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困。
明明已经睡了很久,但我──南户由贵还是感觉眼皮十分沉重。
……有点热。
因为三个人并肩挤在一张窄床上头的关系,让我感觉肌肤接触的部分有些冒汗。
「嗯……」
我努力让眼睛稍微睁开,便看见躺在我右边的少女面孔映入我的眼帘。
榊帆乃夏──她是两年前我在中学二年级时交到的朋友。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第一个能让我敞开心扉的人。
然而在我们才刚变成好友的时候,她便转学与我分开……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遇到世界毁灭这种事,我原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是在大约两个礼拜前,与帆乃夏重逢。
当我正靠着父亲留给我的「魔术」勉强过日子的时候,帆乃夏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清楚这究竟是奇迹,还是「那个人」──帆乃夏的姐姐,春香小姐刻意安排的结果。
我脑中闪过直到前天为止,我在京都的遭遇。
我们从家里地下室的一面大镜子,通到了以京都为据点的魔术师住处。
我们在那里成为「钢之魔女」九条夜未的徒弟──一起努力解决了各种问题后,总算又回到了这栋屋子。
在京都与尸人的战斗中,我曾两次与春香小姐交谈。
第一次是透过山羊头尸人有过对话。第二次是我在破坏巨大尸人的核心时,在一个仿佛白日梦的世界里见到春香小姐。
在这当中让我知道了春香小姐对我父亲的执着……还有帆乃夏与我的重逢并非偶然。还有春香小姐不知为何对我抱有恨意。
虽然春香小姐的目的似乎是要利用帆乃夏将我带出我居住的地方,但无论春香小姐有什么意图,与帆乃夏再会这件事……依旧让我感到高兴。
而她现在就像这样,近在我眼前。
这是我每次从睡梦中清醒,都会让我不禁怀疑是否还在梦里的美好现实。
「帆乃夏……」
我用微弱到难以听见的声音轻唤她的名字。
我感觉帆乃夏的睫毛似乎有些微动静,可是她并没有睁开眼睛。
那是让我怎么看都不会厌倦,十分端整漂亮的容貌。那娇媚的嘴唇正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我的视线自然被她的嘴唇吸引。
『入睡前的亲吻。如果是亲密的好友,那很正常吧?』
我想起那个在京都的夜晚。帆乃夏当时就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用嘴唇轻触我的脸颊。
一想起这件事,我仿佛又感受到当时的感触,脸颊顿时发烫。
我想,应该就像帆乃夏说的那样,这只是好友间的互动,我不该想太多。
──可是她明明说很正常……但之后也没再那么做。
从我们回来之后,她就没有那样道晚安了。
亏我每次睡前都很紧张,结果帆乃夏什么都没做,倒头就睡。
我当然也没有特别期待,只是会有像是被耍着玩的感觉,让我感觉郁闷在持续累积。
──也是啦,毕竟现在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想到这里,我将意识转到睡在我左侧的第三个人身上。
可是,就算是这样,如果是很正常的行为,那不就没必要去在意是不是有人在看了吗?所以由此反推,有可能帆乃夏自己其实并不认为那很正常……
我感觉自己的思绪在不停打转。
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烦恼呢?
越想越气。
──如果换成是我来给帆乃夏一个「早安的亲吻」,帆乃夏会有什么反应?
想还以颜色的情绪让我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可是我只是稍微想像,脸颊就迅速发烫,我连忙甩了甩头,那种事我实在办不到。
「唉……」
我忍不住叹气。
就这样,我看着帆乃夏的睡脸发楞了一会,又再次产生睡意。
我望向帆乃夏身后的窗户,从窗帘缝隙中射入的阳光角度,让我知道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再怎样都是该起床的时间了。
虽说昨晚我们为了「师姐」的欢迎会熬夜,可是我们应该也已经睡掉大半天了。
这或许是因为在京都时太拼命的关系。
加上「师父」不在这里,所以就算我们赖床也不会挨骂。而且我们还拿了许多物资,应该可以有好一段时间不用出门。
既然这样,那我就干脆顺从自己的睡意吧。
正当我想到这里,我发觉自己左侧出现动静。
「这样实在不行!」
这拉开嗓门喊出的话语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羽衣?」
我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唤了她的名字。
我看到个头娇小的可爱女孩──这样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过她正确年龄,我想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的年纪吧。
可是羽衣年纪虽小,却是从一出生就从小接受魔术训练的「魔女前辈」,同时也是我与帆乃夏的师姐。
身为夜未小姐侄女的羽衣,从前天离开京都之后便与我们住在一起。
「起床了,由贵。这样下去我们会变成废人的。」
坐起身子的羽衣一跟我对上视线,便语气严肃地这么说道。
「可是……我还想再睡一下……」
我打了个哈欠后给出这个答复。
「再睡下去天就要黑了。我知道没有夜未骂人的生活是很轻松,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懒散成这样。」
羽衣在无奈叹气之后,用手捏住我的脸颊。
「这样会痛啦……」
我虽然出声抗议,但羽衣没有理会,而是扯着我的脸颊。
「别躺了,快起来。既然你们懒成这样,那身为师姐的我只好亲自来为你们改正作息了。」
羽衣表情坚定地这么说。
虽然羽衣的确是我们的师姐,但同时也是年纪比我们小上许多的女孩。被她这么说,我们确实是不能继续懒散下去。
「……我起来就是了。」
我抵抗睡意从床上起身,接着推了推还在呼呼大睡的帆乃夏。
「帆乃夏,该起床了。羽衣要生气啰。」
「唔……由贵?」
帆乃夏的眼皮先是微微抽动,接着微睁眼睛看着我。
「嗯,早安──帆乃夏。」
「……早安。」
帆乃夏虽然有些发楞,不过还是用微笑跟我问早。
就这样,我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开始在这个末日世界当中平凡无奇的「日常」──
2
起床时间变晚,也让我们一天的时间大幅缩短。
因为我们能行动的时间,基本上仅限于有阳光的时候。
晚上是尸人活性化的时间,所以不能外出,就算要在屋里活动也需要照明。
由于昨天是羽衣的欢迎会,所以才特别用手电筒玩扑克牌,吃甜点聊天,然而──我们不可能每天都那么奢侈。
「呼啊……吃过早餐之后感觉又困了。」
吃过晚了很久的早餐后,帆乃夏便整个人瘫在客厅沙发上打起哈欠。
「是啊……有正常的早餐能吃,现在肚子饱饱的……感觉很容易发呆呢。」
我将手放在肚子上附和道。
在去京都之前,我们的早餐通常是用几块饼干搭饮料解决。可是今天有白饭、味噌汤,还有香肠。由于我可以用魔术煮开水,所以夜未小姐给了我很多能用开水加热的微波食品。
为了顾及营养均衡,我们也没忘记喝果菜汁。夜未小姐把礼盒装的果菜汁交给我们时也再三提醒我们要每天喝。我想她一定很关心羽衣的健康。
「你们两个别躺了!禁止睡午觉。在外面有太阳的时候,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饭后努力把果菜汁喝完的羽衣一看到我们靠在沙发上的模样,立刻竖起眉毛这么喊道。
「……有吗?」
帆乃夏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睛装傻。
「拜托,你们该不会忘了吧?昨天不是说好要一起调查夜未给我们的那些资料吗?」
「啊~……好像有说过,又好像没说过。」
见帆乃夏用暧昧的态度回应,羽衣立刻把脸贴到帆乃夏面前。
「有说!别再打混了!我们必须找出世界上到处都是尸人的原因,还有该怎么解决的方法。至少我是为了『拯救世界』才离开京都到这里来的。」
被年纪远比自己小的师姐厉声教训,让帆乃夏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之后无奈叹气。
「──我知道啦。好吧,再继续偷懒下去,也确实挺逊的。」
帆乃夏这么说完,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虽然帆乃夏应该还不是很想开始,但依旧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我多少知道帆乃夏为何会对翻阅资料这件事如此消极。
我想帆乃夏肯定是对关于姐姐的事……对于春香小姐所发生的事,还没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
我两次与春香小姐接触的事,我也都有让帆乃夏知道。
帆乃夏也理解世界会变成现在这样,理由很有可能跟春香小姐有关。不对,她只是……想让我觉得她能理解。
对帆乃夏来说,春香小姐肯定是她最重要的人。
那样的人被说是坏人,通常都无法接受,甚至会激动反驳。
可是帆乃夏没有否定我的话语,耐心听完我的叙述。
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我认为帆乃夏很厉害,但她肯定是在勉强自己。
就算害怕调查资料会找到更多有关春香小姐的情报,她还是愿意鼓起勇气前进。
──谢谢你,帆乃夏。
「嗯,那就来努力查资料吧。」
我在内心向帆乃夏道谢之后,便跟着她站了起来。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多给她一点支持。
我抱着这个想法握住帆乃夏的手,跟她一起前往摆放资料的地下室。
帆乃夏不知为何露出有些害臊的笑容,然后也回握住我的手。
3
我们来到位在走廊边的置物空间,打开地板上的暗门后,便看见通往地下的阶梯。
底下是我以前住在这里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的秘密空间。
这里摆放了一些盖着白布的家具,在最里面的墙边设置着一面老旧的镜子。
「……看来已经没法从这里到京都去了。」
羽衣将手放在镜面上,有些伤心地这么说。
没错──我跟帆乃夏就是穿过这面镜子前往京都,最后带着羽衣一起回来。
这面镜子似乎能随着一旁壁钟的指针通往许多地方,可是能有效连通的,只有通往京都的路。而现在就连那条路也被关闭了。
「嗯……如果夜未小姐不从那里打开『回廊』,我想我们怎么做都没办法再重新连通。不过我们有让这里的时间维持在通往京都的位置,让夜未小姐在有需要的时候能立刻过来。」
我将手放在羽衣的肩膀上这么说。
「为了确保彼此的安全,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如果一直开着,难保会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帆乃夏说完这些话,便用手轻拍了一下堆放在镜子旁边的纸箱。
「不过──如果我们能从这些线索当中找到对付尸人的方法……之后再走普通路线到京都去就好了。」
帆乃夏用轻松的语气给羽衣打气。那些纸箱里全都是我们从京都带回来的东西。虽然有大半是食物跟生活物资,不过里头也包含从九条家宅邸当中带回来的资料。
「……嗯。不能只是如果,我们一定要找到办法。」
羽衣像是要甩开感伤般摇了摇头,接着便拿起放在行李堆上的一大叠资料。
「这些应该是我们离开时,夜未交给你们的东西吧?」
「嗯,那好像是我父亲过去承接工作的记录,还有夜未小姐将自己调查过的资料汇整而成的档案。」
我点了点头,羽衣便打开资料夹,啪啦啪啦地快速翻阅起来。
「感觉好像有很多很艰深的资料……由贵,你看得懂吗?」
羽衣皱着眉头将手里的资料拿给我看。
资料里有我看不太懂的图形跟算式,加上又是英文,让我根本看不懂究竟是什么样的资料。
「呃……我看看……」
就在我也同样感到困惑的时候,帆乃夏从旁边探头过来。
「嗯,这上面是……?这看起来像是跟人造卫星轨道有关的资料,可是……这会跟尸人有什么关系吗?」
帆乃夏感到不解地这么说。
「对喔,帆乃夏看得懂英文嘛。可是为什么会扯到人造卫星……?」
我在对帆乃夏感到佩服的同时,也对资料的内容产生疑问。
「虽然我也不知道理由,但如果帆乃夏能看懂,那份资料就先交给帆乃夏处理吧。由贵可以来帮我看其他东西吗?」
羽衣这么说完,把手中的档案交给帆乃夏之后,便打开另一个纸箱。纸箱里是一些纸张已经泛黄,看来经过了相当年月的记事本。
「收到。那我们就分头找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虽然我对自己父亲的工作相当好奇,不过想到之后也能问帆乃夏,所以我在调整过想法后,拿起纸箱最上头的一本手册。
「咦……?」
可是我不知为何没法把书页翻开。是因为纸张太老,黏在一起了吗?
「啊,由贵果然打不开。」
「这是什么意思?」
羽衣的话语让我不解地微倾脑袋。
「夜未在把这些资料交给我们时有说过,这些资料是九条家秘密中的秘密,所以上头施加了只有本家人才能翻阅的魔术。听说就连曾经脱离本家的夜未都没法打开。有资格翻阅这些资料的人,在世界上就只剩我一个了。」
只见羽衣从我手中接过记事本,在我面前轻松翻开书页。夜未小姐虽然从九条家的资料中发现我父亲跟春香小姐有往来的线索,可是机密性更高的情报似乎还藏在这些记事本中。
「好厉害──原来还有这种魔术。但如果是这样,我又该做什么……?」
当发现自己帮不上忙的我提出这个疑问时,羽衣尴尬地别开眼睛。
「……你来帮我看上头写了什么就够了。毕竟上头有一些很难的汉字我自己看不懂……」
羽衣似乎是顾虑到身为师姐的威严,说话越来越小声。
看到羽衣这种反应,让我脸颊难掩笑意。
「呵呵。」
「不要笑!」
我的反应让羽衣鼓着脸颊大声抗议。
「对不起,那我们就把拿得动的资料拿到上面去吧。」
由于昏暗的地下室不适合阅读,所以我便从纸箱里捧起一叠记事本,走上阶梯。
我们返回客厅后便开始翻阅资料。
帆乃夏把佩拉当成靠枕躺在地毯上,用放松的姿势阅读手里的档案。佩拉虽然是企鹅型的从魔,不过现在正处于休眠模式。
我跟羽衣则坐在沙发上,一一检视堆在桌上的记事本。
「这是记载魔术技法的东西。虽然我很有兴趣,不过那不是现在该看的东西。」
羽衣这么说完,便接着拿起另一本。
「呃──那我们具体该从什么样的内容着手呢?」
我不清楚该用什么标准判断什么是我们该找的资料,于是提出疑问。
「我想找有关魔术师始祖,还有跟恶魔交易的相关资料。夜未不是也说了吗?有可能是某人做了跟索斯盖特同规模的交易,才导致世界变成现在这样。」
「嗯……」
索斯盖特似乎是我们的祖先南户家在迁往日本之前的家名。
根据夜未小姐的说法,索斯盖特在获得魔术时,世界就曾面临毁灭。虽然我完全没法想像,也无法判断真假,可是──我也同样没法否定是「新魔术师诞生」导致这种状况的可能性。
听说已经近百年没有新的魔术师出现,就算要与会赋予魔术的恶魔等高阶存在联系,方法也已经失传,可是……我亲眼目睹了与这项情报有所矛盾的现实。
我在京都对付的巨大尸人──在我破坏巨大尸人核心的瞬间,我与春香小姐的意识短暂相连。
我想,春香小姐很可能就是用魔术在操控那个巨大尸人。
「啊,找到了!很可能就是这个!这是在超过百年以前的尸人事件记录,还有当时抓到的魔术师留下的供述书──啊……可是这些文章还是很难看懂,所以由贵你来帮我看。」
羽衣这么说完便坐到我腿上,催促我朗读她所打开的书页。
我感受着羽衣头上的发丝轻滑过脸颊的感触,从她身后看着记事本上的内容。
「这看起来确实是……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看得懂,但我会努力试试看。」
书中的内容不是用印刷,而是手写字。虽然不到古文那么艰深,但仍是很久以前的文体。汉字也跟现在用的汉字有些不同,也有一些连我都看不懂的部分。
虽然形式有点接近国语教科书里明治、大正时代的小说,但内容要比小说更艰涩难懂。
「我直接照念出来也很难听懂,所以我先看过文章的意思,再用意译的方式念出来吧。」
我这么说完,便让眼睛扫过文章。
「呃──首先,这篇文章好像是明治二十二年十月一日写的。上面还有要求严密保管跟禁止对外透露内容的警告。」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点了点头。
「这些我也看得懂。换成西历是一八八九年。」
「咦?你怎么知道?」
我吃惊的反应让羽衣微倾脑袋。
「咦?由贵不知道吗?在小学也会学到简单的世界历史,所以只要有学过把年号跟西历一起背的历史事件,不就能算出来吗?」
「……是、是没错啦。」
由于羽衣的解释十分合理,让我没法反驳。我其实也多少感觉得出来,羽衣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
虽然她也有符合年龄、让人感觉孩子气的一面,但平常的言行举止要远比同龄小孩成熟多了。
我想,包含魔术在内的各方面,她肯定都接受了相当严格的教育。
为了尽可能保住我身为年长者的颜面,我决定振作精神继续念下去。
001
「啊,这上面的内容不是原本,而是抄本。似乎是将在英国发生的事件记录翻译成日文。发生日是一八八三年十二月──在英国郊外的农村出现大量尸人……农村在进行隔离后,用魔术焚毁……死者约五百人,仅有一人幸存……」
我原本想说拉高声量,让在一旁翻阅档案的帆乃夏也能听见,可是念到后头,我的声音逐渐变小。
「……所以过去真的也曾发生过尸人出现的事件。」
虽然事件应该已经解决,可是「焚毁」这个字眼还是让人感觉相当残酷。
村庄或小镇被僵尸占据,这是在许多故事里会看到的「设定」。就算是一些在现实中留下的传说,通常也被认为是用来形容被流行病摧毁的小镇。
可是夜未小姐说过,里面可能有些「真正」的故事。
「嗯,这对魔术师来说算是常识。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具体的内容。我很想知道那唯一的幸存者是什么人。」
羽衣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惊讶,反倒是对文章内容感到好奇,催促我再念下去。
「嗯──幸存者是一名叫做史蒂芬•罗尔的男性……英国魔术师联盟推测他使用魔术,逃过了『焚毁』。在确认过他的血缘中没有魔术师之后,便审问他是否为『新诞生的魔术师』。结果史蒂芬表明自己曾与某种高阶存在进行交易──」
我感觉自己仿佛在阅读电影的概要。
尽管上头写的很可能是实际发生过的事,但却让人难有现实感。
「这……确实是机密文件。人类跟恶魔交易的详细内容几乎都失传了。很可能是基于罪恶感与心虚,才不愿让内容留到后世。所以这个人的供述相当宝贵。对我们来说肯定也是。」
羽衣语气略显激动地转头对我这么说。
「也对……那么,再来是──」
我紧张地翻到下一页。
「……上面写说,在一个由土着信仰衍生的新兴宗教内,身为虔诚信徒的史蒂芬在礼拜时听到『神的声音』。他供述自己是遵从启示,举行开启『门扉』的仪式,并献上一名女性友人的灵魂。似乎是那个神降临到失去灵魂的女性躯体上,将其他村人陆续变成自己的使徒。而神为了奖励他的贡献,给予他特别的力量──呃……这该怎么解释……?」
我困惑地望向羽衣,而整个人靠在我身上的羽衣点了一下头。
「虽然那个男的说自己遇到了神,但想成是跟恶魔一样的东西就行了。毕竟善恶跟称呼本来就是人类擅自决定的。」
「有道理……那么被神附身的女人,还有变成使徒的村人是──」
「用魔术师的说法,应该是一开始的那名女性变成了『真祖』,然后将村人变成了尸人。比起那个,我比较在意之前提到的『门扉』。上头还有写什么其他东西吗?」
听到羽衣这么说,我继续看后面的内容,但是──
「啊……之后史蒂芬•罗尔情绪激动地反抗审问官,由于他开始失控施展魔术,所以就地正法……似乎就这样了。」
比起没能获得更多情报的失望,一个人因此丧命的沉重事实让我陷入沉默。
「所以说,没法知道更多的事了。可是光是知道这些,就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
不过从懂事就开始接触魔术的羽衣并没有丝毫动摇,继续拿起另一本记事本。
「其他记事本里似乎不是记录『新魔术师』引发的事件……也就是说,刚才我们找到的,很可能就是记录上最后的尸人出现事件……」
羽衣说完这些话,便将手放在嘴边陷入沉思。
此时,羽衣的脸庞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名年幼少女,更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魔术师。
「史蒂芬是被神……不对,是在被恶魔主动接触后才采取行动……我认为他所说的仪式肯定就是交易。他献给恶魔的东西多半是灵魂。」
「灵魂……吗……」
我对灵魂这个词汇很难产生共鸣。
因为我觉得自己能够思考,应该是脑在运作的关系。
「你似乎不太相信呢。普通人是没办法,但由贵应该知道才对。你在施展魔术的时候,会意识到身体里头的『热』吧?虽然魔术师是将那种感觉称为魔力,不过那同时也是自身的一部分──那就是类似灵魂的东西。」
羽衣这番话让我大吃一惊。
「那就是……灵魂。」
在我要干涉某个物体的时候,我会让自己的热流进我要干涉的物体内。那样我就能像活动自己的手脚一样操控那个物体,甚至是改变那个物体的状态。
如果想成我是把自己的灵魂送进其他物体里头,感觉似乎就多少能解释那种现象了。
「在使用魔力后会感到疲累,所以我想灵魂可能是类似能量的东西。对于那些比我们更高阶的存在来说,那种『东西』肯定也有其价值。它们大概也是为此才会主动找人类交易,甚至是欺骗人类。」
羽衣边说,边轻抚着她放在沙发边的熊猫布偶──白黑。
虽然现在白黑处于休眠模式,不过白黑也是羽衣用魔力驱动的从魔。听说那是夜未小姐制作的从魔,这样说起来,或许能说在那里面也包含了一些夜未小姐的灵魂。
「我跟羽衣的祖先……也是这样将灵魂献给恶魔来换取魔术之力吗?」
由于得知了残酷的实例,让我不由得认为自己的魔术带有很深的罪孽。
「我不知道我们祖先是否也是跟同样的恶魔进行交易,可是造成的牺牲肯定要远比刚才那个事件要多。所以才会说索斯盖特引发的事件曾毁灭世界,听说九条家也曾做过相当恶劣的事。」
「要远比刚才的事件要多……可是刚才那个事件就死了五百人耶?」
由于我实在不认为那样的牺牲算少,忍不住开口反驳。
「因为那个叫史蒂芬的人不是一下就被抓到,还被解决了吗?换句话说,就算拿五百条人命去换,也没法从恶魔那里得到多大的力量。」
「献给恶魔的灵魂越多,得到的力量就越大吗?」
「呃……其实这个部分我也只是推测。可是正常来说,应该都是付出得越多,得到的报酬就越好吧?」
对我的问题,羽衣有些词穷,但也对我提出反问。
「这个──确实没错。可是……如果真是那样──」
我感受着一滴自背部滑落的冷汗,颇为犹豫地说。
「如果……假如说现在发生的事也是……『某人』跟恶魔交易之后,导致遍地都是尸人……那么,那个魔术师不就能获得非常强大的力量吗?」
我脑海中闪过了春香小姐的面孔。
可是想到帆乃夏就在旁边,所以我刻意避免提到名字。
「……那是个让人不太愿意去想像的可能性。而且就算是跟以前同样的事情在现代发生,对应的速度应该也会比过去更快──我是认为尸人应该没办法一下就遍布全世界,但似乎也没法否定那种可能。」
羽衣用僵硬的语气这么说。
我们的对话就此中断,气氛也变得十分凝重。
──砰。
这时,客厅内响起一声轻微的闷响。
我们转头一看,看到帆乃夏合上手里的档案,同样看着我们。
「嘿,我们休息一下吧?刚才一下把太多事塞进脑袋,我认为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比较好。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聊呢!」
尽管我不知道帆乃夏手中的档案究竟写了些什么,可是此时,她脸上的表情难掩兴奋。
「──也好。」
虽然距离我们开始调查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但我在点头附和之后望向羽衣,寻求她的意见。
「真拿你们没办法……如果你们两个都累了,那就让你们先休息一下好了。」
被我们用眼神催促的羽衣也没有反对,老实地将手中的记事本放回桌上。
4
「嗯~……天气真好!」
帆乃夏在蓝天底下用力伸着懒腰。
我们为了调适心情,来到宅邸后院。
「既然都出来了,我让佩拉也晒晒太阳好了。」
我将处于休眠模式的佩拉放到室外机上头,接着观察四周。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摆放农具跟自家发电机的仓库,还有父亲出于嗜好打造的家庭菜园。
在田地旁边有一口带有盖子的水井,由于家里的水道也是从这里拉进屋内,因此那是有充分发挥作用的现役水井。
后院的更深处是一片杂木林,从那里可以听到乌鸦的叫声。由于宅邸占地范围太大,所以那里单纯就是没有打理的状态。
「哇──好棒喔。我有点对你们另眼相看了。原来你们都有记得打理菜园呢。」
羽衣在看到我家后院之后,用佩服的语气这么说。
「咦……打理菜园?」
不懂羽衣在说什么的我只能连连眨眼。
我根本就没有打理过后院的菜园。我也根本就没那种闲情逸致。
从镇上满是尸人的那天开始,我就有好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跟帆乃夏重逢之后,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跑到了神奈川跟京都,也碰不到菜园。
当然,我对这种状况还是有危机感。
我也想过要活用后院的菜园来对应口粮耗尽的状况。可是我想的也是得从零开始。
菜园里被放置的作物,我想应该早就是没法收获的状态才对……
由于菜园周围是茂盛的绿意,所以我一直觉得这里是被杂草吞没的状态,可是──仔细一看,那些绿意都是作物,而且正如羽衣所说,是经过仔细打理的状态。
「嗯,杂草都有拔掉,泥土也有保持湿润。我也有在宅邸的院子里种花,所以我能看出这里有人在认真打理。」
听到羽衣这番话,我转头去看帆乃夏。
「呃──是帆乃夏打理的吗?我根本一点头绪都……」
我立刻想到有可能是帆乃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帮我整理菜园,但听我这么一说,帆乃夏也是惊讶得连连摇头。
「咦?我什么都没做喔!况且我会有时间整理田地吗?」
「确实是没有……那这到底是……」
看见我跟帆乃夏困惑的反应,羽衣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不是你们整理的。既然这样,我想应该是有类似我魔像的从魔在管理菜园吧。毕竟这里可是索斯盖特后裔居住的宅邸。」
羽衣在耸肩说完这些话之后,转头四处查看。
我也跟着到处看了一下,但并没有看见任何从魔。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菜园这里看过从魔喔。」
如果真有「某个东西」给菜园浇水,我想自己肯定会注意到才对。
「应该是有刻意不让人发现吧。毕竟魔术的事也是保密到最近才让由贵知道,所以管理菜园的从魔应该也是被命令不能让由贵看见。感觉大概就是像屋檐下的小人或妖精那样吧。」
羽衣用轻松的语气对难以接受的我这么说。
「应该说,不只是菜园,这里肯定还有许多维持宅邸状态的魔术机关。因为由贵的父亲可是要比由贵想像中还要厉害几百倍的魔术师。」
羽衣挺着胸膛,深信不疑地这么说。
「……也许真是那样。虽然我很难想像我父亲究竟有多么厉害,但像是结界跟回廊,就都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由于是远比我了解魔术世界的羽衣这么说,让我感觉很有说服力。
可是这时,羽衣不知为何不悦地瞪着我。
「你怎么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别忘记自己也是索斯盖特的后裔。如果这次的尸人跟一百年前的事件是基于相同原因爆发,那么……就有可能会出现一个从恶魔那里获得强大力量的魔术师喔?」
「这我也知道……」
「你不知道!我想说的是,既然现在不知道由贵的父亲身在何处──所以当那个魔术师来找麻烦的时候,能够对抗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羽衣指着我如此宣言。
「就算你这么说……就魔术师来说,羽衣是我的前辈,而且羽衣不是还会用制造魔像这种很厉害的魔术吗?」
我是希望羽衣别对我这个才成为魔女不到两个月的人抱有过高期待,但羽衣不肯让步。
「就是这个!我确实一直有在修练,所以在地魔术方面,要比由贵运用得更好。可是索斯盖特的后裔应该能办到更多我办不到的事。就像由贵说过自己能运用四种属性,但我觉得那样未免太少了。」
「太少……?」
「对。还有一个令我在意的点是,由贵不用手杖就没法施展魔术。感觉就像是力量受到某种限制一样……」
羽衣紧盯着我这么说。
「呃,就算你那么说……」
当我困惑地往后退了一步的时候,帆乃夏也加入对话。
「啊,说到这个──我在看的档案里好像有线索。毕竟那些档案好像也有整理由贵父亲的情报。说是这么说,可是那些用英语写的资料真的很有趣,所以我还没有看到那里就是了。」
听到帆乃夏说的话,羽衣转头问道:
「有趣?我是有看到很多图表,那些是在说什么的资料?」
被羽衣这么一问,帆乃夏仰头望向带有些许白云的天空。
「好像是在网路还勉强能用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在社群网站上针对这场『僵尸危机』进行了许多讨论。夜未小姐也说她有在联络手段失效之前将可能有用的情报建档。在档案第一页就有这样的附注。」
帆乃夏看着西斜的太阳继续说道。
「里头最惊人的,就是有人在网路上收集了尸人出现的地点跟时间,然后标记在世界地图上的资料。该怎么说,我可以从这些资料里感受到一种像是执念的东西。而且感觉从这里面似乎也真的有机会找到跟真相有关的线索。」
「那你从那些资料里头知道了什么?」
我对独自表示感叹的帆乃夏这么问道。
「嗯──有一件让我相当惊讶的事。跟我猜想的一样,尸人在世界各地几乎是同时出现,可是……并非完全同时。根据资料里的说法,尸人的出现地点──感染源似乎是以秒速约七点六公里的速度在『移动』。」
帆乃夏将仰望天空的双眼拉回我们身上,用沉重的语气这么说。
「秒速七点六公里……那不是超快的吗?」
我虽然没法立刻换算,但也知道那是非比寻常的速度。
「嗯,换算成时速大约是两万七千公里。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绕地球一圈。」
说到这里,羽衣连忙插话。
「等、等一下!那不就是说,尸人的感染源──真祖是以那种速度在移动吗?」
「我想想……或许能那么说吧。」
帆乃夏只是短暂犹豫之后便点头肯定,这让羽衣激动地大叫。
「怎么可能!要用一个半小时绕地球一周,那比飞机还快太多了。要用那种速度移动是不可能的。」
──这样说起来确实很夸张。
我并不清楚真祖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就算是像兽头尸人那样拥有非比寻常的身体能力,用一个半小时绕地球一周,感觉也超越了物理的界限。
可是帆乃夏这时扬起嘴角,竖起食指说:
「关于这一点,有一种东西在移动路线跟速度上,都正好跟这种说法符合。」
帆乃夏的手指指着上方。
指向没有尽头的高空──
这让我想起帆乃夏最早看到资料时提及的词句。
「「人造卫星!!」」
我跟羽衣的声音重叠在一块儿。
帆乃夏则用力点头。
「对。不过与其说是人造卫星……正确的说,是国际太空站──ISS的轨道几乎跟感染源的路径一致。不过最后还是要回到『那又怎么样?』的问题上……夜未小姐在京都出现巨大尸人之前,似乎有看到流星──我认为那跟这份资料上的契合可能有些关联。」
听到帆乃夏提起这件事,流星消失在南方天空的景象也自我记忆中浮现。
「我也有看到流星。另外,夜未小姐也有把巨大尸人的核心碎片交给我们──夜未小姐有说,那可能是来自太空的东西。」
我回想起那个现在与其他物资一起放在地下室的核心碎片,这么说道。
「夜未的直觉没猜错!这肯定有什么关联!可是──现在我们可能没法确认这些线索之间的关联究竟是什么……」
虽然羽衣一开始是用激动的语气断言,但说到后面,声音却小到听不见。
「是啊。可是现在我们知道,要成为魔术师需要进行仪式,也知道了一点关于恶魔的情报,我想算是有进展了。等休息过后,我们再去找看看有没有跟我父亲有关的资料吧。」
我这么说完,帆乃夏点头附和。
「嗯,也许那样想比较好。毕竟在ISS的部分,感觉也不会有更多情报了──」
可是帆乃夏话才说到一半便突然打住。
「帆乃夏?」
感到不解的我这么向帆乃夏出声。
「……在资料上有提到,最后与ISS进行连结的,是从美国发射的火箭,时间似乎是在『僵尸危机』的前一周……」
「是喔,原来有这种事。」
我认为这是个实用的情报,可是并不觉得能连结到什么具体的线索。
可是帆乃夏用莫名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跟姐姐不久前还待在美国。我们是待在美国的……休士顿。」
听到这里,羽衣接着开口。
「我听过休士顿。那里是个有很多太空相关单位的地方吧?」
「对,有个休士顿太空中心……啊,可是发射火箭去ISS的单位,应该是佛罗里达的甘乃迪太空中心才对。啊哈哈,抱歉。我可能想多了。」
帆乃夏有些害臊地抓了抓头。
大概是想到春香小姐可能会跟我们手上的资料有关,所以让她有些着急吧。
──休士顿吗……
然而,不同于乐观的帆乃夏,我并不认为春香小姐曾待过靠近太空的地方只是偶然。
我感觉这条线索相当接近了。
接近这个状况的真相──接近春香小姐所处的位置。
可是我们还无法看清状况。
那个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当我们抵达那里的时候,我会……帆乃夏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002
现在,我还想再多原地踏步一阵子。
我之所以忍不住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内心仍抱有不愿让帆乃夏跟羽衣知道的脆弱。
5
在休息之后,我们便再次从档案中翻出跟我父亲有关的资料,分工检视其中的内容。
这次我手中的资料虽然同样有很多汉字,可是跟之前的老记事本相比,文体比较容易阅读,因此羽衣自己也能努力看懂。
这次我们的位置跟先前相反,变成帆乃夏跟羽衣坐在沙发上,我则是把佩拉当成枕头,躺在地毯上阅读资料。
就算用来靠着下巴也能感受到舒适弹性的佩拉,从它身上还能隐约闻到太阳的气味。
「……爸爸做的工作。」
资料上详细记载着过去我父亲承接过的工作内容。
我负责阅读的资料是十九年前到九年前这十年份的资料。在档案里也没有更久之前的记录了。
──如果是十九年前,那父亲应该还没结婚吧。
我现在是十五岁。我记得自己是在父亲跟母亲结婚后约一年出生的。
「最老的记录是……在京都御所,央域结界的定期修补业务……」
那是我跟羽衣一起将食物送去给难民的地方。
我记得那里有个像是空气墙那样,连上空都一并覆盖的坚固结界,据说只有九条家的人能够进出。
而在资料的备注栏上头,有写到南户家的人会负责定期修补央域的结界。这份工作是从前任的南户家家主──也就是相当于我祖父的人开始继承,似乎也是我父亲的第一份工作。
「我祖父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用小到帆乃夏她们听不到的声音脱口说道。
我的祖父母都在我出生时就已经离世。而母亲似乎原本就是个举目无亲的人。
我祖父母跟母亲的墓都在这座城市的教会那里。
在母亲的忌日去扫墓,是一年里唯一一次我会与父亲一起出门的机会。……只是就算在那种时候,我们也几乎没有对话。
我带着有些哀愁的情绪继续阅读资料。
──会特地找我父亲来做这份工作,应该是九条家的人没法自己修补结界。啊……因为央域的结界是风魔术……
虽然我在不久之前也搞不太懂,但是在跟夜未小姐及羽衣学过魔术的现在,我能够知道个中原因了。
京都的结界似乎是从现在已经断绝的其他阴阳师家系转让使用权到九条家手中。可是九条家传承的魔术是地魔术。所以他们没法对风魔术构成的结界进行调整。
──最后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备注栏的角落写有「出借,钥杖•第四阶梯」。
但我完全不懂这段文字在说什么。
之后就是父亲每几个月对各地的魔术装置进行修补业务的记录。
京都、大阪、东京、神奈川、岩手──甚至还有前往伦敦跟香港等国外承接工作。而每次似乎都会有个叫「钥杖」的东西出借出去。
「耀丈……不对,是读作钥杖吧?唔,搞不懂的部分先不管……」
可是这些记录还有个令我相当在意的部分。
──里头完全没有跟治疗有关的工作。
我从夜未小姐那里听说,父亲是去为春香小姐进行治疗。
所以我原本以为父亲的其他工作也是以治疗为主。
可是从资料上来看,父亲过去一直都是从事魔术装置的修理及保养工作。
──不过,用魔术进行治疗似乎相当困难……所以大概很少有机会做那种工作吧。
据说因为麻醉等状况而失去意识的肉体,可以借由魔术干涉来进行现代医学不可能执行的手术。可是那当然会需要外科方面的知识,夜未小姐也叮嘱我千万别胡乱模仿。
我又继续看了一些资料,发现只是地点改变,工作内容几乎没有变化。
父亲前去工作的地方很可能也有魔术师家族存在,可是考虑到九条家的状况,很难说那些家族有在这场灾难中幸存,而我们要去那些地方确认也很困难。
然而,在窗外射入的阳光逐渐染红,我就快把自己负责的资料看完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份记录。
「啊……为重症患者进行魔术治疗。借出,钥杖•第五阶梯……」
有了。
在九年前,那似乎是父亲第一次用魔术为他人进行治疗。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里,我试着回想那个时候有什么事发生──这让我惊觉到一个答案。
那是伴随伤痛复苏的旧时记忆。
我回想起母亲躺在床上的身影。
在临终前仍十分美丽的母亲,她总是在父亲跟我面前带着慈祥的微笑──
「我懂了……这是父亲在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份工作……」
母亲是因病去世的。虽然父亲没有告诉我母亲是罹患何种疾病,但我想那肯定是连父亲都没法治好的病。
坦白说,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太明白父亲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是我认为,母亲的事,可能会是父亲开始把用魔术治病当成工作的原因之一。
这样我所负责的资料就全部看完了。
我把看完的资料叠好,坐起身。
由于之前一直处于相当邋遢的姿势,我的脖子有些酸痛。
「啊,由贵也把资料看完了吗?」
我转头一看,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帆乃夏正从羽衣手中接过资料,将资料重新收好。
「嗯──虽然像是线索的东西不多,但我感觉对自己的父亲又稍微了解了一点。」
听到我点头做出如此回应,帆乃夏露出微笑。
「是吗,那是好事。」
「嗯……算是吧。」
我稍微想了一下,最后给出有些暧昧的回应。
「我刚才看了直到最近的记录,由贵的父亲──医治了很多人喔。里头还能看到我姐的名字。虽然最后都只是些夜未小姐跟我们说过的东西就是了。」
帆乃夏带着苦笑这么说。
可是帆乃夏的反应很明显揭露了她心里还有其他想法,这让我不知道自己这时该说什么才好。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羽衣开口说道:
「听我说,我这里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喔。」
「真的吗?」
我看着羽衣这么问道。
「嗯!啊──可是天就快黑了,差不多该准备晚餐,而且……」
说到这里停下话语的羽衣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我。
「由贵……今天也可以请你烧洗澡水吗?」
羽衣用带有期待,却也略显顾虑的语气这么问道。
要烧热洗澡水,只有我用火魔术才能办到。由于羽衣知道我看这些资料看了一整天下来也颇为疲惫,所以她并没有拿师姐的身份指使我这么做,然而──她也没能掩饰自己想泡澡的想法。
「我想想──今天一直在看资料,身体挺僵硬的,所以今天来泡个热水澡吧。」
「太好了!」
放声欢呼的羽衣兴奋地跳了起来。
而一旁的帆乃夏也在这时提议。
「啊,既然要泡澡──那我们就在浴室交换各自看到的情报吧。」
「好哇!浴室会议一定很好玩!」
虽然羽衣立刻表示赞同,但我却慌了手脚。
「等、等一下!这么说……帆乃夏也要跟我们一起洗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昨天晚上只有我没跟你们一起洗到,今天我才不会错过呢。」
帆乃夏用有些呕气的表情瞪着我。
「这、这样……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
「就是──」
我原本想说因为我会害羞,但想到这可能会被认为是我对帆乃夏抱有什么异样眼光,让我只好把话吞了下去。
「既然没有理由,那就可以嘛。」
「帆乃夏……为什么你对这件事这么坚持呢?」
眼看就快拗不过去的我,只好不抱希望地尝试反击。
然而我的问题却意外让帆乃夏狼狈起来,眼神开始闪烁。
「因、因为……就是感觉不太好嘛。」
「怎样不太好?」
「就是那个嘛──啊!好啦!我也不太会说,我会觉得寂寞啦!」
帆乃夏最后似乎抛下顾虑,拉开嗓门这么说道。
「…………」
听到她给出这么明确的答案,让我实在无从反驳。
──我、我好像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小孩一样闹别扭的帆乃夏不同于她可靠的模样,让我觉得十分可爱。
「那有什么问题?由贵,我们大家一起洗吧。」
这时羽衣也拉着我的袖子这么说。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我根本没法摇头。
我并不习惯见到他人的裸体。
说起来,我几乎根本没看过他人裸体的模样。
就算是游泳课更衣时都是女生,大家通常也会用毛巾遮着身体更衣;体育课换运动服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特地脱到全裸。
况且在班上原本就没有容身之处的我,总是会第一个换好衣服离开更衣室,所以看到其他人身体的机会并不多。
加上我又没有手机,所以也不会透过网路接触到有很多肤色的图片或影片。
所以我在京都跟羽衣一起泡澡的时候,得鼓足相当大的勇气才能办到。
由于羽衣还是小孩,所以我可以不用太放在心上;但他人像初生婴儿般一丝不挂的模样,总让我觉得不该直视──让我有一种像是在做坏事的感觉。
抱有这种想法的我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面对帆乃夏的裸体──我也不可能忍受自己的裸体被她看见。如果遇到那种状况,我一定会羞死的。所以……
「一定要……穿着这个吗?」
面对在脱衣间皱起眉头的帆乃夏,我带着无比严肃的表情点头回应。
「一定要。如果不穿着这个,我就绝对不跟你一起洗澡。」
我指着帆乃夏手里的学校泳装,摆出绝不退让的态度。
「嗯……可是啊,由贵不是已经穿了吗?如果你只是不想被人看到裸体,那我不穿也没关系吧?」
「我就算看到别人的裸体也会不好意思!」
我用强硬的语气表明我的意见。
见到我如此反应,帆乃夏这才总算放弃说服我的念头,只能无奈叹气。
「我知道了啦。可是,只有这次喔。」
「……为什么说得好像是帆乃夏对我让步一样?」
我鼓起脸颊强调自己的不悦。
「喂~你们怎么还没好?」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里的羽衣开口催促我们。
羽衣已经早我们一步脱了衣服进入浴室。
「啊,再等我们一下,我们换好衣服就来。」
我这么说完,接着就像以前在中学的时候一样,将毛巾围在脖子上遮住身体,然后开始换上泳装。
当然,我也为了避免看到帆乃夏更衣,转身背对帆乃夏。
「…………好像有点太紧了。像是胸部这里。」
我听到身后传来帆乃夏的牢骚。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还有,那是我在高中时穿的泳装说。」
我念的学校是泳装跟运动服一起购买的制度,所以夏天用的泳装也是在入学时就已经买好。那件泳装我还没穿过,至于我现在身上穿的,是我中学时用的泳装。
「我什么都没说。」
帆乃夏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这么回应。
就这样,我们穿着泳装,进到羽衣在等待的浴室。
「你们好慢喔!」
羽衣已经泡在冒着蒸汽的浴池内,对我们开口抱怨。
「这是因为由贵坚持要穿泳装的关系,可不能怪我喔。话说回来……在浴室里穿泳装,感觉反而更……有点变态的感觉。」
帆乃夏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泳装,在说出这个感想后忍不住叹气。
「才、才没有!」
虽然我连忙反驳,可是在自家熟悉的浴室里看到穿着泳装的帆乃夏,也让我感觉颇为尴尬。
而且泳装让帆乃夏的身体线条更加分明,修长的手脚、白皙的肌肤都十分耀眼,让我不知视线究竟该停在什么地方。
「我也觉得穿泳衣洗澡怪怪的。」
在场唯一全裸的羽衣用小孩特有的诚实附和帆乃夏的意见。
「唔……怪就怪!只要能让我不害羞就够了!」
放弃辩驳的我草草用莲蓬头里的冷水洗过身体后,泡进浴池内。
「没关系,慢慢习惯就好了。」
这么说的帆乃夏也跟着我一起泡进浴池。
虽然我认为自己家的浴缸应该算比较宽敞了,可是三个人一起泡进来,还是颇为拥挤。
我们弯着腿,身体紧贴在一块儿,三人并肩,让肩膀以下都泡进热水里。
满出浴槽的热水让浴室里响起流水声。
「呼……身体暖起来了……虽然用冷水冲澡的时候不太好受,可是只要想到有热水可以泡,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帆乃夏语带感慨地这么说。
「对啊……这真的是会让我庆幸自己能用魔术的时刻。」
虽然在对付尸人的时候主要是使用能操作瓦砾,让瓦砾飞向尸人的地魔术,但在生活上,能干涉热量的火魔术才是最管用的。
「──真的,有由贵在真是太好了。不过我在看过夜未的档案后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由贵果然是更──有强大力量的魔术师喔。」
连嘴巴都几乎泡进水里的羽衣用严肃的语气这么说。
「强大力量?羽衣之前说有发现不得了的东西,就是指这件事吗?」
帆乃夏一边用手拉扯穿在她身上看来过紧的泳装肩带,一边看着羽衣说。
「嗯,我也知道为什么由贵必须要有手杖才能使用魔术了。」
「咦?所以真的有理由吗?」
我吃惊地这么问道。
我起初以为我是靠着手杖的力量在施展魔术。可是在京都见到羽衣跟夜未小姐后,才知道通常魔术师施展魔术时并不需要用到手杖,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必须使用手杖。
「对啊。我先按事情的顺序解释──索斯盖特家族虽然是能够干涉多种属性的强大魔术师,但也因此有许多仇家……所以他们最后一路逃到了东方的尽头,也就是日本这里。这是在大约三百年前发生的事,他们之后在日本的魔术师联盟──当时称为阴阳连的组织底下获得庇护,这才将家名改为南户。」
羽衣竖着一根手指,像是在确认记忆般这么说道。
「是喔……真亏日本的魔术师会接纳他们。我还以为所有人都会害怕特别厉害的人呢。」
帆乃夏的语气有着莫名的真实感。
003
这样一说,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帆乃夏明明就拥有不管做什么都能拿下第一名的实力,但总感觉她会刻意避免让自己太过招摇。虽然她为了救我,让她那些努力也全都前功尽弃就是了……
我想帆乃夏可能有「棒打出头鸟」的切身经验,所以才会学到那种处世术吧。
「所以他们提出了让他们不用害怕的条件。就是利用索斯盖特也没有的属性,借由魔术封印他们的力量。」
「封印……」
我望着自己的掌心。
「啊,当然并不是完全封印起来。因为阴阳连也想利用索斯盖特的力量。因此准备了能在必要时刻只发挥必要力量的钥匙。」
听到钥匙这个字眼,让我想起一件事。
「在我父亲承接工作的记录上,一定会提到借出一个叫『钥杖』的东西。那会不会就是──」
听到我这么说,帆乃夏也接着附和。
「我那边的资料里也有。好像还有像第三阶梯、第四阶梯,类似种类的叙述。」
羽衣点头答复我们的疑问。
「对,那个『钥杖』就是能将南户家的封印以限定方式解除的道具。似乎是阶梯的数字越大,能够运用的属性及魔力量也越多。」
「那我现在使用的『四大之杖』也是……?」
我想到自己在烧洗澡水时使用的木制手杖,这么问道。
「嗯,虽然不清楚那是第几阶梯,但那肯定就是钥杖。」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羽衣依旧信心满满地点头。
羽衣接着兴奋地站了起来。
「如此这般──这样就算确定接下来我们该做的事了!」
羽衣溅起的热水洒在我脸上,让我只得用手将水抹去。
「该、该做的事?」
事情进展得实在太过突然,让我脑袋一下子没法跟上。
就算暴露自己白皙稚嫩的裸体也毫不害臊的羽衣,用笑容满面的表情对我点头。
「没错!就是取得阶梯等级比现在更高的『钥杖』!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处理这个满是尸人的世界,但总得要先确保能与『敌人』对抗的力量。」
「敌人吗……」
我明白羽衣想说什么。可是那个符合敌人身份的人,目前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
想到这里,我偷瞄了一眼帆乃夏的反应。
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明显动摇,但在跟我对上视线的时候,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而羽衣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刻意轻咳了一声。
「咳──其实也不一定要说是敌人……总之这种状况的起因如果是『跟恶魔交易』的结果,那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元凶。那个元凶很有可能会是十分强大的魔术师,所以我们得让由贵也处于最佳状态才行。」
观察到帆乃夏反应的羽衣这么改口说道。
为了化解这有些尴尬的气氛,帆乃夏带着苦笑挥了挥手。
「用不着对我这么顾虑啦。我也多少……算是有心理准备了。比起那个,就算说要取得作为钥匙的手杖,但有哪里能取得手杖的线索吗?」
这同样是我很好奇的问题,所以我也将视线转到羽衣身上。
「当然有。资料里有明确记载钥杖的保管场所。就是位在东京的日本魔术师联盟总部。」
「在东京吗……」
这座被群山围绕的小镇虽然靠近中部,但依旧被算在关东的范围内。我想如果开车,东京距离这里应该不算太远,可是对我这个过去从未被允许离开这座小镇的人来说,东京仿佛是一座位在梦中世界的都会。我对东京的印象也全都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景色。
在到处都是尸人的现在,那座耀眼的都市肯定也已经变样。然而我心里依旧对东京怀抱着一股漠然的憧憬。
对我来说,东京是集中了许多这座城镇所没有的东西的特别场所。而现在看来,就连在魔术方面也不例外。
全国性组织的重要设施会设在首都,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可是,那就代表──
「所以说,由贵、帆乃夏,我们到东京去吧!!」
满是干劲的羽衣高举拳头这么说。
这是我们从京都回来的第二天。
我根本没有任何要再次出门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