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轰──……
我听到来自远方的引擎声。
在平常只有鸟叫跟枝叶声响的安静街景中，那个声响听起来十分突兀。
──所以真找到车子了。而且她还会开。
我脑中自然浮现出这个想法，不过我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快找到。
在宅邸前庭打发时间的我叹了口气，从内侧推开带有些许锈斑的铁门。
我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先从门缝中探头确认四周。
「哔！」
佩拉发出充满活力的叫声，踩着小又略显笨拙的步伐跟在我身边。
佩拉在发出警告时会用更激动的叫声，所以我想这应该是示意我能放心出门的意思。
事实也跟可靠从魔的报告没有丝毫矛盾，在我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并没有看见任何尸人的身影。在太阳还高挂在头上的这个时间，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引擎声正一路朝这里靠近。
没过多久，我便在坡道彼端看见一辆汽车现身。
那是一辆白色厢型车。那辆车应该就是她们的战利品。
我回想起我们昨晚在浴室的对话。
『魔术师联盟的总部……具体是在东京的哪个地方呢？』
在羽衣提议要去东京之后，帆乃夏提出这个疑问。
『是在前江户城的北之丸──在那里的地下。』
『所以是在北之丸公园！？那不就在武道馆附近吗？我虽然没在东京住过，可是有去武道馆看过一次演唱会喔。不过──如果是那样，那就真的是在都心，得先准备代步工具才行。』
对羽衣的答复，帆乃夏先是感到惊讶，接着在思考一小段时间后开了口。
『──嗯，机车没办法坐三个人……明天我们分头去找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汽车吧。』
『汽、汽车……你会开吗？』
面对这突然的发展，感到不知所措的我向立刻积极思考对策的帆乃夏这么问道。
『其实夜未小姐有花一点时间教我开车。因为她说可能有机会用到──当然要我遵守交通规则是很困难，但如果只是要开着车子走，应该不成问题啦。』
帆乃夏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这么说，便将这件事揽在身上了。
然后就到了今天──我们等待太阳高挂到天上之后，便开始分头探索。
能掌握这座城镇地理状况的我跟帆乃夏分头行动，而羽衣则是基于战力平衡考量，跟在帆乃夏身边。
帆乃夏虽然在京都从夜未小姐那里拿到一挺装有灭音器的枪，可是就算可以不用顾虑枪声，子弹依旧十分宝贵。所以让能用魔术处理尸人的羽衣跟在帆乃夏身边，算是比较有效率的方法。
然而，带着佩拉在高级住宅区附近找车的我完全没有任何收获。
我们事先说好要找还插着车钥匙的车子，可是那种车几乎都是以发生事故的状态遭到弃置，怎么看都不像还能动的样子。
所以最后我跟佩拉一起先返回了宅邸，可是──帆乃夏跟羽衣似乎顺利找到了想要的车。
「哔哔！」
佩拉对靠近我们的厢型车发出宛如迎接的叫声。
厢型车从敞开的铁门直接驶进宅邸围墙内，最后缓缓停在玄关前。
由于车声有可能引来尸人聚集，所以我也不忘从内侧将铁门关上。
这样宅邸的结界便会跟着封闭，尸人也不会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嘿！」
听到这个呼喊声，我转头望去，看到刚从驾驶座上下车的帆乃夏正对我挥手。
我快步赶到她身边，佩拉也同样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欢迎回家，帆乃夏。你们找到车了呢。」
「嗯，我们挺走运的。因为车门是半开的，里头虽然有点脏，但还能忍受。也许该庆幸这一个月几乎都没下雨吧。」
帆乃夏在点头回应我之后，示意我去看车内的状况。
方向盘跟座椅上确实有不少灰尘。
可是跟我见到的车子相比，状况也都好上许多。只是我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羽衣还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出声。
「羽衣，你怎么了？」
看到羽衣异常疲惫的模样，让我不禁担心起来。
「哔？」
就连佩拉都微倾脑袋感到不解。
「……我心累。坐帆乃夏开的车实在太吓人了。」
听到羽衣这么说，帆乃夏立刻解释。
「这不能怪我啦，夜未小姐的车是左驾，车体大小也差很多，所以我一下抓不到感觉嘛。可是开到后来不就顺多了吗？」
「是没错啦，只是……一想到要这样一路开到东京，就让我很担心。唉……如果东京那里也有回廊能用就好了。」
羽衣虽然肯定帆乃夏的辩解，但还是忧郁地叹气。
可以决定镜子目的地的老旧壁钟──在父亲留下的笔记上，确实也有写着通往东京的时刻。可是能够连接的，就只有京都而已。
「──既然这样，那要放弃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帆乃夏试着这么问道。
「我、我才没有要放弃！」
羽衣连忙如此断言，离开副驾驶座。
「我们现在赶紧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吧。虽然现在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得赶在『有什么事』无可挽回之前行动！」
在羽衣的眼中没有丝毫的不安或迷惘。
我想这是因为，在她心里还有要拯救留在京都的夜未小姐这明确的目的。
「好吧，那首先就是汽油的问题──就算把机车的汽油移过来，感觉也不太够，我可以拿自家用发电机的汽油来用吗？」
帆乃夏在回应羽衣之后，对我这么问道。
「是、是没关系，可是……明天就要出发，会不会太赶了？不只要准备行李，还有路线之类的问题……」
我是希望能步调能更从容一点，但除此之外，我也还有其他理由。因为我感觉就这样一头热地出发会很危险，所以我鼓起勇气提出意见。
「这件事我也有想过。如果走跟之前一样的路线从西边绕过去，不管怎么走都会被尸人海挡住。所以我想先往东走──回到我之前住过的群马之后，再直向东京南下。」
帆乃夏用不带丝毫迟疑的语气给我答复。这样的她让我感觉十分可靠，让我甚至愿意将重要决断都交到她手中，可是──我认为自己这时必须要再稍微坚持一下。
因为，如果我们失败了，是没有机会重来一次的。虽然我们有魔术跟枪能作为武器，但如果被尸人包围，陷入持久战，我们在体力跟弹药耗尽的时候就会完蛋。
「可是……我记得帆乃夏之前是避开尸人较多的路线到这里来的吧？那么要从群马南下，不是会有困难吗……？」
我回想起跟帆乃夏重逢后，她所说过的话，对她提出这个疑问。
这让帆乃夏浮现有些苦涩的表情。
「──嗯。确实是这样。可是……由贵不是有听我姐姐说过吗？我其实是被诱导过来，把由贵带离这座城镇的。」
「啊……」
帆乃夏的话语让倒抽一口凉气的我颇为犹豫地点头肯定。
「如果那是真的，我想从群马南下的路线很可能并没有多少尸人。因为关东圈的尸人应该几乎都聚集到厚木跟横须贺那里了。」
听帆乃夏这么一说，我脑中浮现大群尸人往横须贺那里移动的光景。
我们得知横须贺幸存的人们搭船到海上避难的消息后，曾冒生命危险引开大群尸人，试着为那些幸存者争取更多时间。
可是我们也只能暂时争取时间，现在尸人应该依旧聚集到了横须贺那里。就算避难已经完成，横须贺的人都已经离开，但以尸人迟钝的脚程，应该也不会立刻分散。
「我是认为帆乃夏的说法有道理。可是那就代表……你要相信我所说的是真的。相信我说的那些……真的可以吗？」
我能想像这会在帆乃夏心中产生多大的煎熬，所以我担心她是否在逞强。
「我从一开始就相信由贵。虽然我在京都的反应有些难堪，可是……我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而已。既然都要采取行动了，我当然还是得接受自己能信任的人所说的话。」
能信任的人。这个说法让我相当高兴。
虽然帆乃夏可能有些逞强，但我想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既然最难受的帆乃夏都这么努力了，那我……当然也必须跟上。
我不能原地踏步。因为我想陪在帆乃夏身边。
「我明白了。那我最后再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帆乃夏微倾脑袋这么问道。
「这次旅程很可能不会只是拿到手杖就结束。如果我们离开这座城镇，很有可能会再次与春香小姐接触。这件事你有想过吗？」
如果帆乃夏是被利用来带我离开这座城镇，那也许就该想成只要我待在这里，春香小姐就没法直接对我动手。
「兽头尸人」从未在这座城镇出现，或许就是一个证据。
正因如此，很难想像当我们再次离开城镇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但春香小姐想伤害我──不，我能感受到她对我抱有怨恨。
我一回想起在白日梦中遇到的春香小姐，就让我全身发寒。
老实说，我很害怕。想到会再跟那个人见面，就让我非常害怕。
「嗯，我知道。」
在点头肯定的帆乃夏眼中也带有几分恐惧。可是她恐惧的理由肯定跟我有些不同。
「真的吗？」
所以我再一次进行确认。
「唔……我明白……我只是──还不晓得跟姐姐见面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可是，我绝对不会做出给由贵……还有给羽衣添麻烦的决定。」
帆乃夏所害怕的东西，我想应该是「真相」。
看到帆乃夏那无比哀伤的表情，我感受到这个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羽衣突然大力往帆乃夏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好痛！你干嘛突然打我啦！」
羽衣对大吃一惊的帆乃夏说：
「我认为帆乃夏的觉悟很了不起。可是那种不想给我添麻烦的想法是不对的。如果觉得情况不对，就算会给我添麻烦也没关系，你应该要跟我求助才对。别忘记我可是你们的师姐呢。」
「……………遵命。」
羽衣的话语让帆乃夏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而我也接着说：
「你也可以向我求助。因为我是帆乃夏的──朋友嘛。」
我感觉这段话语还得鼓足不少勇气才说得出口。
「哔哔！」
在我脚边的佩拉这时也发出精力充沛的叫声，仿佛是在强调自己也能帮忙。
「OK。」
帆乃夏在交互看了看我跟佩拉之后，这才总算露出比较开朗的笑容。
2
噗隆隆隆隆隆隆──……
在清晨的冰凉空气中混入了些许废气的味道。
白色厢型车以相当于快步走的速度驶出宅邸。
我跟在车子后头来到宅邸外，接着用手杖轻敲了一下宅邸大门。
虽然我至今都还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只要这么做，门就会自动关上，并从内侧上锁。
「门关好了！」
听到我这声呼喊，坐在驾驶座的帆乃夏便将头探出车窗。
「那就快上来吧！我们得趁尸人聚集过来之前出发。」
「嗯！」
我绕到副驾驶座的那一侧，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我抱起之前就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佩拉，系好安全带。尽管手杖相当碍事，但我还是将手杖揽在怀里，用腿夹住，以备不时之需。
而跟着大量行李一起待在后座的羽衣这时高举作为她从魔的熊猫布偶，放声高喊。
「全部准备就绪了！帆乃夏，开车！」
「收到──祈祷我们不会出车祸吧。」
帆乃夏在点头之后踩下油门。
引擎声大了起来，车子也加速驶下宅邸前的坡道。
「由贵，在离开城镇前麻烦你帮忙指路。我想尽可能避开尸人较多的地方。」
「好、好。」
虽然急加速的汽车让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但我在深呼吸之后，便专心留意挡风玻璃外头的街景。
这一带是我常走的路。由于我会为了寻找生活物资扩大活动范围，所以多少知道哪些地方是危险区域。
不过现在还是清晨。这个时间应该仍有不少尸人在外头晃荡。
我们之所以没有等到太阳高升再出发，是为了在今天之内尽可能靠近东京。由于我们不清楚现在的路况，因而认为应该要多预留一些缓冲时间。
「如果是步行，是有一条沿河的道路，可是──那里的路幅偏窄，所以先左转到大路上去吧。路上应该会有尸人，但以这个速度应该冲得过去。」
「左转是吧。」
帆乃夏在点头之后，便尽可能不减速地转过街角。
「呀──」
我感觉身体被离心力拉扯，安全带陷入我的肩膀。
「哇！还、还是很吓人嘛！」
我听到后座的羽衣出声抱怨。
「这是故意的。毕竟不知道尸人会从哪里冒出来，所以我会尽可能不放慢速度。」
帆乃夏说完，便又加快速度。
正因为知道路上不会有其他车子，所以才能驾驶得如此奔放。如果换成会有对向来车的时候，肯定很快就会出车祸。
「啊哈哈！感觉好像在玩竞速游戏喔！」
帆乃夏边华丽闪过弃置在路上的车辆，边用兴奋的语气这么说。
「等一下！你肯定在享受吧！」
帆乃夏没有理会羽衣的抱怨，再次猛打方向盘，让车子转上大路。
当视野敞开的同时，我们也看见在马路上徘徊的身影。
可是这座城镇还活着的人类，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换句话说，那些身影都是在死后还能活动的怪物。
「哔！」
先前安静坐在我腿上的佩拉这时睁开眼睛，发出与平常不同的高亢叫声。
「是尸人！左车线有三只！」
「总算遇到了──该迎战吗？」
听到我报告状况的羽衣自后座这么问道。
「不要紧。感觉可以从右边穿过去。可是你们还是先做好准备！」
帆乃夏说完话便将车驶向右车线。
原本这算是逆向行驶，可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交通规则早已不复存在。
「好。我会准备好随时发射『子弹』的。来，也给由贵一个。」
羽衣从后方伸过来的手上拿着一个跟棒球差不多大小的石块。
「我知道了。」
我接过那颗颇为沉重的石块，这就是我跟羽衣用来对付尸人的子弹。
只要用魔术让物体加速射向尸人，这种石块就会成为杀戮尸人的凶器。
车子每次摇晃都会发出的碰撞声，是因为我们在车内准备了一个装有石块跟瓦砾的纸箱。这些石块跟瓦砾是我们趁昨天到河边收集，放到车上的。
只要还有石块可用，我们就能从车上攻击尸人。
「好──穿过去了。」
用高速穿过尸人身旁之后，帆乃夏轻吐了一口气。
「现在放心还太早。再过去有一座公园。在穿过那里之前都还不能松懈。」
「公园……啊，就是我跟由贵重逢的地方吗？那里确实是有不少尸人。」
对于我的叮嘱，帆乃夏用怀念的语气这么说。
听她这么一说，让我也不禁觉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当时听到枪声前去查看状况的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一名高中女生据守在溜滑梯上与尸人战斗。
「哔哔！！」
佩拉用比先前更大的音量发出警告。
随着我们接近公园，也能逐渐看到数名在前方路上徘徊的尸人身影。
尸人有可能是听到接近的引擎声而聚集到路上。
「果然不少──羽衣，我们把挡路的尸人解决，开出一条路吧。」
我说完这句话，便打开车窗。
涌入车内的空气中混杂着腐臭。
「好，马路左边的尸人比较少，我们就从那里突破吧！」
羽衣也跟着打开车窗，并对帆乃夏作出指示。
「没问题。我会用全速冲过去，尸人就交给你们两个处理了。」
帆乃夏调整行进路线后，便再次加快车速。
「由贵，对石块赋予的命令只需要『攻击尸人』就够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不需另外用旋转来加强威力。」
「好。」
我点头回应羽衣的建议，接着便用自己揽在怀中的手杖前端接触石块。
专注，想像。
将自己体内的热流──将魔力借由手杖流入石块。
我的感觉获得扩张，石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般受我掌控。
──目标是挡在车子去路上的尸人……对准头部。
我在石块内注入较平常更为详细的命令。
接着我将握着石块的手伸出车窗。
我往后望去，看到羽衣也同样把自己握着石块的手伸到窗外。
我和羽衣互相点头，接着便厉声下令。
「飞！」
只见石块就像生物般，变成直冲尸人而去的岩弹。
加上羽衣手里的石块，我们射出了两发岩弹。光是挡在汽车去路上的尸人就有五、六只。
可是这并不成问题。
魔女的飞砾会忠实执行命令。
只见我射出的岩弹在空中调整轨道，接连将两名尸人的脑袋击穿。
红黑色的血液在空中飞溅。尸人的身躯也因为冲击而飞出一段距离。
而羽衣晚一拍到来的子弹也接着解决剩余的尸人。
这让徘徊在马路上的尸人队列中出现一个明显的缺口。
「要冲过去了！！」
紧握着方向盘的帆乃夏这么喊道。
汽车似乎碾过了倒在地上的尸人躯体，车体猛烈摇晃。
可是帆乃夏并没有放松油门，全速冲进尸人的队列。
在即将要穿出尸群的时候，邻近汽车的尸人纷纷朝我们伸出半腐烂的手臂。
「唔！？」
我见状连忙缩起身子，将车窗关上。
一股令人排斥的气味留在鼻腔挥之不去。
逐渐与我们远离的尸人只能满怀怨恨地用已经遗失眼球的漆黑眼窝目送我们离开。
「呼……幸亏没事。」
羽衣这时也关上车窗，抱着熊猫布偶，整个人靠在后座座位上。
「是啊──之后应该就没有尸人密集的地方了。」
算是完成指路工作的我也松了一口气，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你们两个都辛苦了。虽然路上还是会看到零星的尸人，不过以这条路的宽度，应该很容易闪过去。」
帆乃夏这么说完，便俐落地让汽车从马路上徘徊的尸人之间穿过。
虽然路上还有一些被弃置的车辆，不过并没有堵住车线。
──哐！
可是这个突然从车顶传来的声响，让我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唔！？有尸人跳上来了！？」
看到我紧张的模样，羽衣带着苦笑解释。
「啊，别担心，我只是让刚才射出去的石块停在车顶上，这样需要用到的时候，就能立刻再射出去。」
「原、原来是这样……我的石块已经离得太远──魔术已经解除了。」
我抱着敬佩的心态如此回应。这大概就是经验上的差距吧。
「车上的石头还有很多，用不着那么在意啦。只是──虽然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才算是到了『城镇外面』，但还是得提高警戒。毕竟有可能在我们离开城镇的瞬间就会遇到状况。」
羽衣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也不忘留意帆乃夏的反应。
「──嗯，说的也是。」
这也让差点就松懈下来的我连忙留意窗外。
认为春香小姐有可能在我们离开城镇时便会有所行动的人，正是我自己。
「虽然城镇的分界确实相当模糊，但这是个被群山围绕的地方──所以我想翻过山之后，就算是其他城镇了。」
帆乃夏紧盯着前方路况，这么说道。
当车子靠近山区，附近的建筑物也随之减少，田地逐渐变多。
虽然这是我居住的城镇，但我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帆乃夏，如果你找不到路，就把手机借给我。我会努力帮你指路的。」
由于我现在已经不太确定我们目前身处何处，因此做出这个提议。
靠着自家发电机完成充电的手机里还存着离线地图，所以我能透过GPS知道我们的所在地。
「嗯，谢啦。不过目前还不成问题。我已经趁昨天把地图记住了，而且电也要省着用才行。」
帆乃夏谢绝了我的提议，接着望向前方的指示牌。
「前面其实直走会比较快，只是──路上有隧道。我想隧道里肯定会聚集很多尸人，所以我们绕个路吧。」
在我们越过一座渡河大桥的时候，帆乃夏将方向盘打向左方。
接着便是一段沿着山谷前进的蜿蜒道路。
「隧道确实是不能随便靠近的地方。之前直通东京的路，也是因为隧道才被迫放弃的。」
之前没有机会离开小镇的我对地理相当生疏，在帆乃夏帮忙调查路线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有那条路。
要避免使用隧道离开这座城镇，就只有以前我们前往神奈川的那条路，跟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线。
「既然路线受限，那路上有可能会有埋伏。你们都要格外留意。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的石头都会自动迎击。」
坐在后座的羽衣用紧绷的语气这么说。
「收到。不过……我是希望最好根本不会遇到偷袭啦。」
帆乃夏用带有祈祷心态的语气说。
之后，我们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对话，而是各自留意窗外状况，提防异变。
可是就算车子完全进入山区也没有发生任何状况，在满是树林的平淡景色当中，我们只能继续维持紧绷。
我们大概就这样持续警戒超过了一个小时，当我们终于在蜿蜒的道路彼端看到其他城镇时，我也放松紧绷的情绪。
「目前看来──似乎没有遇到兽头尸人攻击我们之类的状况。」
「是啊……真是太好了。」
帆乃夏也同样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点头附和。
我想她应该是对春香小姐未以敌人的身份现身这件事感到安心。
「可能我们并没有受到监视吧。不过还是得留意之后可能会接触到的状况。」
羽衣虽然提醒我们别掉以轻心，可是她自己看起来也因为持续的紧张而显得疲惫。
「等到了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地方，我们就先来吃午餐吧。」
听到我这么提议，羽衣立刻将身子探了过来。
「也对！这是好主意！车上还有我们今天早上一起努力准备的午餐呢！」
多亏羽衣兴奋的表现，让车内沉重的空气顿时轻松许多。
「唉，我肚子都被你们给说饿了。」
帆乃夏也同样带着笑容同意这个提议。
今天天气同样晴朗，在苍穹之下只有零星的云朵。
我在内心深深期望我们能一直用这种心情来完成这次旅程。
3
我们现在正位在连接下一座城镇的山道上。我们将车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坡道上，在车内享用午餐。
在这种地方不用担心会突然遭到偷袭，而且佩拉也用一副「把风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的模样在仪表板上坐镇，所以应该能够放心。
「嗯！今天饭团感觉特别好吃。一定是我比自己想像中要饿多了！」
羽衣满脸笑容地享用我们准备好的饭团。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有用到魔术，可是一直保持警戒还是挺累人的。帆乃夏还好吗？」
被我这么一问，正在用水壶喝水的帆乃夏对我笑着说：
「我一点都不累。虽然我也很紧张，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比起骑机车，开车的感觉要轻松许多。毕竟就算突然被尸人攻击，汽车也不会立刻完蛋。」
「确实是……毕竟车体本身就是一层保护呢。这样一想，我们之前还真的挺冒险的……」
回想起我们之前骑着肉包铁的机车跟尸人追逐、战斗的过去，我不禁露出苦笑。
「啊哈哈，那样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啦。而且有由贵陪着我，我其实并没有多么害怕──现在还有羽衣在这里，让人更放心了。」
说到这里，帆乃夏看了坐在后座的羽衣一眼。
「哼哼，遇到什么问题就包在我这个师姐身上吧！不过……刚刚听你们这样一说，我好像也知道为什么现在会觉得这么饿了。我──已经不再处于被保护的立场，而是要保护师妹的人了。」
羽衣一开始虽然显得十分得意，不过很快又语带感慨地严肃起来。
「……你可别太逞强喔。我们是认为羽衣很可靠，不过我们也会保护你的──我们是这样答应夜未小姐的。」
羽衣的反应让我有些担心地这么说。
「我知道。我只是刚刚才了解到夜未不在身边，原来会有这种变化。我是打算要拯救夜未──要拯救世界才到这里来的，所以我必须振作起来。」
羽衣这么说完，便又咬了一口手里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饭团。
「拯救世界吗？羽衣的想法还挺帅的。」
帆乃夏面带微笑看着羽衣，这么说道。
「…………唔唔……嗯……你在笑我吗？」
在咀嚼并吞下嘴里的饭团后，羽衣有些没好气地瞪着帆乃夏。
「没笑、没笑。我是真的很佩服你的想法。我还希望自己也能像你跟由贵一样帅呢。」
帆乃夏用正经的表情这么说完，便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我并没有做什么会让人觉得帅气的事吧？」
不知为何会跟着被称赞的我，微倾脑袋这么说道。
别说是拯救世界了，我甚至害怕状况有所进展。现在我也只是勉强能配合羽衣跟帆乃夏的步调，我对如此懦弱的自己甚至感到有些羞耻。
「才没有呢，由贵很帅的。」
「哪里帅？」
「嗯……人生观？真要说的话，几乎是全部吧？」
「你一定是随便说说的……」
觉得被随便敷衍的我忍不住叹气。
「我还挺认真的说。」
然而我的反应让帆乃夏显得有些尴尬。
羽衣这时开口说道：
「我是不太懂你的意思，可是要让自己变帅，其实很简单啊。只要宣言一个够大的目标，然后加以实现就好了。像是说自己将来要成为总理大臣或太空人之类的──不过现在的世界是没办法啦，所以……帆乃夏就先宣告自己要『拯救世界』怎么样？如果真的成功，那会超帅的喔。」
「啊哈哈──或许是吧。可是……我还需要一点心理准备，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
帆乃夏虽然附和羽衣的说法，但并没有立刻接受羽衣的提议。
「你这样很没出息耶。」
「是、是，我可是个胆小鬼呢！」
尽管帆乃夏用轻松的语气回避话题，不过她的表情看来有些阴影。我想那应该是羽衣看不出的变化──那是只有一直在注意帆乃夏的我才能感受到的微妙变化。
「啊，比起那个──我刚刚想到一件事。」
帆乃夏这样强行转移话题。
「是什么事？」
我认为这时候顺着帆乃夏的意思比较好，所以我开口这么问道。
「呃──就是刚才提到太空人的时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之前不是说过，我跟我姐之前待过休士顿吗？」
「嗯。」
我记得是在发现国际太空站的轨道跟尸人感染源移动路径一致时提到的。当时帆乃夏担心她们过去曾待过有许多太空相关设施的休士顿，说不定跟这件事有关。
「当时我姐跟一个男人走得很近。只是──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觉得我姐对那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只是对方单方面想跟我姐搭讪……所以我自己也不怎么在意。可是就有那么一次……我在我们家附近看到我姐跟那个人在一起──」
说到最后，帆乃夏突然支吾起来。
「然后呢？平常帆乃夏说话不会这样拖拖拉拉的吧？」
耐不住性子的羽衣催促帆乃夏继续说下去。
「抱歉，我自己说到一半，觉得那跟现在的状况应该没有关系……不过我还是把事情说完好了。我当时有跟那个人打招呼，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人有些得意地跟我说，他其实是太空人。」
「太空人……」
当我重复这个词句的时候，帆乃夏连忙挥了挥手。
「等等！让我解释一下！这其实是休士顿那里常开的玩笑。所以我当时没有当真，才会直到刚才我都没想起这件事……」
帆乃夏虽然接着解释，但羽衣却用严肃的语气说：
「可是，你刚才是想到那可能不是玩笑吧？」
「我只是……」
听到羽衣的指摘，帆乃夏心虚地别开视线。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太空人，而且还是最后与国际太空站连结的火箭乘员，那整件事就能跟帆乃夏的姐姐『连起来』了。」
听到羽衣这番话，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等、等一下！要依靠那种巧合，这未免太……」
「如果要光靠巧合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那当然是不太可能。可是如果帆乃夏的姐姐是刻意与那样的人接触，那就不是巧合了。」
「这样说是没错，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太空人吧？」
「没错，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这只是一条非常脆弱的线索。」
羽衣耸肩回应我的指摘。
而刚才一直没有吭声的帆乃夏在这时开了口。
「唉……虽然那件事是我提起的，可是我也不清楚该怎样去看待那件事。如果其中真的有所关联，我也无法想像究竟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听帆乃夏说出这些想法的羽衣舔去沾在自己手指上的饭粒后，陷入思索。
「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嗯，这是最重要的部分。如果说能够想到的可能……应该就是跟仪式有关。」
羽衣从放在后座的行李中取出一本老旧的记事本。那是她之前跟我一起看过的九条家机密文件。
「啊，你带来了啊。」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点了点头。
「嗯，我还把夜未的档案一起带出来了。因为我想说多看几次，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羽衣这么说完，便开始翻阅记事本。
而帆乃夏看到羽衣开始埋头查看资料，便把水壶放到座位间的架子上，重新握起方向盘。
「我们出发吧。」
「──嗯。」
由于我也已经吃完了手里的饭团，所以点头回应。
汽车再次开始移动，驶下平缓的坡道。
在我们驶向的新城镇当中，随处可见尸人徘徊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蠢动的蚂蚁。
「嗯……这里感觉也不行。可能有点糟。」
帆乃夏看着挡风玻璃外西沉的夕阳，语气中透露着焦躁。
我们前方的道路完全被弃置的车辆堵塞，怎么看都不可能过得去。
「再绕看看吧。再过去一点有一条巷子能走。」
听到我的提议，帆乃夏点头回应。
「──嗯。可是我们也得赶紧找到能过夜的地方。我原本是希望尽可能在今天内就先抵达靠近东京的位置。」
帆乃夏用颇感遗憾的语气这么说。
我们在抵达新城镇之后，便从那里往东京南下。
正如帆乃夏的预料，尸人的数量并不多。都是能在被尸人围住之前就轻松开车摆脱的数量。
可是真正拦住我们去路的，是满满塞住道路，遭到弃置的汽车。
这些车辆让我们难以前进，好几次被迫绕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后座传来阖上书本的声响。
「我们的粮食跟手机电力都很有限，所以确实要避免花太多时间。可是我们也准备了让我们在行动时能比较从容的份量，目前还不成问题。别心急，只要在天黑之前找到能安全过夜的地方就行了。」
羽衣说完这些话，便从座位之间探出身子。
「帆乃夏，可以让我用手机看一下离线地图吗？」
「好。」
帆乃夏点头同意后，便把手机交给羽衣。
「谢啦。那我来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适合过夜的地方。」
羽衣在道谢之后便打开手机电源，熟练地操作画面。
──我其实也很想摸摸看手机。
可是为了节省电量，帆乃夏最后并没有让我拿着手机指路，所以我现在有些羡慕地看着正在操作手机的羽衣。
「嗯……如果在城镇里，应该不管哪里都有不少尸人，所以最好是选偏郊区的地方。如果能找到有围墙，附近还没有其他住家的地方是最好的……」
羽衣边用手指操作手机，嘴里边这么嘀咕。
「啊──从我们这里右边能看见的山上……那边似乎有一间独立的温泉旅馆。那边附近看起来也没有民家，我们先去那里看看怎么样？」
羽衣语带兴奋地如此提议。
「是可以啦，但你应该不是为了温泉才选择那里的吧？」
帆乃夏没有反对，不过也用调侃的语气这么跟羽衣确认。
「才、才不是！不过……如果能顺便泡一下温泉，或许也不错。」
羽衣这样的反应让我涌现想捉弄她的念头，于是我刻意大声叹气。
「唉……我就知道我家的浴室让你不太满意……」
「咦！？才没有呢！由贵烧的洗澡水很舒服的！可是温泉也有其他魅力……而且可能也有宽敞到能够游泳的浴池……」
看到羽衣扭扭捏捏找借口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失笑。
「呵呵，我是开玩笑的。我自己可能也想试着泡一次温泉。只是……也得要那里看起来够安全才行。」
「真是的──由贵是不是在开玩笑让人很难分辨啦。人家还以为你真的受到打击了。」
羽衣虽然嘴里抱怨，但脸上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羽衣真可爱。
羽衣的反应让我自然浮现出这个想法。不过如果说出来，她肯定会生气，所以我不打算说出口。
「那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再说吧。」
帆乃夏也带着开心的笑容打起方向盘。
根据羽衣的指示开了一段路以后，我们便在某个路口看见标示此处有温泉旅馆的招牌。
「──就是从这条路过去。」
羽衣指着前方这么说道。
「嗯……希望能好好泡个温泉。」
帆乃夏用带有期待的表情这么说完，便用力踩下油门，爬上前方经过铺装的陡坡。
在城镇里不时就会见到的尸人，在我们进入山道后便完全不见踪影。
我们沿着路又开了一段时间，便看见一座比我想像中规模更大的旅馆出现在眼前。
旅馆腹地有带瓦片的石灰墙围绕，光是从外头就能看到似乎相当宽敞的停车场。即便旅馆本身是感觉有些老旧的三层楼建筑，不过那反而有古色古香的感觉。
「入口的门开着吗……这样里面一定有东西。」
缓缓将车驶进旅馆腹地，帆乃夏用郁闷的语气这么说。
「哔哔！」
「佩拉也说有东西呢。」
我一边安抚坐在我腿上的企鹅宝宝，边这么说道。
「可是只要把门关上，就能防止其他尸人从外头进来了。所以我们就趁天黑之前把里头的尸人搞定，将这里当成我们的据点吧！」
羽衣毫无惧色地指着温泉旅馆如此提议。
其实在京都的时候就看得出来，羽衣根本不会把普通的尸人视为害怕的对象。
「帆乃夏──你怎么看？」
可是我并没有立刻做出结论，而是先征求帆乃夏的意见。
帆乃夏从车内仔细观察旅馆之后，开口说道：
「留在停车场的车子只有两辆……门是开着……从这个状况来看，我想在这里的人应该已经逃到外面去了。我猜尸人大概也跟着追了出去，所以留在旅馆里的尸人应该不多。我想我们应该有办法搞定，应该。」
帆乃夏嘴上尽管这么说，但感觉还是相当犹豫。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放心的样子。」
听到我这么说，帆乃夏显得有些惊讶。
「──这样你也看得出来？该怎么说，我觉得有点不太自然。这里跟城镇有一段距离，应该反而会是容易成为避难所的地方吧？可是看起来却不像有人尝试过在这里据守的感觉，而是逃到外面，这代表……我想可能是在很早的阶段，旅馆内就出现尸人了……」
将车停在旅馆停车场角落的帆乃夏，靠着方向盘这么说道。
「对喔──这样说起来，在顺序上确实有些奇怪。」
我这样回应帆乃夏的话语后，也再次观察旅馆四周。
旅馆内的路树完全没有修剪，底下也长了杂草，但墙壁却没有受损。如果有人曾在这里据守，之后被大群尸人包围，应该会更加残破。
「是啊。该怎么说，感觉就像是尸人的感染源突然出现那样？这又要说回一个老掉牙的问题，尸人究竟是什么东西？被尸人杀死的人会变成尸人──这一点我们是能借由经验法则知道，可是最早的尸人究竟是怎样诞生的，这始终是个谜题。」
说到这里，羽衣插嘴说道：
「根据九条家的资料，似乎是作为祭品献给恶魔的人会失去灵魂──然后成为尸人的感染源，也就是被称为『真祖』的怪物。」
「我有听过这个说法，可是……这次的状况是在世界各地几乎同时有尸人出现，真祖再怎样忙着增加尸人的数量，也弄不出这种规模吧？当然，如果有好几个真祖，也许有机会办到吧。」
帆乃夏的发言让羽衣整个人打了一个冷颤。
「有好几个真祖……？怎么可能──不对，可是如果真是那样……」
正当羽衣陷入思绪当中的时候，我察觉到了异状。
「羽衣、帆乃夏，不管什么事都晚点再想。尸人出现了。」
我指着旅馆的方向这么说。
一只尸人正从昏暗的玄关口步履蹒跚地试图走到外头。
看尸人身上穿着像是浴衣的服装，原本可能是在这里度假的旅客。
「──我们下车迎战！」
羽衣立刻以师姐的身份对我们下达指示之后，便抱着熊猫布偶打开车门。
「好！」
我也抓起手杖，从副驾驶座下车。
我用手杖触碰旅馆庭院内的石块，迅速让自己的「热」流入石块内。
「动起来。」
浮上半空的石块开始顺着我的想法在我上方盘旋。
帆乃夏也下了车，取出她放在后座上的步枪。
羽衣则是蹲下身子，一手放在地上。我想羽衣应该是想制造魔像。
「我来对付那个尸人。」
我判断由自己来处理能最快解决，举起手杖准备攻击。
我正面盯着那个距离我还有十公尺以上的尸人。
虽然尸人有半张脸已经腐坏，但多半是男性。他是在某个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出生，也经历过我所不知道的人生。
我与他无冤无仇，也几乎对他不抱敌意。
我之所以要解决他，是因为危险。就只是因为他会碍事。
摧毁原本是人类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对这种行为抱有多少抗拒。因为对我来说，大多数的人都是敌人。
只是，现在我身边多了一些不是敌人的人。
我与帆乃夏重逢，还认识了羽衣及夜未小姐。
或许是因为这样，让我心里不禁多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人原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心里想着这个毫无意义的疑问，下达命令。
「打穿它。」
伴随着破空声响，加速的石块应声射出。
破裂的尸人脑袋化为红色的血雾。
这是我过去看过多次的光景。血腥且欠缺现实感的惨剧。
──我讨厌人类。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想杀人。虽然有很多我希望能早早死掉的人，但为了讨厌的人把自己的手给弄脏，一点都划不来。
「呼……」
我感觉自己内心沾黏了一小块不快感。
我已经解决过多到数不清的尸人。可是我并没有因此习惯做这种事。
尽管我能保持平静，但一定要说的话──我想这是一种类似死心的感情。
「我们到里头去看看吧。啊，不过我们先把门关起来比较好。」
我放下高举的手杖，走向围墙大门。我让很可能已超过一个月没人打理的大门伴随刺耳的摩擦声响关了起来。
旅馆的围墙虽然不高，但只要尸人没有聚集到堆积起来，应该也没法越过。如果只是要在这里度过一夜，这样的防壁已经足够。
「我让魔像走前面。由贵跟帆乃夏在后面跟着我。」
羽衣让她用停车场碎石制造的人偶──魔像率先走向旅馆玄关后，对我们这么说道。
「收到。嗯，在这里用掉夜未小姐给我的子弹可能太浪费了……不过这个地方就算多少有些噪音应该还不成问题，我还是把步枪带着吧。」
帆乃夏原本想将手伸向腰上的枪套，不过随即改变想法，决定继续拿着步枪。
「也好。不过剩下的尸人应该靠魔像就能搞定吧。」
我看着领头的魔像，这么说道。
发出沉重脚步声移动的魔像搭配那十分壮硕的轮廓，感觉十分可靠。
「哔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留在车上的佩拉从副驾驶座上跳下车，边发出警告边踩着滑稽的步伐向我们跑来。
「──由贵，佩拉可能是在要你别大意喔。」
听到帆乃夏这么说，让我不禁苦笑。
「我想也是。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我告诫自己要更加慎重后，便跟在魔像及羽衣后头进入旅馆。
虽然屋内断了照明，从外头观察时感觉相当昏暗，可是实际进到屋内才发现对视野并没有多大影响。由于这栋建筑有许多窗户，所以我们依然能清楚看见走道末端的景物。
也许是因为玄关保持敞开的关系，尸臭并不重。反而还有一股让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独特气味。
「这是温泉的气味吗？」
我发出这个疑问之后，帆乃夏点点头。
「嗯，应该是。闻起来很像硫磺的味道，所以──」
砰嗒咚嗒！
我们话才说到一半，就听见上方传来物体滚落的声响。
「唔！？」
我们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我们看到通往二楼的阶梯──在阶梯平台那里有个正在蠢动的身影。
那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用黄浊的双眼看着我们。
「来了。放心──我叫魔像解决它。」
羽衣这么说完，魔像就往阶梯走去。
只见尸人那因下巴脱臼而敞开的嘴巴里发出阵阵的微弱呻吟，踩着迟缓的步伐走下阶梯。
「动手！」
羽衣发出简短的命令。
魔像摆出架势等待尸人靠近，在尸人进入魔像攻击范围的瞬间，魔像便用巨大的手一把抓住尸人的脑袋。
相较于魔像的庞大身躯，它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尸人虽然挥舞手脚胡乱挣扎，但魔像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加大手上的握力。
尸人的脑袋应声碎裂，鲜血从魔像粗犷的手指指缝间飞溅而出。
失去头部的尸人就像是断了线的傀儡般瘫软下去。
「这样就是第二只了。」
砰砰砰！
在羽衣说话的同时，我也听到自己身旁响起枪声。
我转头一看，看到帆乃夏正举着枪对准走廊。
「啊，抱歉。我看到那里有尸人就立刻开枪了。」
看到我跟羽衣受惊的模样，帆乃夏带着苦笑解释。
我顺着步枪枪口的方向望去，看到走廊彼端倒着一只脑袋开花的尸人。
那个尸人似乎是从走廊边一扇敞开的门里冒出来的。从旅馆内的标示牌来看，那扇门后面似乎是宴会厅。
「……没关系，你干得好。我们一下子就解决三只尸人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哔！」
佩拉用叫声回应羽衣的疑问。
「──这是还有的意思吗？」
羽衣将视线转到我身上。
「嗯，应该是。」
佩拉是用刺耳的声音在叫，所以肯定是警告。
「它竟然还会告诉我们附近有没有尸人，看来要比白黑还聪明呢。这孩子真的只有在危急的时候才会动。」
羽衣看来有些不悦地低头望向自己手里的熊猫布偶。
「那是夜未小姐为你做的吧？所以如果有兽头尸人出现，它就会自己动起来吗？」
帆乃夏好奇地提出这个疑问。
「夜未说她已经把那个功能关掉了。现在是会在我有危机的时候挺身为我战斗的样子。不过像我这么优秀的魔术师，是不会陷入那种状况的。」
004
羽衣自信满满地挺着胸膛说道。
「是啊。因为羽衣真的很厉害呢。那我们接着该怎么办？」
我笑着附和羽衣的话语，并请求师姐指示。
「如果会对我们有所反应并立刻现身的尸人只有三个，那这里尸人的数量应该多不到哪去。再来我们就只要把整个旅馆找过一遍，把剩下的尸人都解决就行了。然后这里的温泉就等于被我们包下来了！」
羽衣紧握拳头，兴奋地这么说。
「啊哈哈……那我们就再加把劲吧。」
帆乃夏带着苦笑回应羽衣的意见。
我们之后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战斗，更像在处理例行杂务。
在从窗外射入的阳光逐渐转红的这个时间，我们慎重巡视旅馆，花了约一个小时找到另外两只潜伏的尸人，并将其铲除。
我们之后还仔细巡视屋外，确认安全无虞。
「──佩拉不再做出反应了。看来附近已经没有尸人的样子。」
我们回到旅馆的玄关口，我抱着安静下来的佩拉，轻抚它的头。
「呼……总算赶在天黑前搞定了。为求慎重，我就让魔像留在门口吧。」
羽衣先是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在魔像背上拍了一下。
只见拥有岩石躯体的巨人踩着沉重步伐往门口移动。
「那么，我们先确保睡觉的地方吧。虽然羽衣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但温泉等搞定这件事再说。」
「我、我知道啦！我们要找一间干净，棉被也够的房间，然后对墙壁赋予能遮断气息的性质。那样我们就能放心睡觉了。」
难掩动摇的羽衣这么说。
「所以是要弄一个像京都据点那样的结界吧？那样佩拉应该就不需要变大了。」
我之前跟帆乃夏一起旅行的时候，是待在巨大化的佩拉脚边过夜。
佩拉本身似乎就拥有结界的性质，让尸人不会靠近，可是现在还多了羽衣，所以我们今天在旅馆里过夜应该比较好。
「没错。我们去车上拿晚餐跟替换用的内衣吧。」
羽衣用力点头肯定我的说法，接着便指向停车场。
虽然被我解决的尸人还躺在玄关外，不过只要装作没看见，感觉就像是跟大家一起来旅游一样。
虽然我知道现在不该这么想，但我实在无法克制内心的雀跃。
4
「呼～……可以在宽敞的浴槽里游泳，又有软绵绵的棉被……现在可能是最近这阵子最幸福的时候了～」
羽衣躺在铺好的棉被上，满脸幸福地这么说。
「呵呵，感觉我们好像是来旅游一样呢。」
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帆乃夏开心地笑了。
「就是说啊……我们还换上了浴衣──我每次校外教学都缺席，所以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经验呢。」
坐在棉被上调整浴衣衣带的我也开口附和。佩拉则躺在我腿上处于休眠模式。
由于一个房间里只有两人份的棉被，所以我们从其他房间另外多借用了一床棉被。浴衣则是我们在柜台附近的出租区找到符合我们各自的尺寸。
「嗯──我之前听你说过。只是我没想到在现在这个世界，还能有这种机会。」
我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就有提过校外教学的事。帆乃夏似乎还记得我说的话，用满怀感慨的语气这么说。
虽然太阳已经西沉，但今天云特别少，夜空十分晴朗。也因为这样，我能清楚看见帆乃夏在窗边的脸庞。
「──如果可以不包着浴巾泡温泉，那就真的无可挑剔了说。由贵真的很顽固，你那样可是违反温泉礼仪的喔。」
帆乃夏用听起来十分遗憾的语气这么补充。
我们虽然一起泡了温泉，可是我还是没法接受裸体，所以我一样提出必须围着浴巾作为条件。
「现在这个世界连法律都没有，所以不用在乎什么礼仪。」
由于帆乃夏在入浴的时候也发过同样的牢骚，我不假思索地做出辩驳。
看到我们这样拌嘴，羽衣也摆出师姐的架子制止我们。
「好了啦，你们不要吵架，应该开心享受这份幸运才对。光是露天浴池还能用就已经超级幸运了。看到室内浴池没有热水，简直跟池塘没两样的时候，我还以为没希望了呢。」
说到最后，羽衣夸张地耸肩。
──说的没错，我们真的很走运。
虽然水龙头能正常供水，但浴池使用的热水似乎是用其他机制运作，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没法供应热水。可似乎是直接从温泉引水的露天浴池，就算在超过一个月都没人打理的现在，依旧不断有热水流出，仍维持十分干净的状态。
「要说幸运，浴室附近没有尸人这点也是。我是知道尸人会躲避阳光啦……说不定尸人也不喜欢温暖的地方呢。」
听到帆乃夏这么说，原本在棉被上打滚的羽衣也停了下来，思考这个可能。
「嗯，这个假设挺有可能的。我想有可能是为了尽可能避免身体腐败，所以才加入了这种习性。」
「加入……是什么人加入的？」
被我这么一问，羽衣表情严肃地给出答案。
「身为尸人感染源的真祖──不对，应该是创造出真祖的恶魔吧？如果把尸人化现象想成是用来收集灵魂的『恶魔的魔术』，其实还挺说得通的。」
「恶魔的……魔术？」
这个意想不到的词句让我吃惊地发出疑问。
「嗯。我认为原理跟我的魔像应该差不了多少。意识──灵魂被夺走的人类就跟其他物体没有两样，能用魔术任意驱使。所以让尸人动起来的，应该是类似魔术的力量……而被尸人杀死的人也会传染到那股力量。」
就在这个时候，帆乃夏从椅子上起身，来到我们面前。
「所以说感染的不是病毒，是魔术吗？」
「其实就只是推测罢了。不过，如果这个推测没错──那就算被尸人咬到，只要没失去意识，说不定就不会变成尸人。」
羽衣的话语让帆乃夏皱起眉头，接着整个人躺在棉被上。
「可是那种状况几乎是死定了嘛。我们也不可能实际尝试，就当成是给自己一点希望好了。」
「是啊，那样想就是了。只是……如果尸人化现象真的是魔术造成的，那只要将最早的那只──将真祖消灭，尸人身上的魔术说不定也会以连锁的方式解开。」
听到羽衣说出「解救世界的方法」，让我紧张地吞咽口水。
「咦？所、所以说只要消灭真祖，尸人就会变回普通的尸体吗？」
我忍不住用偏快的语速这么问道。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具体的方法能解决目前的状况。
「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别全部当真。」
「也、也对……」
被羽衣这么提醒后，我感觉有些沮丧。在魔术方面，羽衣确实展现出前辈的态度。
「正因我们不知道真相，所以才要把各种可能性先放在脑袋里。我们现在的目的虽然是为了与事件元凶的魔术师对抗，去寻找由贵的手杖，可是──我们说不定不需要跟那个魔术师直接对决……这才是我想说的。」
说到最后，羽衣往帆乃夏那里看了一眼。
这也让我察觉到羽衣最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嗯……我懂了。执行仪式的魔术师跟成为祭品的第一个尸人──也就是成为真祖的人，是不同的人吧。所以真的一定得处理的，其实是真祖……」
羽衣点头肯定了我的说法。
「对。一百年前的事件，也是在那个跟恶魔交易的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解决了。我们应该要记住这一点。」
羽衣再一次强调了这件事。
我想羽衣真正想说的是，就算这次事件的原因是春香小姐，我们也有可能不必与她对决──这应该才是羽衣想表达的讯息。
「……收到。谢谢。」
帆乃夏似乎也察觉了羽衣的用意。
帆乃夏在道谢之后便钻进被窝。
「我们也差不多该睡了。啊，还是要来打一场作为纪念的枕头仗？」
帆乃夏看着我这么问道。
「──不要。人家才没有那么幼稚。」
「对、对啊！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早点睡觉，明天才有精神做事啦。」
羽衣虽然也附和我的意见，但看得出她的反应有些动摇。
「咦？羽衣想打枕头仗吗？」
被帆乃夏用调侃的语气这么一问，羽衣立刻胀红了脸。
「人家都说不要了！晚安！」
倔起脾气回话的羽衣抱着熊猫布偶钻进了被窝。
「你可以诚实一点的说。」
我跟带着开心笑容的帆乃夏互相看了一眼之后，我也把佩拉放在枕边，钻进被窝中。
今天我们应羽衣的要求，将她的棉被放在中间。
「晚安。」
我隔着用棉被盖住脑袋的羽衣，向帆乃夏道晚安。
「嗯，晚安。」
在听到帆乃夏的回应之后，我便闭上眼睛。
只是在我闭上眼睛的同时，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尽管我不清楚打枕头仗有什么好玩，可我认为那肯定会是一次宝贵的经验。
不过，我也不好到这个时候再提出要求，只好闭着眼睛等待睡意到来。
然而，或许是受到亢奋的情绪影响，就算我一直等到身旁的羽衣发出鼾声，我也没能入睡。
我好像在京都时也有类似的经验。当时是帆乃夏握着我的手，让我能够入睡，可是──今晚她并不在我伸手能触及的范围内。
或许是因为身体保持清醒的关系，让我想跑厕所。
我在黑暗中偷偷溜出被窝，走向洗手间。
厕所就在房间入口旁边。我庆幸着厕所内是使用无需电力也能正常运作的冲水式马桶，解决生理需求，在要返回被窝的时候突然涌现一个想法。
──难得有这个机会，再去泡一次温泉吧。
毕竟这种机会很可能不会再有了。
所幸温泉就在这个房间旁边。羽衣在出入口配置了魔像，露天浴池外侧是陡峭的山坡，不需要担心会有尸人闯入。话虽这么说──但单独行动还是让我有些担心，所以我决定找从魔作伴。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被窝旁边，抱起我放在枕边的佩拉。
处于休眠模式的佩拉几乎跟布偶没有两样，就算被我抱起来也没有反应。
「佩拉，陪我一下喔。」
我将脸埋在轻柔的羽毛当中，对佩拉轻声说道。接着我拿起靠在墙边的手杖，在穿上拖鞋后离开房间。
走廊的空气似乎要比房里的气温要稍低一些。由于羽衣让魔像把我们解决的尸人亡骸搬到庭院掩埋，所以旅馆内的尸臭已经散去许多。
拖鞋轻微的脚步声跟着我在走廊上走了一段路，走廊尽头便是标示为温泉入口的暖帘。
寂静的脱衣间由于没有窗户，所以一片漆黑。就算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在这里也只能隐约看到物体的轮廓。
我迅速褪去浴衣，只带着佩拉跟手杖进到浴室。
为了避免摔跤，我留意着自己的脚步──
正如羽衣所说，停止供应热水且没人打理的室内浴池已经满是水藻。
不过，从旁边的门走到屋外，温泉独特的气味跟些许的热气便随着夜风扑鼻而来。
或许是因为路上经过漆黑的脱衣间，晴朗的星空感觉颇为耀眼。
「……我其实也不想围着浴巾泡温泉说。」
我低声向之前的帆乃夏发起牢骚，让自己用初生婴儿的模样来到露天浴池旁边。
不停有新的热水从岩缝流进周围以黑色岩石围绕起来的浴池内。热水带有少许白浊，让人没法看见池底。
我将佩拉跟手杖放在稍微垫高的岩石上，接着先让脚泡进水中。
──有点烫。
对我来说，这是比适温稍微高出一点的温度。
不过，先只把脚泡进水里忍耐一下，就能慢慢适应。现在反而是暴露在夜风中的上半身觉得有些冷。
等到皮肤不再觉得刺痛的时候，我便放胆让身体泡进池内。
「呼……」
全身被温暖包覆的感觉让我自然地吐出一口气。
温泉跟用魔术烧热的普通热水真的不太一样。这是一种暖意渗入全身的感觉。
在包着浴巾的时候，由于身体没能直接泡到热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泡澡还是要脱光衣服慢慢泡才最舒服。
我尽情伸展手脚，仰望耀眼的星空。
在这个不再有文明光亮的世界，没有东西会掩盖星光。散发微光的繁星也像是在主张自己的存在般不停闪烁。
──人造卫星是否也在这些繁星当中呢。
我想起之前提过的国际太空站，在天上找了一下，但并没有看见可能是卫星的东西。
我曾有几次在天上看过像是人造卫星的光亮。那就像是反射太阳光，飘过天际的星船──我想就算是在夜空当中，如果有看到，我应该也能分辨。
砰。
「咦！？」
将意识放在夜空的我，听到来自身后的关门声时大吃一惊。
──如果是尸人，佩拉应该会有反应才对。
我抱着这个想法站了起来，打算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手杖，但是──
「帆乃夏……？」
在知道那个声音是来自我的朋友后，我停下了动作。
我的语气中之所以带着疑问，是因为她在星光下隐约可见的身影，看起来是一丝不挂的裸体。
「啊哈哈，我跑来了。」
看到帆乃夏有些害臊的笑容，我这才总算理解现在的状况。
「为、为为、为什么！？」
我连忙用手臂遮住胸部，蹲下身子，恨不得让自己整个人都钻进水里。
「你反应这么夸张，弄得我好像变态一样。这样让人很受伤耶。」
帆乃夏有些尴尬地说出这些话，接着便赤身裸体地朝我走来。
虽然在通往室内的出入口那里有一小段屋檐，可是在露天浴池附近并没有。直接洒在帆乃夏身上的星光照亮了她匀称白皙的肢体。
「唔！？」
我虽然不小心看得出神，但同时也有一股强烈的羞涩涌上心头，让我连忙背过身去。
我听见身后的水声。
我知道那是帆乃夏泡进浴池的声音。
「我发现由贵离开房间，想说你是不是跑来泡温泉，结果被我猜中了──所以我就想，现在是个好机会。」
「机会……是什么机会？」
我没有转头，只是开口这么问道。
「就是跟由贵正常泡澡的好机会啊。穿泳衣围浴巾实在太奇怪了。」
「才、才不奇怪！那是……该怎么说……对，是类似……分寸的东西。」
我绞尽脑汁努力反驳。
「分寸啊……这样说是有点那个……嗯，可是要我来说，我可能不希望有那种分寸吧。」
「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回话时往后头瞄了一眼，这才发现帆乃夏远比我想像的还要靠近──帆乃夏几乎就紧贴在我身后，我连忙把头转回前方。
「我想看由贵藏起来的东西。我想更了解由贵。我也希望由贵能同样了解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感觉到帆乃夏将手放到我背上。
「就算是那样……这种做法……太霸道了啦。」
「是啊──我也知道。对不起。」
帆乃夏带着苦笑向我道歉。
「可是由贵实在太害臊了──如果要等到你做好心理准备，不知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这种事还是霸道点，直接让生米煮成熟饭比较好。」
「什么生米煮成熟饭……」
帆乃夏的用词让我有些傻眼。
「你看嘛，现在我跟由贵就是正常地一起泡澡。只要实际有过一次经验，下次就不会那么害臊了吧？」
「会吗……」
我直到现在都没法去看帆乃夏，我不认为下次自己就能适应。
「会啊。我是希望你能这么想啦……不行吗？」
「我想──可能不行。」
在这种时候逞强也没帮助，所以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真伤脑筋。该怎么办呢……所以说，由贵实在没法接受看到别人，跟被人看到自己吧？」
「嗯。」
我抱着逐渐增强的愧疚感，点头回应帆乃夏的问题。
「既然这样……试着做点比『看』还要更进一步的尝试怎样？」
「更进一步？」
不明白帆乃夏意思的我提出疑问。
「嗯，就像这样。」
我感觉到身后的帆乃夏有所行动。我听到水花溅起的声响。
帆乃夏把原本放在我背上的手沿着我的肌肤移到肩膀──然后在短暂离开之后，帆乃夏的手臂围住我的脖子。
「咦？」
我还来不及惊讶，就感觉整个背部被柔嫩温暖的物体贴住，我听到帆乃夏直接在我右耳旁边发出低语。
005
「你看──我们贴在一起了。这样是不是要比『看』还更让人害臊一点？老实说，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呢。」
她的笑声跟吐息都刺激着我的耳朵。
「这、啊、啊……」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是害臊了，我感觉自己所有思考都被帆乃夏的体温跟感触给占据。
「呃──如果你讨厌这样，我可以放手喔。」
发现我没做出任何反应，让帆乃夏用略显不安的语气这么问道。
──讨厌？我……
我虽然说不出话，但我微微摇头表示否定。
我感觉十分害臊，剧烈的心跳声连我自己都听得十分清楚，可是──我并不讨厌这样。
「太好了……那我们可以就这样再维持一下吗？」
我微微点头。
「嗯。」
帆乃夏露出开心的笑容，搂着我颈部的手臂也更紧了一点。
──好热。
泡在温泉里，还跟人紧贴着身子，会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除此之外，我感觉还有另外一种从身体里头涌出的灼热。
湿润的肌肤紧贴在一块，感觉仿佛我们就这样合而为一。
虽然一开始帆乃夏的感触让我心跳加速，但我渐渐分不清我们身体的界线。舒服的感觉笼罩全身，逐渐缓和了我的紧张。
「……有比较习惯了吗？」
或许是感觉到我心境的变化，帆乃夏用轻柔的语气这么问道。
「嗯。」
这次我总算能顺利出声做出回应。
「不会再害臊了？」
帆乃夏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让我感觉痒痒的，有些舒服。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我是害臊到没法思考了。」
「啊哈哈，那样也好啦。因为我也一样……自己的感觉真的很难弄清楚呢。」
在这样的对话之后，我们便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然而就算没有对话，从帆乃夏的身体传来的微小动作跟呼吸，都能让我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好热，好温暖，好舒服，好想再久一点，直到永远──
搞不好这其实是我原本就有的想法。
只是一直泡在温泉里，让我很快就到达了界限。
「再这样泡下去……感觉会热昏头的。」
帆乃夏用带有依恋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便缓缓跟我分开。
「啊──」
仿佛半个身体消失的恐惧，让我反射性地回头。
「由贵？」
我在极近距离与帆乃夏四目相对。
她那映照着星光的双眸看起来格外美丽，仿佛吸走了我的心神──
就在这个时候，我察觉到自己正下意识地让自己的脸更加靠近。
「没、没什么！趁着还没泡昏头，我们快出去吧。」
我连忙跟帆乃夏拉开距离，去拿放在一旁的佩拉跟手杖。
「……也、也是。」
帆乃夏回应我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走调。
我们从温泉出来后回到室内，用还能出水的水龙头简单冲洗身体并补充水分后，这才返回漆黑的脱衣间。
我们在换上浴衣的时候，帆乃夏脱口说道：
「这样子，我们是不是──感情有比之前更好呢？」
「咦？」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该怎么说……我到现在才觉得为什么我会选择这么强硬的方法……其实我好像也知道答案……我想，自己只是想跟由贵变得更要好而已。」
在没有窗户的脱衣间，我无法知道帆乃夏此刻的表情。
可是我听到的声音感觉相当脆弱，充满不安。
「我──我从很久以前就把帆乃夏……当然现在也是，我把你视为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喔。」
虽然我需要不少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但我还是努力给出这个答复。
「──谢谢你。嗯，其实我都知道。我很清楚这件事。只是，我就是很想让我们的关系『更好』……因为如果不那么做──」
说到这里，帆乃夏把话语打住，在沉默中系好衣带之后，才又重新面对我。
我这时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在黑暗中等待帆乃夏后续的话语。
「算了，当我没说。说这些实在太逊了，还是别说了。」
「这样……啊。」
虽然我很希望帆乃夏继续说下去，可是我感觉做这种要求会伤害到她的自尊，所以我只是点头应声。
「所以说，在最后──这种事如果回房间再做，感觉不太好意思，所以就在这里……」
帆乃夏说到这里，便缓缓将脸靠了过来。
尽管我们如此靠近，但在黑暗中，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先是隐约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接着脸颊感受到她柔嫩嘴唇的碰触。
「晚安，由贵。」
我的脸颊上留有她的温热。
我一直在提防第二次会在何时到来──不，我想自己应该是在期待这个「睡前的亲吻」。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应该要做出回应。
我努力踮起脚，将脸凑向帆乃夏。
我让自己的嘴唇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
「晚安，帆乃夏。」
我感觉自己的表现要比之前好上许多。
我想一定是因为泡了温泉，才让我变得如此大胆。
在我对自己的努力感到小小满足的时候，帆乃夏突然从正面将我抱住。
「怎、怎么了？」
「──就只是突然想这么做。」
帆乃夏带有些许困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这似乎是她出于一时冲动而做出的举动。
「就像小孩撒娇一样……吗？」
「可能是吧。」
「……未免太可爱了。」
现在的帆乃夏不同于在温泉时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年幼的小孩──让我内心不禁涌现一股爱怜之情。
「可爱……我好像是第一次被由贵这么说呢。」
「是吗？」
「嗯，你平常都是说我很帅之类的。」
──这样说起来，好像真是这样。
「你偶尔变可爱一下也没关系喔。」
总觉得帅气之类的话语会让帆乃夏产生压力，所以我对她这么说。
「啊哈哈，什么啦。」
帆乃夏在笑声中缓缓松开手臂。
可是我感觉帆乃夏似乎还带有一些不舍，所以我主动牵起她的手，迈开步伐。
帆乃夏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握紧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