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洛、堤亚,我们真的受到你们太多照顾了。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清晨,鸡鸣过后又经过了些许时间。
我们告别顿内次克镇,准备踏上拜访前任圣女伊莉丝之旅。
樱和雷夫一路送行,直到城镇的前方。
父亲露出感慨万千的神情,伸出了右手。
我默默地回握住那宽大的手掌后,雷夫便扬起了亲切的笑脸,大声道别:“要保重啊!”
“好,老爹也是,多多保重。”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欢迎你们随时回来镇上喔!”
“再见,堤亚、杰洛。你们还要再来见我喔。”
樱的态度一如往常,开朗地笑着,只是双眸深处夹杂了几分寂寞。
这肯定是她的体贴吧。
希望最后带着笑容送走我们,让我放心。
所以我──
“好,我一定会再来。”
我展开笑容,朝樱伸出右手。
少女一时吓得扬起眉毛。
随后又满足地微微一笑,双手裹住我的手掌,如同紧握着宝物般。
我们就这样互相凝望着彼此半晌,樱彷佛忆起了昨晚的事,脸蛋瞬间通红,并放开了双手。她似乎急着找藉口,慌忙地面向堤亚。
“呃……堤亚也保重!”
“奇怪,樱怎么了……?脸很红呢……是不是感冒了呀……?”
堤亚稍微露出调皮的神情,小声地说道。
“什、什么!?樱,你真的感冒了吗!?”
“呃,堤亚、爸爸,没、没这回事啦!我超健康的!状态好得不得了啦!”
“状态很好……碰上什么好事了吗?”
“好了好了,堤亚也跟我握个手吧!”
樱的举止极为刻意,像是在岔开话题。
堤亚狐疑地盯着樱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抛开内心冒出的一丝不愉快般,笑着回握樱的手。
“再会了,樱……还有老爹。”
“嗯,再见啰。”
“好,想来随时来啊!”
“啊……对了,樱……”
临别之际,堤亚缓步走向樱,并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话。
樱不知听见了什么,忽然满脸通红,双手挥个不停。
堤亚则是莫名地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于是,我们就这样告别了顿内次克和樱,走在草原上。
樱始终红着脸,和老爹一同用力地挥舞双手,直到再也看不清我们的背影。
“堤亚,你最后和樱说了什么?”
“秘密……”
“……?”
“话说回来,杰洛大人,您接下来要拜访的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沿着阳光普照的草原,往东方前进。堤亚在路上忽然这么问道。
对了,我还没告诉过她。
“你知不知道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
“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
“没错,难道堤亚不知道吗?”
“伊莉丝……伊莉丝……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堤亚伸手抵着小巧的下巴,思索着。
缝着荷叶边的藏青色裙摆随风飘逸。
“对了……这名字和前任圣女大人一模一样呢……嗯……会是谁呢……”
尽管答案已经脱口而出,年幼的少女仍然继续思考着。
她可能作梦也没料到,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去见那位圣女。
圣威尔菲斯教会是艾梅利亚唯一的宗教组织,也是国教。而圣女就是教会的领袖。
国王若是政治权力的顶点,圣女便代表宗教权威的最高峰。
在艾梅利亚,圣女是与大贤者并列的存在,其职权足以媲美国王。
按照传统,只有二十岁以下的女性,并且可使用高等级鉴定魔法识破他人的本质,才能够获选圣女。
前任圣女伊莉丝拥有高超的鉴定魔法天赋,其能力不但被冠上《心眼》之名,本人更是被誉为第一任圣女威尔菲斯再世。
再加上她外貌出众,美如精灵,人气甚至一时凌驾于国王之上。然而,伊莉丝因为某件事突然辞去圣女一职,至今仍下落不明。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伊莉丝的住处,那是因为我和她之间关系有些复杂,她辞去圣女职责时,只将隐居处告诉了我一个人。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
她今年应该满十九岁了,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嗯唔……伊莉丝……伊莉丝……除了圣女大人之外,还有人叫这个名字吗……?”
堤亚还在一旁苦思着,口中念念有词。
她那副模样有点逗趣。见状,笑意不禁涌上我的心头。
“堤亚。”
“杰洛大人,怎么了吗?”
“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去见那位前任圣女。”
“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去拜访前任圣女,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
“什么?呃……是某个很像伊莉丝大人的人吗?”
“是本人。”
“本人……?”堤亚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去见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她不但是前任圣女,还是一位双眼异色的淑女。”
堤亚听到我如此详细的解释,才终于恍然大悟,惊讶之情逐渐占据整张脸蛋。
她可能有些惊慌。
平时文静内向的堤亚,这时难得大声地喊道:
“……咦!?这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真、真的是伊莉丝大人本人吗!?”
“没错,就是她本人。”
“我们现在要去拜访那位伊莉丝大人!?”
“对,我们要去见她。”
“您、您认识她!?”
“……毕竟我担任大贤者也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伊莉丝和我也多少有些关系。”
“真、真不愧是零之大贤者……”
堤亚凝视着我,对我投以尊敬的目光。
我苦笑了一下,无奈地回望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
堤亚接着又忽然露出担忧的神色。
“……怎么办……万一我不小心冒犯伊莉丝大人……”
“若是堤亚你的话,肯定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而且伊莉丝对女孩子比较温柔,不用担心这么多。”
“……呜呜……感觉好不安……”
女孩低垂着头。我轻轻地抚摸那头亮丽的秀发。
堤亚向上看着我,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只能回以苦笑。
“嗯?话说回来,堤亚,我们在摊贩买的那条坠饰,你放到哪里了?”
我无意间想到这件事,开口询问道。堤亚欣喜地轻抚胸口口袋。
“……这是大哥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我收在这里,想好好地保存。”
女孩温柔地微笑着,手放在胸口上,彷佛那里放着什么至宝般。
我还疑惑怎么没看到那条项炼,原来堤亚放在了那种地方。
“你不戴上吗?”
“……因为这是大哥特地送给我的……总觉得戴着很可惜……”
堤亚的脸上静静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她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羞涩地对我笑道。
“原来你不打算戴着啊。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呢。”
我朝女孩微微一笑,这么说道。堤亚闻言,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草原正中央。
“……怎么了?”
女孩先是一瞬间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随后转过身。
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堤亚,脖子上挂着一条有着灰色坠饰的项炼──明明不久前还被好好地收在口袋里。
“……看、看起来如何?”
觉得戴着很可惜,所以不敢戴──
堤亚如今完全违反了自己方才说的话。灰色坠饰在女孩的脖子上闪闪发光。
女孩忸忸怩怩地抬眼瞧着我。
“……非常适合你喔。”
我苦笑着说道。堤亚旋即绽开笑容。
她的脸蛋洋溢着甜笑,朝我快步奔来。
那不黑不白、色泽混浊的灰色坠饰反射太阳的光线,宛如宝石般,在堤亚的颈子上闪烁着璀灿动人的光芒。
接下来,我们首先得从这里翻过一座山,抵达交通都市劳拉。
劳拉是艾梅利亚的交通中心地带,到处都人来人往。我打算在那里租一辆马车,前去伊莉丝的所在地。
我带着堤亚,再加上山中障碍物较多,与其凝聚玛那赶路,不如使用马车前往,安全性会比较高。顿内次克是一个乡下小镇,因此在那里找不到交通用的马车。
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
在过去的艾梅利亚,曾经发生一起贪污事件,犯人是大贵族尤贝格•鲁西菲尔。
简而言之,其罪状是收受黑鹰上缴的高额贿赂。这起事件在王宫引发严重问题,因此随后马上展开了调查。
我当时为了尽快搜集贪污证据,只身一人潜入他的宅邸。
宅邸的地下室,有一处无人能开启的房间,外头上了数个大锁。
我使劲撬开了房门之后,偶然在里头发现成堆的尸体。
奴隶惨遭虐杀。
唯一的幸存者抱膝蜷缩着,蹲坐在房内。
……那是一名可怜的无名少女。
在那之后,时光飞逝,一眨眼十年便过去了。
我收留了那名眼神了无生气的女孩──她正是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
双眼异色的前任圣女。
她基于某些原因辞去圣女的职位,现在应该在深山中经营孤儿院。
伊莉丝可能以为我死了。我突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话,不知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哭?是笑?还是狠很地痛骂我一顿?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不欢而散……这次她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或许她会出乎意料之外地──痛哭着迎接我也说不定。
……不对,不可能。
她总是浑身带刺。
这次肯定也会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吧。
“噢……你还活着啊。”──像这个样子。
不过,她若真是如此,我反而会比较舒坦。
为了证明齐格飞的清白。
为了证实我还活在这世上。
我需要借助伊莉丝的力量。
鲁德•维尔菲姆正在研究永生。
而且,一再经历内部分裂、本该逐渐弱化的黑鹰──尽管格兰拜欧的话不可尽信──但那组织确实还苟延残喘着。
再者,假如吉尔伯德的确与黑鹰勾结,那么一切就更好办了。
我就趁此机会,一举揭穿长年盘据着王宫的阴影。
……那家伙的话是真是假,再过不久就会揭晓。
吉尔伯德,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
我睁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眼,回顾起那令人怀念的过往。
我回想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我正身处于地狱之中。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
心上裂开了一个空洞,刺骨的寒风一再从那道开口穿过。我在与他相遇之前,日日夜夜地过着这样的日子。
‘──你完全不笑呢。我为你取个名字,好歹笑一笑吧。以后你就叫做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如何?’
他教导我一切。
以温柔填补我心中的空洞。
从地狱中拯救了我。
“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已经备好午餐了。飮料喝红茶可以吗?”
这里是城堡,而我是被囚禁于此的公主。
“跟她说话也是白搭。她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是那副模样。她好歹是前任圣女,我们才这么慎重地招待她,结果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哦?明明还特地为她准备了一间上等的房间呢。她被掳到这里,受到的打击有这么大?”
“不,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是那副德性。当初这边还带了高强的魔法师一同前往,以免她抵抗,结果她根本就像空壳一样,害得大家白白准备了一场。”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找到她的时候,她无力地垂着头,待在自己建造的坟墓前。”
“她认识的人去世了吗?”
“墓碑上好像写着‘齐格飞’。”
“……这么说来,谣传是他养大了圣女大人,原来那是真的。不过养父成了卖国贼,也难怪她会如此垂头丧气。”
“……不对……他才不是卖国贼。”
两个男人听见我突然开口说话,吓得回过头来,一副看见了死而复生的人般。
“他还活着。他一定、一定、一定还活着。”
呐,齐克。
少了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无趣了。
我一个人面对这张大床、宽敞的房间、豪华的餐点,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齐克──
“救救我……你再来救我一次啊……”
泪水夺眶而出。两个男人怜悯地望着我。
没错,我是个可怜的女孩。
始终沉浸在过去的幻想中,无法接受现实。
藉由痴心妄想,试图填补空洞的心灵。
这样的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啊啊,我已经不明白了。
我又变回那时的自己。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我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我一直挂念在心。
为什么我没办法变得坦率?
为什么我无法干脆地告诉他,我喜欢他?
为什么……我说不出口?
我现在是个被囚禁的公主殿下。
一名痴痴地等着王子前来拯救、软弱无力的女子。
齐克。
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我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