着,脚步声也更加大声。
我带着堤亚和樱进到这座地下室之后究竟过了多久?
我们三人一同走下阶梯,在一间宽敞的房间内解决掉二十人以上的敌人,最后还从拷问室救出雷夫。
这期间应该只有区区几小时而已,但感觉像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能是发生太多状况,导致几乎麻痹了我对时间流逝的感觉。
这几个小时的遭遇实在过于密集。
……今天真是累翻了。回旅店之后,一定要立刻倒上床,大睡一场。
外头的天色应该和刚下来的时候一样漆黑。
我们四人拚尽全力奔向出口,终点已近在眼前。
看见了,楼梯就在数公尺前。爬上那段楼梯之后,这漫长的一夜就可以落幕了。
四人放松神情。
继续加快脚步。
然而──命运的女神此时却不站在我们这一方。
“……!”
冰冷的石造天花板出现细小的裂痕。
紧接着在转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裂口,承受不住的天花板自我们头顶上方袭来。
终点近在眼前,天花板却塌了下来。
无数的瓦砾彷佛雪崩一般从天而降。
跑在前方的三人纷纷停下脚步。堤亚茫然地凝望着突然发难的天花板。
樱神情一沉。雷夫则将樱护在怀里,不让瓦砾伤到她一丝一毫。
……今天真是直到最后都高潮迭起啊。
我这个人或许格外倒楣吧。
不过,既然如此。
倘若命运想耍弄我到最后一刻。
我只要尽我所能地对抗这糟糕透顶的命运就好了。
“──堤亚、樱、老爹,放心吧。”
我咬牙瞪向挑高的天花板,碎裂的瓦砾来势汹汹,即将全数落到我们头顶上。
……既然如此,干脆一举烧光这堆碎石。
我的伙伴──雷瓦丁今天第一次被我召唤,出现在我的右手上。
剑尖点燃地狱的业火。我直直地高举手中的剑,毁灭之剑随着残影指向天际。
烈焰引燃瓦砾,将所有碎块燃烧殆尽,不留一粒粉尘。
瓦砾堆刹那间灰飞烟灭,即将崩落下来的天花板残骸顿时从视野中消失。
雷瓦丁的炽焰等同于地狱烈火,能够烧尽万物。一般物体燃烧以后会留下灰烬,但是这柄剑的火焰所到之处,皆不留一丝尘埃。剑身缠绕着不动之火,将一切归零──这就是这柄信念之剑的能力。
三人望着眼前宛若魔术的景象,愣愣地干笑着。
“……崩塌的天花板……瞬间就……”
堤亚的双眸瞪得圆滚滚的。
天花板化作空荡荡的洞口,一片灿烂夜空映入众人的眼帘。
现在果然还是晚上。漆黑天际闪烁着数以千计的星光。
散发着金色光辉的明月窥看着我们。
摇晃仍不止歇,还不能掉以轻心。
“……好了,大家快点回到地面。接下来要坍塌的可能就是地板了。”
“杰洛,你真厉害……到底是什么来头?”
“……谢谢你……零之大贤者大人。”
樱低声呢喃道。
“什么?”雷夫不禁反问。
樱没有回应,直接奔上楼梯。
我也假装没有听见樱所说的话,跟在父女后头,一直线地冲向出口。
“……终于逃出来了!”
跑在前方的堤亚先我们一步抵达,大大地张开双手,开心地呐喊。
“太好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樱和樱的父亲会心一笑,两人双手举向满天星辰,眼睛因高兴而眯起,全身上下都传递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并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彼此。
“……看来是结束了……”
久违的地面,以及森林里透彻、清新的空气。
我深吸一口气,肺部顿时充满森林的芬芳气息,实在令人身心舒畅。
樱与雷夫在洒落星光的夜空之下,尽情品尝幸存的欢喜滋味。
两人泪眼汪汪地凝视彼此。
“……樱,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全是杰洛的功劳。爸爸得向杰洛道谢才对。”
“……也是,你说得对……我还没好好地感谢杰洛……”
雷夫害臊地抓了抓后脑勺,快步走了过来。
他来到我面前,挑起单眉,红着眼眶,脸上却洋溢笑意。
“……杰洛,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还有堤亚……我傻到自己横冲直撞,你们却跑来救这样的我。我看到你们来到地下室时,吓得心跳差点停止了。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别、别这么说……我没有做什么……都是大哥出力……”
堤亚见老爹低头道谢,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在胸前挥动着双手,一脸手足无措。
我见到女孩露出这副可爱的模样,不由得轻抚她的头。堤亚则是紧闭双眼,微微倚靠着我。
“别谦虚……堤亚也很努力喔。”
“唔嗯……是这样吗……?”
“嗯,当然。”
“就是说呀,最后要不是堤亚带路,我们现在已经被生生地活埋了!”
樱也蹦蹦地跳着,伸手摸了摸堤亚的头。
我站在右边,樱则在左边。堤亚的头发被我们揉得乱七八糟,她有些困扰似地笑了笑,但仍然得意地挺起胸膛。
“……总之,谢谢你们来救我,杰洛、堤亚……还有樱。”
父亲含泪说道。
我见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幸好我帮助他们,也幸好他们得救了。我希望眼前的人、这对父女能够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之下,我的内心彷佛被填满般,十分充实。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罢了……我很庆幸老爹你能平安无事。”
我这么一说后,老爹的脸便皱成了一团。他再也按捺不住,微微低下头来,双手掩面。
“……谢谢你……杰洛……我以往做了太多坏事……原以为是自己活该……是上天在警告我……自己根本没有权利获得幸福……”
他不禁蹲下身,发出颤抖的呜咽声。樱紧紧地从背后拥住父亲蜷缩的身躯。
“没有那回事……如果爸爸没有权利过得幸福,谁又有这个权利呢?”
“……对不起……樱……你的爸爸实在太窝囊了……”
雷夫蹲低的身下,降下点点雨滴。
有哪一个女儿会像樱一样,愿意为糟糕的父亲拚上性命。
又有谁会像她一样,向我畅谈对父亲的爱?
老爹作为一个父亲,一点也不窝囊。当我正想这么鼓励他时,樱已经先我一步开口了。
“才没有……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对我来说爸爸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能成为你的女儿,比任何人都还要幸运……我是说真的。”
“……嗯……嗯……”
雨势逐渐增强。雷夫皱着脸不住地抽泣,但他的表情却显得既自豪又满足。
连接着两人的东西肯定宛如奇迹一般,比血缘更加坚固。
而正因为那东西并非真正的血缘,反而更加地美妙。
他们的羁绊坚定又牢固,出乎神明的意料之外,光彩可比这片灿烂星空。
……我也该退场了。
不知何时,堤亚也眼眶泛泪。
这孩子真善良啊。
少女抿紧双唇,强忍着泪水。我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堤亚泪眼朦胧地仰望着我。
“……我和大哥……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像他们一样?”
女孩凝望着眼前的两人,满怀在心的期待与担忧,使得红色的双眸隐隐地摇曳着。
我不禁为之语塞。
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疼惜地抚摸堤亚柔美的发丝。
“你已经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了。”
“……杰洛大人也是,是我最重要的兄长。”
我和堤亚注视着彼此。
我们的情谊现在仅止于言语,还无法媲美这片星空。
但是总有一天……
当我们衷心地祈祷着那一刻的来临时,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命中注定吧,一道流星闪耀着光芒划过天际,在我们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回旅店了。研究所崩塌之后,可能会让这附近地盘松动,不宜久留。有话等到回旅店之后再说也不迟。”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
老爹弯起哭肿的眼,绽开笑容。
樱也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她羞涩地整理了一下浏海后,双眼游移不定地走到我身旁。
樱稍微凑向我耳边,用谁也听不见的音量,轻声呢喃:
“……呐,杰洛……”
“嗯?”
“……呃……就是……”
“怎么了?”
“……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回旅店之后……你可以来阳台一趟吗?”
滚烫的气息轻轻地拂过我的耳际,感觉有些搔痒。
少女双颊泛红,怯生生地往上瞧,正好与我对上了眼。樱稍微低下头,模样有些忸忸怩怩。
看到她面红耳赤的样子,我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多不胜数的星儿在夜空闪烁。这是个特别的夜晚,满天星斗柔和地照亮一片漆黑,星辰彷若伸手可得。
我淡淡苦笑,这一夜似乎还会持续一阵子。
这一晚,星光驱散了黑暗。
我们四人朝着旅店的方向前进。
刚来到这座树林时,感觉十分诡异。现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里草木茂盛、自然景致丰富,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踩踏落叶时发出的声响,从远处传来的野兽嚎叫声,如今听起来也莫名地令人舒畅。
堤亚似乎也有同感。初来之时明明很害怕,现在却摇头摆脑着,笑容满面地打节拍。
樱走在我身边,从刚才开始就红着脸,不敢抬头,似乎很紧张。
堤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明所以地频频瞧着樱。
我们漫步在宁静的森林之中,不发一语,心头却十分踏实。
我们一行人启程后,就这样走了五分钟左右。
堤亚忽然间停下脚步。
樱和雷夫没有察觉,仍继续向前走。
堤亚望着树林深处,小口微张,像是见到意料之外的人物。
“……堤亚?”
我一时疑惑,顺着止步不前的女孩的视线看去。树林深处,一处洒满月光的草丛中──
那是……人?
那人为何会在这深夜,出现在人迹罕见的森林里?
我仔细凝视着那里,轮廓渐渐地浮现出来。
那人背对着我们,银发飞扬着……不,那发丝和堤亚相同,也是银白色的。
人影摇曳着近似白色的银白头发,逃向黑暗之中,随即消失。
我没有看得很清楚,但那似乎是一名年纪与堤亚相仿的……女孩?
“……”
堤亚仍痴痴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森林深处。她目光微微低垂,彷佛正在翻找记忆,喃喃碎念着:
“……那是……不……怎么可能……那女孩……”
堤亚手轻掩着唇,吞了口唾沫。
“……你认识她?”
被我至么一问,她的肩头旋即向上一颤,彷佛现在才意识到我的存在。
“啊……不……那是……”
堤亚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吞吞吐吐地说着。
“怎么了?”
“那人的背影……很像我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是……但我觉得应该是误认……假如真是那女孩,她应该会主动向我搭话才对……”
堤亚沉默了良久。
“喂,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樱这时才注意到我们没跟上,从五公尺外回头望着我们,一脸不解。
温和的月光映照着淡褐色的眼瞳。少女纯净的双眸中,浮现淡淡的不安。
“呃、没有……没事!”
堤亚笑着朝樱挥了挥手回应道。
樱露出狐疑的神情,但看来还是接受了堤亚这番说辞。
“……堤亚,这样没关系吗?你在意的话,我们可以现在追上去……”
我提议道。堤亚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没关系。一定是我看错了。”
“是吗……”
“可不能因为我的误会,搞砸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完美大结局。大哥,我们快走吧!”
堤亚轻柔地握住我的手。皮肤随之传来女孩的体温。
老爹与樱都获得了幸福。这篇故事即将迎来圆满的快乐结局。
的确不该在此时不识趣地泼冷水……这样真的好吗?
樱再次哼起小曲往前迈步,不时在意地看向我们。
樱的父亲则是一边打着节拍,一边轻晃着脑袋。少女清新的歌声乘风而去,究竟会传向何处呢?
优美柔和的月光照耀整座森林,一对幸福的父女正漫步在其中。
†
“终于到家了!”
在那之后,我们又走了三十分钟左右,终于回到顿内次克镇上。
樱率先开口,一把拉开旅店大门,大大地敞开双手。
然后直接扑向沙发。
雷夫紧随在后。父女俩像小孩一样在沙发上打闹,我和堤亚见状,不由得露出微微的苦笑,随后离开了一楼的接待兼等候室。明明只过了几个小时,却令人感到非常的怀念。
“……我们终于回来了。”
“对啊……”
看着这幅和平的景象,方才惊心动魄的时刻彷佛梦境一般。
‘……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回旅店之后……你可以来阳台一趟吗?’
那么,接下来只剩下完成与樱的约定。
“樱。”
我轻声呼唤少女,以眼神向她示意。
平常不畏他人目光的女孩察觉到我的意思,突然变得羞涩起来。
樱微微地点头,低着头朝我走来。
她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道。
“……那个……就是……可不可以等到堤亚和爸爸都睡了之后……再说呢……?”
少女那饱满的胸部触碰到了我的手臂。她因为紧张,隐隐颤抖着,火热的气息轻搔着我的鼻腔。
我无奈一笑,瞧着女孩的双眸。清澈的淡褐色眼瞳中只倒映着我的身影,缓缓地荡开一波涟漪。
“……可以。”
“……谢谢你。”
少女纤细的指尖轻轻地覆上我的手掌。
蜡烛的橙色火光柔和地照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