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都市的新一天也在各式宗教通告礼拜的钟声大合奏中到来。
拓真和米特菈所住的洋馆虽然位于中立区域中的视野开阔处,但因为其紧挨着宗教区域,所以每天早上都难免要经受一番这般噪音的“洗礼”。
刚刚下床,拓真便不爽地发现了自己的房间正处于一片狼藉的状态中——
本应是没多少行李堆积的刚入住的房间,此时却到处都是空罐、零食包装袋、各种光碟和塑料袋。
地板上,造成房间这样惨状的犯人——穿着运动衫的翠花正一副肚脐露光的糟糕睡姿横躺着,更有甚者,娑维德丽则是直接裹上浴巾以几乎算是半裸的不检点姿势呼呼大睡。
昨天晚上,在家庭餐厅用餐结束后,「好咧!再来场party!」——如此暴走的两人强行入侵了洋馆,一直狂欢到半夜。而且不知为何,还偏偏是在拓真的房间——连光碟播放器都被豪爽地搬到房间中的大骚动。
「你们俩……我好歹也算是个男人啊」
从两人不成体统的睡姿上撇开视线,拓真一边压下想打哈欠的欲望走出了房间。
「啊」
于是,刚好于经过楼道前的米特菈对上了眼。
僵直了一瞬间的米特菈迅速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早上好,拓真」
「啊啊,早上好」
打完招呼后,拓真默默地盯着米特菈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遍。
「呃……怎么了吗?被这么看着,稍微有点」
「啊,嗯。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大概像你这样才是正常的」
一时间,米特菈很迷惑地转了转眼睛,似乎不太清楚拓真的意思。
米特菈一如既往地穿着华丽的连衣裙、背负着祭坛——虽然的确要除去随时背着祭坛这个奇怪的地方,但是除此之外米特菈在外人面前的样子可谓正式。
今天已经是开始洋馆生活的第三天,但米特菈从来没有大意过的迹象。
昨晚也是如此,和一直在拓真宿舍闹到睡着为止的两人不同,米特菈早早就表达了自己想休息的意欲,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那个我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面对这样一脸不安地询问的米特菈,拓真急忙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倒不如说米特菈才是正常的。怎么想都是在男人的房间里睡得那么欢的某两个家伙才奇怪」
「嗯……我认为那反而是她们有如此信任拓真的证明」
「嚯,也就是说米特菈并没有信用我吗」
「啊、啊、不是!虽然并不是说不信用拓真,但是…」
「开个玩笑而已。要是真能靠一天两天就信任我的话才让人觉得奇怪」
稍微有些恶作剧心情地朝米特菈笑了笑,拓真走出了楼道,想找点茶水之类的补充因睡眠缺失的水分。
「啊啊、那个!真的不是不信任拓真,真的」
米特菈马上像跟屁虫一样追随拓真的脚步,一边拼命地澄清着。祭坛也左摇右晃地发出响声,跟着它一起摆动着前进的米特菈的样子让人不禁觉得些微妙的滑稽感。
好不容易跟上拓真,米特菈依旧没有停下。
「娑维德丽也和我说过,拓真不是那种会做猥琐行为的人」
「嘛,我也姑且觉得自己有正常人应有的自制力」
「但是也被忠告说,我不能太过于对人不设防……」
「说的也是。米特菈的“圣灵”是拥有神格级别的灵体吧」
灵体中,既有无名的下位存在,也有在史诗中一展风采的上位存在。
想要与能够作为各个宗教的“神”而被敬仰的灵体契约,就必须有与此对等的资质。基本上,是否具有足够资质的判定是以驱魔师魔力中带有神性的多少作为标准的——而这种神性需要其本人恪守自身的纯洁无暇才能维持。
「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找我这样的男性作为护卫了」
「关于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既然是师父的主意,那么肯定是基于某种理由才这样的」
在谈话间,两人不觉已经走到了厨房。
「某种,理由吗。对了,米特菈也有事来厨房吗」
「嗯。正准备做早餐……」
「还是BLT三明治吗?」
「嗯……可能做不到。因为培根和番茄都在昨晚用完了,那就……单L三明治如何?」
「结果是纯莴苣三明治吗!?这也太健康过头了吧」
略感无力的拓真顺手打开了冰箱,然后——马上被其中的光景震撼了。
几乎全空。自己前天才特地放进去的速食罐头、饮料,以及米特菈准备的大量蔬菜也都不出所料地几乎被一扫而光,只留下了些许显得格外单薄的莴苣聊以充数。
「似乎是因为昨晚的……好像是叫“帕梯”(注1)的东西而几乎被吃完了」(注:帕梯就是party的意思,因为娑维德丽念party用的是日文的音调,所以米特菈没有反应过来,这里为了表达这种意思翻译成了这样)
「竟然如此不客气地在别人的住处胡吃海喝的……」
「但是,大家都很高兴哦」
说着,米特菈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没有一丝不愉快的样子。随后,拿出了剩下的面包片、莴苣和黄油。
「不过,只剩这些的话,连今天的晚餐都没法做了呢。于是…嗯……我想就着买生活用品的机会,也一起买些其他的东西,拓真……」
眼睛中闪烁着恳求的目光,米特菈扭扭捏捏地把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拓真稍稍迟疑后——
「……我明白了」
答应了米特菈。虽然之前说过相互之间不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但是既然要一起生活,三餐之类的还是一起吃比较省钱,把这样的消费作为宿舍整体的开支来计算也是省事且可行的方案。
再者,既然已经接下了护卫一职,也就不能在米特菈外出时还闲着了。
「买东西、买东西……嗯!」
像是在重复什么重要的咒语一般,米特菈反复念叨了几遍刚才的话,嘴角也有些腼腆地扬了起来。
为了购买必需品,拓真和米特菈来到了车站旁的商店街。这里正处于中立区域的正中央,整个购物区共分上下两层,最顶部搭建有透明的弧形顶板,地面则是铺满了暖色砖块,各层的商铺装饰也各有特色。
第二层的店铺主要以贩卖偏向女性的时装和首饰为主,第一层的部分区域也有不少可以购置香料、食物、药品、书籍的店铺。
尽管现在是工作日的早上,商店街却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不过,因为来这里的大部分客人都是圣职者,对于他们来说,休息日和工作日的差别或许并没有多少吧。虽然寺庙、教会的清扫工作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任务,但即使算上这点,在结束早晨的礼拜后,也应该有闲暇来这里购物才对。
而且,考虑到大量的一般信者在傍晚结束工作后也会到这里购物的话,选择趁着早上把购物完成反倒比较正常。
「胡罗卜、洋葱……还有莴苣都要…嗯!」
一边在手机上认真地确认着之前列好的食材清单,米特菈流畅地把它们往篮子里一个劲地塞了进去——可以说是意料之外地适应日本超市的采购模式。
看着米特菈熟练地手法,拓真淡淡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呢」
「没想到,是指?」
「居然能正常地在超市里面购买东西——之类的」
「唔…我看起来就这么没有常识吗」
米特菈看起来有些气馁地垂下了头。
见此,拓真马上更正了说辞。
「不不,只是说你给人感觉就是有种大小姐氛围的人,或者说实际就是大小姐……而且你也说过你才来日本没多久,所以我还在想会不会不习惯这里的商场」
「啊,原来是这样吗」
米特菈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安心地抚了抚胸口。
「其实在来到日本之前,我从师父大人那里接受过关于日本生活文化的指导」
「也就是说,那位师父大人……」
「是圣职者协会的七圣人之一的,日本驱魔师」
「七圣人……还真是厉害」
拓真率直地表达了佩服。
能够与拥有神格级别的灵体契约的驱魔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米特菈以外,还有七人。他们作为公认的最强驱魔师被尊称为七圣人,为实刃所敬畏。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真的是一位很厉害的驱魔师我也承蒙了她相当的援助」
像是沉浸在往事当中一般,米特菈缓缓地道出了自己对师父的感情。然后,突然回过神来的米特菈把话题引了回来。
「于是呢,日本出身的师父大人就把在日本生活的事情和日语都教给了我,嗯……我想一般生活上的各种应该都能处理」
「原来如此」
听说了这样的缘由后,拓真这边也安心了不少。无论是久居海外却能说出流畅的日语,还是总是异常礼貌的口吻,都是迄今为止受到了良好教导的成果吧。
随后,拓真“砰”地轻轻弹了下米特菈的脑袋——
「好咧!既然如此,我也有一点新东西要教给你」
「啊、啊!好的!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请务必教给我」
「日本人也是吃肉的」
拓真以一副相当认真的表情说出了自己一直忍住的话,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篮子里塞进了两袋五百克装的猪肉沫。
米特菈一脸抱歉地低下头解释道。
「那个…其实,我从来没做过除了蔬菜以外的料理……」
「从现在开始去尝试就好了。我不想只吃蔬菜,我也想吃肉」
「去尝试……啊,的确是这样」
「顺便一提,我不管是蔬菜料理还是肉料理都统统不会做。也学不会。过去曾经尝试过,但只是做个煎鸡蛋却把鸡蛋搞成了完全不想再看一遍的恶心物体……我也自觉到了自己确实缺乏料理的才能」
拓真毫不介意地坦白了自己完全做不好料理的事实。虽然自己也觉得明明不会做还说得这么堂堂正正确实有点不太好,但……这种事情继续掩盖下去也毫无益处,最重要的是自己很想吃肉的这份心情是绝无虚假的。
听到这样自说自话的任性发言,米特菈鲜有表情的脸上却稍稍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是的。非常如此」
「我倒是希望你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诶嘿嘿…其实是因为总算发现一个拓真的弱点了,太好了」
「那算什么啊」
「从遇到拓真之后,拓真就好像什么都会做……那样,稍微有点害怕」
这样说着,米特菈继续保持着心情不错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地把食材放进了篮子里。
结果这回的篮子里又完全填满了各种肉类——拓真不禁对此苦笑起来。
「太极端了啊,笨蛋」
三十分钟后,拓真正坐在商店街道上的木椅上,呆呆地看着米特菈刚刚进去的杂货店的入口。
两人来这里是为了购买一些纸巾、洗发液之类的生活用品的,但正想要陪同米特菈一起进店时,却被她红着脸拜托了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向她询问理由后——
「这种事情是不能对男生说的——师父大人曾经告诉过我」
如此,还是以一副很害羞地表情回答了自己。因为米特菈拒绝自己的表情实在称得上是拼尽全力,所以拓真也只好姑且老老实实地听从她等到了现在。
但是,四周确实存在不稳因素。
(从很早开始,我们就被尾行了)
那是一种盯上猎物的视线——拓真如此感觉。
从出洋馆开始,那个视线就一直看着这边。
(就算在米特菈进店以后,也一直看着我。难道说,目标是我吗?)
一边思考着,拓真开始警惕地看向四周。
突然,视野中无意识地映现出了一个场景。
那是一对年幼的兄弟牵着手走过的场景。看外表大概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似乎正在朝哥哥抱怨着什么。
「诶—!那个人是个骗子啦!他说的和哥哥给我读过的圣经上写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嘛—?」
「不能这样说哦。除了白十字教以外,其他教也有他们自己的思考方式」
面对弟弟这样不分场合的大声抗议,哥哥虽然一副很困扰的样子,但依旧耐心地纠正着弟弟的发言。虽然哥哥那边也只是差不多小学高年级的年龄,但说的话却十分成熟。
「但是……哥哥给我读的东西,都是正确的不是吗?」
「那个啊,只要在心里悄悄地这么认为就足够了哦」
「唔——……」
看着兄弟俩温馨的交流,拓真也不禁在心里默默念道。
(是啊。这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接受的——)
被眼前的兄弟唤起遥远的记忆,拓真下意识地咬紧嘴唇,紧紧地抓住了右腕的念珠。
「错了啊。你的说法是错的」
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彻而沉稳的声音。
那是一名男子。
他正俯视着年幼的兄弟。
「玖珂大人……十分抱歉!我绝不是在轻视白十字教的教义……!」
回应男子的是无数次深深低头道歉的哥哥。
拓真则对其口中道出的人名感到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白十字教的问题怎么样都好了现在」
男子依旧保持着冷峻的表情甩下了这句话,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到了两个孩子头上。
「既然有所信仰,就不要犹豫。对于阻挠自己的“不相容者”也别总是想着让步」
「啊、是!」
随后,男子无视了还在紧张得发抖的孩子,朝着拓真这边走来。
仔细一看,他是一名一丝不苟地穿着好白十字教法衣,一本正经的男子。拓真对他也确有印象……倒不如说,昨天才刚刚在入学测试上见过。
「“大人”、“大人”的,还真是高贵」
拓真有些挖苦地打趣道。
男子——玖珂晓来到了拓真所座的长椅前,俯视着拓真——
「因为我是“特别”的啊」
完全是一副大言不惭的口气。
拓真也不和他客气地回瞪了过去。
「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和米特菈的人就是你吗?大白天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玩跟踪,真是“好兴趣”啊」
「不。我在看着的,只有你这家伙——逢沢拓真」
「“你这家伙”?真是装腔作势的说法」
拓真继续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然而,晓对此却不做任何反应。
「逢沢拓真。也就是那个“逢沢隼人”弟弟呢」
「……你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吗」
「在入学测试的时候见过了」
「不……就算是见过,也不应该知道我家庭的事情……」
「调查过了」
「我的事情就是这么让你“一见钟情”的难忘吗」
反而稍微有些自嘲般地,拓真淡淡地回问道。
「虽然不与灵体契约单靠体术就能压制恶魔的手腕确实漂亮……但是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你的手臂——从“睿颖的恶魔”那里获得的力量,没错吧」
「谁知道呢」
「你——成为我的人吧」
「……哈?」
对于这样突然无厘头的要求,拓真不禁发出了无语的回应。
晓却已一副“自己从出生以来从未开过玩笑”的极度认真的表情继续盯着拓真。
一时间无法回应的拓真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正是需要“棋子”的阶段。你和其他杂碎不同,有作为我“棋子”的资格」
「我不可能加入白十字教的吧。如果你连我大哥的事情都调查过的话,应该明白才对」
「别搞错了,现在的我并不是以白十字教的立场邀请你。只是我个人而已——刚才说过吧?成为“我”的棋子」
「也就是以个人的名义募集驱魔师组成小队吗」
「在距离现在不久的未来,“预言之日”将会到临。在那之前,我想尽可能地凑够“棋子”」
「预言?」
「世界将会毁灭」
「现在又是什么“末日论”都出来了吗。真夸张啊,现在的宗教为了劝诱新人连这种理由都能编得出来了吗」
拓真故意采取了可能激怒对方的说法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并不是想要与对方吵架,而只是单纯地不爽才这么说的。拓真最讨厌的人里,就包括这样狂妄自大的白十字教徒。
但晓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地继续说道。
「身为噬神之灵的“圣灵”——只要眼前有异教信仰的神就统统消灭吞尽的怪物,为何现在还能被允许存在于世?你有考虑过吗?」
「这不是我该评论的事。比起我,以你的立场应该更清楚才对吧」
「回答我」
「玖珂,你根本没有交流的意思吧……」
面对玖珂数次强硬地质问,拓真不由得服输般地耸了耸肩。
然后半放弃般地——
「那家伙的师父警告过圣职者协会,所以才不能在表面上大打出手吧」
如此,回答了提问。
「那么,为何那个师父会让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活着?难道你认为能被冠以七圣人之名的人还会只因为一时的同情而行动吗」
「别给我绕弯子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玖珂」
「好好考虑她师父这个行动的意义吧,逢沢拓真。然后,在我的麾下为“最后的七日”奋战吧」
「说到底,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就算你跟我吹什么“最后的七日”,我也不可能马上就相信你吧。你所说的那个“末日论”的证据在哪里?」
「我本人就是证据。因为是我“预言”的,所以绝无可能出错」
「……」
说到这种地步,拓真只能一言不发地盯着玖珂晓沉默着。一边确认着晓不容含混的笔直目光,一边考虑着。
(这家伙,是真的有病?还是认真的?)
「时间到了看来」
晓第一次改变了表情,以比之前略快的口吻说道。
「没有成为我的人的意思,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这点绝对不可能变」
「你应该想知道关于“睿颖的恶魔”薇尔莉特的情报吧?如果发誓服从于我的话,就给你那个情报,这样又如何?」
「什……!」
拓真双腿一蹬马上从长椅上窜了起来。
「想必是想要得不得了吧?怎么办?所求即所得的机会就在这里」
「你……居然知道“睿颖的恶魔”的情报吗!?」
拓真激动地上前作势要抓住晓,但晓却轻易地从拓真身前错开,然后轻轻地用手点了一下拓真,顺势从拓真身侧离开了。
「如果有这个意思了,就来联络我」
留下这样勾人心弦的一句话,晓迅速地在人群中隐去了踪迹。在被晓碰触的胸口则留下了一枚纸片,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和住址。
「让你久等了」
这时,刚好米特菈也从杂货店中出来了。
拓真赶忙把收到了纸片塞进了口袋中,然后小小地朝着晓消失的人群瞟了一眼。
(时机也太巧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米特菈会在这时候出来吗?)
「?怎么了吗,拓真」
「啊,没什么。还有,我来帮你拿吧」
面对有些疑惑的米特菈,拓真伸出了手。
然后,米特菈却不知为何又红着脸慌慌张张地把手中的袋子藏到了身后。
「这就是非常、非常“私人生活”的事情啦!」
「嗯?是这样吗?那至少纸巾之类的让我来拿吧」
说着,拓真拿起来放在米特菈身边的物品。
「那个…非常感谢」
依旧红着脸的米特菈低下头小声地道了谢。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米特菈会突然害起羞来,但不管怎么说先改变下现在这种奇妙的氛围总归是不会错的——
「好咧。在回去之前,也顺便去吃个午饭吧?」
随后,两人一起迈出了步伐。
商业街中,有一片美食广场。在接近饭点的此时,那里的快餐店、章鱼烧小店、冰淇淋屋和经济餐馆之类的人气店铺已经聚集了相当数量客人,大排摆放的桌椅也因此几乎被占用了。
空着的桌椅约莫只剩下角落里看起来阴气很重的极少数了。
「我还蛮喜欢待角落里的」
「正巧其实我也一样」
「对了,翠花和娑维德丽她们的午饭不要紧吧?」
「现在的话,她们应该差不多刚醒肚子饿得嗷嗷叫吧。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一边闲聊着,拓真和米特菈吃起了刚刚买到的汉堡。
拓真三下五除二就扫平了大号汉堡,又品尝起了追加的抹茶奶昔。
依旧是培根莴苣组汉堡的米特菈则是“哈呣”、“哈呣”地小口吃着。
「吃得好快呀」
「那是你太慢了」
「唔……」
被拓真这么一说,米特菈不甘心地拼命加快起啃咬的速度,虽然容量依旧是可爱的小嘴……
目光无意中停留到了放在米特菈身旁的祭坛,拓真仍不住问了个老早就有的疑问。
「米特菈为什么想要成为驱魔师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米特菈猛地停下了进食,绯红色的眼睛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见状拓真赶忙又补了一句。
「如果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也不是非要……」
但是,米特菈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问题…的。只是稍微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而已……」
冷静下来的米特菈,继续平静地说道。
「是为了麦特勒亚教地复兴」
「复兴?」
「嗯。八年前,因为“圣灵”吞噬灵体的力量被视为危险,麦特勒亚教遭到了“邪教认定”。我故乡的集落也因此被圣职者协会编制的驱魔师部队袭击,一族……全灭。如果我没有被赶到的师父大人救助,恐怕早就被杀了」
拓真一时失去了言语。这无疑是令人叹惋的过去。自己之前都一直抱着“对于邪教的迫害、消灭大概会是那种逐步推进、暗地里进行的工作”的想法,然而事实却是如此。
报道中从来没有提过袭击麦特勒亚教集落的事情,最多只是以漠不关心的语气稍微谈及过麦特勒亚教这个邪教已经消灭的事实。但是事实却完全不是这么风轻云淡。
「原来是直接袭击的……吗」
「是的。至今,那片被染红的光景……还无法忘却。房屋、田地——一切都被烧毁了。到处充斥着枪声和悲鸣、怒吼……偶尔,现在也会在耳旁回响」
米特菈拿着汉堡的手脱力地摆到了桌子上,细若蚊蝇的声音也在不断颤抖着。
「大家,都不在了。无论是家人、朋友,大家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没关系的。毕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
这大概只是在逞强吧——拓真如此想道。
因为自己很清楚地明白,要消去这样痛苦的回忆,八年时间还是太短了。若非如此,自己也早应该过上与现在不同的人生了吧。
这么想着,拓真刚要开口说话,又把想说的咽了回去。因为,大概在这里就算指出这点,也只是单纯地加深米特菈的伤痛吧。
「麦特勒亚教虽然被毁灭了,而且被强加上邪教的恶名,但是对于我来说,它依旧是父亲和母亲所爱着的,最重要的宗教」
「于是……就想着再一次光复麦特勒亚教吗」
「是的」
「但是,为什么这样就非要成为驱魔师呢?就算成为驱魔师也是无法解除邪教认定的吧」
「之前应该说过,师父大人是七圣人之一的事情,而根据师父大人的说法,邪教认定必须要通过七圣人的全体同意才能生效」
这确实是首次听说。
但是如果此话当真,那么就会有一个疑问出现。
「全体同意——也就是说米特菈师父认同了对麦特勒亚的攻击吗?明明是米特菈的拥护派?这不是很矛盾吗?」
此时,拓真不由眯起眼睛考虑起了玖珂晓刚刚说过的话。
「师父大人可以说是已经悟道之人……换句话说,就是非常洒脱不羁的人。虽然有着七圣人的名号但是基本上全年都在世界各处游行……即使是在一天内也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所以我之前虽然被她安排在灵山上住宿,但其实她每个月只回来一次,留下修行的清单和生活的必需品后就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一起生活得实感呢」
「啊,没有让别人吃过自己的料理,就是指的这件事吗」
「嗯。于是呢,由于师父大人是这样的性格,在七圣人开会时的发言权就委托给代理人了。在得知麦特勒亚教被袭击后,她在最后的关头救下了我……之后就一直承蒙她的照顾,大概师父大人是觉得事情会成这样是自己的过失吧……也很多次向我道歉说如果自己能尽到七圣人的责任就不会这样了」
「原来如此啊……真是个好人呢,你的师父」
「嗯,她是我尊敬的师父大人」
米特菈就好像把师父大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一样,自豪地挺起了胸膛。然后,又严肃地说道。
「就以成为七圣人之一为目标吧!——师父大人曾经这样对我说过。获得专业驱魔师资格的证明,再以神格灵体契约者的身份被已经在位的七圣人之一推选的话,就可以获得对七圣人的挑战权」
「挑战权?」
「是的,就这样战斗,然后击败——就可以取代掉七圣人中的其中一人。很简单的规则」
「原来如此……米特菈原来是打算在从驱魔学园毕业后,朝着圣职者协会顶层努力的吗」
米特菈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想从内部改变这个排斥麦特勒亚教的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荆棘之道”吧」
听到拓真如此小声的嘀咕后,米特菈也只得苦着脸赞成。
「没错呢…就算能成为七圣人,要让全体成员都认同也必须积累非同一般的信誉才行——似乎,即使是师父大人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学园的生活也会很艰辛吧。还记得入学测试的时候周围那群家伙的态度吧」
「已经……做好觉悟了。虽然好像还是有点天真了……」
米特菈难过地沉下了眼皮。
「几乎所有学生都算是敌人,反对麦特勒亚的教师也肯定存在——而且既然指名需要护卫,也就是说被暗杀者袭击的可能性也有。然而,唯一的杀手锏——“圣灵”却被封禁了,就算如此你还能朝着目标努力吗」
「这……」
米特菈迟疑了一瞬间后。
「会努力的」
「我实在不明白啊」
「不明白…吗」
「你不恨圣职者协会吗?为什么还要遵循那群家伙的规则?」
握起右手腕的念珠,拓真追问道。
「过去……憎恨过」
把剩下一点的汉堡放入嘴中,默默嚼碎咽下后,米特菈笑着说。
「但是,我还是想光明正大地让世界都认可麦特勒亚教。即使被他们用暴力和杀戮夺抹灭了教义,我相信总会有愿意追随麦特勒亚教的人在」
「哈。这种想法才是让人觉得讽刺。明明是你自己先被所谓的“世界”憎恨的吧」
「就算被“世界”憎恨,我也不会再去憎恨它了——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米特菈绯红的眼瞳中燃起了决意的火光。
对此,拓真却微微移开了视线。
「……那个时候,抱歉了」
「那个时候,是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让你非常害怕,还哭了对吧……啊,这也是当然了,当然会哭了。如果我真的是什么不法的歹徒,导致你无法再次呼唤“圣灵”的话,复兴麦特勒亚教的梦想也会就此破灭了」
「啊……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拓真的事情」
反而感到抱歉的米特菈低下了头。
「总之,之后就放心吧。我会负责好护卫的任务,也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不过说到底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圣职者」
「这还真是复杂的感情呢」
米特菈不禁因拓真的话而苦笑。
「这么一说,拓真为什么会成为无宗教主义者呢」
被这么无意提及这个问题的拓真,没能马上回答。
因为拓真在心中纠结着应该怎样说明比较好。
「啊,抱歉在你们说话时打扰了」
甜美而稚嫩的声音突然插进了二人之间。
「因为座位都满了……请问能和我能拼个桌吗」
来到桌子旁边站着的是一名年幼的少女。结成双马尾的金发与透明清澄的碧眼都诉明了她并非日本人的事实。引人注目的,还有她抱在腹前的一只圆鼓鼓的乌鸦布偶。
此时的她,正双眼眨巴眨巴地注视着拓真和米特菈。
「可以哦」
「不行」
打断微笑着准备欢迎少女的米特菈,拓真迅速拒绝了她。
「诶—不行吗?」
对待这样一名娇声娇气的可爱少女的请求,大概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不自觉放松警惕吧——但是,拓真却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左手。
「无论如何都想一起座的话,就让我摸。讨厌的话,就去别桌吧」
虽然听上去完全不着边际的危险发言,但是拓真实际上是十分认真的——不能让身份不明的人接近米特菈。
「拓、拓真,只是拼桌的话,我没问题的哦」
「笨蛋。你忘记自己的立场了吗?怎么能让不明底细的人随便接近」
「但是,她只是个孩子的话……」
「这和年龄没有关系。在有战争的地方,暗杀也会被交给孩子去完成」
拓真继续毫不放松警惕地盯着少女,终于,金发的少女漏出了窃笑。
她将手指贴上红润的嘴唇,可爱地把头歪朝一侧。
「啊啊—真是优秀到无趣的护卫呢,大哥哥」
「啧」
「等等啊,我并不是什么暗杀者啦。不过也不是个单纯的孩子」
正当拓真想要起身时,少女当即往后退了几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了下来,这样恰到好处的距离刚刚超出了拓真手臂的攻击范围。拓真也由此确定了这名少女确实不简单。
无论米特菈如何迟钝,此时少女和拓真之间氛围的骤变,也让她察觉到了些许的违和感,连忙抱起祭坛将身体移到了椅子的边缘。
「我才不是那位姐姐的敌人哦。甚至可以说,恰好相反」
「相反?」
「嗯。喂,大姐姐!能成为我的同伴吗?当然大哥哥也可以一起来哦」
「……又来?」
脑海中闪过玖珂晓之前劝诱自己的话,拓真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自然对此不知情的少女,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的名字叫作露娜·菲尔玛,是德国出身的恶魔契约者」
「……没想到你还挺直接的」
一时间,难以揣测露娜为何如此坦白的拓真皱起了眉头。
只要不是像影缝那样经过正规流程批准的恶魔契约都会被认定为犯罪。
也就是说,眼前的少女明明违反了恶魔契约法,却还特意坦白了自己是犯罪者的事实。
「看样子你似乎知道我和米特菈的事情啊?」
「知道哦。身为无宗教主义者却是驱魔师的逢沢拓真和“圣灵”契约者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因为看上了“你们”所持有的力量,才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情」
「拒绝」
「连内容都不听?」
「没错」
名为露娜·菲尔玛的少女的企图,很明显只是米特菈的“圣灵”。
而拓真的职责是守护米特菈,由此,让米特菈回避掉召唤“圣灵”的可能。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去了解不可能接受的请求了。
「呼…大姐姐呢,怎么样?」
「我……作为一名驱魔师,也是一名圣职者,同样也无法做出帮助恶魔契约者这样的事情」
「是吗。交涉决裂了啊——那只好强行请你们协助我了」
方才惹人怜爱的甜美不断从露娜渐显冷酷的声调和脸庞上剥离削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急剧凝练的魔力正蓄势待发。
察觉到露娜异样的拓真立马做出了判断。
——敌意。
既然如此,就毫不客气地先发制人。
一脚蹬地向前突入敌人的怀中,然后击出重拳。伴随撕风裂破般气势攻击的目标正是敌人要害处的喉咙——但是却在即将命中的一刻,被露娜轻点地面朝后方躲开了。
如同失去重力轻轻漂浮的露娜,最终顺势落在了隔壁的桌子上。坐在那里的情侣和周围的客人们都被吓得发出了尖叫,看热闹的人群也因此开始聚集了过来。
直勾勾盯住露娜的拓真纠结起来。
就这样追击吗?还是带上米特菈撤退?露娜究竟持有什么样的能力尚且不明,冒然地战斗或许并不是上策。从露娜采取的与敌人相隔的距离可以看出她擅长的应该是中长距离战斗,并且她现在还站在桌子上,攻击大概很难命中——那么,还是撤退比较好吗?
不。
拓真更大幅度地向前迈进,强行向露娜逼近。
不能选择撤退。如果敌人能够进行远距离攻击的话,背朝敌人只会更不妙。
击出发出紫堇色光芒的右臂命中了露娜所处的桌子,并非是打空的失误——被击中的桌子在一瞬间分解成了粒子,消灭了。
「什……!瞄准的是这个吗……!?」
以统一规格制造的桌子自然持有相同构成数据,拓真在自己的桌子这边提前发动了解析,然后出其不意地分解了露娜的立足点。
被卷入突然的塌陷而失去平衡的露娜,此时正无防备地从半空落下——拓真将其一把抓过,以手刀劈向她的脸部。
目标是眼睛。
正面接下强有力的手刀后,深深凹陷下去的双目迸出剧烈的疼痛令露娜发出骇人的惨叫。
「呜哇!」
在受击的同时被松开的露娜一口气穿越了隔板去到了对面的桌子那边,然后混杂沿路客人的惊呼与器皿破碎的作响,旋转着撞翻无数料理、杯碗后,总算失去了劲头滚落到了地上。
「好!撤了,米特菈」
「啊…好的!」
拉上急忙背上祭坛的米特菈,拓真迅速跑了起来。
露娜八成并没有死。但是如果双眼被损毁的话,想要追击己方也几乎不可能了。趁现在跑到安全的位置,然后向警察或者维持治安的驱魔师部队说明情况。
然而,一枚炎弹却从后方横擦过如此考虑的拓真而去。眼前被炎弹击中的花盆瞬间被贯穿,形成了火柱。
拓真惊讶地回过头去。
「真的假的……就复活了吗!刚刚那一击可是连职业摔跤选手都吃不下的啊」
「啊啊……!你还是男人吗!居然对幼女都能下这种狠手……难以置信…呜……」
全身颤抖着断断续续发声的露娜,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眼睛流出——然而,本应被击烂的碧眼却逐渐开始产生了异变。
火焰。
受损的眼睛正被火焰逐渐填充,一点点地回复了原先的光彩。
恢复的露娜愤恨地盯住了拓真。
「看我不给你骨头都烧尽……!」
露娜的身后,巨大的鸟样火焰现出了姿态。那是在众多传说与幻想故事中均有登场,有时甚至被人类敬为与神明同等的存在,全身包裹在火焰中的红莲灵鸟——不死鸟恶魔。
也就是在恶魔教典中被列为七十二柱大恶魔之一的——菲尼克斯。
身怀与拥有神格级别灵体匹敌力量的大恶魔释放出的魔力奔流在一瞬间压倒了广场上的一切。才刚刚回过神来的人群,面对这等恐怖的存在全都悲鸣着不成体统地陷入了混乱的逃亡。
菲尼克斯不慌不忙地在眼前依次展开了一、二、三——总共三颗炎球。
轻轻地,吹息。
三颗炎球便即刻获得了不可思议的高速,如同子弹般朝着拓真与米特菈袭去。
赶忙抱住米特菈的拓真滑到了另一侧的隔板后方。
险些擦过头顶的炎弹,则把直线上所有的障碍贯穿点燃,最后化成了炎柱。
拓真和米特菈只能靠隔板藏身,一边半趴着移动。
「拓真……那孩子究竟是……?」
拓真耳边传来米特菈不安的疑问。
「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那个大恶魔菲尼克斯。也就是说,她在恶魔契约者中也算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了。为什么会被这种人盯上了……哪怕是圣职者协会的反麦特勒亚教的家伙们,也不可能去委托他们最憎恶的恶魔契约者来进行暗杀才对」
「也就是,这只是个人性质的袭击吗」
「现在还不好说啊」
马上,简短的交流也淹没在连续的爆炸声中。
广场上四处喷发起炎柱。
「逃去——哪里了呢?大哥哥?刚才打坏我眼睛的气势到哪里去了呢?呐——让我来报个仇嘛。你懂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虽然我个人的信条可远不止如此呢。啊哈」
紧随着这十分愉悦的提问,有数个地方再次发生了爆炸。大概是因为无法锁定拓真他们藏身的位置而随手发动的攻击。
现在,怎么办?拓真正在飞快地思索。
时间拖得越久,对周围造成的损害就会越大,被命中的可能性也不断上升。应该冲出去从正面应战吗。但是刚刚的攻击,足以让人失明的损伤,那个露娜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在看透这个能力的究竟之前,鲁莽地进行接近战实在过于危险。
「那个菲尼克斯也很棘手啊。形体是火焰的话,就算想要通过触碰去解析也很困难——有没有方法能压制住火焰呢」
「反其道行之,又如何?」
听到拓真难办的嘟囔,米特菈小声地提案道。
「反其道行之?」
「嗯,这是师父大人经常说的话。如果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点,就试着逆向地去思考……」
「你的意思是不去消除那些火焰吗?那只不过是停止思考了吧」
「不…我的意思是,让火焰更加旺盛地燃烧,怎么样?」
「啊」
被米特菈认真的提议点醒,拓真发出感叹。
然后,镇定下来的拓真,笑着点了点米特菈的额头。
「在我拉起你的手之前,就藏在这里」
留下这句话,不等米特菈回应,拓真就飞奔出遮蔽物。
在拓真现身的一瞬间,如同感知到他气息的菲尼克斯猛地收起了羽翼,然后全力展开,与周围的空气剧烈的搏击到一起。
以大恶魔为中心,映入拓真眼帘的是——
原本无忧无色的清风也被侵染为红莲的仆从,卷起灼灼热浪的炼狱一般的景象。
灼热的气流从上空迅速横扫过周围的一切。
拓真只能尽可能地压低身体,贴着地面四处窜动,似乎打算就这样钻过热流的壁障,绕到露娜的身后。
「你觉得我会让你得逞吗?别太小看我啊!」
菲尼克斯迅速调转了身体,朝拓真突进的路线上不断地释放炎弹。
但是那些攻击并没能命中拓真。
而是击中了在广场上密集排布的店铺。
各个餐馆的避难似乎已经由工作人员引导完毕,也就无需顾及人命了。
通过诱导炎弹令其从店铺柜台的上方穿过击中了厨房,点燃了其中的油锅和备用油。
几乎是同时,被击中的厨房都燃起了大火。
「啊哈哈?相当华丽地燃起了不是吗。就好像电影里的场面演出一样」
「你在说什么呢?真正的演出从现在才开始呢」
拓真无畏地笑了。
就在这个瞬间——所有厨房的天花板上喷射出了白色的粉末。
「什……!?」
厨房中安装的自动灭火装置启动了。从十数家店铺一齐喷出的粉末不仅淹没了厨房,更扩散成烟幕蔓延到了整个广场。
「咳……咳哼、咳咳……!强行突破原来瞄准的是这个吗!真是疯了……!但是这种粉末怎么可能对我的菲尼克斯有效?」
即使被烟幕遮蔽了视野,露娜依然势头不减地厉声道。
「的确,这可能杀不死你……但是只要能削弱就够了」
借着烟幕的掩护,拓真一口气突进到露娜的眼前,以左拳挥出——
(“解析”)
在接触的同时,确认到信息不断流入脑内,拓真立马以后撤步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名字是露娜·菲尔玛,德国出身,无任何所属,契约灵体为大恶魔菲尼克斯,身高一百三十八公尺,体重三十五公斤,然后年龄是——二十岁。
(二十岁?这个样子的小孩?)
然后,接着还有一个不曾听过的单词出现了。
“生体灵枢核”——这是什么?拓真感到疑惑。“解析”所能获取的只有单词堆砌的断片式情报,而这个单词正好不在拓真已知知识的范围内。
(算了,之后再说)
甩了甩头,拓真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敌人身上。
「啊咕……咕哈!」
露娜因刚才受到的攻击而发出痛苦的叫声,全身都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破绽。
拓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乘胜追击地再次袭向露娜。
攻击到露娜的瞬间,表面上只是如同抚摸而已的轻巧,却使得露娜的双臂双腿同时发生了骨折。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堪比金属划破般的惨叫霎时回响在整个广场。
可以想象,发出声音的主人此刻是以怎样的痛苦在地上到处打滚的。
拓真冷静地看着趴在地上不成体统的露娜。
火焰已经开始覆盖上手臂上受损的地方了。
确认完毕,拓真调头就走,直直地奔回米特菈的身旁。
「拓真……你把她,打败了吗?」
「不,没有。到底还是没法打倒那家伙,不管从身体外侧还是内测给予伤害,都能回复」
「那么……」
「只好逃了」
迅速如此决断的拓真立马拉着米特菈开始撤离。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疼…好疼啊!咕…胆敢……!逢沢拓真,饶不了你…你死定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杂着愤恨与憎恶的诅咒,广场上只残留下露娜瘆人的惨叫。
浑浊的回音一直传到不远处拓真和米特菈的耳边。
对此,拓真丝毫不介意地继续拉好米特菈的手,头也不回地一心奔跑向安全的区域。
第二天。
发生于中立区域商店街的火灾事件自然被各路媒体大肆报道了。
但是,无论哪一家媒体的说辞都是以“这是因厨房用油的不慎点燃而导致的事故”作结,丝毫没有提及恶魔契约者袭击的情况——真相被封闭得彻彻底底。
明明有那么多得目击者,却依然能做到封闭网的滴水不漏,可见这一次被下达的禁口令确实不简单。
当然,当驱魔师部队到达现场时,露娜·菲尔玛已然不见了身影。
圣职者协会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要管制恶魔契约者并歼灭恶魔。
凭借这个目的才得以实现各宗教的知识共有、推进合同研究,并由此而生的宗教都市,居然被恶魔契约者大闹一通后扬长而去——这样的事实一旦被报道,不仅各国对都市发展的援助会减少,社会舆论的倾向也难以控制。
恶魔的存在在社会上被广泛地认知——这既使宗教存在的必要性与驱魔师的地位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但同时也意味着不必要的真相更容易暴露在大众视野中,所以时常注意防止民众印象的恶化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功课。
「不过,那个露娜·菲尔玛背后还似乎有些让人挺感兴趣的黑幕呢」
颇有兴致的男声与翻转卡牌的响声——仅有的杂音打破了室内平稳的沉静。
发出声响的男人正小心地压住袖口,整理着遮住眼部四周的假面。
影缝——也就是身为私立驱魔学园理事长的这个男人的名字。
这里是学园职员办公楼的最上层,此时影缝靠着的理事长席椅的背后,一片万里无云的青空景象正毫无阻拦地透过玻璃映入眼帘,从这里俯视鸣神市的全貌甚至也不过是模型大小的玩物一般。
「有趣?我们可是遇上危及生命的事件了」
拓真不爽地吐露不满。
「别这么生气嘛。来看看,这家伙很可爱吧?」
一派轻松地影缝拿起放在旁边的蜥蜴玩偶放在脸上蹭了蹭,结果玩偶的眼睛“扑”地蹦了出来,还发出了“咕呃”、“咕呃”的恶心叫声。
本来就站在拓真身后半步的米特菈,被吓得再次后退了一步,完完全全躲到了拓真的正后方。
本来就有些昏暗的理事长室,铺满墙壁的各种妖性四溢的民间艺品还不停向周围辐射出仿佛随时都要挣开束缚一般诡异的气氛——也难怪米特菈会这样。
「在已经毁灭的古代文明和隐居秘境的部落里也可能存在我们尚未知晓的信仰,所以——作为一名探寻真理的学者的人,这种充满未知气息的珍品实在让我爱不释手啊」
「别扯远了,现在先告诉我们关于露娜·菲尔玛的事情」
「我不是正在说吗。她是德国出身的对吧?德国过去也被称为“学识的国度”,到了现代他们的医学和自然科学依然是走在世界前沿」
「嘛,确实如此」
「露娜·菲尔玛异常的回复力和明显小于实际年龄的外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不正是在所谓“医学”的分类中吗」
影缝像是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然后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张纸片递给拓真。
是报纸的一部分。
「这是德国的报纸,不过你的话可以理解吧?」
拓真毫不迟疑地收下,左臂闪烁起紫堇色的光芒。
「……读完了」
「这里,写了些什么呢?」
米特菈从背后小小地探出头问道。
「白十字教的德国教区似乎被连续袭击了。犯人不明,被害者——全都被烧焦了,建筑也尽数被烧毁了」
「也就是,犯人也是露娜·菲尔玛吗?」
「八九不离十了吧。根据目击情报来看,和露娜的特征也基本吻合。而且现在那边的教区长也行踪不明,德国教区算是处于完全瘫痪的状态了吧」
「啊,那个是假的」
影缝轻轻地指正道。
「如果在新闻里写上教区长的情报或者避难所之类的东西会给犯人提示,所以姑且先报道成行踪不明了」
「那么是跑到梵蒂冈之类的地方避难了吗」
「并非如此」
影缝缓缓地摇了摇头,转身指向了窗子之外。
「逃亡地,正是此处」
「你说什么……?」
「诶……?」
拓真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米特菈则还在一脸迷惑。
「似乎是那边先向白十字教的鸣神教区提出了接纳要求——我虽然也想询问具体的情况,但是被白十字教强硬地拒绝了,说是这是白十字教内部的问题,坚持要由他们自己处理。拜其所赐,我也很头疼呢」
「假设,露娜·菲尔玛是对德国教区怀有某种怨恨,才盯上了教区长的话……她的最终目标或许就是杀害教区长吧」
「恐怕正是这样」
继续摆弄着扰乱人心情的蜥蜴玩偶,影缝对拓真点了点头。顺便用蜥蜴再次发出了“咕呃”的叫声表示肯定。
结果米特菈又再次被吓了一跳。
「那么,露娜·菲尔玛所说的“协力”——」
「就是打算让我们帮忙杀害教区长吧」
拓真淡然地肯定了米特菈的猜测。
「既然有资格能成为白十字教的教区长,想必其契约的灵体也不是吃素的吧。难道是非借助“圣灵”的能力才能打倒的灵体吗」
影缝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炎之不死鸟菲尼克斯无法击破的敌人——那位教区长或许是与同样掌控火焰的天使缔结了契约也说不定」
「对了,你知道“生体灵枢核”是什么东西吗」
拓真再次回想了一遍从露娜那里读取的情报,把唯一不理解的单词提了出来。
“咕呃”——蜥蜴玩偶在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叫声。
与之相对的,影缝不自觉地把双手藏到袖口中交叉起来,随后任其自然深深地靠倒在了座椅上。
「这也是,露娜·菲尔玛的灵魂显示的情报之一吗?」
「没错」
「呼呒。德国教区。菲尼克斯。“生体灵枢核”吗——嗯嗯,如此一来,地下的“根”究竟深入到何处了呢」
影缝把椅子摇得咯吱作响,一边还轻抚起蜥蜴得下颚——结果,到最后这样保持沉默的影缝都没有回应拓真。
拿他没办法的拓真也只好换了个话题。
「那么我还有一个请求要拜托你。倒不如说,今天主要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哦?」
「在这件事情解决前,能不能帮我们去和圣职者协会那边交涉要到“圣灵”使用的许可呢」
「不行啊」
「为什么」
「我已经试过了」
影缝面无表情的断言让拓真只得闭上了嘴。
「在得知你们被盯上以后我就立刻行动了。虽然差不多半数得七圣人都“情势不得已”地表示同意了,但是强硬得反麦特勒亚教派就是坚决不承认」
「……开什么玩笑」
拓真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冷冷地说道。
「这可是性命攸关得事情啊?把唯一的“獠牙”拔去,他们是要叫米特菈老老实实地去送死吗?」
「他们的算盘,正是如此」
「啧」
得到影缝毫不留情的肯定,拓真愤怒地咬紧了牙关。
自己明明早就应该知道的——圣职者协会怎么可能会一时兴起地给予异端者宽大的处置,他们只会固守自己的正义,一名少女的死与扭曲的正义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放到同一个天枰上去比量。
不知隐蔽在贴假面下正作何表情的影缝继续以无法读出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
「所以,我们拥护派才派了你做护卫啊。虽然也在你们周边配置了驱魔师部队,但是以能够歼灭一整个教区的她为对手,实在不知道能对此抱有多少期待」
在影缝说完之前,拓真就早已转过身推着米特菈背着的祭坛催促她可以离开了。
对于那不领情的背影,影缝还是真挚地献上了最后的话语。
「我知道你讨厌圣职者协会,而且,想必也讨厌我吧。但是,至少让我再说明一句」
「什么?」
「我没有任何再让“那件事”重蹈覆辙的想法。我,是你和米特菈这边的人。我一直都希望你们能平安无事地迎接开学典礼」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只冷淡地抛下这么一句,拓真便迅速和米特菈离开了理事长室。
米特菈有些不安地看着突然变化态度的拓真,最后却也止于无言地眨了眨眼睛。
无数张丑恶的嘴唇悬浮于虚空之中。
在这样奇妙的空间的中心,有一名少年被罪罚于十字架之上。
他的全身被粗暴地束上刑具,一动也不能动。
颜色、形态、语言——皆为不同的嘴唇们无情地倾泻出的是一般污秽的恶言。目标,正是被断绝退路的少年。
但是,少年却只是面容平和地坦然接受。
然后,拓真——
只能无力地在外面远远地眺望着这样的光景。
刚刚睁开眼的拓真被窗间透过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轻叹了一声——睡觉时出了一身的汗把衣服都浸湿黏在了身上,但身体确实没有异状。
稍微环顾了已经逐渐习惯的寝室,拓真安下心来,缓缓地抚了抚胸口。
太好了。刚才的“那个”并不是现实。
取出手机确认时间,是同一天的下午三点。看来是从影缝的房间回来后,直接就小睡了一会儿的样子。
再顺便确认了邮件,新到一封——是影缝发送来的关于已经让少数驱魔师部队成员在洋馆附近待机的信息,而且还告知了娑维德丽娑维德丽完成学校的工作后,大概在傍晚也会过来。
“了解”,打上两个字作为回复发送。
「想去冲个澡啊」
拓真抱着替换的衣服,正了正衣襟走出了房间。
然后,无意中瞄到了米特菈寝室的门正稍微敞开着。“真是不小心”一边这么向着,拓真正准备帮她关上门而伸出手时,房间内的米特菈突然回过了头。
「啊,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拓真你来了」
似乎是误认为拓真来找自己,米特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嗒嗒嗒”地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那个…里面,很乱……」
「不,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啊,不用特意顾虑我的事情的,嗯,那个,请进」
因为太过被战战兢兢地客气了一遭,拓真也没了解开误会的心情,于是就顺势老老实实地进到了米特菈的房间。而且,也确实对远离世俗的米特菈会以怎样的风格装扮房间有些许的兴趣就是了。第一次误打误撞进到这里时,因为光线不足,还有不想看见充满宗教色彩的仪式的心情作祟,几乎没怎么像样地看到什么。
门慢慢地被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米特菈身着居家用宽松款式连衣裙的身姿,然后自然是,再怎么也不至于在寝室里还背着的祭坛,正单独放在床的一旁。
迈入室内的一瞬间,冲击般堆满拓真视野的——行李、行李、行李,无数的纸箱累成山包一般埋尽了将近半个寝室。
其余的,一样是带有绸帐的床、窗帘和桌子之类的,倒是与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太大差别。
甚至可以说实在是太没区别反倒让拓真有些诧异。
「挺普通的啊。我还以为肯定会有些奇怪的仪式道具之类的摆设呢」
一边回忆着刚刚与米特菈见面时的事,拓真无心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那些道具都收在纸箱里了,只有在进行仪式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原来如此。还有,女孩子的房间,嗯,之前一直都觉得会是更加充满幻想氛围的来着」
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遍纤细得宛如洋娃娃一般的银发少女,拓真不觉嘟囔着。
因为米特菈本身就是洋溢梦幻般气息的少女,所以很自然地想着她的房间大概会堆满布偶,墙壁、窗帘之类的也会用鲜艳的桃色来粉饰——之类的。
「我,之前都是住在山里的。所以,不太清楚那些漂亮的装饰之类的东西」
「也是。不过电脑还是有的啊」
拓真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电脑,而且并非是简单的笔记本电脑,而是完全组装好的台式机。显示器的旁边还摆着各种各样关于网页设计、图像加工处理的教材。
「这是我重要的“生意道具”哦」
挺起小小的胸膛,米特菈一脸得意地说道。
「“生意”?」
「嘿嘿,很在意吗」
看着拓真有些疑惑的样子,米特菈有些小高兴地探出身子。
「嗯,并不怎么」
「……呜,是…这样吗」
马上空欢喜地低下头沉静了下来。
感受着米特菈几乎一惊一乍地心境“过山车”,拓真的内心也感到了一丝难以忽视的触动。
于是,“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一般地,拓真耸了耸肩——
「开玩笑的刚刚,其实很在意的。你说的“生意”是指什么呢」
决定再次好好地把疑问说出口。
不出所料,米特菈马上就取回了刚刚的笑容。
「诶嘿嘿嘿,请看——最近总算才学会的」
动若脱兔般蹦到电脑旁边的米特菈移动着鼠标,向拓真介绍道。
随着光标的点击,屏幕上流畅地切换到了网页的界面。
「麦特勒亚教官方网站」
彩色的logo鲜明地呈现在页面之上,在它四周还有各种稍作拟人化的小动物角色作为衬托与补充——无疑是连细节上都下了一番功夫的作品。
就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般,米特菈随即直勾勾地盯住拓真——
无论如何也无法敷衍过去的拓真,只好挠了挠脸颊,把自己最初浮现的感想率直地说了出来。
「嗯,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页面」
比起宗教的宣传网站,这反而更像某个主题公园的介绍页面。
由拓真之口的“赏心悦目”虽然混杂了一些打趣的意思,但这依然使米特菈更加喜笑颜开。
「能得到这样的评价……真的很高兴」
「不过,还真是意外啊。你能用得惯电脑吗?」
「就算在灵山也是通了电和网络的哦?不过据说这还是靠师父大人的财力强行办到的就是了……师父大人传达给我的教诲,也大多是由视频通话的形式进行的」
「仙人也蛮现代化的啊」
看着发出许感慨的拓真,米特菈也腼腆地笑了起来。
这时,拓真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话说,麦特勒亚教能够被允许这样制作网页去宣传吗?不会被圣职者协会的人找碴吧?」
「就算被认定为邪教,也不会被禁止宣传哦。最多也只是不会被圣职者协会承认的公认宗教认可,也无法参加圣职者进行的集会之类的……姑且,还是让人们保有自由选择宗教信仰的权利的」
「那,就算不成为七圣人不也能随心所欲地进行宗教复兴了吗?」
「不成为公认宗教的话,就会在宣称活动上受到诸多限制。利用网站、在街头进行演说或者发布传单这种程度的宣传虽然是被允许的……但是利用更有影响力的媒体或者百人规模以上的集会之类的都是被禁止的,而且」
暂时,米特菈顿了顿。
然后,紧紧地握住拳头继续道——
「要能挺胸抬头地去复兴自己的宗教,果然还是不能总这样偷偷摸摸地做事,而是应该先让世界认可麦特勒亚教才对」
如此,米特菈铿锵有力作出了宣言。
这份过于闪耀的决意,甚至让拓真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视线。
「……是吗。真的很努力呢」
「嗯!对了,实际上要申请得到公认宗教的承认的话,信徒至少也要由七人——在从学校毕业前如果至少能达成这一点的话,之后的事情总感觉也有信心能顺利地完成了」
「原来如此,是打算着一旦解除邪教认定就可以马上复活而做的准备吗。七,还真是个不多不少的数字啊」
「因为圣职者协会似乎对“七”这个数字很执着呢。七圣人也是如此,他们好像完全不打算在此之上增加圣人的名额了」
七——突然乍现在脑中的,是昨天从玖珂晓那里听来的话。简直如同狂言妄语一般的,什么“最后的七日”,现在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地回响。
「但是,这对于麦特勒亚教来说倒也刚刚好呢」
「刚刚好?」
「因为教义规定了七个阶位,它们分别在仪式中负责不同的部分。花嫁、兵士、巨鸦、雄狮、子民、日使、主父——邀请的七个人正好能对应上每一个位置的话,就顺便满足了条件…这样也刚好能高效地进行复兴」
听完米特菈娓娓道来的说明,拓真坏心眼地故作惊叹道。
「居然能把目标定以“高效”地去完成——没想到你真是考虑了很多啊」
「唔唔!我,看起来难道就这么傻乎乎的吗」
「啊,抱歉。但是,看起来确实相当……如此」
过于正直的回答似乎一瞬间击沉了米特菈的好心情。
但是,不等陷入几秒的忧郁,米特菈又马上取回了士气,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无论如何,现在至少能拥有这样一点点展开活动的可能就已经很足够了」
并非是强颜欢笑的笑容随之展现于眼前。
她还能如此地微笑。
真是令人敬佩——这是拓真发自内心的赞可。
所以,拓真此时也只好收起了内心中不合时宜的指摘。
(圣职者协会绝不会是这么天真的组织)
恐怕,为了米特菈能够如此,她的师父和影缝这样支持她的人已经帮她去强硬地交涉过了吧——毕竟这种活动的开展对于反麦特勒亚教的人来说可是不乐意看到的。
但是,这样消极的考量现在就暂且放在自己心中吧。无论如何,就算去打击找到希望并沉浸在为之努力的喜悦中的米特菈,也没有任何益处。
没能注意到拓真表情的变化,米特菈继续以坚定的意志说道。
「虽然现在阅览数还很少……但是只要一步一步地做下去,总有一天会等到“种子”生根发芽」
「……能这样,就好了呀」
结果,拓真最后也只能不清不楚地点头回应米特菈的决心。
终于察觉拓真微妙反应的米特菈,短暂地与拓真对视后,突然,“啪”地击掌——
「对了对了,拓真能来试试成为我的信徒吗」
「哈?」
拓真无法理解为何话题会突然跳跃到劝诱入教上来。
轻轻抚摸着拓真右腕的念珠,米特菈温柔地合上了双眼。
「到现在为止,已经很多次从一旁目睹了拓真的表情……大概,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拓真的心中吧。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我想那一定是我难以想象的,痛苦的事情吧……」
「……就算真是这样,你又想说什么呢」
「麦特勒亚教的教义中,也有让信徒能安心向着未来克服过去的内容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减轻拓真的痛苦,但怀着作为教主的自信,我还是想要向你推荐」
「不,我」
「我明白,拓真讨厌圣职者。如果,没有被委托担任护卫的话,大概是不会想和我这样的圣职者扯上关系吧。但是」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但是,在此之上,抱歉」
说完,拓真轻轻地甩开米特菈的手,然后苦于不知如何面对默默低下头的米特菈般地,移开视线准备离开时——衣角边微弱的牵拉使拓真停住了步伐。
回过头,依旧低着头的米特菈,终于吐出了言语。
「对不起……刚才就好像在自顾自地施恩求报一般的说法」
「别在意。只是,我到底还是没法加入任何的宗教」
「我明白了。所以,我不会强求的。只是,想让拓真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呼——”地,米特菈深吸了一口气,随之带动胸口部的连衣裙衫也微微膨胀起来,仿佛在为自己打气一般,将一心的意志灌入至闪烁的绯瞳之中——
「我喜欢拓真。所以,也想让拓真和我一样喜欢上麦特勒亚教——这就是我真心的期愿……抱歉,用了这么奇怪的理由来说明」
对如此直接的告白,就算是拓真也慌了手脚。
困惑不已的拓真只能旁敲侧击地回应道。
「啊……那个?别的先不说啊,米特菈」
「……嗯?」
「和男人成为“那种”关系的话,在之前也说过吧?对你来说,很不妙的吧?」
「诶?」
米特菈呆呆地愣了几秒,然后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与拓真的对话所代表的含义,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通红的——
「啊……不不、不对!刚才的不是那个意思,那个那个,总之,喜欢的是作为家人的、为人本身的那种喜欢」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吗。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真是」
一手抓住裙摆,一手深深地贴到胸前的米特菈,像是在祷告一般一句接一句哗啦哗啦地滔滔不绝下去。
「而且我很想告诉拓真,我其实之前都很害怕。自从七岁时被烧毁了故乡,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到现在……所以不知不觉就开始觉得和别人一起生活会是多么恐怖啊——我一直这样苦恼着,就算有和师父大人生活过,但实际上和别人脸对脸生活的,拓真还是第一个」
「……」
拓真默不作声地听着,米特菈也好像得以解放似的一股脑地继续倾诉着。
「但是,虽然拓真看起来有点冷漠,实际还是温柔地帮助了我。我,一直都很想感谢拓真」
内心最真实的感情乘着不绝的言语,期望着理解,从拼尽全力的米特菈口中传达绽放。
和最开始相比,自然许多的表情也让人更容易看懂她的喜怒哀乐了。虽然还留有不少宛如人偶般无机质的淡绝,但这肯定只是因为她在漫长的时间中,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集而一时忘记了表达感情的方法而已吧。
那么,自己又如何呢?拓真扪心自问。
毫无疑问,自己不喜欢圣职者。即使是面对常年交往的翠花与娑维德丽,一旦意识到她们也是那其中的一员,在那个瞬间,心里也会无法克制地生出难以言表的微妙感情。
那么,对总是背负着麦特勒亚教象征物的祭坛,被刻下“邪教”教主烙印的米特菈——自己理应在内心把她置于如何的衡量之中呢。
虽说如此,拓真也不是那样明明已经被如此率直地亲近示好,还能冷冷拒绝的冷血汉。所以,拓真轻轻地把手放到米特菈的银发上,下定了决心。
「我也,在为人上并不讨厌米特菈。只是,我不会成为信徒。没法成为。只有这点,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了」
垂下肩膀,看起来有些失望的米特菈小声回应了拓真,但同时,伴着米特菈一丝安心的呼气,一点点的红晕也染上了米特菈的脸颊。
「那么,我先去洗个澡。因为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所以有任何的异常情况不用顾虑直接喊我就好」
「我明白了。啊,那个」
「嗯?」
这次真正准备走出房间时,却被米特菈再次留住,拓真不解地回过头。
「露娜·菲尔玛的那件事自然也算在内,护卫的工作……请千万不要太勉强,我不想再看到自己亲近的人,受伤了」
「我会留心的」
淡然地留下这么一句,拓真从米特菈的房间走出后,就马上长呼一口气,往裤子上擦去了一手的汗。
挂在右腕的念珠正在不安分地微微颤动。
(心境居然被“激荡”到这种地步——上一次这样是多久之前了呢。啊啊,差一点,就要“变得”想“知道”了)
随后狠狠地抓住右腕,一直等到激烈的心跳平息为止,拓真才缓缓地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
「想要彻底冷静的时候……就久违地来一次吧」
嘟囔了几句后,拓真拨出了电话——
「哼哼,可别一直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你欺负的比良坂翠花哦?看我这次不把你打趴在地下嗷嗷叫」
洋馆的中庭中,传出了翠花得意洋洋的挑衅。
夕阳映红了正在活泼地甩个不停的乌亮马尾。
初中时期的体操服似乎已经容纳不下翠花完好成长的身材——体前的波涛汹涌自然不必再说,连下体的体操裤也不可抗力般地勒紧凸显出别样的风光,每当进行屈伸运动热身时,两团硕果就好像摇摇欲坠般晃来晃去,甚至连肚脐也因为衣服的长度而得以隐约窥见。
「风神和雷神,你就尽管用吧。不用担心,我不会把它们“杀”了的」
和做着准备的翠花正面对峙的拓真尽量“非礼勿视”地冷静回应道。
虽然没法完全做到无视翠花这一身在某种意义上杀伤极大的服装,但是对于现在的拓真来说,因为一贯刻意地要求自己把要战斗的对手视作只是拥有意志的人偶——基于如此的认知,自然就算眼前是这样充满性的魅力的翠花,欲望也不过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舍去了。
似乎对拓真完全不感冒的态度感到不满,翠花不爽地哼了哼。
「哼,是吗。等我真的生气的时候,肯定会用给你看的——但是,首先来和我对等地一决胜负吧」
说着,翠花完成了准备运动,起身沉腰,以侧身的完备姿势面对拓真。
作为日本神道名门的比良坂家也开设着正规的合气道道场。自然,翠花自身也是拥有黑带级别的合气道高手。拓真自己也多次参加过翠花家合气道场的训练,但是一次也没能在练习中展现出比翠花更加凝练漂亮的合气道招式。
免去繁琐的预备信号,胜负在悄无声息中已经开始了——双方只从对方呼吸的节奏就知道了这一点。
拓真先发制人地动了起来,翠花则是不慌不忙地只是观察着拓真的动作。
以踏破地面般沉稳而迅猛的步伐,拓真一瞬间就突进到了翠花的面前,砸出了裂空的第一拳。然而——
被抓住了——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拓真整个人已经被甩到了空中。无视上一招的失败,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做出了对应,拓真趁势以翠花为支点在空中旋转着用腿踢向翠花的侧脸,但是却被翠花再次后仰躲过。
「哈!」
成功化解了拓真两段攻击的翠花迅速向前踏进一步,趁着拓真浮空的破绽击出一掌,无路可逃的拓真却迂回地用双臂绕上了送上门来的手臂,强行拉着翠花和自己一起顺着重力而去。
被自己掌力的惯性和正在下落的拓真的双重作用下,翠花也一起倒向地面。
“咚”!地面因两人的冲击扬起了灰尘。
结果——拓真扣住了体势崩溃的翠花的手臂,反过来把她按倒在地。
「咕!唔唔唔!」
意识到自己的败北,翠花咬牙切齿地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愤恨声。
「哈……我觉得,在合气道中最强的一点,同时也是你所拥有的才能的本质——就是在于“以不变应万变”,或者说“取变之所动而反制”……为什么本人却是这种好率先进攻的性格啊」
「要你管呢,哼!当然是攻击型的招式更华丽啦!」
「怎么还在纠结什么华丽不华丽的,我说啊」
因为翠花太过孩子气的借口,拓真只能无语地叹了口气。
「你就说你的去吧,哼!我现在就让你见识下我真正的“攻击”的才能!」
被按住的翠花向体操裤伸出左手,把别在腰间的两枚符咒抽出并一口气向其中注入瞬间凝练完毕的魔力,最后进行简洁的吟唱——
具象魔术得以成立。以两枚符咒作为灵枢核,灵体获得了血肉之躯——分别身匹纯白之毛与金黄之毛的两只狛犬降临于世。
它们一出现便发出了充满敌意的低沉吼,怒视着拓真。
「就等你这个了。好了,来吧——在不杀死对方的前提下“认真”地打个痛快吧」
「正合我意!风神、雷神!」
两只狛犬迅速回应翠花,从两侧包抄向拓真。
对此,拓真冷静地扫过一眼,几乎在同时的瞬间进行分析后,便做出了决断。
朝着雷神的正面蹴地疾驱而去。
正对一方的拓真,背后自然受到了紧追不舍的风神所释放的风之斩击——但拓真却丝毫没有回头确认的意思,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松躲过了攻击。
眼前雷光乍现,四脚有力地踏实地面的雷神正严阵以待拓真的到来。
“噼啪”、“噼啪”,雷神的血盆大口中不断迸发出积蓄已久的电气在拓真进入攻击范围的同时被释放而出。
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闪——形如长枪一般的电光向着拓真刺去。
伴随着落雷的轰鸣声,电光击穿了庭院周围的墙壁,在焦痕四布的洞口冒起了烟。
但是,在如此凶猛的攻击穿过的范围内,却找不到拓真的身影。
丢失目标的雷神警戒地屈身以待,正打算向四周观察时——它的上方已经被突然出现的人影盖住。
跃至空中的拓真猛地抬起脚,借助重力势不可挡地向下方的雷神砸下。
“哐当”——硬实的安全靴完美地砸入雷神的面额。
受到奇袭的狛犬就这样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地消失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突然后方传来如同狂野的风暴一般的咆哮——
风神赶上了拓真。
它一边释放着散乱的风刃,一边像是踏风滑行一般逼近拓真。
足以斩断大树、撕裂地面的凶猛风岚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进,就要将拓真切个粉碎,然而——
只是将散发出紫堇色光芒的右臂直直地向前抬起。
仅是如此,无形的风刃便丝毫伤不了拓真就只能无力地在眼前消散。风神继续不断释放出的无数风刃,也在击中拓真前就被消去了。
没能注意到异常的风神就这样无谋地突进到拓真面前,露出了獠牙——拓真轻松地从正面躲开了攻击,反手给了风神的脖颈一记手刀。
结果依然未能伤及拓真丝毫,风神也呻吟着倒下了。
「嘛,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风轻云淡地压制住两只狛犬,拓真宣布了练习的结束。
趁着刚刚的战斗重新站起来的翠花却赌气地绷着脸。
「居然这么简单就把人家的底牌打到了……!」
「不,并不简单」
对翠花过高的评价,拓真只是淡淡地纠正道。
「既然明确风神的攻击只能通过操控周围的空气流动发动的话,就随时都能通过碰触空气使用解析来分解它的攻击,所以才会做出先击倒雷神的判断。不过,这次只是因为雷神擅长的也是远距离攻击才刚刚好取胜的,要是雷神的近战也很强的话,就危险了」
「啊啊啊!就是对你这种随时都很冷静的态度感到火大啊!哼!为什么就是赢不了啊!」
如果翠花手上拿着手帕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像是个吃瘪大小姐一样边咬着手帕边骂骂咧咧起来了吧。
然后突然灵机一闪般,猛地向拓真突进——
「既然如此就靠我亲手击败你!」
「我说你啊——刚才告诉你的吧」
「少废话!接招——!」
于是,下一秒翠花整个人都被甩到了空中。
「唔咕!?」
结果最后这样在滑稽的惨叫声中与地面的亲密亲吻成了胜负的收尾。
对这副惨状的青梅竹马,拓真无语地说道。
「我已经说了啊,你的才能在于“防守”……说实话,单凭你这种“进攻”的水准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拓真真是笨蛋啦!!!!!鬼畜!!!!!每次都是防守、防守,很不甘心的嘛!也让人家进攻一回啊」
还予拓真的回应却是翠花小孩子撒娇般的暴走。
不一会儿,翠花终于消停了不讲理的撒气,开始平复起因刚刚的战斗而紊乱的呼吸。
随着深呼吸均匀地进行,硕大的胸部也不可抵抗地上下颤动起来。
被汗水浸湿的体操服还尤其地显现出了胸部的轮廓。
把垂下的刘海捋向一边,翠花翻了个身正朝向拓真。
「像这样练习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嘛,确实如此。因为你之前去山里了啊」
「修行也好好完成了、甚至和强力的灵体也达成了契约,还想着这次一定能赢你呢。真不甘心」
「如果是实战的话还不好说谁输谁赢吧。风神和雷神的强度我是明白的,为了不失手杀掉我而做的调整也很不容易吧?还有,正处花样年华的女子高中生别这样一身泥一身灰地在地上躺着打转啊」
看不下去的拓真无奈地走向倒在地上的翠花,伸出了手。
「……嘛,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彼此彼此吧?你不也没动真格吗」
说着,翠花握住了拓真的手,眯起眼睛认真地看向拓真。
视线直直地落在了烙印于拓真手臂的纹样。
「拓真你,继续做米特菈的护卫不要紧吗?」
「是说我们被袭击的事情吗?那种程度的问题,嘛——要当驱魔师的话,只能算是家常便饭吧」
「不是说那个,虽然被袭击也很危险,但是我想说的是」
翠花犹豫着斟酌几秒后,继续说道。
「会不会将她“重合”了呢」
仅是只言片语,拓真便已经被领会翠花想表达的意思。从幼年就在一起结下的羁绊让他们无须纠结于过多的口舌。虽然翠花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但一认真起来,说话反而会变得简洁直接。或许她表面看似欠缺考虑,却能在恰好的时机向拓真抛出关键的问题。
以前,就已经领教这样的敏锐——现在的翠花,看来也未曾改变。
「怎么可能呢」
「骗人。如果拓真在回答的时候会踌躇,那么八成就是在撒谎」
一秒不到就被戳穿谎言的拓真只能放弃地耸了耸肩。
「是啊,确实“重合”了啊。这不是当然的吗。米特菈的处境,实在太像了」
「最开始就这样坦率地承认不就好了。那么……!」
突然,翠花一把抓住了拓真刚刚伸出的手,将全身的重力都拉在了拓真身上,一口气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趁乱时给拓真来了一记扫堂腿。
「!?」
拓真勉强维持的平衡被猝不及防的攻击完美地打破,翻到在了地上。接触地面的剧痛一瞬间从背部窜到脑门,好不容易保持住意识的清醒,结果——却看到眼前的翠花一脸骄傲的样子。
「这下就扳回一局了!」
「你、你啊……」
「我也是有所成长的!我讨厌总是只能“防守”而已」
说罢,翠花就像骑马一样不客气地贴到了拓真的身上,就好像是刻意想强调自己已经成长的身姿一般,紧紧地、紧紧地压死了拓真。
「现在,明白了吧?人家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了。虽然我知道,你可能早就把我视为比你“弱小”的人了——但是至少,只是倾听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也是做得到的,所以,要是觉得难受的话,放心地来依赖我吧,好吗?」
「翠花……」
汗水与泥土与少许香水混杂的,似有似无的气味切实地挑逗着拓真的鼻腔。胸前所接触到的,是超乎想象的柔软。不断地被翠花因刚刚的战斗而饱含湿热的气息催促着,拓真总算把握了现状。
这难道不算是异常不妙的情况吗?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大脑的思考仍然处于战斗后的延续状态,所以能保持冷静。但拓真,本来就不会像是一般青春男生那样兴奋地顺应起这样的情况。只是,从翠花那里传来的体温与微微灼热的氛围,就好像伸出了“侵蚀”的爪牙。
“啪”——似乎右腕的「什么」传来了龟裂的微弱响声。在感知到声音的一瞬间,拓真猛地回过神来——
「再这样就糟了,要变得想“知道”了」
抓住翠花柔软的手腕,强行把她拉开了自己的身体。
翠花虽然不满地撅了撅嘴,但马上又回到了平时那样强势的语调。
「哼。才稍——微领教到我那么一点的“大人”魅力就怂了,拓真你还远远不行啊」
不过,嘴中念念有词的翠花,此时却自己红着脸撇朝一边。
自己要是害羞的话就别这么做啊——拓真没有打算将这样不痛不痒的话语说出口。因为,这样蒙混的指摘肯定不会是现在的翠花所期待的回应。
「说起来,拓真主动居然主动说要来练习——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露娜的恶魔契约者很棘手吗?」
直到现在翠花才想起来询问拓真这方面的情报。
「啊,不是……只是因为其它的一些原因才想练习的。不过,确实也有想热下身,防止身体的“感觉”退化的目的」
说真,拓真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露娜的袭击自不用说,还受到了玖珂晓那种意义不明的劝诱。看来,想要继续担任米特菈的护卫一职,就得做好今后还会有各种超乎想象的麻烦事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的觉悟吧。
沉浸在思考中的拓真,无意间抬起了头。然后,即使是拓真,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听好了哦?米特菈,那就是所谓的“组手”(注1)」(注1:空手道里面有组手这种叫法的练习,但是这里是指像相扑比赛里面那样双方四肢都互相扣住对方,扭成一团的样子)
「但是,和男孩子这么密切地接触不太好吧?」
在二楼的阳台上,米特菈和娑维德丽正看着中庭发生的一切。
「虽然坚守纯洁也很重要,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和男性在肢体上的“接触”,也不失为达成更为亲密的关系的一种捷径哦?顺便一提下面上演的是男女一阶段“接触”,也可以说是一种要达到更高级的“友好”关系就必须要进行练习的“体位”。别名,又叫做“骑乘位”——」
「哦哦……原来是这样,真是受教了」
「男女只两人单独相见叫做“幽会”,如果顺便还带上一定程度的激烈的肉体接触,就叫做——」
「唔呣唔呣」
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被悄悄盯着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难堪。
于是,当拓真正准备要出声喝止她们时——
然而,比这更早做出激烈反应的,是翠花那边。
「怎、怎么会这样啊——!你你你你们难道看到了吗!?」
一瞬间好像冒出蒸气的脸颊,与抖个不停的声音。
翠花正像这样,抱以一线侥幸的希望,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做出最后的挣扎。
「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娑维德丽不慌不忙地,故作一副妩媚勾人的姿态,色气地模仿出翠花的音调——
「嘛,差不多就从『现在,明白了吧?人家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了~★』这里开始而已吧」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翠花的悲鸣声响彻了整个庭院。
结果,因为过于羞耻而无地自容的翠花马上收回被打倒的风神与雷神,赶命似地一溜烟逃走了。
看着翠花逐渐远去的背影,拓真也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真是没变啊。一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样的地方就会很害羞的,所以别太捉弄她了」
「拓真」
「嗯?」
「为什么刚刚那个要叫作“骑乘位”呢?明明不是在骑马?」
「娑维德丽!你看看你都教给米特菈些什么了!」
月光透过七彩的玻璃倾泻而下,为讲堂染上了惨白的淡青色。
寂寥的教会中,露娜·菲尔玛正倚在管风琴旁,心不在焉地仰望着天花板。绮丽的金发沉浸在静静流淌的月光中,仿佛向着四周散发出捉摸不透的粒子流光般耀眼。
突然,露娜轻轻张开的嘴唇,呼出了一丝淡淡的叹息。然后,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狠狠地咬下嘴唇。
结果,过于用力造成的剧痛反而使露娜疼得原地蹲了下来。
口中,血的滋味止也止不住似地四散开来。眼角也渗出了泪水。
然后,回味着疼痛,焰舌舔舐着破损的嘴唇般微微腾起,迅速地将伤口填补完好。
露娜愤恨地砸了砸嘴。
「那个男的……那个无宗教主义的驱魔师……!」
一边把怀中的乌鸦布偶压得快要散架,露娜脑海中浮现出拓真的身影。
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与空间位置掌握能力。
即使面对菲尼克斯这样拥有绝对实力的灵体也毫无怯意的精神力。
并且,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哪怕是以外表稚嫩的幼女为对手也能毫不犹豫全力进攻的冷静的判断力。
一个没有与灵体契约的人,要拥有那样的实力,究竟要下定多大的决心与付出多少的牺牲?
压制住膨胀到极限的愤怒——露娜冷静地,尽可能冷静地开始思考。
之后应该怎么办。
应该排除拓真,然后再去求助米特菈的力量吗。
还是说,应该赶快制定新的策略。
「嗯?」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露娜的思考,露娜不耐烦地看向教会的大门。
从微微敞开的大门后方现身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在少年显露身姿的一瞬间,露娜竟被对方的容姿吸引,仅有一瞬间地,看得晃神了。
少年的容姿确实称得上超脱俗世的美。
协调完美的端正五官,简直就像是神经质匠人精雕细琢出的蜡像。与露娜一般的金发将青白的月光柔和地反射四散,乘着这无垢的月势更加突出了少年绝美的身姿。
他将圣书夹在胳膊下,拖着一身漆黑的长袍祭服缓缓地向着教会的中央走去。
短暂地看呆了的露娜赶快摇了摇头摒弃了杂念。
「梅格尔,别这样一下子就冒出来好吗。怪吓人的」
「能看到你为难的样子还真是稀奇呢」
少年——梅格尔·海尔滋沃克像是开玩笑地轻轻笑了笑。
然而他的说话声,却是让人难以与他的外表配对的老成。以及,在含笑时似笑非笑的平衡感也突显了他像是大人一般的成熟。
露娜一边的眉毛跳了跳。
「你说“稀奇”,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失礼的小孩」
「你看起来不也只是个小孩吗」
「哼,这只是因为我是永远的十二岁啊。你和我不一样,就真只是个小孩而已。嘛,虽然怎么考虑都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就是了」
「呵呵,那么……这里——我临时准备的避处如何?呆起来还算不错吧?」
对梅格尔的询问,露娜皱了皱眉。
「臭得不行」
昏暗的教会中飘荡着一股馊臭味。
这股味道似乎是从讲堂深处的告解室漏出来的。被“某种物质”染红的地面上,也散发出同样的臭味。
这时,从告解室掩着的门扉那边传来了一声声响。
门缝间,一名中年男性正眼球充血地盯着这边。
「你们……混蛋……胆敢对白十字教做出这等逆行……!别想……就这么完,完了……!」
声音已然是气若悬丝般的震颤。
额头上的伤口正让他不断丧失生命的血液,现在恐怕已经连正常的站立都难以保持了。
「梅格尔,这可让人不敢恭维啊」
露娜有些不悦地怒视着梅格尔。
「虽然很感谢你给我提供避处,但是也起码应该清扫干净再交接给我吧」
「哦呀?这倒确是本人的失策,惭愧惭愧……真是失礼了。我这就马上清理,请务必予以原谅」
梅格尔一副抱歉的样子行了一礼,缓缓地将圣书置于头顶。
他的指尖开始流出魔力,不断在圣书的表面扩散。终于,魔力绽放的青白之光像是形成了一层薄膜般,把整本书都包了进去。
然后于此现身的,是一尊包裹粗犷装甲的机甲兵——也是属于白十字教的天使。但是,外貌却完全不同于普通的天使。
并非传统的白银色,而是通身涂满杂乱无章的暗黑色。
「“书记天使”,请予可悲的羔羊以慈悲吧」
回应梅格尔的话语,“书记天使”以单手挥起了拖垂的“剑”。
那是由无数的刃片连结而成的,如同鞭子一般的剑——连结刃以盘曲蛇行的态势朝着中年男性突进。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诡怪斩击同时命中。
本已满身疮痍的中年男性甚至连最后的悲鸣都未能发出——一瞬间,便被削去双耳,撕裂胸膛,穿透咽喉。伴着飞扬四溅的血花,即使男人已经断气,斩击依然未曾停止地舐遍了他的全身。
就好像被无数的蟒蛇撕咬粉碎一般的惨状。
然后,攻击的余波——
“嘎”、“咔咔”。
随着清脆的声响,擦过了告解室的门扉。
被波及的木门就好像喜剧中用来夸大表演效果的道具用门一般轻易地四分五裂。
于是——原本只是微微飘散在空中的异臭味,急剧地爆发了。
凄然的月光将房间中的东西照得青白——那是一团赤黑混杂的肉块堆砌物。不用说,这就是原本在这间教会工作的诸祭司的死样。
面对这般足以令常人呕吐的惨状,露娜与梅格尔却毫无波动。
因此心情变得更加糟糕的露娜往梅格尔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真糟。这不是变得更臭了吗」
「哎呀,真是又失礼了……但是——」
礼貌地低头再次表示歉意的梅格尔,突然变了张脸厉声说道。
「我这身祭服可是质地、外观皆为一流,还加以金丝衬底饱有底蕴的——本人特意订制的绝品。如果是自然落灰而染上的污垢姑且不论啊,喂,我说啊,露娜·菲尔玛……至少给我好好搞清楚基本的礼仪啊臭小鬼」
梅格尔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书记天使”也随之拖着在地上摩得滋喇作响的连结刃,将与露娜的距离缩短到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嚯哦?」
露娜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看着梅格尔与天使的举动。
随后,从原本空无一物之处突然产生的火焰缠起灼热的龙卷横扫过“书记天使”——它自以为傲的连结刃就这么轻易地被熔化,漆黑的装甲也难以耐受高温而不断地变形扭曲。
与此同时现形的菲尼克斯则以高傲的黑眸俯视着梅格尔。
「咕……」
「别太蹬鼻子上脸了,梅格尔。我只是因为你能驱使天使,才留你一命的」
露娜冷淡地说着。
并非是请求,而是单纯的警告。
狼狈地擦着额头上流个不停的汗水,梅格尔本能地发出了恐惧的呻吟。
终于,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无法承受的梅格尔举起双手,同时解开了“书记天使”的具象魔术,示意屈服。
「抱歉。玩笑开过头了」
「哼,你知道就好」
露娜高傲地哼了哼作为勉为其难的原谅。
其实露娜与自称职业为私人受雇驱魔师的这名名为梅格尔的少年并非是那么知根知底的伙伴关系。两人共同行动的缘由只不过是梅格尔找上门来说自己能作为情报提供者协助露娜而已。
根据梅格尔的自述,他自己虽然是白十字教徒,但是并不属于某个特定的教会,而是以自由人的身份去申请驱魔工作的。不可否认,这种说辞确实非常可疑,但是梅格尔的确算得上心思慎密并且办事也颇有成效。但即便如此,在露娜眼中梅格尔终归只是一名弱者而已。
梅格尔的契约灵体只是个无名小卒的“书记天使”,而露娜则是能驱使大恶魔菲尼克斯的上位者。
正因为露娜清楚这两者之间宛如云泥之别的绝对差距,才作出姑且继续任用梅格尔的判断。
「但是你还真是个怪人。做事一丝不苟、非常神经质而且还很易怒,但是一旦明白自己赢不了,总是能强行克制住自己呢」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这样的”人,吗」
露娜无心地反复了一遍梅格尔的话。
「啊」
突然,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
「怎么了?」
以妖艳而致命的笑容,面向一脸迷惑的梅格尔,然后怀着切实抓住某个要点的愉悦心情,询问道。
「那两人,又是“怎样的”人呢?」
第三章 不死鸟的攻势
时间推移到星期天。
在鸣神市中立区域的自然公园的某个角落,米特菈正紧张地做着深呼吸。
在她身边摆着的折叠桌上,堆起了小山丘似的麦特勒亚教教义的复印件,以及昨晚才利用电脑设计出的布教传单。传单上除了有清晰的布教内容外,还附有精美可爱的插图作为装饰,足以见得米特菈在上面下的功夫。虽然暂且不能明确这样的传单对宗教宣传活动是否能起到良好的效果,但这的确是非常符合米特菈风格的努力。
现在刚刚过了正午,不仅像是拓真他们这样还在放寒假的学生,即使是对于一般的工作者而言,也是一个绝好的享受休息日的时刻。所以,自然公园内已经到处都散布着游玩者的身影了。
正是劝诱的天时地利人和皆全之时。
拓真和米特菈为了劝诱活动的顺利进行,而特意选择了无信仰者较多的中立区域。
「但是,现在做这样的事真的好吗?露娜·菲尔玛还可能会袭击过来的吧……」
在距离米特菈不远处的树阴下休息的拓真,收到了米特菈不安地询问。
「就先别想这么多了。而且,她如果肯在这里现身倒还正合我意」
「是这样吗?」
「没错。从上次的战斗中,我发现了她发射的火球命中精度并不是很高。所以比起在我方行动受限的洋馆,在外面迎战要有利得多。而且在白天,影缝派遣过来的战力也会少很多」
拓真本人对于绝大部分的圣职者都持有怀疑态度,即使那是从影缝那里调来的部队也同样如此。大概,唯一值得信赖的就只有从以前就经常一起工作的娑维德丽了。但是目前正在担任教师一职的她也只有晚上才能到洋馆协助护卫。
考虑到对方确实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来袭击的前例,比起一直固守在地形不利的洋馆,还不如外出安全得多。于是,想到米特菈在忙网站的拓真,就顺水推舟地向她提案不妨去尝试一下外出布教活动。
「总之,警戒就交给我吧。你全力以赴地去布教就好」
但是米特菈的脸颊却微微发红,扭扭捏捏地紧抓着连衣裙的一角迟迟无法迈出第一步,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十分害羞而小声说道。
「但,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好紧张」
「……身为教祖却没法在众人面前演讲可是大问题啊」
「嗯我也知道这样不行,但是……」
无视小嘴一张一合,似乎想继续说些什么的米特菈,拓真故意不做声响地端起了书——因为这是米特菈必须自己亲自跨越的困难,虽然本意是想借此推一把米特菈,让她自己去面对它,不过要是被翠花知道了的话,恐怕又会被狠狠指责自己态度冷淡吧。
呜呜——一边发出小动物的叫声似的呻吟,米特菈只好一步拖着一步地朝着行人过往处走去。
确保着不情不愿地走出去的米特菈仍在自己视线范围,拓真把左手放到了书上进行了解析。伴随着紫堇色的光芒,书中的内容便以情报集合的形式一个接一个地流入了拓真的脑内。
那其中记录了各种各样相当数量的情报。
拓真默默地开始在脑中整理起必要部分的内容。
关于生体灵枢核。
驱魔师所契约的乃是原本栖息于异界的神佛精灵。
事先准备好代替灵体心脏的灵枢核,再在其表面覆以起到类似粘着剂的魔力,最后召唤灵体将其存在覆盖于上。
这就是将血肉给予在这个世界本不具肉身的灵体的方法——通称具象魔术的一种基本魔术。
能够作为灵枢核使用的“物品”在原则上并无甚限制。在此间存在所有“物体”理论上都可能作为灵枢核使用。
一部分具有神格级别的灵体中,也存在必须要求某种特定的灵枢核作为媒介方能现形的情况。不过,关于这方面的特列本条项并不打算触及。
那么,介绍至此想必已经有部分灵光一闪的读者诸君们察觉到了吧?理所当然,把动物……或者,“人”当作灵枢核使用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但是目前以生物作为灵枢核的做法已经被圣职者协会决定的法则禁止。
做出这样决定并非完全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在很久以前,像是在进行巫术通灵的具象魔术时就已经有频繁地把人体作为灵枢核使用的先例存在了。不过,事实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关于以人体作灵枢核的方法就被指摘出存在某个致命的问题。
即,作为灵枢核接受灵体的人会承受相当庞大的负荷。
实际上,以前通灵术仪式仍在举行时,每年都会有巫女因为不堪符合而受伤、死亡的消息。
得知这种情况的圣职者协会深刻检讨,最终决定将灵体凭依至人体——也就是人体巫术通灵所运用的技法整体定义为所谓的“生体灵枢核”技术,并严令禁止。
但是,生体灵枢核比一般灵枢核存在十分显目的优点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契约灵体与驱魔师之间恒有的问题。
即,从驱魔师的命令下达,到灵体作出回应行动之间的时间差。虽说愈是优秀的驱魔师,这种时间差就会愈短,但在驱魔师们瞬息万变的战斗中,连携的“速度”依然是无法忽视的要素。
生体灵枢核正是可以将这种从思考到行动之间的时间差无限缩短为零的技术。因为驱魔师自身就是灵枢核,思考之后即刻就可以跟上行动,理所当然。
只要把对人体造成的负面影响解除,相信生体灵枢核将会成为发展恶魔驱除技术的新革命的第一步——
「好啰嗦」
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的拓真停下解析,合上书本,沉浸到思考中。
德国教区。生体灵枢核。大恶魔菲克斯。
原本散落的关键词,此时在脑海中如铜串珠一般逐渐联系起来。
试着回忆与露娜的战斗。
被损毁的眼部以及被击折的四肢,在火焰缠绕包裹的瞬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如初。
再和菲尼克斯的别名相联系。
不死鸟。那个大恶魔是身负不死之鸟的名号的存在。如果所谓“不死”的权能不仅属于灵体本身,更作用到了契约者身上的话会如何?
露娜·菲尔玛其实也是不死之身。明明实际年龄是二十岁却只有十二岁左右的样貌,或许也是拜不老不死的权能所赐。
「如果她真的借助菲尼克斯达成了不死之身,那么生体灵枢核的副作用也可以一并解决啊」
拓真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整理着思路。
「但是,那家伙的具象魔术确实是使用了普通的灵枢核,为什么不直接运用生体灵枢核?难道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吗?还是有什么不愿意使用的理由呢?」
似乎马上就能抓到关键,却还差一步。
「要填上最后一块空缺……线索就在“德国教区”上吗」
为何露娜非要做到歼灭德国教区如此这般的恶行呢。
大概是,为了复仇吧。若是如此,她针对的对象是什么呢?
「差一点啊,还想要一些情报」
察觉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语,拓真不禁对这样认真思考起来的自己苦笑。
不知不觉间,拓真开始积极认真地想要做好做善米特菈的护卫工作了。
只是因为这是工作吗?或许如此。还是说这件事也危及自身了?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这其中无论哪一个,都与自己内心中隐约察觉到的答案相去甚远。
脑海中闪过一句亲切却又排斥的话语。
「死正是为神传召之时。这是神所赐下的祝福,我们无需去否定它」
那是一副盲目而温和的,衷心于信仰的笑容。在回忆起的瞬间,拓真轻轻摇了摇头,将它赶出了脑海。
紧握住右腕的念珠,发出了碰触的轻响。就这样,拓真再次定睛看向米特菈那边。
布教活动的进行就算是恭维也难以说是进展顺利。
就算米特菈诚恳地搭话也基本都被无视了。偶尔有人接下宣传的传单,也看都不看一眼就扔掉了。甚至有些花花公子一类的角色把米特菈的宣传误认为对自己的搭讪——不过每到这种时候,在后方的拓真都会以怒视的眼神劝退他们。结果到最后,勉强能让人高兴的或许只有被路过的女大学生当成吉祥物一般亲近的时候了。
一小时过后,已经摇摇欲坠的米特菈眼泪汪汪地回到了拓真的身边。
「无宗教主义的大家,超乎想象的强大呢……」
「在这么一个宗教都市仍然能保持不信教的人,大概都不是吃素的吧。不只是米特菈,他们每天都会受到各种教团的劝诱却仍然没有被攻陷,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就连麦特勒亚教本身,大家都基本没太听说过……愿意认真和我交谈的人更是基本没有……」
「还被女大学生当成可爱的玩偶了吧」
「嗯…现在我真的开始怀疑就凭我真的能让信者增加吗……」
对拓真率直的表达,米特菈只能不好意思地勉强回应,然后失落地缩成了一团。
「在现代,老老实实地去大街上布教或许确实太困难了啊。而且在车站上也到处贴着提醒路人当心无认可新兴宗教的告示」
「不能使用媒体进行宣传,看来是比想象中还要致命的约束呢……」
「正因为如此,或许才没有特意禁止被认定为邪教的教团进行发传单程度的宣传吧。他们大概觉得就凭这种手段是不可能像样地劝诱到信者的吧」
「大概就是这样吧……」
声音愈发低落的米特菈无奈地垂下了头。
看着陷入低谷的米特菈,拓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嗯?」
一瞬间的想法让拓真漏出了咕哝声。
米特菈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拓真?怎么了吗?」
「为什么露娜·菲尔玛会知道米特菈的事情呢?」
「麦特勒亚教被认定为邪教的事情在圣职者之间是非常有名的,而且我现在正要在驱魔学园就读的情报也通过圣职者协会通知到了各个教团了」
「但是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吧?就像刚刚那些大学生,完全不知道麦特勒亚教情况的人应该是占绝大多数才对」
米特菈领悟般地睁大了双眼。
「露娜·菲尔玛,她并不是圣职者……但」
「没错,她是恶魔契约者。那么她为什么会知道只在圣职者协会内侧才共同享有的情报?她为什么清楚米特菈来到宗教都市了?甚至还知道我担任护卫的事情」
面对拓真罗列出的问题点,米特菈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就说明圣职者协会中,有人向外部泄露了情报……」
「正是如此」
拓真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在协会内部有通敌恶魔契约者的人存在,可不得了啊」
「但是,可能会有吗?」
天真的发言自然地从米特菈口中流出。
「他们那么重视正义,也坚信自己信仰的神——即使教义不同,作为和他们一样的圣职者,我愿意相信并不存在这样的人」
「……我说啊」
对米特菈这番纯粹过头的发言,拓真也实在拿她没办法了。
——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啊。这位教祖大人的想法也太温和了吧。
拓真有些焦躁地加快了语速。
「就算你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们,我可不信」
「……拓真?」
「圣职者协会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利益明争暗斗、相互背叛的事情才是他们真正的“家常便饭”。被他们毁了家乡的米特菈才是,最应该清楚的」
「那是……当然,我在心里的某处,还没法原谅他们的行为。但是他们恐惧能够噬神的圣灵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别这样」
「诶?」
「别老想着去理解他们了」
紧握住右腕的念珠,拓真不吐不快地断绝道。
「之前,你说过就算被世界憎恶,也不会去憎恶这个世界吧。但是,要我说的话你这样只是看不清现实的想法罢了」
被突如其来地强硬扰乱,米特菈的眼神中荡漾起困惑的波纹。
拓真不躲不闪地与米特菈对视着,严肃地继续说道。
「那些家伙也只是单纯的“人类”而已。不管是信神还是不信神,都一样是“人类”。所以,犯下罪行、做出蠢事……——只要是人,这些都是毫无例外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一口气说了个痛快的拓真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太上头了,赶忙调整回平时的呼吸。
然后以别有深意的口吻,静静地向米特菈发问。
「驱魔师与恶魔契约者——这二者有什么区别,能说明一下吗?」
「身肩歼灭恶魔使命的,是圣职者。另一边则是与恶魔进行违法契约的,犯罪者。是这样吗?」
米特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拓真的提问。
对此,拓真只是毫不迟疑地摇头否定。
「是和恶魔结下的契约,还是与此之外的灵体结下的契约——两者的区别仅是如此。他们之中无论哪一方都是驱使灵体战斗的魔术师,这点是不会变的。当然,所谓的驱魔师一方究竟是否能被称为正义,这是谁也无法断言的」
「拓真,为什么无法相信他们到这种程度呢」
即刻,米特菈发出了唐突的反问。
「我,想知道关于拓真的事情」
「请告诉我」
「我想知道……」
「这里没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
「无论如何也想吗?」
「请务必告诉我」
「……你还真是意外的固执啊」
七年前。
也就是“睿颖的恶魔”所预言的拓真将要面临第一次分歧点的时刻。
那一天,逢沢举家上下都处于从未有过的骚乱之中。大人们不停地在走廊中来回奔走,从仓库中取出武器、呪具,就好像如临大敌的武士们全力以赴的战前准备。
那时,拓真正在主屋的背后。
他是被年长十岁的哥哥逢沢隼人拉到这里的。
身披白十字教祭服的隼人用力地扣住拓真的肩膀,神情骇人的向拓真下达了一个命令。
年长的哥哥平时总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他时刻顾及到拓真被恶魔刻下的诅咒,决不会强迫拓真去做任何勉强的训练。
这样温柔的隼人,在那一天,第一次以命令的形式胁迫了拓真。
——快给我用你被诅咒的手臂。
拓真之后才知道,这一年正是恶魔崇拜组织“卢涅桑斯”对圣职者协会宣战,频发大规模宗教战争的一年。(注:卢涅桑斯,对应英文:runaissance,文艺复兴)
逢沢家的大人,当然也包括隼人都参战了。
卢涅桑斯是影响力跨越国际的恐怖组织。他们与足以匹敌拥有神格灵体的至少十三体的大恶魔完成契约,一边筹备着与圣职者协会对抗的战力,过去一直在大范围内持续进行游击战。
但是,这一年与以往不同。卢涅桑斯高歌“圣战”的名号,终于同圣职者协会正面宣战了。
全世界的宗教据点几乎同时遇袭,尤其是处于梵蒂冈的白十字教本部,更是已经被一般教团难以抗衡的兵力包围。
那个时候,隼人已经是一名白十字教徒了。
逢沢家并不束缚家族成员的信仰,他们可以加入各自中意的宗教并为其奉献。
隼人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加入白十字教,并虔诚地信奉着教义,宣誓了自己对于己教的绝对忠诚。
为了打开本部迫在眉睫的危机局面,隼人才向拓真强烈地请求使用他的力量——希望拓真能够帮他解析一件物品。
拓真自然帮一直都如此温柔的哥哥实现了请求。
作为一家人,理应去帮助对方——拓真毫无疑念地同意了。
隼人所期望的,是一本记载有古文字的禁书的解读。
在其中,似乎记有被称为“魔王”的,匹敌神格的最上位恶魔的召唤方法。
然后,隼人通过拓真解读情报,与最强的恶魔定下了契约。
原本在驱魔方面就才华横溢的哥哥,漂亮地控制住了恶魔的力量。
当时,眼看就要沦陷的本部在隼人赶到后,一口气达成了形式的逆转,配合大部队歼灭了卢涅桑斯主力部队,镇压了敌方的根据地。
这无疑是隼人,与他契约的最强恶魔的功绩。
然而——
「此人确实是对非法的恶魔契约出手了吧?」
「仅凭一人就能将卢涅桑斯驱逐的力量,日后未必不会背叛我等」
「他正是将灵魂卖给恶魔的叛教者」
白十字教轻易地将隼人的忠义与觉悟背叛了。
圣职者协会想当然也没有庇护隼人的意思。
就这样,逢沢隼人被一路无阻地处刑了。
在隔离板的另一侧,隼人微笑着留下的话语,拓真至今记忆尤新。
「死正是为神传召之时。这是神所赐下的祝福,我们无需去否定它」
哪怕被安排在必死的命运中,隼人依然信奉着白十字教。那盲信的笑容在拓真脑中刻下了从未消去的烙印。
圣职者们,把本应成为英雄的隼人杀了。
他们惧怕与隼人达成契约的恶魔,利用为了公正而制定的法则将他抹杀了。
正是这样的过往,让拓真完全拒绝对圣职者的理解。
也对接近他们感到迟疑。
圣职者就是不可信用的——如此的念想一直未曾消去。
「喂,怎么了?」
在拓真讲述完往事后,米特菈突然把双手递到了拓真眼前。以就好像是献上对神祈祷的贡品的手型,递上了一块小小的手帕。
那是拓真与米特菈最初相遇时,拓真交给米特菈的手帕。为何现在,要在这样的时机还回来呢?抱着这样的疑问,拓真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眼角在不断发热的事实。
「什……不,没什么没什么。怎么可能……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这种事……唔!?」
无视一边摇头一边辩解的拓真,米特菈默默地把手帕贴到了拓真的脸上。
被仔细清洗过的手帕上,溢出洗涤剂特有的香味。
承受着手帕强行的来回擦拭,拓真的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但是拓真马上回过神来,抓住米特菈的手腕,轻轻地把它移开了。从旁人的视角来看,这完全就是一个叙着旧结果把自己弄哭还丢脸地被女生安慰了的男人。
「已、已经没关系了。再继续下去也太」
「绝对无法原谅」
这是毫无造作发自内心的感想。冷然而响亮的话语切实传到了拓真耳中——米特菈正紧紧地握着手帕,平静的侧脸却让人感到深切的怒火。
拓真不禁对此感到哑然,一时间失去了回应的话语。
即使是愤怒的脸庞,也还是似乎像平时一样缺乏表情的淡然。但是,其散发出的迫力,却是确实拥有力量之人才特有的,伴随威压感的怒火的表现。
「如果这就是圣职者协会的做派,我绝不会容许」
「…哈,这算什么嘛,米特菈,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是这样吗?」
「即使麦特勒亚教遭到迫害也能忍住说不会去憎恨他们的家伙,居然能对我大哥的事情认真地感到愤怒……真是让人搞不懂啊你」
「因为我是花了八年,才总算下定了决心的。但是,却一直不知道因为总是自己一个人,所以或许本来就没什么机会去体会——即使不是自己,只要是对于自己重要的人经历了如此不公的事情,也会像是自己的事一样,让人如此愤怒」
拓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米特菈。
但是,米特菈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咬紧嘴唇噙着泪水的模样——拓真无论如何也无法觉得这是单纯的演技、肤浅的同情所能做到的。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米特菈」
「就算你说我奇怪也没关系。拓真会对圣职者感到愤怒,是当然的。会讨厌他们,也是当然的」
坚定地挺直身子的米特菈,将手搭到了拓真的肩上。
「约定好了。等到我从驱魔学园毕业,成为七圣人的时候……一定,会重整圣职者协会的内部体制,让他们撤回对拓真兄长的侮辱。绝对,绝对会做到的」
「……你也太老好人了。没别要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吧」
「有必要」
不留余地的断言。
绯红的眼瞳中,强烈的意志好像化作火焰不断闪耀。
「拓真现在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我,那么——我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拓真。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权力……但是总有一天,我能帮到拓真的时候会到来,一定要……!」
「之前都完全不知道,没想到你是会为别人的事情变得这么有干劲的家伙啊」
「我也完全没想到。因为,着毕竟是我的“初体验”」
「虽然你这种表达我觉得有点问题——」
「麦特勒亚教的复兴与圣职者协会体制的改变,目标变成两倍的话动力也得乘以二呀。为了我们的未来,要更加努力起来了!」
重振精神的米特菈一边激动地原地打转一边描绘着理想,身后背着的祭坛也被颠簸得叮当作响。然后,用力地将手朝天空举起握紧,再次向前迈步。
有了这般一往无前地气势,宣传效果也自然或多或少应该有些好转——
「呀——!这个背着祭坛的孩子好可爱!」
才怪。
「哇哇哇,不对不对!那个那个,我是麦特勒亚教的——」
「啊,那个祭坛就好像个小书包一样诶。呐,你现在小学几年级了?」
「都马上就要上高中——拓真、啊!快来帮帮我——!」
看着发出一阵只能用可爱来形容的悲鸣的米特菈,拓真不禁有趣地笑了起来。
「哦呀哦呀?邪教居然也能被允许来布教了吗」
约在下午三点多一些的时候,在米特菈和拓真耳旁传来的恶意的刁难。两人此时正准备从自然公园离开而在收拾带来的各种用品。
拓真抬起头来,发现似乎是主领的女生一名,与跟班的男女三名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收拾着传单的米特菈。
虽然穿的衣服不同,但他们无疑正是入学测试时就开始纠缠米特菈的以修道女为中心的团体。
「我听说有一名对行人失礼的邪教宣传者在自然公园就赶来查看,结果原来是这样啊。居然连宣传册都想做了分发……究竟您的脸皮是有多厚才能心安理得地想把无辜的人都拉入邪道中去呢」
(来这里只是特意为了说这些吗?真是闲着没事干的家伙)
对他们感到无语的拓真正准备赶走他们而开口时——
「……没有这回事情」
比拓真更早地,米特菈回应了对方。
「麦特勒亚教虽然被认定为邪教,但绝非是邪恶的宗教」
正面承受住修道女一伙人恶意的视线,米特菈昂首挺胸地反驳了他们。成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明明在入学测试时只能咬紧嘴唇,低头颤抖的米特菈。
但是,这份毫无虚假的想法,却遭到了对方的耻笑。
「绝非是邪恶?这种话你都敢说得出口啊。那么请问为何,圣职者协会要断定麦特勒亚教是邪教呢?就是因为你们信仰的是吞噬他教之神的邪恶的“圣灵”啊!难道不对吗?」
「“圣灵”确实拥有吞噬神灵的力量……但是,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份力量的。你们所信仰的神依然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哦?和以前相比,要叛逆得多啊?是因为你有实力的男朋友跟着你,才能表现得这么强势吗」
听到修道女这样嘲弄米特菈,她的跟班们也毫不顾忌地开始大笑起来。
对于此时被搬出的拓真的名字,米特菈只能咬紧嘴唇——但,她的视线仍然不曾退缩地朝向修道女。虽然此时,确实是可以转头向拓真求救也未尝不可的局面。
(动力也乘以二,原来也包含了这方面的忍耐力吗)
想着这样的事情,拓真看向米特菈坚强的背影——似乎她背负的祭坛,也错觉般地让人觉得更大了一些。
可是即使对摆出强硬姿态的米特菈,修道女团体的嘲笑反而变本加厉。
在他们眼中,这无疑只是可怜的邪教教主在虚张声势罢了。
看着这无趣到让人作呕的场景,拓真无语至极地叹了口气。
轻轻拍了拍终于还是难以坚持下去的米特菈的肩膀,示意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然后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正面与修道女对峙。
「莫非你们是已经把入学测试给忘了吗?米特菈可比你们强得多,她可不是区区小卒就能想当然看扁的人」
拓真毫不介意的讽刺打了修道女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她马上又重新拾起了门面的笑容。
「强得多?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现在被禁止使用圣灵——」
「准确的说只是不允许使用噬神得力量」
对米特菈小声插入的订正,修道女只感到无趣地冷哼了一声。
「没什么区别吧。当然,我们也完全不介意你被愤怒冲昏头脑使用那个力量哦?只不过那时候等待着你将会是来自圣职者协会的处刑就是了」
「你这家伙……」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拓真意识到了自己感情的温度在骤然下坠。
握紧拳头,现在正是尽到护卫之责的时候——拓真举起了右腕。
就在这一瞬间——
「滚吧,杂碎们」
传来了并非是拓真的,某人的声音。
那是持才自傲、不留情面的骂声。然而对这样污蔑的声音,修道女一伙却反而更加眉开眼笑。
修道女的跟班们自然地向两边散去,为其让路。
在这样的阵势下悠然前行,走到拓真和米特菈眼前的,正是玖珂晓。
一边以下巴示意身后,玖珂晓冷淡地说道。
「这些垃圾大概是受到教团的指示,才来如此积极地找茬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的吧。反麦特勒亚教派的家伙们估计是想着把她逼到绝境,让她使出圣灵的力量,以此名正言顺地除掉她吧。只想着正面和这样的家伙起冲突是没用的」
「……嘛,大概也确实有这样的猜想就是了」
拓真耸了耸肩回答道。
「不过居然称呼自己教团的人叫垃圾,你也还真是挺拽的嘛?」
「我才不管呢。我从来没有把那群人当成自己的同类看待过」
修道女一伙不服地来回看向晓与拓真。
「为什么晓大人要这么亲切地和那种无宗教主义者对话呢?」
「区区邪教信者的护卫居然妄想和晓大人平等地交谈,不知廉耻!」
结果,他们未曾对骂自己垃圾的晓有任何不满的抱怨,反倒把火力集中到了拓真身上。
晓一脸嫌麻烦地样子转头看向他们,冷漠地下达了命令。
「我应该已经叫你们滚了,杂碎。是我想和这家伙说话,还是说你们有什么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
「不、不敢……我们这就退下」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修道女一伙便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目送着其带着跟班离开公园后,晓厌恶地哼笑了一声。
「居然鼓励学生去做出这种无聊的行动,白十字教的反麦特勒亚派真是病入膏肓的人渣啊」
「那么你又有什么事,玖珂。一般来说,有人会自己递给对方联络地址却自己找上门来吗?」
「那只不过是必要行动的一环罢了」
听到拓真有些嘲弄的话语,晓依然是无表情地回应道。
「因为我有必要将我的声音与存在刻到你的记忆中去。若非如此,刚刚就算我介入其中,你也不可能收回你的拳头」
晓直直地盯着拓真想要攻击修道女而握紧的拳头。
「虽然我是白十字教徒,但并不打算袒护白十字教——我需要让你明白这才是我的立场,仅此而已」
「这种好像什么都被你看透了的说法,让人不爽啊」
「不,并非如此。我并非什么都能看透,比如,关于你的为人我就看错了」
晓凝神看向拓真。
「冷静沉着,无论何时都以切实的思考为基础展开行动,为了达成目的和履行合理的判断,随时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以外的垃圾——我一直以为你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话,或许还和我有些许相似」
「别把我和你说的那种家伙混为一谈」
听到拓真争锋相对的反论,晓只是低沉地笑了笑。
「啊啊,是的没错。你和我不同。你只是装成一副对别人冷淡的样子,实则相当天真啊」
「……」
拓真的左眉跳了跳,说实话,这番话稍微有些惹怒他了。
晓继续以超然的态度俯视着拓真。
「就算你动手打了那个修道女,又有什么好处?即使从护卫工作的角度来说,也毫无道理。也就是说,你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感情想要动手而已——真是感性过头的男人」
「还真是谢谢你详尽的分析了。不尝试去什么FBI之类的地方工作吗?」
「得等有那个兴致再说吧」
面对拓真的挖苦,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般,晓依然无表情地迅速回应了拓真。
「你,成不了冷血的人。这样下去的话,你迟早会被“睿颖的恶魔”所下的诅咒吞噬的」
「玖珂……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拓真赶忙压住浮现纹样的右腕,警惕地质问晓。
「“睿颖的恶魔”所下的贤能者的诅咒,会和感情的激昂联动从而无休无止地提高人的求知欲。如果被那个欲望奴役的话,你就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去理解所有,然后破坏一切了吧」
对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的晓,拓真只能咬紧牙关狠狠地盯着他。
目睹这样窘迫的拓真,米特菈不安地抓住了拓真的衣角。
「拓真……?」
「这是真的」
拓真苦涩地回应米特菈。
「“解析”和“分解”的能力,说到底只是诅咒的副产物。其本质,就是求知欲的增幅」
伸出被刻下纹样的右臂,紫色的念珠正发出微弱的声响。
「平时都靠这些念珠对诅咒的侵蚀进行封印,和作为咒术专家的连教徒,娑维德丽的相识也是以此为契机的。但是连那家伙似乎也无法解咒,维持在现在这样的状态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一旦感情有大的波动起伏,就会无法完全压制住诅咒」
听完拓真的坦白,米特菈睁大了双眼。
好像放弃一般的叹息,从拓真口中漏出。
原本也不是什么非要藏着掖着的事情。只是因为不想让作为护卫对象的米特菈受到不必要的惊吓,才做出了沉默的判断。
但是,现在。自己的内心却犹如笼罩雾霭一般,弥漫起某种不安的情绪。
不安。没错。害怕着,自己会因此被米特菈害怕。
「真是尽说废话的家伙」
拓真强忍住愤怒,冷冷地说道。
「得意洋洋地说些什么破灭论、未来预知的话很有趣吗?你还不如去当个占卜师算了」
「这可做不到」
「为什么?你都知道未来了不是?」
「我所能知道的,只有我自身的事情。你,亦或者是希尔维斯特只不过是在我身旁登场的,一言以蔽之就是配角。你们会按如何的剧本发展下去我并不知道。不过,像你这样被求知欲囚禁最终化身怪物的人,会迎来怎样的终局倒是一清二楚」
说到这,晓突然停下了言语。
因为米特菈横插入拓真与晓之间,张开双臂隔断了双方。
「嚯?不错的表情,怎么了?银发」
「拓真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痛苦。请不要再继续了」
以冷然的双目威压地注视了米特菈片刻后,晓哼了一声。
「哼。也罢,你们马上就会明白的」
甩下这一句话的晓,立刻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那个令人不爽的男人,拓真小声地咂了咂嘴。
然后好像在排斥什么一般,冰冷地说道。
「我们也回去吧」
结果到最后,拓真还是只能透过脚边影子的动作,确认米特菈点头回应了自己。
(拓真和米特菈……没事吧)
比良坂翠花走神地想道。
位于鸣神市北部,所属日本神道区域的学生宿舍中,翠花正在表演神乐。
身着巫女服的翠花,在学生宿舍中庭设置的舞台上,以单手持扇优雅地回旋反转,再流水行云地归还复原,舞落翩翩的垂樱散花则点缀其后,更为这场神乐染上一抹桃色生机。
仿佛将声音隔绝一般的步伐,轻点往返于雅致的太鼓笛声中,愈发将此时翠花的存在推向无比的圣洁静谧。
前来参观的数名巫女都已经完全沉醉于这完美的神乐了。
驱魔学园的日本神道女生宿舍每年都会在入学前安排新生进行神乐表演,而今年以最优成绩成功通过入学测试的翠花就被选为了这次神乐的主角。
对于信仰自然界神灵的日本神道而言,每一名入信的驱魔师都必须对自然怀有感谢与祈祷之心。
而为了强化与神道教派相关的灵体所赋予的加护,神乐则是必不可少的仪式。
如此这般,翠花也是理解的。
(没想到居然会在入学前被恶魔契约者盯上……拓真真是从以前开始就经常惹上麻烦事啊)
翠花和拓真相遇是在小学。
当时,在翠花的记忆中,拓真是一个粗暴无礼甚至被传为问题儿童的少年,自己则是极具大和抚子气质而广受四方赞美的正派美少女。
拓真逐渐变得像现在这样冷漠起来,就是数年前的事情吧。
(也是在那段时间,被拓真赶超的啊……哎!要是老这样一个劲地想着他的事情,又会被误解的)
翠花并非把拓真看作自己的恋爱对象,而是将其视作应该去超越的劲敌。
究竟要选择如何的方式进行修行?下次又要和怎样的灵体契约去和他练习对打?从以前开始,就满脑子都是这样的事情。
绝非是讨厌他,但是只要一见面,就会忍不住地抬高姿态,甚至会对他乱发脾气,而拓真无论在口头上,还是训练时,都会马上进行回敬,结果到最后,自己就反而更加想故意和他对着干了。娑维德丽似乎把这种现象称作“蹭得累”,不过目前还是不知道她这种说法是从哪儿来的。
(不过,那家伙的确不再依靠我了啊)
翠花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股寂寞的心情。翠花一直拘泥于努力与成果的理由之一,就在于此。想要追上拓真的步伐,甚至超越,成为能被他依赖的人。为了这个目标,翠花不允许自己随意地停止步伐或是轻易地失败。
「啊!」
翠花发现自己不小心踩到衣摆,叫出了声。即使想要就地停下调整平衡也已为时过晚,下一秒翠花便整个人华丽地摔倒了地上。
在刚刚为止还宁静和谐的空间中,似乎响起了“噼啪”的龟裂声。站在台下的大家,无论是同级生的巫女,还是宿管的老师,都十分困惑地看着翠花。
作为首席的,日本神道女生宿舍代表,怎会犯下如此丑态?
每一秒的流逝都将这样令人尴尬的氛围无限地放大。
翠花不禁打了个寒战——真是想现在就赶快从这里逃出去。
就在翠花陷入这样绝望心情的下一刻。
中庭里原本绮丽的垂樱竟然同时爆发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
「恶灵作祟吗?是因为神乐的失败吗?」
「此前从未有过这等愚蠢失态的情况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火、火啊!」
混乱迅速在巫女之间扩散开来。
能够立刻判断这八成是某种外因所致事故的,只有翠花和宿管的老师两人。翠花迅速叫出风神与雷神,老师则使用玉串唤出九尾狐,一同朝着宿舍区的大门方向吼叫示威。
「真是不错的直觉呢。佩服,佩服」
毫不掩饰地发出笑声的,正是率炎之灵鸟于身后的,一名妖艳的金发幼女。
「大恶魔菲尼克斯……你就是那个在报告中被通缉的毁灭白十字教区的袭击犯吧」
身穿巫女服的宿管教师架起刻有咒文的铁剑,直对露娜的眉心。虽表面十分放松,实则没有一丝空隙。
日本神道的驱魔师们除了凭借具象魔术战斗,大多还会进行某种武道的修行。这位宿管教师也正是如此的一位剑道达人。
「你说的不错啦。但是我对你没什么兴趣,能让让路吗」
一脸天真无邪歪着小脑袋的露娜,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走进了铁剑的攻击范围。
「——疾!」
快到肉眼难见的斩击瞬间从露娜头上劈下。
就在这一瞬间,菲尼克斯扬起一阵灼热的风潮,正面冲击上斩下的铁剑。接触到足以融化一切金属的火炎,铁剑恐怖会被轻易毁坏——
然而,刻在刀身上的绝热咒术及时反应,冲散了袭来的热焰。
这是她的契约灵体九尾狐所具有的热操作能力发挥了作用。身为高位灵体的九尾狐和菲尼克斯同样可以干涉自然界的热,进而对其进行操纵。
预先刻下降魔之术,再于此基础赋予了九尾狐的力量。
攻击毫无怜悯地将露娜的右腕斩落,四溅的血花甚至沾上了宿管老师的脸。
「咕……我还真是……大意了啊」
露娜摇摇晃晃,像是柔弱的少女般颓废地跪到了地上。从伤口处喷涌出的火焰开始不断堵住露娜的伤口,但回复的速度却异常的缓慢。
铁剑上刻有的对恶魔专用诅咒切实地妨碍了露娜的回复能力。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露娜的嘴唇突然诡异地一扭。
与此同时,宿管教师脸上沾有的血液被一齐点燃,迅速开始侵蚀的火焰,转眼间就将她的脸全部覆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野兽般惨叫的宿管老师毫无抵抗地摔倒在地。
「脸……脸啊!」
「抱歉喽。不小心忘说了,菲尼克斯可以自由地让我的体液燃烧哦。就算溅到体外,也是一样的呢。要伤害我的话就请务必小心了」
露娜故意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眨巴起眼睛。
因为作为魔力供给源的驱魔师倒下,铁剑上赋予的咒文失去了效力,露娜的右腕瞬间猛地喷出火焰,迅速封好了伤口。
目睹全过程的大家立刻陷入了混论之中。
现场最强的,同时也是全部人指望的救命靠山被轻易地打倒,学生们尖叫着恐慌到失去理智地东窜西逃。
已经没有一个人还持有战意了。
除了,比良坂翠花。
(为什么露娜·菲尔玛会来神道区……但是,如果现在就由我把她就地打倒,拓真和米特菈就安全了吧!)
做出决断的耗时不及两秒的翠花——
「上了!」
驱使着风神与雷神,从左右分别释放出猛烈的风刃与迅疾的闪电袭向露娜。
攻击的强度是比平时全力还多上数倍的猛击。
虽然对此反而感到惊讶的翠花没有意识到,但此前翠花所献上的神乐,其中蕴含的对于自然的感谢切切实实为翠花的魔力赋予了暂时的神性。
菲尼克斯放出的热风被风神的龙卷轻松地冲散,趁此机会闪光的雷矢突破敌人的防守漂亮地命中了菲尼克斯。
伴随灵鸟尖锐的悲鸣,露娜也皱紧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神道的自然干涉啊。空气的操作……还有空气中带电粒子的操作吗」
(根据拓真的情报,露娜拥有非同寻常的回复能力,击倒她几乎不可能,既然如此!)
翠花将大量的魔力一口气注入到雷神体内,金黄色的体毛开始迸溅出猛烈的电火花。
全身缠上高压电流的狛犬向下深深沉下身体,一鼓作气地蹴击地面弹射而出。
携带超越百万伏电压的直接冲击,就这样袭向露娜。
(不管你有多强的回复力,只要一瞬间让你昏厥就好了吧!)
翠花瞄准的,正是这一点。打不倒的话,就干脆令其无力化再逮捕即可——雷神的攻击就好像超速猛进的高压电流枪一般试图一击制敌。
「……切」
露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焦躁的情绪,她迅速在眼前展开炎壁,打算以此放下雷神的攻击,但因为风神从旁的辅助,炎壁刚刚完成就被撕碎归于无果。
忽然,翠花隐约听到了某种破风而行的响声。
一时间还以为是风神放出的风刃切碎菲尼克斯的声响,但违和感马上就随之而来。
翠花猛地回过头,横扫扇轴的一闪正中从背后袭来的连结刃。
与金属冲击的响声高扬,翠花成功地将利刃弹开了。
然而,连结刃马上又好似卷尺一样回缩,再次向翠花袭来。刚刚才尽全力挥扇产生的僵直使得翠花无法再次应对这般灵活的攻势,刃尖成功突破扇子的防备,命中了翠花的侧腹。
「——唔!?」
剧烈的疼痛扭曲了翠花的脸庞。
从被撕碎的礼服口中,喷出了鲜红的血液。
随之无法再坚持作战的翠花的倒下,正在发起猛烈进攻的风神与雷神也因为魔力供给的切断而消失。
「还算是不错的驱魔师,但可惜对于背后攻击的警惕远远不够,看来是缺乏空间掌控能力啊」
驱使着收回连结刃在身后待命的漆黑装甲兵——天使,一名容姿异常端正的少年走了过来。
仰视着他这样闲庭信步的模样,翠花只能悔恨咬紧了嘴唇。
(原来还有一个人……失策啊。没想到那个露娜·菲尔玛居然还有同伙)
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翠花,露娜不爽地歪着嘴说道。
「刚才真有点危险了。逢沢拓真也好,这个比良坂翠花也好,驱魔学园里志愿当驱魔师的麻烦家伙还真不少呢,梅格尔」
「这可说不好呢。其他学生可是像赶苍蝇一样一唬就散呢」
「只有她是例外吗?算了,管这么多干什么——总之目标是达成了」
露娜粗暴地支起翠花的身体,将她扣上手铐。
「竟然来袭击神道的学生宿舍……你们是想与日本神道为敌吗?」
「哎呀,完全不肯屈服的目光呢。不错,我并不讨厌你这样的人哦」
「即使比不上世界三大宗教,在日本国内神道也是最大宗教,别想着做了这种事还能全身而退」
翠花拼命地扭动着被束缚的身体,硬气地怒视向露娜。
「无所谓啊?反正你们又赢不了我」
露娜不以为意地回应翠花,然后小小地张开嘴咬住了自己的指头,血色的珠滴随之冒了出来。
露娜以带血的指头轻轻往翠花脸上描抹出一道血痕。
为了堵住露娜伤口而生的火焰也同时碰触到翠花的脸颊,灼烧的刺痛令翠花不由闭上了双眼。
在翠花脸颊上好血色的妆扮后,露娜满意地笑了笑。
「嗯。真是好看」
「咕……」
无力的翠花绝望地看向遥远的大空。
宿舍区内不断蔓延的大火,染红了湛蓝的天空。
空气中充斥着木头爆燃的刺声与焦臭。
眼前仿佛终末的景象更加将翠花拖入无底的深渊。
摆头望向始作俑者的两人。依然平静却顶着幼儿貌容姿的两人。
这副异样的图景,深深地刺进了翠花的骨髓。
小学时候的记忆,存留已为数不多。
但是那些紧紧盯住自己的视线,与在耳中环绕的回声却一如既往地鲜明。
从逢沢隼人被处刑后的一年,拓真一直处于不务正业的状态。
在拓真所上的小学,也被看作是一个经常搞出乱子的问题儿童,很多次被请家长到学校谈话。而若是在双亲是圣职者的孩子间,则因为隼人与恶魔的契约,被暗中诋毁为和他哥哥一样将灵魂出卖的恶魔。
那时的拓真已经接受娑维德丽的封印,阻止了诅咒的进行。
但是,只要自己的哥哥受到旁人污蔑,拓真便会气得发狂,结果就是封印的念珠每次都轻易地破裂损坏了。
自己的意志瞬间被求知欲覆盖,变得想要去理解一切,毁坏一切。
只要随手一碰,就能破坏。
愚弄哥哥的家伙们偷偷带来的游戏机也好,家电屋中播放着为了博人眼球而在报道中添油加醋地夸大隼人契约恶魔的电视机也罢。
理所当然地,周围的人都把拓真称作恶魔之子而惧怕着他。
拓真那时也一直觉得,这不是正好吗?
让他们害怕去吧。你们是在恐惧吗?真是活该。赶快给我躲着缩着就好了。我随时都能毁了你们这群杂碎。还要自以为是的家伙就给我正面站出来啊。
一直,怀着这样的想法。
但是,每当拓真惹是生非的时候,逢沢家的大人们就会严厉地训斥拓真。
并严禁拓真再使用那股力量。
「在你能控制住你的感情,冷静地运用之前,绝对不要冒然使用它」
逢沢家的当主,同时也是拓真父亲的男人,以低沉的口吻命令道。
「但是先出手的是他们那边,难道我就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对这样无精打采的拓真,男人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回应了他。
「拓真啊。如果有想加害于你的小子,就去拜托这孩子处理吧」
随后男人打了个响指,从屏风中,一位少女现身了。
那是一名将漆黑亮丽的长发捆成一束,与拓真同年的少女。她眼中几近纯黑的瞳仁,荡漾出静谧的光辉,甚至让人难以想象她数年后竟会变得如此开朗活泼。
她曾是这样宛若止水的少女。
「小女名叫比良坂翠花。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说罢,翠花打直腰杆以正座的姿势,礼貌地低下头。
「这孩子是附近的比良坂神社家的女儿。虽然和拓真是同年,但她已经接受了作为巫女的考验,也能唤出一些无名的下级灵体了。而且,比良坂家还是精通合气道的流派,这孩子也拥有同段位者同等的实力」
「女孩子……不要啦,居然要我去依靠女孩子什么的,很难为情的」
「不甘心吗」
「就是不甘心啊!」
「那就赶快加紧训练,早日达到能控制自己的境界吧。比良坂家的女儿可比现在的你强得多,争取比这孩子更强,并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话,届时就帮你解除这样的护卫吧」
严厉地叮嘱完拓真,男人又转头温柔地看向翠花。
「犬子不才——但还是希望能帮我在学校看好他」
「是……请交给我,叔叔」
这之后,就一直处在翠花的保护下度日。
翠花帮拓真驱赶在暗处说闲话的女生,惩治对拓真做恶作剧的男生,在拓真被人围住找茬时就立马抓起拓真的手领着他跑出去。
原本循规蹈矩一本正经的翠花,也在不断履行职责的期间,逐渐变得活跃奔放起来。等回过头来时,才发现最开始那样内敛温和的翠花,已经不知道消失到何处去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
终于,到拓真完成艰苦的修行变得远远比翠花还要更加强大的那天,结束了。
就这样,拓真凭借着长年累月的积累,将对任何事物都不为所动的精神力与强劲的肉体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是的,理应是,“牢牢地握在了掌心”,自己一直都如此坚信着。
哐当、哐当,祭坛一路都跟着发出不急不缓的声响。
(只是个护卫对象而已。而且这家伙还是圣职者)
留心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米特菈,拓真陷入了思考。
(但是,却做出了过分的袒护……重叠,过头了)
对修道女极其不合理地愤怒,并且,暴露了被诅咒而持有无穷求知欲的事情,现在一直害怕着自己因此被她恐惧——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厌恶宗教,讨厌圣职者的自己,居然担心着会不会被对方讨厌?怎么会呢。
通向洋馆的路,四周一片寂静,连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传入耳中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祭坛的响声。
拓真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继续沉默着。明明对她如此冷淡就是自己。现在米特菈脸上显现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自己却连想都不敢想地,害怕着。
「那个」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米特菈这边。
好像终于做出决意一般,米特菈轻轻地拉住了拓真的衣角。
「我,并没有感到害怕什么的」
拓真不知为何有一种被拯救的感觉。但是,尽管如此放松的意识也只显露了一瞬,随后立刻又绷紧了脸。
「……没必要这样勉强,害怕才是当然的」
「我的圣灵也是,“害怕才是当然的”」
米特菈抬头以无垢的宝石般闪烁的双目,直直地注视着拓真。对视的一点,没有任何的阴霾与动摇。
「我是信者为零的教祖,拓真是信仰心为零的驱魔师。而且,无论哪一方都受他人惧怕。也就是,我们正是相似到不行的同路人哦」
紧紧地握起小拳头的米特菈,迫切地想要向拓真传达自己的真意。
拓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想要安慰自己吗?觉得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打起精神吗?比起脑海中浮现出这样故意的打趣还要更快地,拓真的表情急速地变化着。
米特菈的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威严感,作为一介教主,也难以说是洋溢着那种所谓领导者才能煽动大批信者的个人魅力。真的只是那么直白真心的话语。
仅此而已,却切实地打动了只一人的心。
「……我也还真是修行远远不足啊。这不是根本没法反驳玖珂那家伙的鬼话了吗」
拓真轻轻地抚摸上米特菈银色的长发。
对这样无心的举动,米特菈也不做任何抵抗地将自己交托于此。
不过,马上又突然缩了回去。
米特菈的脸庞就像是被火光照耀般红成一片,嘴唇也一张一合的,十分紧张的样子。
意识到的拓真连忙抱歉地低下了头。
「抱歉,做过头了」
「不、没什么。这个并不是讨厌什么的……只是,怎么说呢,在街道上这样做总感觉很害羞,作为“圣灵”的契约对象,或许也有点太过无防备而在正在反省中,之类的」
「不,刚才是我这边不好。只是,想向你道谢」
「道谢 ,吗?」
「因为现在的心情,确实舒缓一点了」
老实地将自己的感想说出口后,米特菈的表情也变得放松下来。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然后,不知为何米特菈突然骄傲地挺起胸膛——
「作为拓真感谢的证明,请务必尝试成为麦特勒亚教的信者一号!」
「这个不行」
「哈……虽然只是想开个玩笑,但被这么彻底地拒绝还是有点……」
「我对米特菈本身抱有好感与否,和是否接受宗教上的主义主张是两码事。而且最重要的是,等你真正掌握实权的时候,是否依然能说出同样的话,也还是未知数」
「呜呜…拓真还是这么冷淡呢」
看着这样眼泪汪汪地呜呜叫唤的米特菈,拓真不由得再次笑了起来。
在两人又重归于好的期间,也差不多走到了能看到洋馆的位置。
在路旁停着的军用车辆大概是影缝派来的驱魔师部队乘坐的。
拓真稍稍皱了皱眉头。因为可能会不得不和不认识的驱魔师打招呼,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欢迎的事情。
打开洋馆庭院前的大门,在踏入其中的瞬间,拓真僵住了。并非是因为和驱魔师部队的人碰上了,而是为那里更为糟糕恶质的景象所震惊了。
本早已见惯的中庭,现在却呈现出一副异样的惨状。
全副武装的数名男女——也就是驱魔师部队的人全部瘫倒在地血流不止。全身都被无情碾切撕裂的驱魔师们,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立于地狱中心的,是某个庞大黑影。
身披漆黑铠甲的机械兵——天使,仿佛就在此地已然恭候多时。它手上握着的连结刃,沾满了从驱魔师们身体内溅回的血渍。
「啊。欢迎回家,大哥哥」
优雅地坐在漆黑天使的肩膀上的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女,故意像撒娇一样地尖声说道。
「不过啊,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呢。凭十个人左右就想阻止我吗?是不是傻?要想干好护卫的工作就起码带上一个师团的人过来才有点看头嘛」
露娜·菲尔玛就像是在愚弄派来的驱魔师们一样,哼着鼻子打趣道。
「还真会说啊。你不是一点儿力都没出吗」
突然冒出的声音,来自于从天使脚边的死角缓缓走出的某个拓真不知道的人物。
那是一名拥有极为醒目金发的美少年。
他身着的那件黑色的祭服简直大到完全不合身地,长长地拖到了地上。
「别在这种时候给人家泼冷水好吗?梅格尔」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露娜·菲尔玛」
被称为梅格尔的少年友好地回答了露娜的抱怨。
只不过他一嘴老成的口调不由让人感到与本人外貌的强烈冲突。
「那个天使就是你的契约灵体吗?」
拓真低声询问。
「是这样没错?」
梅格尔平淡地回答道。
「既然是使役天使的人,那么你应该归属白十字教吧……为什么要和恶魔契约者联手?白十字教可是断言恶魔契约者即为“恶”,对其深恶痛绝才对啊」
「请不要把教团整体的意志和个人的意志混淆起来。本人管不着梵蒂冈那边是怎么想的,但我就是我自己」
「这样啊。那,你究竟又是什么人呢?」
梅格尔外表仅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虽说驱魔师的实力和血统、才能有极大的关系,但竟能一个人就把十名专业的驱魔师歼灭,这可相当不得了。
但梅格尔只是耸了耸肩装作一副与我无干的样子,完全没有要回答拓真的意思。
「嘛,算了。只要稍微“调查”下,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说罢,拓真抬起左手与露娜和梅格尔展开了进攻前的对峙。
逐渐冷静的大脑在看清情势的基础上,开始凝练出最优的战略。
「啊,不好意思了。这回为了对大哥哥的实力表示敬意,我们决定不和大哥哥起正面冲突喽」
露娜像是开玩笑般地笑了起来。
「“书记天使”」
遵循梅格尔的呼唤,他身旁漆黑的天使轻轻挥了挥手中细长的剑柄,无数连结的剑刃发出沉重的响声,缓缓地将藏在它身体后的东西吊了起来。
终于,在被利刃缠绕包裹的某物暴露出的瞬间,拓真和米特菈的脸色骤变不已。
「翠花……」
被绑着的人是比良坂翠花。
带有祭事用饰品的巫女服被狠狠地切得破烂,全身上下都好似浴血般鲜红一片。
这样的翠花正被鞭子一样的卷刃锁住,失去了意识。
在胸口急速膨胀暴乱的愤怒几乎要冲破拓真的控制——但拓真只能强咬着牙忍住、再忍住。
愈是未曾料想的情况,愈需要冷静的判断力。
自己经过长年的历练已经将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精神力握在手中。
所以。
不要动摇。不要焦虑。
拓真紧紧地抓住颤动的右腕,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进行暗示。
似乎对拓真的反应感到有趣的露娜,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不用那么担心,我们并没有杀死他哦。因为还要把她当作和大哥哥的交易材料用嘛。不过,如果你敢有一丁点儿的反抗,这位巫女小姐的身体恐怕就真的会被连结刃绞杀成四分五裂的碎片喽?你觉得这样也没关系的话,就请自由地、尽兴地和我们打一场吧?」
「唔!」
拓真都要把牙齿咬碎一般,怒视着胸有成竹的露娜。
可露娜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把手中的乌鸦玩偶转着玩弄了一圈。
「我这边的要求只有一个。把那位和“圣灵”契约的大姐姐借给我一下吧?只要你答应,我也没理由去杀害这位巫女小姐,还会把她还给你的。怎么样?」
拓真回头看向身后的米特菈。
她正拽紧自己的胸口,微微闪动的双目蕴含着决心,那是就要昂首向前踏上前去的态势。
「等等」
就在米特菈正要张口时,拓真单手制止了她,然后转头看向露娜。
「翠花真的还活着吗?假如她已经死了就谈不上什么交易了,让我检查确认下」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真敢开这个口呢?」
「把米特菈交给你们,换来的如果是翠花已经死亡的结果就没有意义了。在翠花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我会为保护米特菈一人而倾尽全力」
嘴上强硬的话语却无法十分地掩住声音的震颤。
心中其实无论如何也想回避把“翠花死的可能性“作为谈判的底牌。
但现在的拓真只能横下心来大声说道。
「好了,你要怎么办?到底让不让我先确认好翠花还有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
露娜惊讶地眯起眼睛,试探般地看着拓真。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露娜叹了口气,服气地耸了耸肩。
「真拿你没办法。那要怎么确认才行?让她醒过来就可以了吗?」
「不,让我亲自检查。恶魔中也有那种使用死灵术的家伙存在,我这边有能无视这种小把戏精确判断人生死的手段。不能让我利用可信度最高的方法去检查的话,我就不接受这场交易」
「要求还真多啊……真的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啊?唉,算了。但是一旦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书记天使”拖动起手中的连结刃,将翠花的身体横放到拓真的眼前。
拓真蹲了下来,将左手放上翠花被血红染得惨不忍睹的脸庞。从外表上看,是足以致死的出血量,真的没事吗?
拓真一边使用解析,一边在心中构思着接下来的战略。
(现在已经取回了翠花的自由。但,之后该怎么办?敌人有两名,分别是不死的恶魔契约者和实力不明的驱魔师。在当前未能看清敌人全部底牌的情况下,贸然轻视敌人会成为战斗中的致命之处……但是,现在可能带着翠花和米特菈成功逃脱吗?)
拓真陷入了思考的漩涡——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半点想老老实实完成交易的意思。
既要救到翠花,也不会舍弃米特菈。
考虑的,只有这一种选择。
左臂的光辉逐渐充盈,表明着解析的完成。
翠花的个人信息流入了拓真的脑中。
「什么?」
拓真不由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伤口只有一处,出血量极少,怎么可能……」
这无疑是意料之外的诊断结果。追溯着产生这种结果的可能,拓真达到了某个正解的结论。
这些血,根本不是比良坂翠花的血。
「不好……!」
拓真赶紧试图擦去粘在自己手上的血,但比这更前一步地,拓真的左手猛地开始剧烈燃烧起来。
未曾料想的疼痛冲散了拓真紧绷的神经,露娜和梅格尔自然不可能放过拓真狼狈跪倒的空隙——连结刃随之就像扑袭猎物的蟒蛇一般飞向拓真。
幅度极大的一闪掠过拓真的手腕,顿时鲜血飞溅。
烧伤与裂口叠加唤起的疼痛令拓真不禁从口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悲鸣。
「拓真!」
身旁传来米特菈的叫声与脚步声。
「别过来!」
「但是!」
拓真却厉声阻止了米特菈。
头顶传来嘲弄的笑声,忍住疼痛抬起头来,露娜嘴角挂着笑容俯视着屈膝的拓真。
「呵呵,我就知道以大哥哥的作风肯定会提出些耍花招的交易,不过太自作聪明有时候也会让人困扰呢?」
「为了让翠花全身是血居然特意去损毁自己的身体吗?……你脑袋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了。活用自己的能力难道不对吗?我只是尽一切可能地充分运用好不死身的特性罢了」
「你应该有痛觉的吧」
「当然。大哥哥弄烂的眼睛和打碎的骨头,可是相当痛的啊。说实话,都痛得我想现在就把大哥哥杀了——但是,算了吧。反正都习惯了。毕竟不管在和德国教区战斗的时候,还是在做“生体灵枢核”试验的时候,都被杀了无数次了嘛」
「试验……?」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
似乎是感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的露娜打断了对话,然后一脚把拓真踢开,转朝了米特菈那边。
「米特菈姐姐,现在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请仔细听好哦」
露娜挥舞着手中的乌鸦玩偶,做出一副夸张的姿态开始说起来。
「刚才伤到大哥哥的连结刃上,其实涂上了我的血哦。嘛,刀上抹药不是很常见的做法吗?就和那个差不多吧,大哥哥的伤口里混入了我的血,现在大概已经扩散到全身各处了吧?」
(她没有说谎)
拓真已经对自己使用解析确认了这一事实,身体中确实混入了露娜的血液。
被付上了随时可以在体内引燃的诅咒,而且无法使用分解去解除。
如果能直接接触到有问题的部分还好说,但直接对全身使用分解无疑是自杀行为。
「大姐姐?搞错答案的话,大哥哥和那边的巫女姐姐就会两人一起手牵手上路了哦?请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
「……好」
米特菈以不寻常的神色,答应了露娜。
露娜满意地微笑着,狡猾地明知故问道。
「那么,能请大姐姐来协助我吗?」
「你的目标是德国教区的教区长吗?」
米特菈小声问道,她应该还清晰地记得拓真和影缝的谈话。
「这就好说话了呢。没错,目标就是那个教区长。那家伙的灵体单靠我的菲尼克斯是绝对无法打倒的,所以就要靠大姐姐的圣灵了」
「没必要听这家伙的话!赶快走米特菈!」
「闭嘴」
露娜一脚踢到了拓真的后脑勺,脸和地面被迫相触,泥土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米特菈发出好似悲鸣的求救声。
「请,快住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
米特菈都快要哭出来一样呼喊着。
「我会听你的。所以,请不要伤害拓真和翠花了」
仿佛将怀中翻滚激荡的“什么”一口气倾吐出来似地,米特菈说出口了。
绯红的眼瞳浸满于泪水,但却依然毅然决然地正视着露娜。
那是同将赴死地的战士相差无几的表情。
拓真无言地愕然了。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她忘了自己身上被设下的枷锁吗?
一旦使用了圣灵噬神的力量,说不定米特菈才刚刚启程的梦想就会断绝于此——不,何止于此?更糟的情况或许会被直接处刑。她真的觉得这样就能接受得了吗?
拓真想起了坐在隔离板对面的哥哥。他那不惜于自我的牺牲,也要为白十字教,也要为他人倾尽全力然后去死的样子。就是在这一瞬间,哥哥的身姿与眼前的米特菈强烈、鲜明地重合,直贯入脑髓深处的热流令拓真再也无法忍耐——
「别开玩笑了……别给我开玩笑了啊!米特菈!你不是要去复兴麦特勒亚教的吗!?」
「我会照做的。所以,请放了他们两人」
「米特菈!」
没有回应。
甚至连一眼都不看拓真的米特菈,迈出坚定的步伐朝向露娜。
庞大的魔力伴随着平日从未显露过的威压感从她那娇小的身躯中不断释出,最终在米特菈的身体表面覆盖成一层透明而浓密的膜。
露娜脸上的余裕也消失不见,一边警惕地那样的米特菈,一边指向拓真和翠花,说道。
「不好意思,解开诅咒要等杀死教区长之后。万一你在完成目标之前就背叛我,那么我就是同归于尽也要把那两人杀了,明白吗?」
「我明白了。就按你所说的做」
米特菈面无表情地答应了露娜的要求。
拓真紧咬嘴唇,握紧因高热而发出悲鸣的左手,再用另一只手死死地堵住破开的伤口强行进行止血,双脚踏实地面站了起来。
无法认同。
怎么可能眼看着米特菈和自己的哥哥迎来一样的结局。
任着这股感情的冲动,拓真飞速地冲向露娜。
哪怕被烧尽体内的一切也无妨,付出的代价,即使只换来将露娜一人击倒的结果也完全值得。
怀着必死的决心,拓真一口气拉近了敌我的距离。
「圣灵」
然而拓真攻击却被米特菈平静的声音阻断。
具象魔术——不存在任何时间差的瞬时发生的事象。就好像举手投足般,一呼一吸之间,毫无阻塞不畅地,以凌驾所有驱魔师的速度,最强的灵体现身了。
就在这一瞬间,拓真的视野被五彩的光充斥覆满。
「没事的,所以」
眼前就好像浮现出米特菈平稳的笑容。
随后马上,拓真就好像丧失了前后左右的方向感般,被一股难以言表的酩酊感裹挟。
然后,五彩色的空间膨胀到似乎快要爆裂时突然收住平息,一阵强风猛地吹来。回过神来的拓真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向前方,那里已经没有米特菈的身影。
露娜和梅格尔也不知所踪。
眼前阔开的景象仅仅只是一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视野的下方,则是小得像模型般摆放在那里的鸣神市街区。
一回头,才发现这里居然是登山列车的车站。
大概是还在进行布教活动的圣职者们一齐目瞪口呆地看着拓真。
「居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
「这就是奇迹吗」
「神啊」
「等等,别这么轻易就把神挂在嘴边」
如此种种的动摇逐渐在人群中不断扩开。
转头看到离自己稍远一些的地方翠花正倒在地上,拓真总算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空间操作,这是在入学测试时圣灵所使用过的招式。通过扭曲空间的界限,将对象强制转移到其他地方的魔术。
「可恶啊……!」
发泄冲破胸口般愤怒的吼声,随着风无力地消逝。
但应当发泄怒火的对象,已经不在这里了。
只剩下,手腕上念珠仍在发出无比空虚的鸣声。