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一早──我们应羽衣的要求,又短暂泡了一次温泉后才再次启程。
「啊……温泉越来越远了。由贵、帆乃夏,我们回程的时候,一定要再来这里一趟!」
今天跟我交换位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羽衣看着后方景色,这么说道。
在驶下陡坡的时候还能从车窗看到照顾我们一晚的温泉旅馆,可是在转弯后就立刻被其他景物遮蔽了。
「也好──羽衣的结界还留在那里,我们回程的时候应该也还是个不错的中继点。」
在行李之间腾出空间坐在后座的我这么同意羽衣的意见,而正握着方向盘的帆乃夏也点头附和。
「我是觉得在知道路之后,应该一天就能回去啦……不过回程其实也不急着赶路,所以就这么办吧。只是──去程可不能这么悠哉。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能过夜的地方,所以我希望尽可能在今天就抵达东京。」
帆乃夏这么说完,便稍微加快车速。
由于是下坡路段,坐在后头看前方的景色让我感觉相当可怕,不过帆乃夏似乎已经驾驶得相当熟练,轻而易举地就转过了一个急弯。
在离开城镇之后,便又再次重复昨天遇到的状况。
我们四处寻找没被堵塞的路线迂回南下──一路往东京靠近。
虽然不时会在路上遇到尸人,不过并没有陷入被尸人包围的状况,只须由我跟羽衣施展「魔女石弹」就足以应付。
我们一路切换高架道路与一般道路,穿过左右环山的平地。
尽管昨晚的夜空十分晴朗,但随着时间经过,天空也由晴转阴。虽然还不到立刻会下雨的地步,然而心情似乎也受到天候影响,变得有些沉重。
从家里带出来的饭团在昨天就吃完了,所以今天只能吃乏味的存粮。不过这次也不像以前那样只有准备饼干,而是考虑到营养均衡,准备了营养补充品。这也是夜未小姐在给我们的物资里准备的东西。
「虽然能填饱肚子,可是……实在没什么满足感呢。」
我们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停车,吃过午餐后,整理空包装袋的羽衣说出这番感想。
「对了,羽衣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吗?」
让汽车再次行驶上路的帆乃夏对羽衣这么问道。
「是啊,在京都夜未都会帮我做饭──中午也都会准备饭团。而且在到这里来之后,其实吃得还是挺不错的。」
「这样啊,可是以后基本上我们大概都是这样吃喔。虽然是有巧克力跟糖果,不过只有在非常时期才会用到。」
「……我知道。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羽衣在叹气之后点头说道。
这让我感到有些同情,忍不住插嘴:
「真的吃腻的时候,我也可以做味噌汤喔。我可以用魔术把水壶里的水煮沸,再把冲泡式的味噌汤包放进去的话,立刻就好了。」
「真的吗!?由贵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师妹呢。」
「嘿嘿……」
我一被称赞就会老实地感到高兴。我想我应该算是很好糊弄的人吧。
「啊,不过东京那里说不定能找到很多吃的。毕竟是东京嘛。」
羽衣乐观的话语让帆乃夏不禁苦笑。
「希望真是那样。可是别忘记我们原本的目的,我们是为了强化由贵去找手杖的。」
「我当然没忘,我们的目的地是日本魔术师联盟总部!」
看着羽衣高举拳头的模样,坐在后座的我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为什么总部会设在东京?京都的九条家明明是日本魔术师的领袖吧……」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转头答复我的疑问。
「因为总部原本是另一个在德川政权时,为江户城镇提供魔术防护的组织。虽然在江户幕府消失后,该组织依旧存续下来,但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瓦解,最后是被京都九条家统领的阴阳连合并后才开始有日本魔术师联盟。」
「是喔……羽衣记得好熟喔。」
听到羽衣熟练地叙述这段历史,让我感到颇为佩服。
「这是身为九条家继承人必学的内容。之所以将总部设在东京,是因为在那里做很多事情都比较方便。不过也因为那样,我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东京,几乎很少回家。」
「咦?那么说,羽衣的父亲在东京吗?」
我惊讶地提出疑问,然而羽衣却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我家被袭击那天,父亲正好在待在家里……」
就算不用等羽衣说完,我也能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
因为那栋屋子里幸存的人,就只有羽衣一个。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而且,虽然父亲回来的时机不好,但是──其他在总部的魔术师仍可能还活着。」
羽衣用充满活力的语气这么说。
而帆乃夏也在这时开口:
「总部是在北之丸公园的地下吧?」
「对,总部的设施是分布在公园地下──而魔术物品的保管库入口是在博物馆后方。我父母曾在去年带我去总部的各个设施逛过一遍,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羽衣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怀念。
「那总部里头该怎么走,应该就不成问题了。这样的话……最麻烦的应该是进到都内之后,前往目的地的这段路了。」
似乎对路线多少有概念的帆乃夏表情严肃地这么说。
「有那么麻烦吗?」
对我这个从未离开过故乡城镇的人来说,对东京的地理环境自然是一窍不通。对于武道馆在公园里这件事,我也只是从电视上看过。
「嗯……东京道路堵塞的状况很可能要远比这里更加严重。很难保证开车究竟能到多近的位置──总之也只能到时再看着办了。」
帆乃夏边说边打方向盘,让车子转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因为前方又一次被车子堵住了。
考虑到东京的车子肯定会比这里要多,那确实很可能没法开车抵达目的地。
「就看你的了,帆乃夏。由贵,可以帮我拿一下夜未的档案吗?」
将驾驶工作全交给帆乃夏的羽衣朝坐在后座的我伸出手。
「啊,好的。」
在装满石弹的纸箱旁边有个放在防水布上的袋子,我从里面取出夜未小姐的档案,交到羽衣手中。
「谢啦。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可做,我就多看一点资料吧。我昨天有一些念头,感觉就快能把想法整理清楚了。」
「──我在车上看书会头晕,所以我负责提防外头的状况好了。」
原本我在坐上后座的时候也想过要看一点资料,可是──我没看几个字就难过到不行,所以只能放弃。
我望向窗外,看着逐渐远离的群山。
我在经过窄道时提防尸人袭击,在有必要的时候用石块迎击。
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羽衣脱口说道:
「虽然还不能确定,可是……这样说不定就全连起来了。」
「咦?」
听到羽衣这么说,原本默默开车的帆乃夏也不禁瞥了羽衣一眼。
而我也同样望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羽衣。
「你有发现什么吗?」
「也不能算是什么发现──就只是用之前知道的情报拼凑出一个可能的假设而已。你们愿意听听看吗?」
「当然愿意。」
我点头同意之后,羽衣看着帆乃夏说道。
「这是建立在帆乃夏的姐姐──榊春香是元凶的前提下所做的假设,这样也没问题吗?」
「……说吧。」
看着前方开车的帆乃夏点头这么说道。
羽衣在称呼春香小姐时是以带有敌意的态度直呼全名,不过帆乃夏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我想这是因为帆乃夏明白,如果春香小姐真是元凶,那对羽衣来说,就等于是害死她父母的仇人。
「那我先来确认我们从资料里得到的情报。」
羽衣阖上手中的档案后,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在一百年前的尸人爆发事件,原因是有个被恶魔唆使的男人进行了能将灵魂献给恶魔的『某种仪式』。仪式的结果是让一名成为祭品的女性化为真祖,并导致村人变成尸人。虽然最后是以焚毁整座村子的方式阻止尸人扩散,但活下来的那个男人也取得了魔术。」
「没错,资料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跟羽衣一起阅读资料的我附和了这个说法。
「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如果真祖只有一个,还不至于在转眼间就让全世界满是尸人。就像我们之前也说过的,作为尸人感染源的真祖怎么想都不只一个。」
「……也许是这样。但如果要这么说,那一百年前的那起事件,为何没有制造出复数的真祖呢?」
我在附和羽衣的说法之后提出疑问。
「我们不知道仪式的具体内容,所以也说不准,可能就只是要准备复数的活祭品会有困难吧。就算真能准备复数的活祭品──真祖毕竟是在举行仪式的地方诞生,所以也不会像这次这样,发生世界各地同时冒出真祖的状况。」
「那么……现在这种状况又是怎么发生的?」
「接下来要说的,完全是我的推测。我是认为,现在说不定是正好相反的状况。」
面对我再次发出的疑问,羽衣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这么回答。
「正好相反?」
「这次并非是先收集了许多活祭品再举行仪式,而是让仪式的『地点』移动,借此把更多人拖下水……我是这么想的。」
「要、要牵连那么多人──究竟要怎么办到?」
说到现在,我还是对羽衣究竟想说什么没有任何头绪。
「这部分就得靠档案里的资料来解释了。」
羽衣边说边拍了拍自己腿上那份夜未小姐的档案。
「在这里面记录了尸人出现的地点跟时间。而那些内容不知什么原因,跟国际太空站的轨道一致──没错吧?」
羽衣向一开始对我们如此报告的帆乃夏进行确认。
「嗯,上面确实是这么写的。」
帆乃夏用僵硬的语气答复道。
「就是这一点让我产生一个想法。那就是这次的仪式地点,说不定就是以国际太空站为基点。」
「咦!?」
虽然我忍不住发出惊呼,但帆乃夏似乎多少料到了这个答案,用冷静的语气做出回应。
「从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也想到可能是这样。可是就算真是那样,难道说在卫星轨道上的仪式,会对地表造成影响吗?」
「这种事我也不清楚。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并不知道仪式的内容。不过……恶魔应该是在地狱里头的东西吧?如果真是那样,将灵魂献给恶魔的路径可能会以『洞穴』的形式开在地表上……不过这已经不能说是推测,几乎算是妄想就是了。」
羽衣的答复让帆乃夏发出无奈的叹息。
「还真是一点根据都没有。话说回来,羽衣……所以你是认为我姐的男友跟国际太空站上的仪式有关吗?」
听到帆乃夏这么说,我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那一切线索确实就都连起来了。
「没错,毕竟那个人不都说自己是太空人了吗?如果那个人没说谎,就有可能是榊春香唆使他在国际太空站上造出『仪式地点』。」
羽衣十分严肃地给出这个答复。
「我不是说那很有可能是开玩笑吗?」
「这我也知道。我只是说如果这么想可以先得到一个解释。但可以肯定国际太空站与出现大量尸人这两者有所关联。而榊春香与这两者都有所关联,你觉得会是偶然吗?」
「…………」
羽衣的问题让帆乃夏沉默以对。而这样的沉默正是答案。
帆乃夏绝对不会逃避这种可能性。我十分清楚这件事。
「羽衣,我们现在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所以──可以避免这种让人不舒服的争论吗?」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瞥了我一眼后,放松紧绷的肩膀。
「──也对。更详细的事,也许只能问榊春香本人才能知道了。可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这应该是我必须先说清楚的事。」
「咦?」
羽衣莫名消沉的模样让我感到困惑。
「我认为要解决现在这种状况,必须把真祖消灭。如果有复数的真祖,那就全都得消灭。可是,如果我的推测全部正确,那么变成仪式地点的国际太空站里可能也有尸人──也就是真祖在里面。」
羽衣说到这里,用手指向车顶,我想她应该是指着更远处的天空。
「你们认为,我们要怎样才能处理在太空里的真祖?」
看到羽衣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们无法给出任何答复。
2
如果尸人是借由魔术之力活动并增殖,那可能只要将身为起点的真祖消灭,就能让尸人变回普通的尸体──昨天羽衣是这么说的。
可是如果真祖远在太空,那我们根本无计可施。
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始终想不到解决方案的状况下一路开着车前往东京。
「我看这件事还是等到由贵拿到新手杖之后再想吧。而且如果羽衣的推测正确,在世界各地都有真祖的话,那就算消灭在太空的真祖,事情一样没有解决啊。」
帆乃夏这样为这个话题划上句点,之后便不发一语地专心开车。
我想帆乃夏应该也有很多事情想在自己心里整理清楚。
刚才帆乃夏对羽衣的推测似乎显得有些情绪化。虽然她努力保持冷静,但感情似乎无法跟上理性的步调。
羽衣如今也没有继续阅读档案,而是默默看着前方的景色。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
我想这是因为帆乃夏跟羽衣有点演变成争论的关系。虽然两人并没有吵架,但感觉也不是愉快的闲聊。
──毕竟我们现在的话题就只有刚才提到的那件事,况且也是我自己要求两人停止争论的。
因为我觉得,当时继续争论下去会把帆乃夏逼得太紧,所以我才要求两人停止争论。
实际上,在欠缺情报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争辩出像样的结果。可是……
想到这里,我将手伸向坐在我旁边的佩拉,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想我自己也该多用点心去思考才行。
我在听到羽衣的假设时,内心也浮现出一个疑问。
虽然不能确定国际太空站是否成为了仪式的基点,可是如果世界各地都有真祖出现,并因此造成尸人感染的话──那我父亲当时又在做什么呢?
父亲在家里留了一张字条。
可是内容是自己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我不需要找他。
我父亲是在大量尸人出现的前一天失踪的。
006
正常来想,应该是父亲掌握了这次事件的前兆,并在试图阻止之后没能成功。
──但如果是那样,有些地方还是很奇怪。
因为,被认为是元凶的春香小姐,现在仍在找我父亲。
而且还特地安排了利用帆乃夏引诱我离开城镇的计谋……
这是代表我父亲试图阻止的对象并非春香小姐吗?
可是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并没有比春香小姐更有力的嫌犯。
所以我才会感觉矛盾。
这当中肯定哪里有问题。
可是我怎样都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有错。
我让思绪在脑袋里打转了一段时间之后,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羽衣总算再次出声。
「哇──好厉害喔。有好多高楼耶。」
「高楼?」
听到羽衣这么说,我也从座位之间的空隙观看前方的景色。
只有在远离东京的车线塞满弃置车辆的高架高速公路映入眼帘。而我们的车则在往东京且无车的车线上以相当快的速度行驶。
我们此刻正好位在一座跨越大河的桥上。这里视野辽阔,一眼就能清楚看遍周围的景色。
在我们前方可以看到由许多建筑交织成的凹凸轮廓。
而其中的一块地方,建筑高度明显要比周围高出许多。
「那里就是东京吗……?」
听到我脱口说出这个疑问,帆乃夏用带着些许苦笑的语气答复道:
「那里是东京的都心区。因为我们在不久前越过了县境。」
「咦?真的吗?」
「是啊,刚才路上不是有标识吗?你看,在那边还能看到晴空塔呢。」
帆乃夏腾出一支手指向左侧的某个位置。
「啊──那就是……」
在与都心区大楼群有点距离的位置,能看到一座细长的高塔。以前曾在电视中看过的景色如今正映入我的眼帘──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我们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了,羽衣──可以麻烦你帮忙指路吗?」
帆乃夏边说边将手机交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羽衣。
「没问题。现在距离天黑还很早,我们就直接往总部去吧!」
打开手机电源的羽衣用充满干劲的语气这么说。虽然不久前气氛有些紧绷,但看到羽衣并没有表现出耿耿于怀的模样,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看看──如果能开上首都高环状线,似乎就能一路开到距离总部很近的位置。高架道路上的尸人也比较少,我们还是尽可能别离开高架道路比较好。」
羽衣看着手机的离线地图这么说。
「与其说比较少,不如说……我们有好一阵子都没在高架道路上看到尸人了。」
我转头看了看左右的道路,说。
「可能就像你们之前说的,大多数尸人都往神奈川那里去了。我是认为不至于少到完全没有,不过……就算还有尸人,肯定也不会待在日照这么好的地方。」
羽衣看着没有东西遮蔽日光的高架道路这么说道。
「也对,到快天黑的时候,这里说不定也是个能安全撑到天亮的地方。」
就算有尸人聚集,应该也都是聚集在高架道路下方。尸人并没有会特地寻找高架道路入口,绕路走上来的智能。可是……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
目前我们这段路明明走得相当顺利,但却没法让我安心。
就这样,我们的车最后终于驶进都心区。
虽然在我看来,之前经过的城镇已经算是十足的都会,但这里的景色明显不同。
密集耸立的无数高层大楼遮蔽了大片天空。然而,也许是曾发生过大规模的火灾,许多大楼都能看到醒目的破窗与焦黑的痕迹。其中甚至还有大楼正持续冒出白烟。
「连车里都能闻到焦味耶。」
负责指路的羽衣捏着鼻子发出抱怨。
「毕竟人越多的地方也理应会更加混乱。比起被尸人杀死的人,因为意外跟火灾而丧命的人搞不好更多。」
帆乃夏边说边指向对向车道。
那里似乎曾发生过严重的连环车祸,有复数扭曲变形、焦黑的汽车残骸。
「所以最后搞到每个人都想逃离东京──结果就让车堵成我们看到的那样了吧。可是……都已经到都心区了,还有一侧的车线空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隐约悬在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成形,让我决定脱口提出疑问。
「这样一说,确实不大合理……可是确实也要看车流是怎样──啊,你看,那里就堵住了。」
帆乃夏指着位在前方的高速公路出口匝道,这么说道。
往右的路线堆满了事故车辆,怎样都不像还能通行的样子。
这也让负责指路的羽衣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果能走那条路,很快就能到目的地的说──这下得绕路了……虽然会有危险,但可能得先从其他地方下去。」
「收到,总之先找看看有没有其他能走的路吧。」
帆乃夏在回应之后,便让车沿着没被堵塞的车线继续行驶。
可是我们之后只是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每条能离开高速公路的车道都被汽车残骸堵塞,根本无路可走。而太阳也在我们找路的时候不断西沉。
「──再过去就是涩谷了。再怎么说,绕去那里也太远了。」
羽衣交互看着手机跟道路标识这么说道。
「嗯,而且我总觉得……好像被人诱导一样。」
帆乃夏似乎也跟我产生了同样的不安,她踩了煞车,让车停在路旁。
「诱导──这样说起来,我们能走的路线确实被限制到不自然的地步。」
听到帆乃夏这么说,我感觉自己似乎总算弄清自己不安的理由了。
由于前一段时间的路程实在太过顺畅,简直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用汽车残骸堵住车道吗?如果真有人能做到那种事──」
就在羽衣紧张地想表达她的看法时,我放在腿上的佩拉突然做出反应。
「哔哔!!」
「!?有尸人!」
我立刻出声要大家提高警戒。
「尸人!?可是,会从哪里──」
帆乃夏的话语在半途打住。
坐在后座的我能看出帆乃夏的视线正落在后照镜上。
可是由于角度差异,我不知道帆乃夏究竟看到了什么。
所以我决定转头直接去看后方的状况。
怦、怦──
我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好可怕……我害怕去看车后的景象。因为如果看了,我就会理解我们面对的现实。理解我们此刻正处于险地的现实。
可是我明白,如果不尽快掌握状况,有可能会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我忍住恐惧,转头确认后车窗外的景象。
「啊──」
在静止的汽车后方约二、三十公尺的地方,有一个「身影」。
可是那个身影明显要比正常人大上一圈──并且有着诡异的头部轮廓。那显然不是人类的头部。那是……
「山羊的……头──」
我听到帆乃夏脱口说出这几个字。
「是兽头尸人!」
我说出了用来表达「那个东西」的词句。它的块头比普通的尸人更大,身体能力也截然不同。而且作为弱点的头部还坚硬到普通枪枝无法击穿,甚至还拥有再生能力。
那是如假包换的──怪物。
我们在京都时也遇过一次山羊头尸人。春香小姐就是透过那个尸人跟我说话的。
「唔──!!」
帆乃夏迅速踩紧油门。
汽车伴随剧烈的引擎声与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声响急速前进。
「哇!?」
这让正从副驾驶座将身子探出车外的羽衣发出尖叫。
羽衣的身体就像是被人猛力往后拉回车内,一下子没法呼吸。
「怎、怎么会这么突然……为什么兽头尸人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啦!」
羽衣重新坐稳身子,发出疑问。
过去有兽头尸人出现的地方,都是还有人类幸存,仍努力抵抗尸人的地方。
那些地方通常伴随着海量的普通尸人,可是我们在进入东京之后,并没有看到类似光景。
「我哪知道啊!可是如果被那玩意靠近就没戏唱了!总之得赶紧拉开距离才行!」
帆乃夏给出这个答复之后,便继续加快车速。
兽头尸人的身影转眼间就被远远抛在后方。
可是我也看见──在山羊头尸人后面又接着出现数具狼头尸人的身影,朝我们这里追了过来。
「追来了!一……二……共三只!是我们在厚木对付过的狼头尸人!山羊头的那个没追上来!」
我拉开嗓门向另外两人报告状况。
「如果真的追了过来,我不知道开车能否甩掉……!要麻烦你们应战了!」
继续加快车速的帆乃夏对我跟羽衣这么说。
「收到。我已经在车顶上放了石块,我会配合由贵一起发动攻击的。」
羽衣指着车顶说。
「我明白了!我立刻准备!」
我抓紧手杖,从后座的纸箱里头挑选了较大的石块。
「──动起来!」
我用手杖末端抵住石块,让自己的热,让我的魔力流入石块当中。
我对受控的石块赋予的命令是追随、旋转、加速,依我的号令发射。目标是尸人的头部──
我打开车窗将石块扔到车外,只见飘浮在空中的石块不仅跟随着行驶的车辆,同时开始高速盘旋。
这样经过充分加速让威力获得提升的石弹,就算是兽头尸人坚硬的头骨理应也能击碎。
在厚木跟兽头尸人交战时由于兽头尸人的动作太快让我难以命中,可是在接受过羽衣的魔术训练之后,我可以对自己支配下的物体赋予各种命令。
将目标设定为尸人头部的石块绝对不会射偏。
「我准备好了!」
我立刻向羽衣回报自己完成准备。
「干得好!我们再等对方靠近一点,然后集中攻击走在最前面的家伙。」
「好!」
我从窗户探出头,确认后方尸人的位置。强风打在我的脸上,我用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目不转睛盯着逼近的对手。
我看到后方那些狼头尸人双手着地,以类似野兽般的爬行姿势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那眼中充满血丝,不停流出口水的奔跑模样,让我感受到明确的杀意。
然而,尽管出于本能的恐惧让我浑身打颤,我仍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视线从对手身上移开。
虽然汽车与狼头尸人之间的距离正缓缓拉开,但一遇到需要稍微减速的弯道,狼头尸人便立刻趁机逼近。
「由贵,机会来了!」
羽衣在这时发出号令。
「击穿!」
我对追随汽车的石块发出命令。
盘旋加速的石块立刻以惊人的速度朝领头的尸人飞去。
羽衣也接着从车上同时射出三发岩弹。
「吼喔喔喔喔!」
领头的尸人见状发出咆哮,同时往侧面一跃,试图闪避攻击。
可是魔女的飞砾也立刻改变轨道,继续朝尸人飞去。
兽头尸人似乎也明白自己无法闪开石块,迅速用双臂护住头部。而我射出的石块也在这时命中。
啪!
伴随着一声闷响,尸人的右臂被石块打断。然而尸人的头部仍完好无缺。
「被防住了!?」
就在我正感到焦急的时候,羽衣接着说:
「放心!还有三发!」
砰砰砰!
羽衣射出的石块紧接着命中那名尸人。
第一发石块毁掉了尸人的左臂,剩余两发石块则打穿了尸人狼形的头部。
尸人在红黑色的血雾中倒下,失去头部的身躯因为奔跑的力量在路面上翻滚了好一段距离。
「成功了!」
我不由得发出欢呼。
「是啊,可是还有两只。由贵,拿三块石头给我。要从正面解决那种尸人,看来还是得同时攻击才行。」
羽衣在点头回应我的同时,也伸手向我索要石块。
「啊,好。请用。」
我将石块交到羽衣手中,同时也拿了自己要用的石块,然后便跟刚才一样做好迎击准备。
可是剩下两只尸人又把距离拉得比刚才更远。或许是看到领头的尸人被我们解决,所以对我们的攻击有所提防。
「它们不肯靠过来的样子……这样如果找条直线加快速度,说不定就能把它们甩掉了。」
我观察着后方的状况这么说道。
「──是啊。可是开车能跑多远也很难说……啧──前面果然又堵住了。」
看到前方道路被汽车残骸堵塞的帆乃夏立刻转向附近离开高速公路的交流道。
「啊,如果离开高速公路,就有岔路能躲了。」
我看了看标示,发现这似乎是条通往涩谷的交流道。
虽然我对涩谷这个地方几乎一无所知,不过我认为跟岔路有限的高速公路相比,肯定会有更多路线能够选择。可是……
「我也是那么想,只可惜──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帆乃夏用苦涩的语气说。
「这……」
眼前的景象让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离开高速公路后,虽然立刻就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可是其中有两个方向都完全被车堆堵死。
这明显不是车祸造成的。而是像废铁场那样,汽车残骸被刻意堆叠在路上。
「帆乃夏,那里还能走!」
羽衣指着除了我们的来路之外唯一还能通行的道路。
狼头尸人这时仍旧紧追在我们身后。
「不是那里还能走,是只有那里能走了!怎么想都不会有好事!」
帆乃夏在操控方向盘的同时,嘴里不忘抱怨。
之后我们能选择的路线一直都被限制在一条道路上,其余道路甚至连小巷都被彻底封死。
「──我们是被逼进这里的。」
看着帆乃夏做出这个结论的懊恼模样,让我也感到不安。
眼前的状况确实怎么想都是被设计的。但如果要这么说,我们又会被设计到哪里去呢?我们这样继续开下去,不会有问题吗?是不是应该停下来迎击尸人,然后走原路离开这里比较好──
虽然许多想法在我脑中打转,可是我根本没有余力去分析状况做出判断。
我光是要绷紧神经让自己随时都能射出石块,就让我没法再多想其他事情。
在转过不知多少次转角之后,我们看到前方一处格外宽广的路口。附近有一座像是车站的建筑与许多高耸的大楼,当中甚至还能看到显眼的街头电视。
我发现自己似乎曾在电视中看过这样的景色。
「涩谷全向交叉路口──看来这里就是终点了。」
听到帆乃夏这么嘀咕,让我知道这里是我也曾听过的着名景点。
可是有多条岔道的宽敞道路全都被汽车残骸堵塞,至少在开车的状况下已经无路可走。
「为什么要特地把我们赶到这种地方……算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迎击尸人吧。」
尽管羽衣心中也有疑问,但很快就重整心态发出指示。
「好、好的。」
我将佩拉放进包包内,将包包斜挂在身上后,双手握紧手杖。
「由贵跟羽衣就像刚才那样合作解决一只。至于剩下那一只──我会负责搞定。」
帆乃夏用带有强烈觉悟的语气这么说完后踩下刹车。
我们承受着汽车急停产生的G力,在车子完全停止的同时开门跳出车外。
脚底传来类似站在沙地上的感触。路面上积了一层薄灰,让我们能看到清楚的轮胎痕迹。
「要动手了,由贵!我们一起攻击右边那只!」
从副驾驶座下车的羽衣来到我身旁。
狼头尸人已经进逼到我们面前。
「我知道!」
魔女的飞砾早已在我们上空高速盘旋,处于随时都能发射的状态。
「去吧!」
「击穿!」
我跟羽衣的声音重叠,同时让加速的石块射向目标。
随后便是交叠的巨响。
虽然狼头尸人跟先前一样试图防御,但我们的攻击也同样将防御打破,粉碎了尸人的头部。
砰!
在慢了数拍之后,我们听到了熟悉的枪响。
最后一只──位在左侧的尸人,脑袋随枪声爆开。
仔细一看,从驾驶座下车的帆乃夏手里正握着手枪。
刚才应该是用了夜未小姐给我们的特别子弹。即便数量有限,不过正如刚才所见,有着毋庸置疑的威力。
「呼……看来是搞定了。」
羽衣松了一口气。
「现在放心还太早了。快回车上去,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
仍保持警戒的帆乃夏这么催促我们采取行动。
「哔!哔哔!」
在提包里的佩拉似乎也同意帆乃夏的意见,不停发出叫声。
「不用麻烦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这么说。我们慢了几拍才发现那个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我在这时才发现──从刚才就一直发出叫声的佩拉正望着我们上方。
「咦?」
我仰望上方,映入眼帘的是被大楼围绕的狭窄天空与散布在其中的黑点。
黑点转眼间迅速扩大,形成汽车的轮廓。
那是脱离现实的光景。
无数汽车如雨点般自空中落下。
「哔!」
从我提包中跳出的佩拉全身带着亮光迅速变大。
伴随着沉重声响,一只成鸟样貌的巨大企鹅出现在我们面前。
「白、白黑!?」
羽衣搂在手中的熊猫布偶也从羽衣怀中跳了出来,膨胀成高度近两公尺的尺寸。
只见两只巨大化的从魔弯下身子,帮我们阻挡落下的车辆。
「帆乃夏!快过来!!」
察觉到佩拉跟白黑试图保护我们,我便立刻叫唤跟我们有一段距离的帆乃夏。
「唔──」
帆乃夏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迅速冲到我们身边。
下一瞬间,从天而降的无数车辆撞击地面。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惊人的声响让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可是──声音听起来却比我想像中要远。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汽车都落在跟我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试图保护我们的佩拉跟白黑也都没有被汽车击中。
可是我能感受到冲击令地面摇晃,落下的汽车也掀起漫天沙尘。
在短短几秒之后,我们的来路就被成堆的汽车残骸堵住了。
「我们的退路……给人断了。」
羽衣紧抓着巨大化的熊猫布偶──从魔白黑的腿部,用僵硬的语气嘀咕。
「噗~」
试图保护我的佩拉也在这时挺直身躯,仰头望向上方。
在短短数秒形成的废车山丘顶上有一个身影。
「那是──」
在我脱口做出反应的同时,同样望向该处的帆乃夏跟羽衣也倒抽一口凉气。
随着沙尘散去,我们看到一个拥有山羊头的尸人正站在废车堆上。
那是我们在高速公路上最早看到的兽头尸人。虽然它当时没有直接追过来,但也许是走其他路线先等在这里了。
不对,比起那件事,更重要的是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
「我说啊,你们有在看电视吗?」
那个外观看似恶魔的尸人用清澈的女性嗓音对我们这么问道。
那个声音的语气十分轻松,简直就像是在跟朋友闲聊。
可是我也察觉到当我们听到那个问题的同时,帆乃夏的表情立刻变得紧绷。
「姐姐……?」
帆乃夏用沙哑的声音这么低语。
我听过这个声音。我在京都遇到的山羊头尸人就是用相同的声音,向我表明自己是帆乃夏的姐姐。
「电、电视──你在胡说什么?现在电力早就断了,怎么可能有电视能看。」
羽衣用困惑的语气如此答复。
与春香小姐没有任何过节的羽衣即使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困惑,不过似乎还能保持冷静。
而山羊头尸人似乎在听到羽衣的答复时身体稍微动了一下。那是类似无奈耸肩的反应──
「那我告诉你们吧。其实现在还有一个电视台仍持续播放。尽管已经没有活人,紧急电源的燃料也应该早就耗尽……真的很不可思议。会是靠太阳能电板或蓄电池维持的吗?」
尸人用像是分享小知识的语气这么说道。
「………那种事情我们哪会知道。」
羽衣瞪着站在汽车残骸上的尸人给出答复。
「是啊,我也搞不懂是怎么办到的。我对机械如何运作不怎么感兴趣。重要的是那个电视台播放的东西──就是这里,是这个涩谷路口的影像。」
说到这里,山羊头尸人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望向被汽车残骸包围的路口。
「就是这里某台街头摄影机的影像。我想这里应该也有应对停电的设计吧。不过两者应该都是处于随时有可能停止的状态就是了。」
面对说个不停的尸人,羽衣耐不住性子地喊道:
「那又怎么样!爱说话的山羊头尸人──你就是榊春香吧?」
羽衣直截了当地这么问道。
帆乃夏也接着发出疑问。
「真的……是你吗?你是……我的姐姐吗?」
然而我们得到的回应却是傻眼的笑声。
「──这还需要问吗?难道你会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山羊头尸人的回应让帆乃夏没有拿手枪的手激动地握起拳头。
「我怎么……可能忘记。所以我才要问。为什么尸人会用姐姐的声音说话!?」
虽然帆乃夏没有流泪,但她激动的声音仿佛像在哭泣。
「兽头尸人是我造出来护卫真祖,帮忙打杂的从魔。我只是透过从魔跟你们说话罢了。像帆乃夏这么聪明的人,从我说的这些话应该就能大致理解状况了吧?」
山羊头尸人──不,春香小姐用温和的语气这么说。
「怎么可能……」
帆乃夏整个人晃了一下。她似乎无力继续支撑自己的身躯,双腿一软,当场跪了下去。
「帆乃夏!」
我连忙赶到帆乃夏身边,用手搂住她的肩膀。
帆乃夏的脸色十分苍白,全身也不停颤抖。
春香小姐说的没错,光是刚才的答复就足以解释状况了。我们在来到这里之前也反复做过许多推论,因此我们几乎早已知道春香小姐就是一切事情的元凶。
春香小姐的发言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可是对帆乃夏来说,我想那很可能是个令她十分难以承受的「事实」。
然而山羊头尸人这时不再关心大受打击的帆乃夏,而是将视线转到我身上。
那仿佛深深刺入我身躯内部的冰冷视线让我猛然产生一股恶寒。
「由贵小姐,好久不见──其实也没过多久就是了。」
「……是啊。」
我在吞咽一口口水之后才努力挤出答复。
「我啊,其实一直都在这里等待呢。」
「等待?」
「没错。当然不是在等你。我在等的人是数多先生,就是你父亲。我原本以为……他一定会到这里来的说……」
春香小姐用十分遗憾的语气这么说。
「为什么你认为我父亲会来这里──」
「东京的魔术师联盟总部不是有根特别的魔杖吗?这件事我其实也略有耳闻。因为在我开始搞『这件事』之前,跟许多人打听了不少情报。」
说到这里,山羊头尸人的嘴角大幅上扬。
「你来这里肯定也是为了相同的东西。不过那个总部已经被我亲手捣毁,至于魔杖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总部已经……」
虽然这件事令我感到愕然,不过我很快意识到当春香小姐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就该是我们要预期到的结果了。
「但就算是那样──我觉得数多先生还是应该会来找魔杖才对。因为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在我面前,一定是他没有能与我对抗的力量。可是──我一直等到现在,就只等到你这个可恨的家伙。」
春香小姐话语最后的语气中夹杂着漆黑的色彩。
那是我在京都也曾接触过的──强烈杀意。
「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呢?」
我问出了这个之前没能说出口的疑问。
「因为那个人的眼里只有你。」
答复非常简洁。
在这个答复当中,除了杀意之外,我还感受到了愤怒与哀伤。
然而,这是个让我忍不住开口反驳的答案。
「──我父亲根本就不关心我!因为我们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怎么说话了。」
「哈──」
春香小姐用远远偏离之前形象的方式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
「真是的……搞得我连跟你废话的心情都没了。也罢,反正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发挥诱饵的作用而已。」
就在这时,我感觉脚下传来微微的震动。
我起初以为那是地震,可是──当我闻到顺着空气飘来的「气味」时,我才明白事有蹊跷。
「不会吧……」
我转头察看四周,同时也发现山羊头尸人正露出愉悦的笑容。
「你能察觉到吗?现在正有大量尸人朝这里聚集。虽然东京的尸人有大半都去了神奈川,但仍有约一成的尸人留在建筑中跟地底下。」
这个震动是尸人蜂拥而至的脚步所造成的。
虽然通往这个路口的所有道路都被汽车残骸包围,可是我们还是能从残骸缝隙中看到对面的景象。
「真的有满满的尸人……」
看到那个景象的羽衣吐露出紧张的声音。
「虽说只是一成,但也有近百万的数量。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尸人就会堆叠到足以越过汽车残骸的高度了。」
听到山羊头尸人这样宣告,在我身旁的羽衣激动地呐喊:
「少耍人了!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用跟你客气!我可不会对杀害母亲跟亲友的仇人手下留情!」
只见羽衣让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石弹急速朝山羊头尸人射去。
可是石弹却在接触到尸人之前在空中静止了。
「这……咦?不、不动了──不对,魔力的感觉消失了……为、为什么!?」
羽衣用歇斯底里的语气发出疑问。
「现在的我──有多到用不完的力量。就算不用直接触碰,我也能彻底控制在我附近的东西。这应该就是魔术吧?」
只见山羊头尸人展开双臂,随心所欲地让羽衣的石弹绕着自己的手臂转圈。
「所以她是用庞大的魔力挤走我的魔力,还改写了我的魔术吗……?那种事不可能……可是,我也想不到其他解释……」
羽衣愕然地说出这番推测。
只是在一旁观看这一切发生的我还没能完全掌握状况。可是从羽衣的反应来看,春香小姐似乎能够「夺取」运用魔术进行的控制。
──所以我们的魔术无法对春香小姐发挥作用……?而且──
「难、难道说……春香小姐可以透过尸人行使魔术吗?」
我对羽衣这么问道。
「……不可能,如果是事前就已经施展的魔术还有可能,但像刚才那种用法,应该只有本人才能办到。榊春香肯定就在附近。」
尽管羽衣有刻意压低音量,不过山羊头尸人似乎还是听到了羽衣的推测,春香小姐发出了笑声。
「呵呵,这可难说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绝对不会让你们逃离这里。你们所被允许的自由,就只限于在汽车残骸包围内死命抵抗尸人的攻势而已。」
「你这么做……是打算虐待我们取乐吗?」
似乎一下子想不到对策的羽衣用悔恨的语气提出质疑。
「怎么会呢──我反而是在期待数多先生会现身拯救你们呢。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特地挑选这个有镜头在拍的地方。虽然有可能是做白工,不过……就算只能稍微提高一点可能性也好,我是很希望那个人能现身的。」
春香小姐的语气中透露出强烈的情绪。
「在京都的时候你明明还打算杀了我……你真的一点关于我父亲的线索都没有吗?」
在想找父亲这件事上,我与春香小姐是一致的。
所以我才会提出这个疑问。
「没有。线索少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虽然我没能逮到京都的魔女,不过看你们的反应,就算逮到她应该也没有帮助。可是──你不一样,我相信就算是现在,你肯定也还受到那个人的『保护』。虽然这一点让我很不高兴,不过也没有其他希望了,所以……我也只能相信这样做会有效果。」
山羊头尸人用压抑感情的语气这么说。
周围开始响起尸人敲打汽车残骸的声响。
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残骸的缝隙中伸出。
──看来春香小姐是认真要把我们当成诱饵了。
可是我不认为这么做就能让我父亲现身。
因为,无论是在厚木还是在京都,我都曾经历过随时可能丧命的状况。
如果我父亲真的还活着,并且在观察我的情况,那些时候就应该会伸出援手。
所以这次我也不能指望我父亲会来救我们。我们必须设法靠自己的力量脱离险境。
可是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所有退路都被堵住,没法开车逃脱。而且尸人也已经聚集在残骸形成的屏障外头,如果我们试图逃到外面去,春香小姐肯定会出手妨碍。
身为魔术师前辈的羽衣也还想不到任何办法。
「事情就是这样,帆乃夏──已经没你的事了。」
然而就在这时,山羊头尸人用轻柔的声音对帆乃夏这么说。
「……咦?」
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帆乃夏缓缓抬起头。
「你的作用已经完成了,待在那里很危险,跟我走吧。」
只见山羊头尸人俐落地从汽车残骸顶上一跃而下,伸出手示意帆乃夏过去。
「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帆乃夏满脸困惑地提出疑问。而我也一时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可是我内心产生一股十分令人反胃的感觉。
比起现在身陷绝境的状况,帆乃夏动摇的表情更让我产生强烈的焦虑。
「这还用问吗──如果数多先生到最后都没出现,那帆乃夏岂不是要一起陪葬了吗?你又没有诱饵的作用,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意义吧?」
春香小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出答案,但这反而让帆乃夏更加困惑。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姐姐骗了我──利用我──」
「喔……你说这个啊。抱歉啦──因为跟由贵有关的事,我也只能找你帮忙了。有这么多事情瞒着你,我其实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春香小姐用听起来真心感到抱歉的语气向帆乃夏道歉。
「对不起……?会觉得对不起……这还需要说吗!因为、因为──你做出这样的事──」
「嗯,姐姐是坏人。可是……」
说到这里,山羊头尸人笔直望着帆乃夏,说:
「就算这样,帆乃夏还是会帮我吧?」
听到这句话的帆乃夏,全身仿佛遭到雷击般震了一下,接着便一动也不动了。
「帆乃夏……?」
我担心地唤着她的名字。
帆乃夏多少也明白春香小姐有可能是元凶的这件事。可是帆乃夏也说过,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而我能理解,现在就是帆乃夏必须做出结论的时刻。
「由贵……」
帆乃夏用充满胆怯的表情望着我。
我想让她感到恐惧的对象并非是我,也不是春香小姐。我想让她感到害怕的,一定是──产生犹豫的自己。
我必须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要不然我将会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不。别去。不要走。
我反射性地想这样大叫。
可是同时在我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让我在最后一刻将那些话语吞了下去。
──这说不定是能让帆乃夏获救的最后机会。
因为现在我们正处于十分绝望的状况。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在这里被尸人海吞没。
这样一想,留住帆乃夏实在是个十分自私的想法。
因为那等于是对她说:我希望你跟我们一起死。
我──非常重视帆乃夏。我想我对她的重视胜过任何事物,胜过任何人。
所以我绝对不会希望她陪我们一起赴死。
我愿意为了帆乃夏冒生命危险。无论多么难受的状况都愿意承受。
我想这份感情一定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我心中,只是现在我才能如此明确地断言。
昨晚我们之间的话语与我所感受到的温暖──那些都为我内心的感情赋予了明确的轮廓。
我紧闭上自己的嘴。
我当然不是想让帆乃夏去到春香小姐身边。尽管我在感情上其实很想对帆乃夏大叫「不要上当」──大叫那个人肯定根本就不在乎帆乃夏。
可是,因为我不想让帆乃夏陪我们一起送命,所以我选择沉默。我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
春香小姐并没有对我多做理会,只是继续对帆乃夏说:
「你在犹豫吗?你肯定是在为你的朋友担心吧。因为帆乃夏很善良──不过,你应该早就习惯跟朋友道别了吧?」
春香小姐的语气中充斥着冰冷与怜悯。
「我们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待过。每次搬家都会与新朋友邂逅,别离──然后很快就把那些人忘记。跟由贵有关的事,在你们再会之前,你不也全都忘光了吗?」
「那是──」
帆乃夏没法立刻反驳。
「我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的人。过去不是只要有我在,你不管跟谁分开都不会感到寂寞吗?所以你不用担心。来──过来我这里吧。」
帆乃夏就像受到甘美的话语引诱般缓缓站了起来。
「不、不会吧?帆乃夏……你不会真的要去她那里吧?」
羽衣满脸焦急地这么问道。
「…………」
可是帆乃夏什么都没说。她不发一语地转身面对我──从正面将我紧紧抱住。
「好吧,我可以给你一点跟朋友道别的时间。」
面对眼前的光景,山羊头尸人这么说道。
可是我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并不是昨天那种寻求依靠──接近撒娇的拥抱。
搂住我身体的手臂,是来自于充满力量,仿佛将我整个人保护在其中……让人感觉帅气的帆乃夏。
「山羊头尸人的听力似乎很好,所以我想必须得这样才能避免被它听到。由贵也学我这样说话。」
「嗯──」
听到帆乃夏在我耳边说出的话语,我也低声做出回应。
「我打算到我姐那里去。」
「……我知道。」
「你不生气吗?」
「要是我在这种时候生气,指责你『打算背叛我们吗?』,那样你反而又会气我瞧扁了你吧?」
我带着苦笑这么说。
「……我都给你摸透了啊。」
「是啊,我每天都在钻研帆乃夏的个性呢。」
「啊哈哈──什么啦。不过说老实话,我想你还是应该多少生我的气,因为我确实有因为姐姐的话语感到动摇,就连现在我脑袋都还很混乱。可是……」
说到这里,帆乃夏搂住我背部的手臂多了几分力气。
「我绝对不会抛弃由贵跟羽衣。为了救你们,我打算先试着跟姐姐谈谈看。」
「你打算……说服她吗?」
「可以这么说吧──总而言之,我会设法扭转眼前的状况。你们别冲动,先在这里撑着。」
帆乃夏说完这些话,便与我分开。
在一旁观望的羽衣在交互看了看我与帆乃夏之后,开口问道:
「你们打算怎么做?帆乃夏该不会真的想──」
在羽衣想要追问的时候,我拉住她的肩膀。
「羽衣,让她去吧。这样至少帆乃夏可以……确实地活下去。」
虽然我这句话是说给春香小姐听的,但这并不是谎话。
「这是什么话,就算是那样……由贵,你该不会是死心了吧!?帆乃夏也是──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没义气!」
羽衣语气激动地指责我们。
面对羽衣这样的反应,帆乃夏露出愧疚的笑容。
「对不起,因为对我来说……姐姐依旧是我最重要的人。」
帆乃夏这句话虽然是演技,但肯定也是她的真心话。正因帆乃夏现在仍相信春香小姐,所以才会有想说服她的想法。
就这样,帆乃夏转身背向我们,往站在残骸堆旁边的山羊头尸人走去。
「由贵──你真的要眼睁睁看她走吗!?」
在我身旁的羽衣用力拉扯我的手臂,这么问道。
「……嗯。」
虽然我心中充斥着强烈的不安,但我还是抱着信任帆乃夏的想法点头回应羽衣。
帆乃夏走到山羊头尸人身旁后,转身面向我们。
她微举起手,挥手向我们道别。
「拜拜。」
「咦──」
我一开始也认为那是演给春香小姐看的演技。
可是我猛然想起过去帆乃夏也曾有那么一次,对我说过相同的话语。
就是帆乃夏为了寻找春香小姐,打算独自前往神奈川的时候。
当时帆乃夏抱着无法再次跟我见面的觉悟……正因为感受到那份想法,所以我才决心要与帆乃夏同行。
这有可能只是我多心。可是──
「……帆乃夏!等等!!」
我忍不住出声叫唤。
「我刚才还想说你们竟然这么干脆,原来只是逞强啊。不过,现在反悔已经太迟了。」
山羊头尸人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接着便单手搂住帆乃夏的身躯,高高跃起。
尸人展现惊人的身体能力,一跃翻过堆积的残骸,自我们眼前消失。
「啊……」
被抛下的我无力地放下刚才下意识伸出的手臂。
「虽然她的态度让人不爽,但这件事她说的没错──如果你不想要帆乃夏离开,一开始就该说清楚才对!」
羽衣用不甘心的表情对我这么说。
「不是的……不是那样。我并不是不想让她走……可是──」
我相信帆乃夏。
只是她的那句「拜拜」让我产生强烈的不安。
哐啷!
就在这个时候,残骸堆那里发出巨大声响。
我们转头一看,看见汽车骨架正从残骸堆上滑落。因为外头的尸人一心想闯过残骸堆,让成堆的残骸开始晃动起来。
「唔──这样下去可不妙。」
羽衣立刻冲向晃动的残骸堆,接着将双手放在柏油路面上。
只见路面迅速隆起,形成巨大的墙壁,从内侧撑住晃动的残骸堆。
我想羽衣应该是应用了制作魔像的技术。
「我来补强这些障碍,让尸人没法破坏。由贵负责留意有没有尸人从上头翻过来!」
「知、知道了!」
我点头回应之后便来到路口中央,转头观察四周。
「噗~」
巨大化的佩拉也发出沉重的脚步声跟在我身边。
现在我也只能像帆乃夏所说的那样,耐心撑下去。
状况肯定会好转──帆乃夏一定会想到办法。我也只能这样相信,努力撑到最后。
可是因为听到帆乃夏的道别话语,总让我感觉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帆乃夏……我怎样都没法抛开心中的这份疑虑。
3
榊帆乃夏。这是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在春香──在姐姐之后出生,所以名字里有夏这个字。
这种取名法虽然并不特别,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可以让我感觉自己是姐姐的妹妹,让我相当高兴。
至于我为何会这么喜欢姐姐,我想应该就跟之前说过的一样。
虽然我对姐姐的容貌跟能力都怀抱憧憬,但最重要的是──姐姐陪伴我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
在我成为中学生之前,无论我们搬到任何地方,我跟姐姐都共用同一个房间,我们也经常睡在同一张床上。在我感冒的时候,姐姐也会跟学校请假,在家照顾我。我有烦恼的时候,姐姐也愿意陪我谈心;如果是我无法解决的问题,姐姐就会代我解决。
我是……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大的。
我对姐姐有着永远都还不尽的亏欠。
所以我认为,当姐姐遇到危机的时候,我一定要帮助她。
因为姐姐是我最喜欢、最重要、亏欠了无尽恩情的人。
我愿意为姐姐付出自己的生命。无论面对任何阻碍,我都能毫无惧色地为姐姐挺身而出。
我原本是那么想的。不,就算是现在……我也依旧这么认为。
我不可能觉得姐姐在我心中不再重要。
可是──
「帆乃夏,这样靠近一看……你似乎有些瘦了呢。」
在风中带有焦臭味的大楼屋顶上。
姐姐坐在大型广告看板的基座上头,对我露出让我感到陌生的笑容。
姐姐的笑容并不冰冷,也不丑恶。只是让人感觉无比疲惫。可是我认为,那多半是姐姐不加任何虚饰,最为自然的表情。
姐姐的服装不同于跟我一起去自卫队基地避难时的装扮,而是穿着一身在这个季节可能会有些冷的白色连身裙。
姐姐手里拿着一根上端镶嵌着蓝玉的手杖。那根手杖的样式与由贵的手杖有几分相似。
「姐姐自己才是──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呢。」
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屋顶上只有我跟姐姐两个人。
山羊头尸人在带我来到这里之后,便离开到其他地方去了。
「怎么会?我很健康呢。至少比起以前要健康多了。」
「……因为病治好了吗?」
听到姐姐话中有话的答复,我略显犹豫地这么问道。
「是啊。看来你果然已经知道大致状况了。」
「我听说姐姐有去找由贵的父亲治病。」
听到我这么说,姐姐脸上顿时绽放出兴奋的光彩。
「没错,我去找数多先生帮我治病。就是他用魔术救了我这个一直被人说没机会长大的人喔。」
──原来姐姐的病那么严重。
我过去一直都不清楚姐姐详细的病况。虽然我对姐姐服药的药量不断增加感到不安,但始终没有人告诉我真正的状况。
「所以……姐姐爱上他了吗?」
「嗯?没想到帆乃夏会主动聊起恋爱的话题,你真的长大了呢。」
姐姐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确实是在两年前就察觉到姐姐有喜欢的人,可是……我从未对姐姐问起。
「嗯……是啊。之前我也许一直都是小孩。」
我是只一直向庇护自己的存在撒娇,依赖姐姐的雏鸟。
让姐姐产生改变的「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只是一个令我恐惧的现实。
「呵呵,真要那么说的话,我也是小孩啊。我是个根本不会让数多先生当一回事的孩子。」
「原来那个人……对姐姐没有意思吗?」
「我用答谢手术成功的名目去见数多先生,然后当场向他告白,可是──我失败了。他说自己已经完成了该做的工作,不打算跟我有更多牵扯,要我回家去。」
姐姐带着苦笑这么说。
「可是──姐姐并没有死心吧?」
看到姐姐现在的模样,这是一目了然的答案。
「这还用说。」
「为什么?因为他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吗?还是因为姐姐觉得他会用魔术,很厉害?」
「那些或许也是我喜欢他的理由,可是……应该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姐姐摇头否定我的推测。
「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寂寞?」
这是个让我十分意外的答案。
「嗯,寂寞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所以我当时就直觉明白了一件事。要说这世界上能陪伴在这个人身边的人,说不定就只有我了。」
「只有姐姐……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有一般人根本没法接受的臭脾气嘛。」
说完这句话,姐姐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姐姐此时的表情简直就像──沉醉在爱情中的少女一样,让我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他的妻子先一步离开人世,唯一心爱的女儿又那个模样……尤其是身为索斯盖特后裔的身份,也让那个人更加孤独呢。」
「由贵其实……也是有她自己的苦衷的。」
听到姐姐说我朋友的坏话,让我忍不住开口反驳。
虽然我在开口之后立刻大叹不妙,可是姐姐就只是跟往常一样,用笑容回应我的幼稚。
「说的也对──虽然对我来说她是个让我又羡又恨的人,但她也是帆乃夏的朋友呢。对不起,我不该说她坏话的。」
「……嗯。」
「我没法成为数多先生妻子的替代品,也没法成为由贵小姐的替代品──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才想,至少要先让自己处于跟数多先生相同的立场。」
姐姐似乎很寂寞地这么低语。
我知道这会连向我所追求的真相。
「相同的立场……?姐姐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想让自己成为魔术师吗?」
我说出了这个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推测。这就是姐姐的动机吗?
「我可不是想成为普通的魔术师。我要成为能与数多先生平起平坐的魔术师。我一开始是从介绍数多先生给我的人那里寻找线索,收集了许多有关魔术师的情报。然后我才知道──如果没有做过足以毁灭世界的交易,是没法取得那种力量的。」
当姐姐在说出这个结论的同时,眼中也充斥着脱离常轨的光彩。
「就因为这样──所以姐姐实行了那种交易吗?」
「没错。只是真的要实现,也得看交易对象的心情就是了。至于这个部分,我想应该是我充满诚意的提议有成功打动对方吧。」
姐姐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
「提、提议?」
「对。我在知道近百年都没有出现新的魔术师之后,有了一个想法。我猜那个能赋予人魔术的『东西』,应该是光靠交易也收集不到多少灵魂,所以才停止与人类接触。我想多半是对方要与人接触也得费不少功夫,所以觉得不划算了。」
「…………」
我默默听姐姐说出她的见解。
确实,在一百年前的尸人爆发事件,也是在灾情尚未扩散到村外的情况下就得以镇压。
「所以,我尽可能调查了关于仪式的情报,再搭配我自己的推论,建立了几个能让尸人扩散到全世界的计划。之后我便每天一边祈祷,边在心里推演那些计划。你应该记得我有一段时间有参加弥撒吧?那也是这个过程的一环。」
「我记得……可是,那样真的管用?」
「对,我那样试了约半年的时候──突然获得了『神托』。之后就只需要我将当时提议的计划付诸实行而已。」
尽管明明是在说相当严重的事,但姐姐的语气却十分轻松。
「计划……是利用国际太空站吗?」
被我这么一问,姐姐才初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我没想到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老实说……其实那是我在计划里最没有自信的部分。根据过去的文献,叙述上是仪式会打开通往地狱或魔界的『洞』……所以我想,如果在天上进行仪式,那个洞说不定就会变成直达地表的立体『圆柱』,所以才有了那个构想……」
姐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有些害臊地用手指搔自己的脸颊。
「羽衣──那个跟我们在一起魔术师女孩也说过这个想法。」
当时我虽然反驳那个推测没有任何证据,但看来羽衣是真的靠近了真相。
「喔,真的吗?其实也可以说重力是时空产生的扭曲,所以说,通往高次元的门就是根据重力方向──朝地球的中心核延伸,就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必然。再来只要能凑齐状况证据,就算有魔术师能发现真相应该也不算奇怪吧。」
虽然姐姐感到意外,但也在喃喃自语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词句之后,自顾自地接受了。
「我……并不像姐姐那么聪明,所以我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但如果这么说……姐姐在休士顿认识的那个男人,也跟这件事有关吗?」
「喔,你说他啊。他是在太空站上按照我的要求做了些『求好运』的行动,让这个仪式得以开始。我就是透过他来掌握整座国际太空站的。这样只要从太空站将带有我魔力的小型回收胶囊投下,我就能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造出从魔──超方便的。」
欠缺的拼图终于拼起来了。羽衣的推测几乎都符合了实际状况。
我想事实应该是姐姐在从国际太空站直达地表的范围打开了「连接恶魔的通道」,将每个触及的人类都变成真祖,这才造就了到处都是尸人的状况。而由贵说她在京都看到的流星,很可能就是姐姐所说的小型回收胶囊。
至于详细的仪式内容跟恶魔的实际样貌──这些事同样相当令人在意,不过还有一个我非问不可的问题。
「为什么……姐姐要做那种事?」
我努力挤出声音提出了这个疑问。
「理由?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不是!我想说的是……就是……在街上到处都是尸人,我跟姐姐一起去避难的时候……奶奶没能来得及逃走吧?爸爸跟妈妈也在国外,他们现在肯定都已经……」
这是我一直忍着没说的疑问。我向姐姐索求了这个我最想知道,但也最不想听的答案。
姐姐闭上了嘴,表情严肃地沉默了一段时间。
不久之后,姐姐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帆乃夏,我呢……一直都是抱着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想法在过活的。」
姐姐用十分轻柔且诚恳的语气这么说。
我能理解姐姐正试着认真答复我的疑问。
「嗯──所以姐姐才什么都会。我感觉自己现在总算理解为什么姐姐会这么厉害了。」
见我点头如此回应,姐姐的脸上透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帆乃夏总是说我很厉害呢。可是……我这种活法,必须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而且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之后的人才能办到的。」
姐姐的答复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因为就算在我知道姐姐生病的事实之后,我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想,我或许能够想像。如果换成是我遇到姐姐的状况,我肯定会什么都没法做的。」
尽管我没法说自己能够理解那种处境,但我还是设身处地这么说。
「嗯,所以……我是在七岁的时候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当时我就对自己的人生死心了。我想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我硬是扼杀了自己想活下去的想法,带着已死的心态活着──」
说到这里,姐姐带着自嘲的笑容问我:
「帆乃夏,自己的性命应该是最重要的东西吧?连对自己的性命都能死心的人──你认为那种人还会在乎别人的性命吗?」
「!……」
我想,这应该就是一切的答案。
为什么姐姐会做出这种事,能做出这种事。姐姐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我真正想知道的答案,就在我面前。
「无论是任何人,我都只会用『这个人对我想实现的事情是否有帮助』的想法去看待。因为我没有时间,所以只能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去学习跟练习,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奶奶──对我来说都只是方便的别人罢了。」
姐姐用寂寞的语气这么说。
我的身体在颤抖。我明白,在问出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后,一切就无可挽回了。可是,我还是强行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连我……也是吗?」
「只有帆乃夏──有些不一样。」
然而,这个出乎我意料的答复让我大吃一惊。我原本以为姐姐也会干脆地将我视为别人。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过去一直认为,帆乃夏就是半个我。就算我死了也还会活下去的我──要说是移情作用……好像也不太对。可是我一直把帆乃夏看成我自己。对过去的我来说,只有你是特别的。」
我明白自己忍不住为此感到高兴。就算是在现在这种状况,能听到姐姐认为我是特别的,依旧让我相当高兴。可是……
「都是过去式……吗。是因为姐姐已经把病治好的关系吗?」
「没错──我已经好了,所以再对你抱有执着也没有意义了。我现在心里就只有数多先生而已。可是,从以前累积到现在的价值观,我也没法立刻改变。」
「那么说──」
我忍不住怀抱期待。我忍不住追求姐姐的关爱。
我这个人实在一点都谈不上帅气。
「帆乃夏,你跟其他那些我不在乎的别人不一样。就算没有意义,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把你当成别人。到头来……我想你终究还是我的『妹妹』。」
007
「────」
虽然这绝对不是我所想要的答案,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姐姐一点都没变,依旧是我所认识的姐姐。
她并不是被某人洗脑,也不是受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操控──姐姐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基于自私到无可救药的理由,让这个世界步向毁灭。
这或许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真相。
可是我对于自己能再次跟姐姐见面感到高兴。我明白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姐姐。
可是,正因为这样……──我必须阻止她。
「问题都问完了吗?那就到我这里来吧。」
见我不发一语,姐姐向我招手。
「姐姐要做什么?」
当我走近,姐姐便从原本坐着的广告看板基座上跳下。
「从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喔。」
看板后头有着像是支撑纸板道具的骨架──姐姐用手中的手杖指向骨架下方,接着便弯下身子,从骨架底下钻了过去。
我跟着姐姐钻过骨架,来到连栏杆都没有的屋顶边缘,看到眼下的灰色街景,让我双腿有些打颤。
「唔……」
一阵强风吹来,让我险些失去平衡,这让我连忙以背部靠向身后的广告看板,借此支撑自己的身体。
天气似乎正持续转坏,天空依旧乌云密布,乌云飘动的速度也相当快。
从云缝间透出的黄色阳光在大楼窗面的反射下,显得十分刺眼。
「你看,那里。」
姐姐毫无惧色地站在屋顶边缘,用手杖指向几乎在正下方的路口广场。
那里已经被堆积的汽车残骸彻底封锁,周围能看到尸人的身影蠢动。而在路口广场的中央,能看到巨大的企鹅与熊猫──还有一旁的两个身影。
「由贵……羽衣──」
看到朋友的身影让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姐姐就是在这种地方看着我们的……」
在这里,只要躲在看板后面就很难发现,就算像现在这样整个人站出来,在底下的由贵跟羽衣应该也很难察觉到我们。
「是啊,这个地方很不错吧?她们似乎打算先补强障碍的样子。看现在这个状况,应该还能撑上好一阵子吧。」
尽管姐姐就是设计她们落入圈套的人,但对眼前的状况似乎显得相当开心。
我想姐姐一定是认为她们有所抵抗,作为诱饵的时间就能持续得更久吧。姐姐是认真想利用由贵她们引出自己的心上人。
──说服吗。
虽然我对由贵这么说,但我实在想不到能用话语阻止姐姐的方法。
如果我能立刻把由贵的父亲带来这里,或许还有办法,可是──别说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了,就连他是死是活都没把握。
如果有能够说服的时机,大概也只有在由贵她们被即将被尸人淹没的时候,求姐姐留她们活命,这样才能继续发挥诱饵的作用而已。
可是以我现在对姐姐的认知,如果演变到那种地步都没发挥作用,很可能会干脆地认定由贵跟羽衣派不上用场,任由她们被尸人淹没。
「…………」
我隔着裙子,用手触碰收在大腿枪套中的手枪。为了让手枪能彻底藏在裙下,我拆下了灭音器。
──如果没法说服,那胁迫呢?不行,那肯定也不管用。
既然姐姐能拦下羽衣的岩弹,枪枝的子弹可能也不管用。应该说,姐姐要从我手里将枪夺下,很可能也不是难事。
就在这时,一小片随风飘来的塑胶袋碎片沾在了姐姐的头发上。
「脏死了……」
姐姐不悦地用手将那片碎片拨去。
──刚才那是……
如果不想被碎片碰到,姐姐理应可以用魔术拦下碎片才对。可是姐姐却没有那么做。
──对了,就跟由贵她们一样……就算要施展魔术,也必须将意识放在目标上才行。
似乎只要是在自己附近的范围内,姐姐就算不需直接碰触,也能夺取他人的魔术,将其纳入自己的支配。
但如果是在意识之外,出其不意的状况──姐姐很可能没法发动魔术。
我先让自己深呼吸一口气。
我努力让自己动摇的内心保持平静。
当我决定来姐姐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那个觉悟」。
在这次的旅途中,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如果姐姐真的是一切的元凶,那我该怎么做──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我并不打算责备姐姐所犯的过错。因为她不可能有办法补偿,而且面对自己的姐姐,无论她犯了任何错,我很可能都会选择原谅。
毕竟已经过去的事情怎样都无法改变,就算责备也没有意义。
所以,假设全人类已经灭绝,世界上只剩我跟姐姐两人的状况……我想自己应该什么都不会做吧。
可是──人类还没有灭绝。
由贵跟羽衣还活着。在京都还有夜未小姐跟二十几名生存者,还有从横须贺搭船逃脱的人……我相信肯定还有其他幸存者。
这个世界还有明天。
我不能坐视凶手将其扼杀。
就算那个人是我的姐姐──不,正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我不想看到自己重视的人继续杀害其他人。
──放心吧,姐姐。我也会陪着你的。姐姐所犯下的罪,我愿意分担一半。
我在心中这么想道,让自己下定决心。
再来就只须挑选时机而已。
我对望着下方景色的姐姐抛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对了,那根手杖是干什么用的?刚才好像都没有提到的样子。」
我指着姐姐手里的手杖。
「喔──你说这个啊。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拿着……忘记是在哪里捡到的了。」
姐姐望向自己手里的手杖,用仿佛事不关己的态度这么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那不是用来施展魔术的手杖吗?」
由于那根手杖的样式跟由贵的手杖颇为相似,我原本以为会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当然不是。因为要施展力量,根本就不需要用到什么手杖。」
「那为什么姐姐要一直把手杖带着?」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只是……没想要把这玩意丢掉而已。」
说到这里,姐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杖,似乎试图回想起什么。
现在将意识放在手杖上的姐姐浑身都是破绽。
虽然我对手杖的事也颇为好奇,可是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迅速从枪套中抽出手枪,将枪口对准姐姐。
就算姐姐死了,我想只要真祖还在,这个状况仍不会获得解决。可是这样肯定就能让由贵跟羽衣逃离。她们肯定能在某天拯救这个世界。
对此深信不疑的我朝扣着扳机的手指使力。
弹匣内装的是夜未小姐给我的特别子弹。只要命中,姐姐的身体应该会变成四散的碎片。可是那样总比留下尸体,在之后变成尸人要好。
我打算在之后也用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因为无论有任何理由,我都无法原谅杀了姐姐的自己。
──对不起,由贵。
我对肯定会为这个结果感到最难过的好友道歉。
可是,我已经与她道别过了。
砰!!
响彻天际的枪声。
鲜红色的血雾在我面前爆开。
4
「由贵,那里有尸人过来了!」
「我知道。」
我转头望向羽衣所指的方向,将手杖对准试图翻过汽车残骸的尸人。
「──打穿它!」
我接着将自己头上高速盘旋的石块朝尸人射出。
尸块准确命中尸人的头部,只见那名尸人血液四溅地摔回障碍后面。
「爬到上头的尸人数量变多了……我实在不愿想像残骸另一头是什么景象。如果能像在京都的时候那样把尸人全部烧光当然是最好,可是那些汽车感觉都只是残骸,不像有多少燃料的样子──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羽衣此刻也正持续击退试图从其他地方闯入的尸人,并发出难掩疲劳的叹息。
由于羽衣为了补强障碍而造出大量岩壁,所以肯定比我消耗了更多力气。
而且还十分年幼的羽衣,体力自然远比我要弱。
「羽衣,你先休息一下。我一个人还可以撑一阵子。」
担心羽衣的我如此提议,可是羽衣只是挥去额上汗水,露出无畏的笑容。
「──这是什么话?你这个师妹不用操多余的心。要是我因为这种场面就累到没力,会被夜未笑话的。」
羽衣说完,转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我反而想问……由贵你还好吧?」
我想,羽衣担心的不是我的体力──而是指帆乃夏的事。
「我没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果断给出答复。
帆乃夏最后说的那句「拜拜」虽然就像荆棘一样让我感到刺痛,可是我知道她绝对不会背叛我。
只是我不知道是否有山羊头尸人躲在附近偷听,所以我不能明确对羽衣这么说,但我已经决心按照帆乃夏的说法,一直努力撑到状况好转。
「是吗……那就好。可是如果你觉得快撑不住,可要说喔。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由贵到底的。」
羽衣语气坚定地这么说。
「──谢谢你……师姐。」
我突然觉得想哭,但我努力忍住那股冲动,向羽衣道谢。
或许是因为我太欠缺被人体贴对待的经验,所以我真的对这种状况很没辄。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的时候,羽衣就自己先逃走吧……我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
要作为诱出父亲的诱饵,只有我就够了。如果我们同时尝试逃离,也许羽衣有机会能逃掉。
可是羽衣刚才的话语先封住了我这个想法。现在如果我说要羽衣试着一个人逃走的话,羽衣肯定会怒不可遏。
所以我想了一下,接着开口:
「如果真的有危险,我就让佩拉把我们吞下去吧?那样一来,普通的尸人应该就察觉不到我们了。」
我第一次被尸人攻击时,佩拉就是这样救我的。
「可是我不认为那个山羊头尸人跟榊春香会这样就放我们走。所以让白黑抱着我们逃跑还比较实在。」
不过羽衣这样提出反论,同时用手拍了拍她身旁的巨大熊猫──从魔白黑的腿。
「也对……可是如果白黑跟佩拉都被春香小姐支配的话……」
这是另一件让我担心的事。因为佩拉跟白黑都是靠魔术行动的东西。
「我认为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他们跟单纯用魔力支配的物体不同,他们体内应该都有拟似的灵魂──所以他人的魔力应该是进不去的。」
虽然羽衣自己对这个说法似乎没有太多自信,不过还是仰望着身边的从魔,这么说道。
「我明白了。那我就相信佩拉跟白黑的本事吧。」
「嗯,而且虽然我不希望榊春香得逞,可是……由贵的父亲也是有可能现身的。」
羽衣这么说完便仰望上方。
我想羽衣是在寻找拍摄路口影像的摄影机。
「……嗯。希望我父亲真的会出现。」
尽管我这样附和羽衣的说法,可是内心还是没法对这件事抱有期待。
在障碍物另一头不停响起撞击声,周围的尸臭已经浓烈到让我的嗅觉几乎麻木。
我想,路口外围应该已经是一大片尸人海了。翻过汽车残骸的尸人会开始增加,就是尸人数量多到开始堆积的证据。
或许是时间已经接近日落,周围有许多玻璃帷幕的大楼在夕阳的照耀下,都显得格外耀眼。如果入夜,尸人增加的速度肯定会更加提升。
──帆乃夏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说服春香小姐呢?
我实在不认为她是能讲道理的人,然而如果是姐妹,也许状况会有所不同。
如果春香小姐根本不在乎帆乃夏,那应该就不会来把帆乃夏带走才对。
只是帆乃夏的那句「拜拜」始终都停留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挥之不去。当我问帆乃夏是否打算说服的时候,她有些尴尬的反应也让我有些在意。
──帆乃夏该不会是打算把春香小姐……
察觉到自己脑中闪过的一个可能性,我连忙摇头否定。
因为帆乃夏肯定不会那么做。因为对帆乃夏而言,春香小姐是她最重视的人。
如果帆乃夏真做出那种事──她肯定会没法承受。
──砰!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声枪响。
「咦!?」
我吃惊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仰望着上方。
──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往大概的方向到处观察,这时身旁的羽衣指向某个位置。
「看那里!那里有人!」
「啊──」
如果不是枪声,我想自己肯定不会察觉。
一座能俯瞰路口广场的大楼──在那栋大楼屋顶上设置的大型广告看板前,我看见了人影跟大片红色。
那片红色很可能是血。
一个看似人类身躯的物体洒着鲜血从屋顶落下。
而在那栋大楼上头,还留有「两个身影」。
5
「帆乃夏──我实在很遗憾。」
姐姐的声音进到我耳内。
声音来自飞散的肉片与血雾对面。
「这……」
我一时之间没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确实将枪口对准姐姐,扣下了扳机──
子弹命中了。
可是命中的不是姐姐。在子弹击发的瞬间,有「东西」闯进了我跟姐姐之间。
那个只剩下半身的身躯外头覆盖着类似野兽的黑色体毛。
──是山羊头尸人!?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是什么东西妨碍了我。
那个将我送到这里之后就不见踪影的山羊头尸人,应该一直都躲在某处──我想很可能就在广告看板上头。
被夜未小姐制造的特殊子弹轰碎上半身的尸人很快就失去平衡,从高楼落下。
屋顶上只留下被血雾弄脏的我跟姐姐。
姐姐她──正用十分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视线让我感觉相当痛苦、害怕、哀伤──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放声大叫,再次扣下扳机。
枪声接连响起。我眼前升起一阵硝烟。子弹击发的后座力折磨着我的手腕。
「为什么……帆乃夏?」
可是姐姐只是用毫无变化的表情对我提出疑问。
我射出的子弹都在空中静止不动。夜未小姐让质量增大的魔术也没有发动。
我想就跟羽衣那个时候一样,姐姐改写了子弹内的魔术,将子弹纳入自己的支配之下。
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答复姐姐的疑问。
「因为我──喜欢姐姐。」
我挤出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吗……我其实原本也很喜欢帆乃夏的。」
姐姐用悲伤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用手指轻弹一颗静止在空中的子弹。
我感觉腹部突然涌现一阵灼热。
慢了一拍涌现的剧痛让我放开了手枪,用手按着腹部。
我感觉自己的衣服是湿的。鲜红的血液不停涌出。
「啊……唔……啊啊啊……!」
猛烈的疼痛让我没法说话。
泪水模糊了我眼中的景象。血液窜上了我的喉咙,让我忍不住咳嗽。
「可是──我们已经没法在一起了。」
我听到姐姐的声音。
虽然眼泪让我没法看清姐姐,但我还是向姐姐伸出手。
可是我的手碰不到她。我试着用蹒跚的步伐走近姐姐。
但我的双腿使不出力气,很快就失去平衡。
我没法稳住身子,尽管我让自己跪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倒下,但身体还是迅速往外侧倾斜。
这让我连忙挥出手臂,胡乱抓住一个自己能碰到的东西。
我感受到坚硬的木头感触──
「你想要这个吗?好吧。虽然我不知为何一直留着,但如果帆乃夏想要,那就给你吧。」
──是姐姐的手杖。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姐姐已经松开她握着手杖的手了。
「啊。」
我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猛烈转动。我看到急速远离的天空跟大楼的屋顶。
「永别了。」
姐姐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入我耳内。
我摔下去了。我抓着姐姐的手杖,头下脚上地落下。
然后──
6
「帆乃夏……?」
我跟羽衣仰头望向大楼的屋顶。
我们看到那里有两个对峙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影似乎穿着我们熟悉的制服。
另一个装扮似乎是白色调服装的人,不知是否就是春香小姐。
──不对,重要的是刚才的枪声……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还看到有东西浑身是血地从屋顶落下……那又是什么?
我感觉内心的不安不断膨胀。
「那是帆乃夏!帆乃夏看起来举着枪。」
羽衣的视力似乎比我好得多,她果断地这么说。
可是在下一瞬间,那可能是帆乃夏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咦!?」
我甚至忘了呼吸。
我看到帆乃夏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但最后失去了平衡──她抓着某个像是棒子的东西,从大楼上落下。
究竟──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行动。
「白黑!」
可是羽衣不假思索地对自己的从魔发出指示。
在一旁待命的巨大熊猫脚下一蹬,伴随巨响往前跃出。
白黑用先前带羽衣强制避难时所展现过的惊人运动能力,一跃落在汽车残骸形成的山顶上。
只见白黑一脚踢开一个正好想爬上来的尸人,接着再次高高跃起。
跳跃的白黑迎向正在落下的帆乃夏。
在空中接住帆乃夏的白黑俐落地重新落回障碍上,紧接着一跃回到我们面前。
帆乃夏就躺在白黑的臂弯内──她全身无力,一动也不动。
「帆乃夏!」
当白黑轻轻将帆乃夏放到地上后,我便立刻蹲到帆乃夏身边,查看她的状况。
帆乃夏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而且腹部的衣物染上了大片深红。
「好多血──」
羽衣虽然一下慌了手脚,但仍立刻隔着衣服按住可能是伤口的位置。
「该、该怎么办……帆乃夏、帆乃夏!」
不知道该如何急救的我只能反复叫唤她的名字。
「噗~!」
我听到巨大化佩拉的叫声自我上方响起。
我抬头一看,发现佩拉来到我们身边,并弯下身子。这个动作就跟之前试图保护我们的时候一样。
砰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声响让佩拉的身躯微微晃动。
「佩拉?」
「噗~」
佩拉发出了似乎在说自己没事的叫声,随后重新立直身子。
这时我发现,我身边有微小的金属块正发出坚硬物体在地面的滚动声。
「子弹──」
察觉到这件事的我连忙仰望上方。
我发现佩拉也充满戒心地望向大楼的屋顶──那个帆乃夏落下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性。
我立刻理解刚才那是她的「攻击」,而且目标是帆乃夏。
──春香小姐。你竟然……!
我内心产生那名女性就是榊春香的确信,抓着手杖,从佩拉身后跳出。
我用手杖碰触事先从车上卸下,方便我能随时使用的石块,瞪着我们的「敌人」。
──你竟然伤害帆乃夏!
如烈焰般爆发的感情促使我采取行动。
我不会放过你──
我就像发烧般发烫的脑袋难以思考。我的内心完全被对春香小姐的敌意占据,没法思考其他事情。
灌注我翻腾怒气的石块在我上方高速盘旋,发出刺耳声响。
「打穿她!!」
我放任愤怒的情绪,朝活人施展了与炮击无异的魔术。
咚!
伴随划破空气的声响,充斥杀意的攻击朝目标飞去。
可是石块在接触到春香小姐之前就在空中完全静止。
我灌注的热流,灌注我内心部分感情的石块,迅速从我的感觉中脱离──随即就像断线般,从我的感觉中消失。
「唔……」
──被夺走了。
就跟羽衣那时候一样。我想是从春香小姐身上满溢而出的魔力,驱走了我灌注在石块上的魔力。
──还没完!
可是我并没有就此罢手。我根本没法保持冷静。
障碍因为尸人晃动时,有个往内侧滑落的汽车骨架。我冲到那副车架旁,用手杖上端碰触骨架。
──只要我灌注没法被立刻占据的热量……灌注大量的魔力……!
我对看来曾被烧过的汽车骨架全力灌注自己体内的热量。
「动起来。」
大小远超过先前石块的汽车骨架听从我的命令飘浮起来。
我这时加入更多命令。
──盘旋,待命,目标是春香小姐。听我的指示发射。
盘旋的骨架发出仿佛旋风般的声响,在空中高速盘旋。
「振作点!帆乃夏!……一没有压住,血就──」
我听到身后传来羽衣的声音。她似乎正死命试着帮帆乃夏止血。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帆乃夏应该完全没法活动,羽衣可能也抽不开身。
如果再拖拉下去,帆乃夏有可能会再遭受攻击。所以──
我瞪着站在屋顶上的春香小姐,用最大加速射出成为我一部分的汽车骨架。
「──杀了她!」
我脱口说出了在我过去的人生中可能一次都未曾说过──充斥憎恨的命令。
回想起来,我过去从未对人有过报复的念头。无论被什么样的话语攻击,还是遭到恶劣对待,我也没有想过要报复。
我想,自己应该并不是在忍耐。虽然我很厌恶那些攻击我的人,可是就只是厌恶罢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兴趣。我找不出任何需要报复的意义。
──原来我过去一直没有真正生气过。
当我射出自己杀意结晶的刹那,我内心角落闪过这个想法。
原来那灼热、痛苦,仿佛会连我自身都燃烧殆尽的激情──就是愤怒。
我无法原谅、无法接受。那个伤害帆乃夏的人不能再继续存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充斥内心的憎恨已经无法化为任何言语。
我为了宣泄心中的杀意,挤出自己的所有力气。
008
高速射出的金属块眼看着就要抵达春香小姐的位置──
轰!
可是我在这时感受到沉重的感触。
骨架的飞行速度急速减慢,同时跟我的联系也持续变弱。
因为受到春香小姐的魔力侵占。
「拜托……过去!把那个人──杀掉!!」
我死命要求骨架继续前进,希望攻击能在魔法被完全占据之前接触到目标。
「……啊。」
可是骨架依旧在春香小姐面前完全静止,跟我的连结也彻底断绝。
我的愤怒跟憎恨也同样被压倒性的魔力驱散。
──为什么……!我必须击败她──可是!
绝望感与强烈的懊悔让我双手紧握手杖。
我并不想放松攻击,可是我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春香小姐从屋顶边缘轻巧地跳到汽车骨架上。
就这么坐在骨架上头的她缓缓降落到某座残骸堆顶上。
这是我们能看清彼此容貌、表情的距离。
她跟以前我在梦境中对峙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移动位置,将羽衣跟帆乃夏挡在自己身后,并用手杖让另一颗石块浮在空中。
看到我这番举动,春香小姐不悦地皱起眉头。
「由贵小姐,可以不要碍事吗?这样我会没法给帆乃夏一个痛快的。」
她的说法仿佛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
愤怒与困惑在我脑中乱成一团。
「因为帆乃夏──现在看起来很痛苦吧?你们如果没有碍事,她就不用痛苦这么久了。」
春香小姐用真心感到悲伤的语气这么说。
「……让帆乃夏受伤的人,不就是春香小姐吗?」
「没错,是我。可这是两件事。我一样希望能尽量不让妹妹痛苦。」
「唔──你这个……!」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让石块加速射出。
可是石块一样没法接触到她,在空中静止。
「你看起来很生气呢。」
「──这是当然的。」
我用颤抖的声音回应了春香小姐的话语。
「你的表情真可怕。我原本希望你尽量多花点时间对抗尸人,但现在你的眼里似乎只有我了。」
春香小姐微微叹了口气,接着缓缓举起一边的手臂。
轰轰轰轰轰轰──
下一瞬间,周围响起了类似地鸣的声响。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反正我原本就不抱什么指望……而且不把你们逼得更紧一点,可能也没有意义。」
她周围的重力仿佛消失一般,汽车残骸飘了起来。不对,不只是残骸──就连在障碍另一头聚集起来的尸人也都跟着被吸到空中。
在空中飘动的残骸跟尸人开始在空中盘旋,而且就像龙卷风那样,不停把周围的物体吸入其中。
最后,所有物体凝聚成了巨大的人型轮廓。
「这是之前在京都看见的──」
我想起了那个试图破坏边域结界的巨大尸人。
──不对,跟那时看到的不大一样。
而且这次构成巨大身躯的物体不只有尸人,吸收周围汽车残骸跟瓦砾的庞大身躯呈现出有机物与无机物混杂的异样感。
我不禁联想到科学怪人之类的人造怪物。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简直就是──钢铁尸人。
钢铁尸人的上半身跟手异常巨大。那理应是连自身重量都无法支撑的比例。
可是魔术让这个无视物理法则的怪物得以成立。
尺寸膨胀到几乎与路口周围大楼没有两样的钢铁尸人以异常巨大的双手笼罩了我们上方。
「我就让你们跟帆乃夏一起陪葬。如果连这样数多先生都没出现……那我也能认为,由贵小姐对那个人来说也不过是这样的存在。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应该也能让我消去一点怨气吧。」
春香小姐用有些落寞的笑容这么说。
只见她所坐的汽车骨架再次升高,与钢铁尸人的肩部融合。
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无法交谈。
那只由血肉与铁块混合而成的手掌开始从我们头上缓缓落下。
「怎么会──」
我的双腿颤抖,身体也不停打颤。
面对逼近到眼前的死亡,让我连内心的怒气都被重压驱散。
「由贵,你快逃吧!」
我听到后方传来羽衣急迫的声音。
「……不要!而且我根本没有地方能跑。所以我要想办法让我们活下去!」
我抵抗着内心的恐惧,摇头拒绝羽衣的要求,接着用手杖触碰脚边的石块。
「打穿她!」
我对着坐在尸人肩上从容俯瞰我们的春香小姐射出加速的石块。
可是石块同样在途中停止,随后一并融入钢铁尸人体内。
在我做出这无谓反击的同时,手掌也更加靠近。
这样下去──
「……凝聚!」
我将自己的热量释放到大气中,将周围的空气凝聚在头上。
我造出了压缩的空气盾。
我感受到沉重的力量压了过来。
降下的手掌停住了。
可是强烈的重量与压力让护盾难以支撑。护盾边缘因为无法维持形状,正持续消散,可是我能够凝聚新的空气进行修补。只是这样也不可能维持太久。而且如果魔术又被占据,那就完蛋了。
「…………?」
可是不知为何,我的空气护盾的支配权并没有被夺走。
是因为距离的关系吗?不对,刚才射出的石块也是在差不多的位置停止。没理由只有空气盾不受影响。
要说有什么可能──
我在这时想到一个假设。
春香小姐过去所展现的力量,都是操控尸人及汽车残骸等操控物质的能力。使唤兽头尸人跟创造出巨大尸人的属性是一样的。也就是那些都是干涉物体的「地」魔术。
──说不定春香小姐没法使用我刚才施展的「风」魔术……所以她才没法夺取我的空气盾……
但真是这样吗?春香小姐理应是牺牲了全世界的人,让自己成为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术师。尽管我不清楚索斯盖特的后裔原本能干涉多少属性,可至少我现在能用的属性她不能用,总觉得不太合理。
不过,这是我在这生死关头所发现的唯一希望。
除了赌上这个可能性,我也别无选择。
只要能击败那个伤害帆乃夏,甚至试图杀害帆乃夏的人……用什么方法都没关系!
──我停止继续修补护盾。尽可能在现在的位置维持现状。
我将空气护盾切换成自动控制,将意识从其中抽离。
即便钢铁尸人的力量让护盾持续受损,可是这让我能有余力行使另一个──新的魔术。
「──凝聚。」
我透过手中的手杖,将自己的热量释放到大气中。
我再次凝聚空气,这次不是将空气凝聚在上方,而是手杖末端。
我能听到上方传来护盾被挤压碎裂的声响。
时限就是在空气盾被破坏之前。
我得在这段时间将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攻击──将光魔术完成。因为就算这个魔术不会被夺取,春香小姐还是有可能挡住普通的攻击。
可是这次附近没有火焰,我没法像上次烧毁巨大尸人那样造出巨大的电浆球。
所以我让空气更加凝聚──更小、更结实。
被压缩的空气开始发热。可是那样还不够,所以我最后用「火」魔术直接加大热量。
「亮起来。」
我的手杖末端产生亮光。
我望向笼罩上方的钢铁尸人手掌──我瞪着可以从指缝间看见的春香小姐。
她似乎也对我产生警戒,立刻让钢铁尸人移动手臂,遮住我的视线。
可是这么做已经没有差别,我已锁定了目标。
为了让热量抵达目标之前得以维持,我尽可能灌注了自己所有的魔力。
我将煎熬自己内心的愤怒与憎恨全都凝聚在魔法内,对目标击发。
「打穿她!!」
闪光奔窜。
超高热的火球融解了阻挡去路的巨大手掌,突破阻碍。
在红热的空洞彼端,我似乎看到春香小姐略微睁大的眼睛。
伴随着近似雷鸣的巨响,光球留下炫目的轨迹,消失在天空彼方。
钢铁尸人的手完全静止下来。
坐在钢铁尸人肩上的春香小姐正一脸茫然地想用手触碰自己的胸口。
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里只剩下一个圆形的空洞。
我的攻击贯穿了春香小姐的躯体中心。
「啊……」
从我口中漏出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击败她了──不,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我把春香小姐杀死了。
只见春香小姐的身体往一侧倾斜,钢铁尸人也跟着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轰!
钢铁尸人倒地的冲击掀起了混杂尸臭与瓦砾的强风。
覆盖周围的沙尘让我没法确认春香小姐的位置。
「由贵,你成功了……?你赢了?真是太厉害了……!」
我听见后方传来羽衣激动的声音。
「唔……」
可是我没法给出任何答复。我明明完成了复仇,但心情却一点都没有变得舒坦。我甚至涌现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帆乃夏,对不起。
我理应是为了帆乃夏而战,但内心却涌现出对她的罪恶感。
──对了……帆乃夏现在……
我想起了帆乃夏的状态,转身想寻找她的身影。
「真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
可是这个从沙尘中响起的声音让我全身僵硬。
「怎么可能……」
我能感受到羽衣的惊恐。
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我亲眼看到她的身体被贯穿了。
一阵强风从大楼缝隙间吹过,吹散了蒙蒙的沙尘。
我看见在倒下的钢铁尸人身边,有个身影缓缓起身。
那个身影是胸口依旧开着大洞的春香小姐。
她正带着不解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
面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状况,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明明杀了她,但她却没死。
难道说,这个毁灭了世界的人,真获得了如此超乎常理的力量?
『不,你早已不是活人了。至少你在两周以前就已经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我后方这么说道。
那是个低沉的男性嗓音。那是我十分熟悉的声音。
「咦?」
我惊讶地转头回望,却只看到巨大化的佩拉。
佩拉嘴里正咬着帆乃夏先前握在手里的棒子──不,那是手杖──双眼注视着春香小姐。
「爸爸……?」
想说可能是听错了的我,犹豫地这么唤道。
只见佩拉的视线落到我身上,点头肯定我的疑问。
『嗯,是我。可是这不过是南户数多残留在手杖上的魔力流入恩佩拉当中,重现人格跟记忆罢了。我只是个魔力耗尽就会消失的亡灵。』
这个阴沉的说话方式,确实是我的父亲。
可是我还是没法掌握状况。我是知道「恩佩拉」是佩拉的正式名称,可是……
「手杖是指……在嘴里的那个东西吗……?」
『没错。这是七星杖。是能够完全解放索斯盖特力量的最高阶钥杖。我就是拿着这把杖与榊春香交战──最后跟她同归于尽。』
佩拉──不,父亲用平淡的口吻这么说。
……同归于尽?
这个词句让我更加混乱,可是有个比我更加困惑的人靠了过来。
「你是……数多先生吗?你说我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同归于尽──我根本就不记得有那种事。」
身体仍带着空洞的春香小姐对佩拉说。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已经跟你当面对峙,在交谈过后决裂……最后互相厮杀。结果我虽然失去了肉体,但你的心脏也停止跳动了。可是………问题应该就在你还留有肉体。我想很可能是其他尸人接触到你的肉体,让你也像这样变成了尸人。』
佩拉用父亲的声音给出答复。
──咦?
我一下没法理解父亲到底在说什么。春香小姐看起来也大受打击,几乎没法站稳脚步。
「尸人?我是……?」
『没错……就像我的意识会伴随魔力残留在手杖上一样,你的尸体也留有庞大的魔力。这让你就算变成尸人也能维持原本的精神,并赋予你力量。就跟你制造的那些兽头尸人是一样的原理。是你让你自己以从魔的方式再生的。』
我能感受到父亲的语气中带着怜悯。
「可、可是我明明能施展魔术──」
春香小姐语气激动地试图反驳。
『尸人拥有将其他人也变成尸人的能力──换句话说,就是拥有操作固体的能力。你只是用本身充沛的魔力强化了那种力量,加以行使而已。你早已不是魔术师了。你之所以会欠缺死亡时的记忆,或许是因为肉体受到的冲击跟损伤造成的。』
「怎么会……」
呆站在原地的春香小姐看来脸色异常苍白。不,仔细一想,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似乎就不太好。如果那是因为她早就已经是尸体的关系……
「唔……你说谎……都是骗人的──」
春香小姐双手掩面,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倒地的钢铁尸人似乎也呼应着春香小姐的反应,伴随地鸣般的声响重新起身。
「啊──」
眼前的状况让我反射性地往后退开一步。
就算春香小姐早已是尸人,这种操控巨大尸人的力量仍确实存在。在现在这种没有爆炎可以利用的状况下,我无法发挥足以击败钢铁尸人的火力。
钢铁尸人就像是在保护恸哭的春香小姐般站到她与我们之间,只见钢铁尸人高举双臂──似乎打算再次朝我们重击。
──只能再次用空气盾防御了……!
就在我抱着这个想法举起手杖的时候,来自上方的声音开口说道:
『由贵,你就用这个吧。』
「咦?」
一根前端镶有蓝色宝石的手杖落到我面前。那是先前佩拉衔在口中的手杖。
我反射性用空出的手接住那根手杖。
就在我抓住手杖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充满力量。
「这是──?」
我身上的热量透过手杖流出,向周围扩散。仿佛我整个人大了一圈。
『索斯盖特后裔无论属性跟魔力都受到阶段性的封印。现在那些封印已经全部解开。所以你已经不需畏惧任何对手了。』
父亲的话语化解了我内心的焦虑。
尽管我跟父亲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好好说话,父亲的声音也一直都让我感觉害怕,不知该如何应对。
「嗯。」
然而此刻,我能自然地接受父亲的话语。
我放开之前一直握在手里的四大之杖,用双手握住父亲交给我的七星杖。
巨大的手臂正逼近到我面前。
在我身后是受了重伤的帆乃夏,跟正帮帆乃夏急救,无法抽身的羽衣。
她们无法躲避攻击。我必须设法搞定。
可是我没有丝毫不安。因为我确信自己现在有能力办到。
「烧光它。」
我支配了钢铁尸人身边的大气,下达命令。
这只是单纯操作热量的「火」魔术。
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组合复数命令,也没有结合复数属性的魔术。
可是充斥我魔力的大气在转眼间就将我指定的空间化为灼热地狱。
轰──!
剧烈的温度变化让景色扭曲,甚至在半空爆出电光。
被烈焰笼罩的钢铁尸人身躯迅速瓦解。
构成庞大身躯的尸人像求救般以伸着手臂的姿势炭化,汽车残骸也全数烧红熔毁。
当钢铁尸人完全失去原形的同时,我也将魔术解除。
最后剩下的只有全身焦黑的尸人与部分金属。
虽然周围的障碍有明显的破口,可是钢铁尸人似乎吸收了聚集到附近的所有尸人,因此附近十分安静。
而且……我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春香小姐究竟──」
怀疑是否在刚才连她都一起烧毁的我转头查看四周。由于之前春香小姐的位置被钢铁尸人遮住,所以我不确定她是否也在魔术范围内。
『看来她似乎是逃走了。可是刚才的攻击应该削弱了她不少魔力。她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我稍微借用恩佩拉一下。』
说完这些话,化为巨大企鹅样貌的父亲缓缓走到烧焦的残骸上头。
「──爸爸!」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出声将父亲叫住。
『有事吗?』
父亲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这样开口询问我的意图。
「爸爸刚才说了……等到魔力耗尽就会消失吧?那──那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可以这么说。等我下次回到你身边的时候,就只会是一个普通的企鹅型从魔了。』
听到这个答案,让我内心一口气涌现出许多感情。
「怎么会……那样的话──」
我应该有一些必须要说,必须要跟父亲交换的话语。可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应该道歉。我心中也有想生气的感情。我似乎也该表达感谢。可是……
『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们就是这样的父女。我跟你都是只能互相保持距离的亲人。所以……别离也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看着企鹅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瓦砾彼端。
「爸爸!」
『比起只是亡灵的我,你应该先关心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的好友。你可以用水魔术促进血液循环,用地魔术缝合伤口,用风魔术确保呼吸,用火魔术维持体温。那样说不定有机会保住你朋友的性命。』
父亲在身影就快要看不见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给了我这些忠告。
「那、那么困难的事,我实在……如果没有爸爸帮忙……」
『我也已经不是魔术师了。这些事需要由贵去做。如果你没有自信,不做也没关系。因为拯救某人的行为,也可能像现在这样招来毁灭。』
在说完这仿佛将我推开的话语之后,父亲就走向了瓦砾彼端。
他真的是到最后都跟我合不来的人。
这种──连至少在别离的时候都不肯说点鼓励人的话,这点实在令人气愤。
可是父亲的话语仍旧给了我采取行动的力量。
「!──」
我转身往在白黑保护下的羽衣跟帆乃夏跑去。
「羽衣!帆乃夏怎么样了!?」
我立刻跪到帆乃夏身旁,对持续帮帆乃夏止血的羽衣这么问道。
「不太好──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管我怎么呼唤她都没有意识……」
羽衣哭丧着脸给我答复。
「不,她昏过去可能比较好,这样我比较方便对帆乃夏的身体施展魔术。而且因为羽衣一直帮她按住伤口的关系,出血似乎有得到控制。」
我确认过状况后说。
如果失血过多,事情有可能会无可挽回。在这方面羽衣真的立了大功。
「真、真的吗?」
「嗯──再来就交给我吧。我绝对会把帆乃夏救回来的。」
我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如果不是有父亲说的那些话,我自己可能根本想不到该怎么做,肯定只会眼睁睁看着面临生死关头的帆乃夏,手足无措。
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定要亲自救回帆乃夏了──因为我有尽全力救人的觉悟,所以我没有丝毫迷惘。
我用父亲那镶有亮眼蓝色宝石的手杖接触帆乃夏的身躯,集中意识。
从我握住这把七星杖起,魔力就源源不绝自我体内涌出。我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到帆乃夏体内。我与帆乃夏的热量互相交错──合而为一。
之后我只需要用复数的魔术帮帆乃夏维持身体的机能,接着处理伤口就行了。可是这并没有嘴上说起来那么简单。
我需要透过详细的命令设定执行条件跟自动控制,同时施展复数魔术,并在必要的部分用自己的意志进行精密操作。
由于帆乃夏全身都充斥着我的魔力,所以我能透过感觉理解详细构造,可是──能否顺利处置又是另一回事。
光是先取出留在帆乃夏体内的子弹就让我满头大汗,承受了强烈的疲劳感。这并非是我的魔力不足,而是长时间维持专注,让我的身体开始抱怨。
──就因为体力方面的极限……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拼命硬撑下去……!
我紧咬牙关努力,维持专注力,继续进行处置。
「由贵……加油。」
在我身旁的羽衣用手帕帮我擦去汗水。
我用视线向她表示感谢之后,便继续行使不容失败的魔术。
之后不知又经过了多久。
老实说,我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当我操作硬度经过强化的丝线缝好伤口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我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岩壁包围,仍维持巨大化的白黑正拿着手电筒,为我从上方提供照明。
将手放在岩壁上的羽衣一察觉我抬头观察周围状况,便立刻赶到我身边。
「由贵,弄完了吗?」
「嗯──伤口已经缝合了。现在我正用魔术帮帆乃夏维持呼吸跟体温。」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
「你真厉害!真是太了不起了!」
羽衣一边称赞,一边用手胡乱摸我的头。
「虽然晚上会有尸人到处游荡,但我造了围墙,还设了结界,所以应该不用担心有更多尸人聚集过来。只要榊春香没有再插手……我想应该很安全。」
羽衣不安地望着光亮照不到的岩壁彼端,这么说道。
「羽衣也辛苦了。你也费了不少力气呢。」
「比起由贵做的事,这些不算什么啦。我可是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突然累昏呢。」
我的话语让羽衣有些害臊地搔了搔脸颊,接着她确认起帆乃夏的脸色。
「希望她能早点醒来。」
「嗯。」
我点头附和羽衣的想法。
我们又越过了一个难关。这时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无论我们等了多久,帆乃夏都没有醒来,而且──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都把伤治好了……」
这是一个乌云密布,没有星光的夜晚。
抵抗疲劳与睡意,持续留意帆乃夏状况的我,用难以接受现实的语气这么嘀咕。
帆乃夏的心跳声逐渐转弱。
她的呼吸也微弱到如果没有魔术维持,可能早已丧命的地步。
跟我一样努力不睡,守着帆乃夏的羽衣这时突然惊觉到某件事。
「说不定──我是希望不会是那样,可是……」
「羽衣?」
被我唤到名字,羽衣的肩膀震了一下。
最后羽衣语带犹豫地开口:
「帆乃夏的伤……是榊春香造成的吧?」
「嗯──我想应该是那样。」
虽然当时我们距离很远,没法看得很清楚,但从春香小姐的言行来看,这点应该没错。
「榊春香……并不是魔术师,而是已经死去的人……她是尸人。换句话说,帆乃夏是被尸人伤害而失去意识……」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羽衣究竟想说什么。
「咦?等、等等!等一下!」
我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羽衣用沉痛的表情继续说了:
「我想,帆乃夏的灵魂已经被夺走……而且这样下去……帆乃夏也可能会变成尸人。」
7
在吹着冰冷夜风的大楼屋顶。
我──「曾是」榊春香的尸人坐在设有大型广告看板的大楼屋顶边缘,嘀咕道:
「不知为何……我又回到这里了。」
被人说自己已经死了,被迫面对这副身躯其实是尸人之后,我脑袋一片空白──当我回过神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逃走了。
穿过缝隙的冷风发出凄凉的声响。夜风正穿过我身体中心开出的空洞。
下方可见的路口广场那里能看到一盏灯火。
我想应该是南户由贵她们还待在那里,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对她们做任何事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啪搭啪搭啪搭──
就在这时,我察觉一阵滑稽的脚步声正朝这里靠近。
我转头一看,看到一只全身覆盖着蓬松羽毛的企鹅宝宝从广告看板后面探出头。
「…………数多先生?」
我想了一下,语带犹豫地发出疑问。
『嗯,是我。』
企鹅宝宝用我曾喜欢的低沉嗓音给出答复。
「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么可爱的模样。」
『因为成体的模样没法到这里来。』
数多先生用严肃的语气给出这个有些偏离重点的答复。
「……我可以抱一下吗?」
『恕我拒绝。』
只见企鹅宝宝满怀戒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开玩笑的。」
『是吗。』
听我带着笑声这么说,企鹅宝宝这才站回原本的位置。
虽然那可爱的动作才真的让我产生想要紧紧抱住的冲动,但我还是努力克制。
「嗳,数多先生──我们曾以魔术师的身份对峙吧?」
『嗯。』
「我们当时说了什么?」
『主要是跟爱有关的话题。结果我们怎样都没法产生交集。最后我们展开厮杀。』
「是吗……我就知道。」
我隐约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可是我觉得这样也不坏。
『只是──』
「只是?」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他的话语并没有就此打住,所以我也好奇地追问。
『在跟你交手的时候,至少我觉得──我似乎不再孤独了。』
「!……」
虽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这句话仿佛填满了我空洞的胸口。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所以我还算是有达成心愿呢……」
月亮从乌云的缝隙间微探出头,让周围稍微转亮。
而这也让我看到了掉落在身旁的一个金属块。
──是帆乃夏遗落的手枪……对了,所以我才……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我为何会想要回到这里。
「数多先生,我……差不多该走了。而且我也有东西必须还给那孩子。」
『是吗。那我就在这里为你送行吧。』
我的心上人用企鹅宝宝的样貌点了点头。
「谢谢。」
我在道谢之后捡起手枪,确认里头是否还有子弹。幸运的是,里头还剩一发子弹。
我缓缓将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尸人的要害是脑。只要将脑袋破坏,尸人就会变回普通的尸体。
──如果有地狱,就在那里再见吧。
我对造出我这个灾厄的心上人露出微笑,扣下扳机。
8
「这里……是什么地方?」
四周一片漆黑,让我连自己的手脚都没法看见。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榊帆乃夏正置身在此处。
我感受着一股像是在飘浮,又像是在不断落下的奇妙感觉。
为何我会置身在这种地方?我朦胧的思绪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某个白色物体在我眼前浮现。
「这、这是什么状况?」
当我正感到困惑的时候,那个物体逐渐形成人的模样,对我露出亲昵的笑容。
009
「果然……我就知道会见到你,帆乃夏。」
「姐、姐姐?」
我能肯定眼前的人一定是我的姐姐,榊春香。
看到姐姐的身影,我感觉胸口一阵难受。那似乎是一种令我十分痛苦、悲伤的感觉。
「你还记得吗?帆乃夏被我杀死了。」
「咦──」
被姐姐这么一问,许多记忆一口气自心头涌现。
我铁了心对准姐姐的枪口。没能命中的子弹。在腹部扩散的疼痛与灼热──
「可是,我似乎早就死了。被身为尸人的我杀死的灵魂,会透过我落入恶魔手中──可是,如果你还停在这里……我想你应该还有能够回去的地方吧。」
「尸人?姐姐在说什么……」
我没法理解姐姐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已经不需要找你们麻烦了,所以我决定送你回去。你还真是走运呢──不,这样说可能不太对……你真的交到好朋友了呢,帆乃夏。」
在这么说的同时,姐姐的身影也持续跟我远离。
「这……姐姐!」
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讶地大声叫唤,可是姐姐却带着莫名轻松的表情对我挥手。
「我先走一步了,帆乃夏。就算你跟过来,我也没法照顾你,所以你就留在那里,让自己过得开心点吧。」
说完这些话,姐姐便以不带丝毫依恋的样子转身背向我。
虽然那是让我感觉既悲伤又寂寞的光景,但我同时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因为这让我知道──姐姐是真的已经不需要我了。
姐姐正离我而去……我完全看不见她了。
人形的轮廓变成了小点,最后连小点都完全消失──
「帆乃夏!」
这个来自身后的声音让我转头回望,一道强光迎面而来。
──好刺眼。
我感觉腹部一阵疼痛。
我的脑袋跟背部都感受到坚硬的感触。
我模糊的身体感觉逐渐恢复。这时我总算察觉,自己正躺在某个地方。
「帆乃夏──帆乃夏……!怎么会……我不想这样──帆乃夏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怎么可以变成尸人……」
「振作起来……由贵,我其实也……呜……可是我们不知道帆乃夏什么时候会变成尸人攻击我们──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再等一下──她还需要我用魔术帮她维生!」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由贵也一起丧命!你记得我答应过你吧!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由贵的!」
我听到不知在争执什么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异常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线从正面射入我的眼睛。
我眯着眼睛确认光源,发现光亮是来自从高处对着我的手电筒──巨大的熊猫正用双手稳稳地拿着手电筒。
我转动视线,看见在我左右两侧哭成一团,互相争执的由贵跟羽衣。
「你们……不该吵架吧?」
我带着苦笑这么说。
「「咦?」」
听到我的声音,两人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便猛然转头望向我。
「啊哈哈……由贵跟羽衣的表情……都好奇怪喔。」
看到两人都把眼睛哭肿的滑稽模样,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
只见两人的表情扭曲得更加厉害,她们激动地将脸凑到我面前。
「你什么时候醒的……!醒来就早说嘛!」
羽衣用气愤的语气说。
「抱歉、抱歉,我真的是刚刚才醒的。」
我这样道歉之后,双手紧抓着我身体不停颤抖的由贵接着在我耳边说:
「──太好了。帆乃夏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嗯……对啊。」
我也相当庆幸自己还活着。
看到由贵跟羽衣这么高兴──让我真的相当庆幸自己没有让她们伤心。
或许是判断已经不需再提供照明,巨大熊猫放下了高举在上方的手电筒。
而这也让我看到在大家上方的狭窄天空。
那在乌云密布的夜空中短暂露出的月光,很快又被流动的乌云覆盖。
这样的光景──让我莫名地感到格外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